引言
四川方言承載了豐富的地域文化,巴金的《家》中就大量運用四川方言,展現(xiàn)了濃厚的地方特色。然而,方言的獨特性在翻譯中面臨著不可譯的挑戰(zhàn)。本文以《家》的沙博理英譯本為例,探討四川方言的英譯策略及其不可譯性,分析語言與文化障礙,為方言翻譯提供新視角,促進跨文化交流,展現(xiàn)中國文學的獨特魅力。
一、研究背景及現(xiàn)狀
四川方言作為地方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了豐富的歷史與傳統(tǒng)?!都摇纷鳛榘徒鸬摹凹ち魅壳敝?,其中不乏地道的四川方言。但迄今為止,《家》的英文譯本僅有沙博理版TheFamily,因此其作品中的四川方言英譯研究十分必要。
關(guān)于方言翻譯,國內(nèi)外學者持有不同見解。國外研究者提出要在自標語言中尋找最恰當?shù)谋磉_來對應方言。例如,奈達認為,譯者需在目標語中尋找合適的對等物。國內(nèi)學者則更多探討方言的可譯性及如何在譯入語中展現(xiàn)原文的藝術(shù)魅力[1]
本文旨從語言學角度深入分析巴金作品《家》中所使用的四川方言詞匯,了解四川方言的特點及變化。同時,從四川方言英譯的角度,考察巴金作品中的文化符號,挖掘四川地區(qū)的歷史傳統(tǒng)、人民的生活方式及價值觀念等特點。
二、方言界定
四川話作為西南官話的分支,其形成與清初“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密切相關(guān),融合了蜀語與湖廣、粵贛等地的方言[2]。巴金生于成都,其成長環(huán)境兼具北方官話的書面?zhèn)鹘y(tǒng)與成都方言的市井底色。成都方言作為四川話的核心代表,具有“人聲歸陽平、不分平翹舌”的典型特征。李如龍?zhí)岢龅姆窖栽~匯存在五類差異,即源流、意義、構(gòu)詞、價值、音變,為界定文本中的四川方言提供了理論框架[3]。依據(jù)李如龍先生的理論以及對《家》文本的閱讀,總結(jié)探索出以下四類界定四川方言的方法:
(一)使用頻率
在《家》中,巴金使用了如“曉得”這樣的方言詞匯,普通話或其他方言中雖然能夠理解“曉得”是“知道”的意思,但不常用,該詞在四川話中的使用頻率遠高于普通話與其他方言,故歸類為四川方言特色詞。
(二)詞義隔絕
四川方言中的一些詞匯具有獨特的含義。例如,在《家》中,巴金使用了“擺龍門陣”這一表達,它在四川方言中意味著長時間、漫無目的地聊天,而在普通話中則沒有這一特定的含義。還有“搞不贏”“摸索”“叮叮貓兒”等這些詞在四川方言區(qū)都具有獨特的意義,且與其他方言區(qū)的詞義不互通,均可歸為四川方言詞。
(三)構(gòu)詞方式
四川方言喜好將名詞、形容詞等其他詞類的詞靈活地用作動詞以達到表達的高效,體現(xiàn)了四川方言在構(gòu)詞上的獨特性。如“形容詞 + 得很”結(jié)構(gòu),用于強調(diào)程度,如“冷得很”。這種表達方式在普通話和其他方言中較為罕見。
(四)發(fā)音特點
四川方言的語音特點有:不分洪音n-l、ing 和eng韻母的缺失等。在《家》中,雖然沒有直接描寫發(fā)音,但通過人物對話可以感受到四川方言的語音特點。
總結(jié)來說,判斷一個詞語或句子是否屬于四川方言,
需要從使用范圍、詞義獨特性、發(fā)音特點和構(gòu)詞方式等多個角度進行綜合考量。通過這些標準,我們可以較為準確地界定四川方言,從而展開后續(xù)討論。
三、《家》中方言詞匯數(shù)據(jù)化分析
在翻譯傳播巴金在《家》中使用的方言詞匯時,如何不丟失原有的地域風味,成了對譯者的挑戰(zhàn)。本文以沙博理譯本為主要研究文本,將《家》的方言分類及對應譯文總結(jié)如下。
(一)方言動詞
動詞在《家》中的共15個,占總方言詞匯的 40.5% 。如:看跌下來,不是好耍的。(第十三章)
譯:IF you fall, you'll hurt yourself.
今年“團年”,大家早點回家罷。(第十五章)
翻譯缺失,整句翻譯未出現(xiàn)。
現(xiàn)在我不發(fā)氣。(第二十章)
譯:I won't make any more trouble for him.
人死了,哭是哭不轉(zhuǎn)來的。(第三十五章)
譯:She's dead.Crying won't bring her back.
覺新還在房里揩眼淚。(第三十七章)
譯:Jue-chueh stilled her crying.
這些動詞在形式、語義和用法上與普通話有所區(qū)別。如四川方言中把“團年”的“團”用作動詞,將普通話中的“吃團年飯”簡化為“團年”,體現(xiàn)出四川人耿直,不拖泥帶水的性格特點[4]。這些生動的四川方言動詞在刻畫人物形象時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也使文章更加具有地域特色。
(二)方言代詞
代詞共兩種,占總詞匯的 5.4% 。
哪個能夠保定大哥真的忘記了梅表姐呢?(第七章)
譯:Who can guarantee that he's really forgotten her ?
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第二十五章)
譯:Everyone minds their own things.
“哪個”在四川方言中是一個疑問代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誰”或“哪一個”,在巴金的小說中,它被用來表達人物間的詢問或不確定的指代,增加了語言的地方色彩和人物對話的真實性。又比如,“各人”在四川方言中通常指“自己”或“每個人”,它強調(diào)個體的獨立性和自我意識。在巴金的小說中,使用“各人”一詞能夠反映出人物的自我意識和對個人命運的思考。通過這種用法,巴金展現(xiàn)了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和他們對于自我與社會關(guān)系的探索。
(三)方言名詞
名詞共5個,占總詞匯的 13.5% 。
現(xiàn)在水災、兵災、棒客,糧稅樣樣多。(第一章)整段翻譯缺失。
名堂。(第五章)
譯:such things.
炮,放開花炮了。(第二十四章)
譯:They're firing shrapnel shells.
“棒客”在四川話中指土匪,這一詞匯的使用揭示了四川地區(qū)歷史上的社會現(xiàn)象?!懊谩痹谒拇ǚ窖灾型ǔV甘挛锏幕踊蛎浚袝r也用來詢問原因或目的,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怎么回事”。
(四)方言修飾語修飾語共5個,占總詞匯的 13.5% 。
太晏了,太太要罵的。(第二章)
譯:She'll scold me if I'mlate.
男人和女人氣咻咻地跑著。(第二十四章)
譯:Men and women ran breathlessly.
這些詞匯在修飾名詞或動詞時增強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如“晏”這個字在四川方言中通常表示“晚”[5],還隱含著對時間的寬松態(tài)度和悠閑的生活氣息。巴金成功地將四川的地方色彩融入了文學作品,豐富了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
在《家》這部作品中,四川方言的使用相對是比較豐富的,涵蓋動詞、修飾詞、代詞和名詞等不同詞性。通過對文本的細致分析,我們共收集了37個具有巴蜀特色的方言詞匯,這些詞匯反復出現(xiàn)并貫穿全文,是樹立人物形象以及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guān)鍵部分。
四、《家》沙博理英譯本的方言翻譯特征
我們結(jié)合前人的研究和沙博理英譯本《家》中的方言翻譯實例,發(fā)現(xiàn)他在處理四川方言時采取了多種策略:從直接翻譯成標準英語,到對應翻譯成英語方言,再到創(chuàng)造“虛擬方言”,這體現(xiàn)了翻譯者在忠實原文與適應翻譯語言之間的平衡[6] 。
然而,《家》的翻譯工作并非沒有挑戰(zhàn),方言的獨特性和文化內(nèi)涵的豐富性給翻譯帶來了不小的難題。其對四川方言的翻譯有著不同表現(xiàn),主要呈現(xiàn)出三種特點:方言特征弱化、意義缺失、語義/詞義改變。
(一)方言特征弱化
看跌下來,不是好耍的。(第十三章)
譯:If you fall, you'll hurt yourself.
這一翻譯是方言特色的極大丟失?!昂盟!焙杏幸馑?、好玩的含義,在這一語境中更具有了反諷或強調(diào)的語氣。“不是好耍的”體現(xiàn)了鮮明的四川文化特色,英譯太過直白,不能體現(xiàn)這種特征。
誰知道把話扯了這么遠!(第五十三章)
譯:I'm afraid I've wandered from the subject.
原句帶有夸張語氣,使話語具象化,讓讀者意識到這是話題偏離的意思,不失有趣。這里強烈體現(xiàn)了四川方言中喜歡夸張強調(diào)、生動形象的特點。此處翻譯是一種歸化,造成了四川方言特征的弱化。
(二)意義缺失
沙博里譯本里的大部分內(nèi)容與原文一致,但“意義
缺失”的情況在這版譯本中比較常見。如:
想“消夜”吃點心。(第二十五章)
譯:feel like eating.
這里沒有翻譯“消夜”一詞,未能反映出“消夜”蘊含的四川特色飲食文化和悠閑的市井文化特征。
(三)譯文變詞
與原文相比,部分譯文泛化了原文詞義,用意義范圍更大的詞來代替原文方言詞,或采用其他語言的特色表達,導致一定程度上的理解偏差。如:
你哪個說嘛! (四川方言)
譯:How can ye say that!
在這個例子中,沙博里為了傳達原文中的四川方言效果,運用了蘇格蘭英語中的一種表達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方言特色
放開花炮了。(第二十四章)
譯:They're firing shrapnel shells.
這個例子中,將“開花炮”譯為“firing sharpnelshells”,保留了“火力”和“炮”這一主要含義,成功傳達出基本信息,使譯文內(nèi)容連貫通順。
瑞,你不要去,你有喜。
譯:Jui,don't carry on so. You must think of your health.
“喜”的意思是“懷孕”,但譯本中將其換成了“健康”,此處直接譯為“You'repregnant”并無不妥,反而更貼合原文,直接明了地指出瑞鈺懷有身孕這一現(xiàn)實情況,
這三大特點揭示了四川方言翻譯工作的復雜性和挑戰(zhàn)性。目前,相關(guān)的譯本非常稀少,許多方言詞匯和具有地方特色的表達難以找到合適的翻譯語料。因此,對于四川方言的英譯轉(zhuǎn)化,還需要進一步研究以彌補不足。
五、從《家》的英譯本看方言的不可譯性
翻譯不僅是語言之間的轉(zhuǎn)換,更是文化的傳遞和意義的重構(gòu)。在處理具有豐富地方特色的文學作品時,漢語方言的不可英譯性尤為顯著。
語言的不可譯性主要源于源語言與譯人語在語法結(jié)構(gòu)、表達方式及語音特點等方面的差異[8]。四川方言作為中文的一種地方變體,其獨特的語音、詞匯和表達方式進一步增加了翻譯的難度。例如“撮箕”“外頭”“今天走得攏嗎”等方言表達在英譯過程中難以保留其語音特征和地方色彩[9]。四川方言具有簡潔、直率、概括性強等特點,且不易被其他方言同化?!都摇分械娜宋飳υ挸錆M了四川方言的情感色彩,如“你個砍腦殼的”,在翻譯時既要傳達親昵的情感,又要讓讀者感受到責備意味,這對英譯來說是一項挑戰(zhàn)。
文化的不可譯性源于不同語言背后的文化差異。四川方言的歇后語(展言子)具有幽默風趣、形象生動的特點,例如“黃鱔過籬笆一—彎彎曲曲”,這類表達往往蘊含著四川文化,在英語中不僅難以找到對應的成語,更難以傳達其深層的文化意象和幽默感。此外,《家》反映了封建社會大家庭的衰落,其中的社會文化背景,如家族制度、宗法觀念等,在英語中很難找到完全對應的概念,需要譯者在翻譯時進行大量的解釋和注釋[0]
綜上所述,方言的不可英譯性主要體現(xiàn)在方言的獨特語音、詞匯和表達方式上。這些問題為譯者帶來不小的挑戰(zhàn),但如果能恰當處理,將會為讀者提供獨特的閱讀體驗。
結(jié)論
本研究強調(diào)方言翻譯不僅是語言轉(zhuǎn)換,還是文化傳遞的橋梁。盡管方言在語言形式和文化背景上具有不可譯性,但譯者不應因此而放棄翻譯或忽視文化傳遞。翻譯者需具備深厚的語言功底,并深入理解源語言與目標語言的文化,以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源語言文化?!都摇纷鳛橹袊F(xiàn)代文學的代表作,其方言使用和翻譯策略為相關(guān)研究提供了寶貴素材,并為未來翻譯實踐提供了參考。未來研究可進一步探討如何在翻譯中有效傳達方言的情感色彩和文化意象,平衡忠實原文與適應目標語言文化的關(guān)系,從而促進文學作品的跨文化交流,展現(xiàn)中國文學的獨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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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西南交通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