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中國叢報》;神怪小說;翻譯【中圖分類號 IH059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4.030【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4-0097-03
《中國叢報》(TheChineseRepository),舊譯《澳門月報》,是由美國傳教士裨治文(ElijahColemanBridgman)在廣州創(chuàng)辦、向西方讀者介紹中國的第一份英文月刊。《中國叢報》在長達20年的時間里,共發(fā)表各類文章1378篇,包括論文、游記、書信、大事記、調(diào)查材料、書刊評介、文件資料等。以跨文化觀察者的獨特視角,詳細記錄了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前后中國社會的多維圖景,涉及時局變遷、經(jīng)濟脈動、文化生態(tài)、信仰實踐及民俗風貌等。這些由傳教士親歷者撰寫的第一手文獻,為重構(gòu)19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提供了微觀切片,更為中西關系史研究提供了獨特的在地化視角。神怪小說是以神怪鬼魅等非“人世”、非“現(xiàn)實”事物為描寫對象的文學作品,主要描述神仙、仙魔、妖怪等超自然存在的故事。神怪小說雖然以神怪為描寫對象,奇特的情節(jié)、離奇的人物和環(huán)境設置為特色,充滿了神秘和浪漫色彩。但超自然力量的斗爭和影響人世的神秘事件,實質(zhì)上是對現(xiàn)實社會的曲折反映,以神怪的形式抒發(fā)人的情懷,體現(xiàn)人的意志和愿望。作為基督教來華傳教士向海外宣傳中國的重要陣地,《中國叢報》在西方世界對中國的認知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介紹中國文化時,也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些與神怪相關的傳說、民間故事或信仰習俗,包含了對中國古典神怪小說的翻譯片段、簡介或評論。這些內(nèi)容為西方讀者提供了了解中國神怪文化的窗口,同時也一定程度上蘊含著對中國思想文化的正面或負面態(tài)度?!吨袊鴧矆蟆分猩婕暗纳窆中≌f,有《子不語》《聊齋志異》《香山寶卷》《歷代神仙通鑒》《三教源流搜神大全》等。筆者試圖通過多角度、多層面、多元化的解讀,剖析其譯介行為的特點所在。
一、譯者身份
《中國叢報》主要譯者裨治文、衛(wèi)三畏、郭實臘、馬儒翰、馬禮遜均為在華傳教士出身,他們多年游走于中國土地、學習中國語言,對中國社會與文化背景有相當大程度的了解。同時也對西方讀者閱讀習慣及文化需求極為熟悉,這讓他們在跨域書寫方面有著突出成就。其發(fā)行方式采取銷售和贈送相結(jié)合,讀者對象主要是在中國、美國和歐洲的西方人士,許多沒有親歷的人也同樣能夠了解鴉片戰(zhàn)爭前后中國的情況。在詳細記錄中國社會文化生態(tài)和思想文化基礎的同時,也非常明顯地反映了當時西方列強對中國的關注和企圖。
另一方面,來華傳教士群體作為基督教文明的載體,翻譯活動也呈現(xiàn)出鮮明的文化主體性特征。受制于基督教神學體系與歐洲中心主義雙重框架的規(guī)訓,傳教士在譯介選材時往往遵循“教義優(yōu)先”的隱性原則,有著文化立場的預設性。因此他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并非懷有強烈的熱愛,也并不認可儒家經(jīng)典所傳遞的價值觀,而是抱著貶低心理進行批判和指責。這樣一種鮮明的宗教傾向在《聊齋志異》的譯介中極具代表性:
“MATERIALISMisthe most prevalent system amongst the thinking Chinese.Without troubling themselves about a first cause,they contrive to substitute areciprocal workingof the elements upon each other;and by this means they suppose matter was atfirst called into existence,and the present orderof nature maintained.This is the orthodox creed,though notquite in unison with realities orfacts.\"
譯者在文章開頭便輸出明顯貶低性觀點,覺得當時的中國人信仰的佛教和道教不過是一種迷信。佛教徒從印度引入大量傳說故事,在無知的人中間傳播,根本原因是為了保持對民眾的思想控制。同時不斷突出基督教的優(yōu)越性,認為“除了真正的基督教之外,沒有什么能把民眾從這樣的奴役中解放出來”。正是在該意識形態(tài)的驅(qū)動下,所抄錄的故事都大部分偏離原本的主題。正式敘述故事前先言:“Togivesomeideaoftheworkbefore us,we here transcribea variety of itsstories.”
可見所提及《聊齋志異》中故事的原本文學性被極大降低,成為了印證譯者觀點、映射當時中國迷信思想落后的工具。如《祝翁》一篇所述本為祝翁死后擔心妻子受苦,回魂邀妻子同死之事。其主題重在歌頌老祝夫婦夫妻情深,譯文卻在強調(diào)對于道家迷信思想的批判上?!对延凇芬黄ㄟ^曾家兄弟間復雜而激烈的矛盾糾葛,深刻揭示了家庭倫理、兄弟情誼以及個人品德的重要性。曾友于的形象是整篇故事的靈魂,他不計較個人得失,始終以大局為重忍讓求和,這一形象寄托了蒲松齡對理想家庭的追求和美好愿景。但譯文刪減大量情節(jié),僅用“Theywentthereuponwithoneaccordtotheirparent’s grave,and having made the customary sacrificesand genuflections,harmony spread through them all,andtheyfeltthegrowthoffraternalloveintheirhearts.\"將故事精彩的起承轉(zhuǎn)合一筆帶過,主旨也相應發(fā)生改變。
基督教文化背景使傳教士們的譯介活動帶有明確的預設,其選材標準與敘事策略往往服務于宗教傳播目標,這種立場局限性在客觀上形成了西方中心主義的解讀模式。因此不再關注文本原先所傳遞的情感和價值觀。這種譯介活動實質(zhì)上是在構(gòu)建“知識一信仰”復合體的精神實踐,他們將翻譯行為轉(zhuǎn)化為布道策略的有機組成部分。導致一定程度上文學作品本身文學性和情感結(jié)構(gòu)的消解,在深層價值層面構(gòu)建起基督教文明優(yōu)越性的敘事邏輯,形成了一種隱蔽的文化霸權話語。
二、譯介特色
(一)歸化異化并用
歸化和異化由美國著名翻譯理論學家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Venuti)于1995年在其著作《譯者的隱身》中提出。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絕對的歸化和絕對的異化都是不存在的,歸化和異化并不是相互排斥而是相輔相成的。
《中國叢報》在譯介文章時往往會涉及大量的特定名詞翻譯,譯者在處理此類詞語時,常常采用歸化異化并用的翻譯策略,即“羅馬注音音譯 + 中文書寫 + 套譯/意譯 + 解釋性副文本”的翻譯方法做異化處理。如“子不語”譯為“TszePuhYu”,“普陀島”譯為“TheislandofPoo-to”,“康熙”譯為“Kanghi”,“道教”譯為“theTau”,保留漢語特色的同時又考慮到譯語讀者的特殊性。而解釋性副文本,如“TszePuhYu,orNottheSayings ofConfucius:a Chinese bookof stories\"的介入,又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對話空間,使翻譯行為本身成為跨文化闡釋的實踐場域。這樣的方法合理且具有邏輯性,十分便于西方讀者閱讀,有效擴大了西方受眾對中國文學及文化的認知視域。
(二)創(chuàng)造性叛逆
該理論由中國學者謝天振提出,認為:文學翻譯以及幾乎一切跨文化交流都存在著“創(chuàng)造性叛逆”,即譯文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地“忠實”原文,它與原文必定存在某種程度的“偏離”?!锻苏Z》主要講述了長安才子方棟因輕桃行為而惹禍上身,但最終通過念經(jīng)改過自新,終得圓滿的故事。旨在警示世人要自律、自重,切勿心懷不軌,恣意妄為。原作里的方棟為人輕桃、不守禮節(jié),而女子聰慧勇敢責罵方棟,并隨之抓起一把土朝方棟揚去。譯作中該女子是“Insteadofbeingcoy,thenymphwasveryaffable”的形象,“這位仙女并沒有害羞腆,反而非常和藹可親”。可見由于傳教士中文理解水平的限制,或許無法做到完全的深度理解,存在一些偏頗之處。
(三)敘事張力的功能性消解
《香山寶卷》是佛教說唱文學的經(jīng)典文本,以妙善公主的修行成道歷程展開,構(gòu)建起具有東方宗教敘事范式的道德訓誡故事。
原文篇幅較長,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由文白與七言押韻的詩偈交互敘說組成。故事主線圍繞妙善公主三歷劫難的修行軌跡,最終完成從凡女到“千手千眼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修行,將佛教因果報應與儒家孝道倫理熔鑄為獨特的文化記憶符號。這樣一個故事在譯介過程中僅圍繞普陀島而展開,也并非遵照原文進行故事文本直接翻譯,而是按照順序在介紹寺廟、僧侶、銘文之后才簡單穿插敘述:
The“StoryoftheFragrantHill”isaBudhistic novel,and asaliterary curiousity,not on account of its intrinsicvalue,deservesnotice.Thewholeiswrittenin intelligible...and seldominterspersedwith Paliphrases. At the end of every chapter there are some verseswhich repeat thewhole in measure.The readersaredirected to prostrate themselves to the ground,and to repeat certain prayers,whenever they come to particular sentences,which relate to the wonderful interposition of Kwanyin.
正如譯評所言:“《香山寶卷》作為一部佛教的文學奇書,并非因其內(nèi)在價值,而是因為獨特性才被關注到。全文以通俗易懂的風格寫成,每章結(jié)尾都有詩句,以韻律重復整章內(nèi)容。讀者被要求在看到特定涉及觀音的句子時,要伏地并重復某些祈禱?!?/p>
可見譯者對該故事的著重點是在其獨特形式和特定的文化背景上,對于故事情節(jié)的起伏并不過分關注,因此只做了簡單的敘述。
在譯介過程中,譯者采用“空間先行,故事后置”的框架,將敘事張力消解為寺廟、僧侶、銘文等文化符號的展示序列,使情節(jié)淪為附屬品。妙善公主三次歷劫的戲劇沖突、佛教倫理與父權壓迫的對抗本應是故事的核心價值所在,但在譯者的文化想象中,這些深層沖突被簡化為道德訓誡,例如將“舍身救父”處理為“孝道與佛法的調(diào)和”。與此同時,宗教儀軌元素(如偈頌禱文)獲得優(yōu)先呈現(xiàn),而戲劇性情節(jié)則被壓縮為文化注腳的輔助性存在。這種轉(zhuǎn)譯使得形式獨特性成為被凝視的“他者”表征,內(nèi)在敘事張力則讓位于文化想象的規(guī)訓需求。
三、結(jié)語
《中國叢報》作為19世紀中西文化交流的早期媒介,其對神怪小說的譯介實踐呈現(xiàn)了跨文化對話的復雜性。傳教士在譯介過程中既致力于文化傳播又受制于自身文化立場的矛盾性,這種立場直接影響了他們的譯介選材和翻譯動機:在文本選擇上,他們往往傾向于那些能夠服務于傳教目的、便于闡釋基督教義的作品;在翻譯策略上,他們更多地關注如何將文本內(nèi)容改造為傳播福音的工具,而非忠實傳遞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神怪小說本身所承載的中國傳統(tǒng)情感、價值觀念和文化精髓在翻譯過程中被有意無意地淡化或改寫,取而代之的是符合基督教教義和西方價值觀的闡釋。傳教士們在對中國古代神話小說的譯介過程中,一方面為西方讀者構(gòu)建了進入中國文化語境的橋梁,有效傳遞了神怪小說中的浪漫主義想象;另一方面,受制于語言水平、宗教立場及文化認知局限,譯介行為也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誤讀、簡化甚至價值重構(gòu),折射出殖民語境下譯介的權力和意識形態(tài)屬性。這種文化過濾和重構(gòu)的過程,不僅反映了傳教士譯者作為文化中介者的局限性,也深刻揭示了跨文化傳播中權力話語的不對等關系。
參考文獻:
[1]郭俊蘭.《中國叢報》對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翻譯和文化傳承研究[J].新楚文化,2023,(26).
[2]寧博.《中國叢報》與蒙學典籍《千字文》的對外譯介研究[J].牡丹江大學學報,2021,(02).
[3]謝志輝.《中國叢報》對中國歷史人物的譯介研究[J].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21,(01).
[4]賴文斌.朱子學在英語世界的首次翻譯:以《中國叢報》為中心[J].上海翻譯,2016,(03).
[5]陳順意.《中國叢報》的文化特色詞譯介[J].中國科技翻譯,2019,(03).
[6]李海軍,蔣鳳美.論《中國叢報》對中國典籍的譯介[J].山東外語教學,2016,(06).
[7]孫乃榮.早期漢學期刊儒學典籍的譯介、傳播和影響——以《中國叢報》為中心的考察[J].魯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05).
[8]孫乃榮.《中國叢報》歷史文化典籍譯介研究[J].民族翻譯,2021,(01).
[9]劉麗霞,劉同賽.近代來華傳教士對《三國演義》的譯介——以《中國叢報》為例[J].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03).
[10]黃翠柳.漢學典籍中文化負載詞回譯的歸化和異化——《中國從報》摘譯報告[D].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