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唐代安史之亂引發(fā)了嚴重的財政問題,使得傳統(tǒng)的租庸調制難以為繼,為解決激烈的社會矛盾,兩稅法應運而生。兩稅法通過創(chuàng)新納稅原則、擴大納稅主體、明確納稅時間、完善納稅稅目和劃分納稅權力,對國家稅收體制做出重大調整,是中國賦役制度發(fā)展史上的一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變革。
一、唐代兩稅法改革的背景
安史之亂的爆發(fā)使整個唐朝陷入動蕩不安的局面,傳統(tǒng)的稅收體系難以繼續(xù)發(fā)揮作用,引發(fā)了一系列嚴重的財政問題。雖然肅宗和代宗在財政領域實施了包括發(fā)行新幣、改革貨幣體系等一系列措施,但這些舉措僅起到緩解作用,并未從源頭上化解賦稅混亂以及財政赤字等關鍵問題。
唐朝前期主要的稅收制度是依據(jù)均田制而設立的租庸調制。當時大部分農民擁有自己的土地,雖然土地兼并現(xiàn)象已經出現(xiàn),但未對社會經濟發(fā)展造成顯著影響,因此以人丁為基礎的租庸調制可以繼續(xù)實施。到了唐朝中葉之后,土地兼并問題越來越嚴重,均田制逐漸遭到破壞,大量農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被迫流亡他鄉(xiāng),或者淪為地主的佃戶。唐朝政府所管轄的人口數(shù)量不斷減少,稅源日益枯竭,使得唐朝陷入了“王賦所入無幾”的窘迫境地,以均田制為基礎的租庸調制很難繼續(xù)維持。
唐朝政府意識到必須改革原有的賦稅政策。安史之亂之后租庸調制不再被重視,取而代之的是兩稅法。兩稅法要求根據(jù)民眾貧富的實際情況來征收賦稅,納稅能力較強的征收較多稅負,納稅能力較弱的征收較少稅負,達官貴族等特權群體也被納入征稅范圍。
二、唐代兩稅法改革的內容
(一)創(chuàng)新納稅原則
從西周開始,我國一直遵循“量入為出”的財政準則,以國家實際征收的稅款數(shù)額為依據(jù)安排政府支出,“量入為出”的準則與家庭收支平衡的理念十分相似。
兩稅法首次提出“量出以制入”的概念,即先確定未來一年度的財政支出總額,將此總額設定為政府當年的稅款征收目標,再將該總額細化分配給各個納稅人進行征收。由此,每個納稅人的應納稅額被固定下來,在后續(xù)的稅款征收過程中不得隨意變更,為穩(wěn)定的納稅秩序提供執(zhí)行標準。
唐朝政府選取大歷十四年(779年)的“青苗稅額”作為財政征收基準,這一年的賦稅數(shù)額為歷年最高,目的在于讓后續(xù)征收的稅款盡可能維持在較高水平。但結合當時的局勢來看,唐朝政府面臨著巨大的軍事與財政支出壓力,政府迫切需要大量稅收來填補財政缺口。因此,唐朝政府以賦稅額度較高的一年作為基準,也是迫不得已作出的選擇。
(二)擴大納稅主體
唐代戶籍制度與田畝、賦役緊密關聯(lián),編制得十分詳盡。在唐代的稅收體系中,戶稅并非簡單地按“戶”征稅,而是先劃分“戶等”,再依據(jù)戶等高低來征稅。然而,在兩稅法實施之前,逃戶現(xiàn)象嚴重,這些逃戶應繳納的稅額全部轉嫁到了他們的親鄰身上。為解決對逃戶征稅的難題,政府開始將征稅對象擴大到外地戶。起初,政府僅對外地戶征收較輕的稅款,但到了大歷四年(769年),即兩稅法頒布的前一年,戶稅征稅主體迎來了全面改革。
兩稅法確立了以“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的稅收原則,所有民眾都需要納稅,不再進行主戶、客戶及貴賤的身份劃分。在兩稅法與租庸調制下,全國人口基本上都成為納稅對象,納稅主體明顯擴大。兩稅法的這些舉措初步體現(xiàn)了稅收公平的理念。
租庸調制主要針對廣大農民征稅,所以“人丁”是關鍵的納稅要素,并且實行“丁”“中”之分的差別稅制。在該制度下,豪強地主享受免稅特權,導致人丁登記與土地占有不匹配,稅負不均衡。另外,政府對“丁男”與“中男”實施差異稅率,也是賦稅不公的突出表現(xiàn)。兩稅法規(guī)定“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無論男子十六歲或十八歲,都依據(jù)資產的多少繳納稅負,糾正了僅兩歲之差卻稅賦差異大的弊端。
兩稅法通過減少租庸調制中的不正當賦稅減免,使民眾普遍納稅。盡管其主要目的是增加稅收,但在法律上明確納稅主體,實際上也是對租庸調制下不公平納稅制度的調整。由此可見,兩稅法的制定初衷蘊含著公平意識。
(三)明確納稅時間
兩稅法中明確規(guī)定納稅期限為“居人之稅,秋夏兩征之,俗有不便者正之”,且規(guī)定“夏稅無過六月,秋稅無過十一月”,意思是每年夏秋兩季征稅,夏稅不晚于六月,秋稅不晚于十一月,有效改變了以往征稅周期長、效率低的問題。兩稅法中關于納稅期限的規(guī)定主要是契合中原、江淮等農業(yè)主產區(qū)農作物一年兩熟的周期,但若因地形、氣候、災害等原因,導致部分地區(qū)六月或十一月前作物未成熟而無法納稅,各地黜陟使可依當?shù)貙嵡檎{整納稅期限。
(四)完善納稅稅目
唐朝初期的稅款征收以租庸調制為主,戶稅和地稅為輔。安史之亂后國家的人口數(shù)量大幅減少,租庸調制按丁征收稅款,難以滿足戰(zhàn)亂后的財政支出需求。因此唐朝政府必須積極改革財政措施,根據(jù)社會實際情況重新建立賦稅體系。代宗統(tǒng)治時期,唐朝不斷推進租庸調制改革。戶稅和地稅的征收份額隨著改革進程逐漸增加,并成為主要稅種,最終租庸調制被以資產為本的戶稅和地稅取代,為兩稅法的出現(xiàn)奠定基礎。
大歷四年(769年)代宗拾高戶稅稅率,并規(guī)定官貴與百姓全都按照資產等級納稅,這為后來兩稅法確立“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的征稅原則打下基礎。唐朝后期均田制難以繼續(xù)實施,越來越多的農民轉向工商業(yè),朝廷自大歷四年起開始對有邸店的商人征收工商業(yè)稅,這也是兩稅法中商業(yè)稅的開端。
地稅在隋朝開皇年間創(chuàng)立,唐朝初期以義倉名義延續(xù)征收。安史之亂后,義倉被廢除,地稅的性質從賑災儲備演變?yōu)檎降膰易舛悺4跁r期,地稅稅率提高,不管是公田、私田還是荒田都要納稅,還規(guī)定有土地所有權的佃農也必須繳納地稅。地稅分夏秋兩季征收,可交實物或稅款,租庸調制在代宗時期基本上被地稅取代。楊炎推行的兩稅法是在戶稅和地稅不斷改革的基礎上形成的。
(五)劃分納稅權力
安史之亂后,隨著地方勢力擴張,唐朝中央政府的稅收權力實質上轉移到地方手中。為扭轉這一局面,唐朝中央政府通過推行兩稅法,采取“以支定收”的原則,精準核定節(jié)度使和州府兩級的地方預算收入,并明確劃定中央財政的收益額度,從而建立了中央與地方財政收支劃分制度。這有效整頓了安史之亂后混亂的財稅體系,抑制了地方財政權力的擴張,強化了中央的財政權力。
兩稅法明確規(guī)定以“支留合送”作為稅收分配準則。根據(jù)這一準則,各地在確定稅額后,必須向所在州府申報應稅總額,并詳細說明“支留”(地方留存)與“合送”(上繳中央)的錢糧情況。這些信息經州府審核后,呈報朝廷審議,并通報給相關部門。
兩稅法中的“州府應稅總額”特指各州兩級稅收的年度征收總額。其“支留合送”制度具體劃分為三個部分:其一為“留州”,即留存本州用于地方行政開支的稅收份額;其二為“送使”,指劃撥給節(jié)度使、觀察使等地方軍政長官的部分;其三為“上供”,即上繳京師,供中央進行調配使用的稅收?!皟啥惾种啤钡膶嵤?,構建起了中央與地方之間“收支劃分、定額管控”的新框架。這一制度顯著提高了地方在稅收事務上的積極性,有效保障了中央的財政收入。
劉晏從大歷元年(766年)開始進行鹽法改革,采取了“官督民產商銷”的模式:朝廷統(tǒng)一收購鹽民生產的鹽,轉售給商人,政府不干預商人的經營。鹽利與青苗錢同屬中央直接稅,地方政府沒有權力截留。鹽利不僅是國家最重要的財源,還顯著提升了中央財政的獨立性與掌控力。同時,劉晏組建由中央直接管轄的專業(yè)漕運隊伍,大幅降低了糧食運輸損耗和財政浪費。漕運改革不僅強化了中央對地方的掌控,而且削弱了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這些改革降低了中央對地方的財政依賴,為后來兩稅法搭建中央與地方收支劃分的管理體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三、唐代兩稅法改革的影響
(一)經濟層面的影響
兩稅法采用“定稅計錢,折錢納物”的模式,雖然仍根據(jù)“按戶等納錢,按田畝納粟來”的原則,但有效突破了租庸調制以實物計征為主的局限,順應了唐代“錢帛并行”而銅錢漸成主導的貨幣經濟發(fā)展趨勢。然而在實際流通中,銅錢短缺導致“錢重物輕”,農民在兌換銅錢繳稅時遭受了更重的盤剝。
兩稅法以資產為征稅依據(jù),推動賦稅方式向貨幣化轉變,通過簡化稅目、統(tǒng)一納稅時間和手續(xù),成為唐代稅制改革的關鍵成果。唐代后期統(tǒng)治者重視商業(yè)和手工業(yè),賦稅貨幣化削弱了農民對國家的依附,促使部分失地農民轉行經商或者做傭工,為唐代后期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增加了動力。
(二)政治層面的影響
兩稅法分夏秋兩季集中征稅,僅設戶稅、地稅,廢除租庸調及雜稅,有利于提升農民的納稅積極性。兩稅法簡化了納稅手續(xù)、賦稅計算和征稅流程,增強了中央對稅收的調控力,彌補了舊稅制的缺陷。
安史之亂后,節(jié)度使割據(jù)侵蝕了中央的財政權力。兩稅法以“量出以制入”的原則,有效調整了央地財政關系。這一改革將財政管理權部分下放地方,有效緩解了財政危機,強化了中央集權,削弱了藩鎮(zhèn)勢力。
兩稅法不再按人頭征稅,以“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為征稅原則,依據(jù)資產多寡確定稅額。此外,該制度將特權階層和商人群體首次納入征稅范圍,增加了國家財政收入,提升了中央財政控制力,使稅賦更合理公平,減輕了弱勢群體的稅收負擔。
(三)兩稅法的不足與局限
兩稅法實行“量出以制入”的財政原則,使唐朝政府財政支出不斷增加,嚴重失控,進而衍生出諸多額外的苛捐雜稅。由于當時資產與地產變動頻繁,戶等調整存在一定的滯后性,嚴重影響了納稅的合理性。征稅細節(jié)也有許多漏洞,折征實物沒有考慮各地收成的時差,導致納稅人的稅收負擔大幅波動。同時,稅收調配分散了政府大量精力,增加了政府的管理成本。
(四)兩稅法的歷史意義
兩稅法作為國家稅收體制的創(chuàng)新性改革,在保障封建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同時,順應了農民人身依附關系減弱和土地占有形式變化的歷史發(fā)展趨勢,通過以戶稅和地稅取代租庸調制,從而形成新的稅收制度。兩稅法的出現(xiàn)和不斷完善,標志著中國封建社會開始從實物地租向貨幣地租轉變,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代以貨幣為計稅單位的先河。相較于以往的稅收制度,兩稅法具有納稅手續(xù)簡便、稅收負擔相對較輕的優(yōu)點。
唐朝中后期的兩稅法,是在既有賦稅制度基礎上順應時代發(fā)展需求不斷改革完善的成果,堪稱中國封建社會發(fā)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雖然存在不夠完善之處,但兩稅法仍然是符合當時社會發(fā)展階段的先進稅制。它不僅解決了國家財政收人不足的問題,還規(guī)范了稅款征收秩序,更蘊含著稅收公平的先進理念,為唐代的社會經濟發(fā)展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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