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漢英世界‘易卜生學’建構(gòu)及文獻研究”(項目編號:20YJA751007);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易卜生戲劇空間美學問題研究”(項目編號:23FWWB023);開放基金項目“跨文化視閾下易卜生戲劇的電影改編研究”(項目編號:2022YSKF11)
中圖分類號:I10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6-0079-07
易卜生推動了世界戲劇向前發(fā)展,其作品可以與古希臘悲劇、莎士比亞、契訶夫、布萊希特戲劇相媲美。自1906年劇作家去世之后,其戲劇逐漸征服西方世界的各大劇院,在歐洲、北美和澳大利亞各地相繼演出,隨之進入東亞舞臺如日本、中國、韓國以及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國,對各國的戲劇、文化和社會生活各方面產(chǎn)生深遠影響。其戲劇之所以具有經(jīng)久不衰的吸引力,是因為探討了人類社會普遍關(guān)注的現(xiàn)實和哲學命題,如婦女社會地位、資產(chǎn)階級家庭生活和價值觀的衰落、宗教原教旨主義、工業(yè)環(huán)境的污染、人的身份喪失和尋找以及人的生命和價值等問題。①有學者評價:“易卜生偉大之處有四要素:舞臺藝術(shù)大師、創(chuàng)造者角色、設(shè)計師、哲學家。”③誠如此言,易卜生既是一位偉大的戲劇家,還是一位卓越的哲學家,其劇作體現(xiàn)了豐富的哲學思想。③哲學作為根植于生活深處的理論自覺,理應(yīng)同時也必然關(guān)注生活。兩千多年前,蘇格拉底曾經(jīng)指出,“未經(jīng)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他認為哲學的首要任務(wù)就是“反思生活”,即思考“我們應(yīng)該怎樣生活”這個問題,此應(yīng)是人生中根本性的問題,是任何時代、任何地域的人們都不可回避的重大命題。易卜生后期作品執(zhí)著于對生活的反思,可以上升到哲學高度進行探討,體現(xiàn)出一種生活的哲學。所謂“生活哲學”,不是單指生活的經(jīng)驗和技巧,也不是指哲學在生活領(lǐng)域的應(yīng)用,而是指向一種哲學觀、生活觀,一種生活方式,也就是思考人應(yīng)該如何在世界上生活得有價值,怎樣去追求更為美好的生活。英國學者盧卡斯認為:“易卜生同樣強調(diào):寫作不僅必須以生活為基礎(chǔ),而且其重要性比不上生活?!薄耙撞飞鷱娬{(diào)真實生活的重要?!雹芡瑫r他認為劇作家應(yīng)始終堅守兩條法則:“生活比藝術(shù)更豐富?!薄吧钪袊揽岬膯栴}是把幸福和義務(wù)結(jié)合起來。”③學者比昂·亨默也認為《皇帝與加利利人》中的朱利安“具有劇作家本人的思想標記一一即他所謂的‘積極的生活哲學'”⑥。1889年11月19日,易卜生在慕尼黑致愛米麗·巴達奇的信中說:“現(xiàn)在我正忙著準備寫一部新劇。整天坐在我的書桌前;只在傍晚出去散一會兒步;夢想,回憶,再創(chuàng)造: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生活。創(chuàng)作是美的,但生活在現(xiàn)實中有時候更美?!雹偃绱丝磥?,劇作家晚年對于現(xiàn)實的生活是十分看重的,認為那是一種比文學創(chuàng)作或者其他更為美麗的生活方式。因此,他提倡“積極的生活哲學”,始終將人的存在或生活作為戲劇創(chuàng)作的中心,并時時思考“人應(yīng)該怎樣生活”的問題,其中既有對理想的追求,對藝術(shù)的反思,更有對生活樂趣的享受。在劇作家看來,人首先應(yīng)快樂、健康而陽光地享受生活的樂趣,在對現(xiàn)實生活的感悟中探尋人生的意義,此應(yīng)是人生中最為本質(zhì)的問題,比起藝術(shù)和愛情而言,顯得更為重要。易卜生晚年對于生活的看法,也正是在復(fù)合立體空間的藝術(shù)傳達中得以展開,是其復(fù)合審美思維的集中呈現(xiàn)。
一、在南方與北方的空間延伸中增加孱弱生命的長度
《海上夫人》塑造了一個極富生活特性的人物一藝術(shù)家凌格斯川的形象。兩年前他在英吉利海峽航行時,經(jīng)歷了一次海難事故,從此得了“胸口勞傷癥”,因此極有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失去生命。他為了讓身體好起來,在那個夏天,即兩個星期前從遙遠的地方來到北方這座美麗而靈秀的濱海小城,在那里避暑游覽并且休養(yǎng)身心。劇中出現(xiàn)了兩次“到南方”的話語:第一次是他與艾梨達的對話:“要是明年我能到南方去的話.”③第二次是他與博列得的對話:“再過一個月光景我就要動身了,先回家,稍微過幾天就要到南方去。”“只要我到南方去以后,你能忠實而熱烈地想念我?!雹鄣谝淮螌υ?,凌格斯川還不太肯定是否到南方去,而在第二次對話中,似乎對到南方去的事情十分明確,并且希望博列得在北方的城市“忠實而熱烈地想念”他,那么他的雕塑工作就可以做得更快、更容易些。可以發(fā)現(xiàn),凌格斯川到北方的小城來度假,是為了讓身體健康起來;他到南方去是為了發(fā)展雕塑藝術(shù)的事業(yè),希望在雕塑行業(yè)有所建樹。對于凌格斯川而言,在北方是為了能夠得到長久的生命,到南方去是為了繼續(xù)藝術(shù)的生命,而藝術(shù)的生命是其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因為他始終認為那一次海難事故倒是一件幸事,可以讓他離開自己討厭的航海事業(yè),而從事喜歡的雕塑藝術(shù)。
他對希爾達說過一句話:“就這夏天說一一我倒愿意你只像你自己,完全照你現(xiàn)在這樣子?!?⑩ 夏天中自然萬物的生命力最為蓬勃,始終能為人們帶來希望,也帶給人們無盡的詩情畫意,劇中人物的愛情都是發(fā)生在那樣的夏天,所以凌格斯川十分喜歡夏天;他也喜歡夏天中希爾達朝氣蓬勃的樣子,她穿上鮮亮顏色的衣服時,年輕的生命與夏天似乎融為一體,是大自然中最艷麗的花朵。他對美好的生活有著無限向往,并且希望自己有持續(xù)不斷的創(chuàng)造力,到功成名就的時候,希望自己能夠到世界各地去旅行,再回到北方海邊小城見到希爾達,也許那時候她已經(jīng)長大成人,但是他最為喜歡的并不是未來成熟的她,而是現(xiàn)在更為青春無邪的她。在凌格斯川的潛意識里,他希望時光能夠永遠停留在年輕時代,以便能夠永遠追尋自己的藝術(shù)夢想。如此看來,在夏季的時間里,北方的空間向南方空間不斷延展并擴展到世界各地,從而又從南方的空間向北方的空間回轉(zhuǎn);地理空間作如此的延展與轉(zhuǎn)換,只是為了增加凌格斯川孱弱生命的長度,而這樣的長度能夠延展多遠并持續(xù)多久,就不得而知了。正如巴利斯泰在劇尾所說:“所有的海峽不久都要封凍了?!雹傧奶鞂嵲谑翘虝毫耍驗槎祚R上就要來了,屬于凌格斯川人生的“夏天”,到底能有多久呢?凌格斯川也許時時在詢問自己:屬于你我的“夏天”,到底又有多久呢?
寫作《海上夫人》時易卜生已進入暮年,正是在凌格斯川身上寄托了其晚年的審美理想;他開始思考人生中最根本、最重要的問題,因此,對于青春生命的渴望、對于過去愛情的追憶、對于一生藝術(shù)生涯的回顧等等,成為關(guān)注的重要問題。劇中三位女性艾梨達、博列得與希爾達與之產(chǎn)生不同聯(lián)系,且分別象征著其人生中重要的三個要素:一個是作為“藝術(shù)”的象征而使他有了創(chuàng)作的原型;一個是作為“愛情”的象征而讓他擁有了創(chuàng)作的激情;一個是作為“生命”的象征而讓他對藝術(shù)有了永恒的追求。?“藝術(shù)”“愛情”與“生命”三者,在人的一生中敦重孰輕?凌格斯川將藝術(shù)作為自己的至高追求,是不是就代表了易卜生自己的觀念呢?劇中高度贊揚凌格斯川的藝術(shù)夢想,然而如果把“藝術(shù)”放在比“愛情”與“生命”更重要的位置,易卜生也許是不同意的。他對凌格斯川體弱多病的生命形態(tài)十分同情,從三位女性的言語中便可見一斑。凌格斯川表面上承認“藝術(shù)”最為重要,而“愛情”“生命”兩者都為它服務(wù),然而,他卻更為喜歡希爾達年輕的生命,希望她的青春永遠停留在那個夏天的時刻,生命之于人生是最為重要的,人到老年再來回憶自己的一生時,才發(fā)現(xiàn)享受生命是至為關(guān)鍵的,而藝術(shù)和愛情只是生命中的點綴而已,這正是易卜生的真實意圖。所以,表面上來看艾梨達對于凌格斯川是至關(guān)重要的,因為她對其藝術(shù)生命有很大影響;然而,希爾達對于他來說更為重要,要不然易卜生也不會讓希爾達繼續(xù)“活”下去:繼1888年出現(xiàn)在《海上夫人》之后,又在1892年《建筑師》中作為核心人物出現(xiàn),外表更為漂亮,思想更為成熟,成為建筑師索爾尼斯心中的女神;索爾尼斯正是為了實現(xiàn)“空中樓閣”的諾言,同時恢復(fù)自己的藝術(shù)青春,不顧頭暈病癥而爬上高樓屋頂,最后當場摔死。無獨有偶,希爾達依然是索爾尼斯生命的象征,在她身上體現(xiàn)的是“藝術(shù)”與“生命”的沖突。一個真正的藝術(shù)家,如果要憧憬世界上最美妙的生命,而且他天生就是一個藝術(shù)家,那么,他必須用一生的精力去奮斗與掙扎,在愛情和生命等方面也要有所犧牲,凌格斯川如此,索爾尼斯如此,魯貝克如此,千千萬萬的藝術(shù)家也是如此。但是這樣做真的值得嗎?這或許是易卜生對自己整個藝術(shù)人生的深刻反思。
二、在狹小向廣闊空間轉(zhuǎn)換中享受世俗生活的樂趣
《約翰·蓋勃呂爾·博克曼》?創(chuàng)作于1896年,劇中博克曼試圖說服兒子遏哈特跟他一起從事他的事業(yè),但遏哈特對此沒有一點興趣,只想逃離父輩閉塞的環(huán)境,最后選擇和情人威爾敦太太一起遠行去南歐。在事業(yè)與愛情之間,他依然選擇的是享受世俗生活的樂趣。
遏哈特是一位小伙子,小時候被姨媽艾勒·瑞替姆帶大,生活在氣候相對溫和的西海岸農(nóng)村,直到15歲的時候才被親生母親耿希爾德接到城中來,居住在瑞替姆府邸。其父博克曼原本是礦工的兒子,年輕的時候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擔任了銀行經(jīng)理,但他野心勃勃、妄圖控制本國全部權(quán)力,甚至挪用銀行巨款進行冒險投資。正當他的事業(yè)即將成功之時,朋友欣克爾突然揭發(fā)了他的罪行;因此他被拘禁了三年,然后在監(jiān)獄里待了八年,出獄后將自己關(guān)在樓上八年,他還時時刻刻伺機東山再起,然而卻沒有機會,只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兒子遏哈特身上。艾勒與耿希爾德兩位女性,也因為撫養(yǎng)遏哈特的問題發(fā)生了激烈爭吵,她們同樣將生活的希望寄托在這個小伙子身上。母親耿希爾德在家里一天到晚監(jiān)視他,并在他面前反復(fù)嘮叨讓他重振家威;姨媽艾勒也想將他搶到自己身邊,以便在臨死之前能夠有人陪伴,并有意將其姓改成她的姓并接受遺產(chǎn)。其父博克曼像一頭“病狼”①,在樓上從清晨到晚上走來走去,并不時向他發(fā)出邀請:“生活,生活就是工作,遏哈特。來吧,咱們倆一塊兒生活、一塊兒工作吧!”③然而,遏哈特不堪承受如此重負,早就不愿意待在死氣沉沉的家里,他自有想法:“我是年輕人!我也要像別人似的痛痛快快地過幾年!我要過自己的生活。”“我不愿意工作!我只想生活,生活,生活!” ? 他對工作沒有一絲興趣,其口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生活”二字,氣勢那樣的強烈;三個“生活”的反復(fù)強調(diào),其內(nèi)涵又是相當?shù)呢S富?!吧睢倍謱τ诙艄囟?,意味著“人生的一切美麗和快樂”?,他居然愛上了比他大七歲的且“肌膚豐腴,美艷動人”?的威爾敦太太,他們一起遠行到南歐,威爾敦太太告訴博克曼太太(遏哈特的母親):“我要到南歐去。我要帶一位小姑娘去,遏哈特也跟我們一塊兒走?!比绱丝磥?,遏哈特經(jīng)歷了三重不同的地理空間:一是小時候寄居過的西海岸的農(nóng)村,二是15歲后居住的挪威北部首都克立斯替阿尼遏附近的瑞替姆府邸,三是成年后隨著威爾敦太太到南歐廣闊的空間。從西邊的空間轉(zhuǎn)向北部的空間,再從北部的空間轉(zhuǎn)向南部的空間,遏哈特便在三重空間的不斷變遷中得以成長。同時,地理空間的方位不一樣,人物的心理反應(yīng)也隨之不同:對于遏哈特而言,西部的空間與北部的空間,因為姨母艾勒與母親耿希爾德的限制,給他帶來一種強烈的室息之感,因此是屬于凝結(jié)的、狹小的地理空間;而南部的空間,則是包含了無限的自由與快樂,因為有情人威爾敦太太的相伴,他對于未來充滿了無限的遐想,則是屬于廣闊而遼遠的空間。遏哈特從狹小的家庭空間里跳了出來,毅然而公開地到更為廣大的空間里,去追求屬于自己的愛情,不管與不顧未來的生活是否真正幸福;正是在狹小空間向廣闊空間轉(zhuǎn)換的過程中,一位年輕人正在享受著當下生活的樂趣。
與此正好相反,博克曼、艾勒與耿希爾德三位老人固執(zhí)于狹小的家庭空間中,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老去,他們相互之間發(fā)生過諸多恩怨情仇的故事,他們并沒有真正享受過生活的樂趣,每一個人的心中都留有太多的遺憾,因而將焦點都集中在遏哈特身上,但遏哈特亦已長大成人并有著自己的思想,他正是看到了父輩們?nèi)松纳n白,而要堅持到外面廣闊的空間去享受屬于自己的生活樂趣。最后,所有的空間凝聚在瑞替姆府邸那間黯淡的老屋,只剩下三位老人守在那里看著冬天暮夜屋前的雪花飄過,雪天世界里那棵老樹慢慢死去,聽著耳邊刮過的陣陣冷風,感受著暮冬生活之凄涼;博克曼在那樣漫漫的雪夜里,從蝸居了八年的閣樓里走了下來,走向蒼蒼茫茫的雪夜荒原。1947年,由AlfSjoberg導演、StellanMorne舞臺設(shè)計的話劇《約翰·蓋勃呂爾·博克曼》,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皇家劇院上演。博克曼與艾勒兩位老人滿頭白發(fā),孤獨地坐在雪原樹下的一張長椅上回首過去,雪原的左首有一棵枯樅樹,那棵扭曲的死樹以及投下陰影的高山雪原,更加凸顯了導演所主導的那份凄涼和困境意緒①。于此,在時空的轉(zhuǎn)移與變換之中,讓人感受到的正是世事的無常,幾十年的光陰便在一瞬間消逝,其間興起了多少虛空寥落的愁情,而一切恩怨情仇到頭來都會灰飛煙滅。博克曼最終被一只“冰手”③抓住并倒了下去,艾勒與耿希爾德這一對姐妹面對死去的博克曼,最后握手言和而共度余生,人們似乎又在冷峻與黑暗中窺見一絲光明與溫暖。
三、在陳舊與嶄新空間交替中尋找逝去藝術(shù)的回憶
《咱們死人醒來的時候》(1899)是易卜生的“戲劇收場白”?,該劇將“藝術(shù)”“生命”與“愛情”提升到了一個更高層面進行探討。
魯貝克人生的第一階段,正處于年少輕狂的時候,在陶尼慈湖邊的茅屋前與模特愛呂尼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那時他并沒有多大名氣,也不擁有金錢與地位,還在為了藝術(shù)的理想而不懈奮斗,后來他們各自分開并有了不同的生活經(jīng)歷;多年之后再次相遇時,都不曾忘掉那段美好的時光,并且一直將過去銘記在心,愛呂尼對魯貝克說:“陶尼慈湖邊的生活美極了?!薄叭欢蹅儌z卻把那種生活和它的美麗輕輕放過去了?!雹鄣诙A段,魯貝克已人到中年,他說:“后來我有錢了,可以過奢侈懶散、快樂逍遙的生活了。我有力量給自己在陶尼慈湖邊蓋別墅,在京城里蓋公館,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此時,魯貝克變成了有金錢有地位的藝術(shù)家,他為了追尋過去的記憶,將陶尼慈湖邊的茅屋買了下來,并修建成周圍滿是園林的別墅,同時娶了年輕美貌的梅遏為妻;但是這樣富裕的生活卻沒有讓他感到絲毫的幸福,與妻子之間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再也沒有了激情,精神世界一片空白。所以,他更加懷念過去與愛呂尼在一起的生活。第三階段,他已至暮年,命中注定他與愛呂尼在北方的海濱浴場相遇,見面后他們馬上能夠了解彼此的心境,再次重溫過去茅屋前度過的歲月,并相約一起上到高山,朝向“朝陽照耀的塔尖”去看“全世界的榮華”。
魯貝克是一位雕刻家,有著一顆執(zhí)著于追求藝術(shù)的靈魂,卻因此失去自己最為心愛的模特愛呂尼,伴隨著愛呂尼的離開,他失去了全部生活的激情。再次相遇時,魯貝克向愛呂尼坦白從前雕刻群像時的構(gòu)思,他將自我安放在群像的前方一一在一股泉水旁邊,發(fā)出感慨:“想起了他的事業(yè)永無成功之日,心里煎熬得好生難受。即使到了地老天荒的年代,他也休想獲得自由和新生活。他只能永久幽禁在自己的地獄里?!盄魯貝克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是自私的,他有肉欲的需求,也有凈化靈魂的要求,處在兩難境地;他喜歡模特愛呂尼,貪圖肉體的享受,同時也有藝術(shù)的追求,他要成名成家,為此而矛盾至極。因此,他說到了地老天荒的年代,也休想獲得自由和新生活,要把自己永久幽禁在自己的地獄里。地獄是什么呢?就是自己的欲望,包括高尚的欲望和卑劣的欲望,卑劣的欲望是無限地貪戀肉體的歡樂,高尚的欲望就是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兩種欲望折磨著他,何去何從常常困擾著他。于此,易卜生在象征中充滿了對藝術(shù)本質(zhì)和藝術(shù)家作用的反思。反思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魯貝克與愛呂尼有一段對話:
魯貝克教授(使勁摟住她):這一回,讓咱們兩個死人—在重新走進墳?zāi)怪啊焉钭涛秶L個徹底痛快吧!
魯貝克教授:可是不要在這半明不暗的地方!不要在這副丑惡潮濕的尸衾在咱們周圍拍擊的地方一
愛呂尼(情不自禁):對,對—走上光明的高處,走進耀目的榮華!走上樂土的尖峰!
愛呂尼:對,先穿過所有的迷霧,然后一直走上朝陽照耀的塔尖。?
在短暫的時刻,他們從沉睡或者死亡中醒來,義無反顧地選擇離開世俗生活的禁錮,而走向了“光明的高處”一那與世隔絕、自由的藝術(shù)世界。陶尼慈湖邊茅屋屬于過去的記憶,是舊有的空間建構(gòu);陶尼慈湖邊別墅屬于現(xiàn)在的生活,是新的空間建構(gòu)。魯貝克與愛呂尼的記憶便在時間中慢慢流逝,并在再次相遇之時復(fù)蘇:新的空間取代舊的空間,是如此容易;而讓舊的空間回復(fù)成新的空間,是那樣艱難。記憶在新舊兩重空間之間反復(fù)回轉(zhuǎn),物是人非之人生況味油然而生。想必人生再也難以找回失去的記憶,魯貝克與愛呂尼只能到虛幻的空間中,尋找那已逝的時間與遠去的幸福,那“朝陽照耀的塔尖”的“光明的高處”,有著過去與未來幸福生活的全部要義。對于他們的悲劇結(jié)局,愛德伍德·貝爾有這樣的解答:“一個虛拋了的生命,不能夠再重新活一次,而死了的身體,不會再復(fù)活。對于生命與愛情的背棄與不忠,也毀壞了他的作品?!逼溟g有一種惋惜、無可奈何之情,更有一種生命無常之感,生命虛度了不會再次重來,愛情失去了不會再次擁有;那么,人生本就如此短暫,生命也是如此脆弱,若是讓魯貝克的人生重新來過,那么他肯定和現(xiàn)任妻子梅遏一樣,毫不猶豫地選擇和獵人走到一起,好好地享受俗世的生活、人間的歡愉。
挪威學者比約恩·海默爾如此評析:“該劇里所提出的令人困惑不解的深層次問題是探討想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究竟要付出多少人性的代價,并且普遍性地探討了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一方面是要在本行業(yè)里實現(xiàn)自我,另一方面是在一個充滿愛情和做人幸福的人生中生活,而后者對于選擇實現(xiàn)自我的道路的創(chuàng)造者來說似乎是可望不可即的?!雹圩鳛橐晃凰囆g(shù)家,到底是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重要,還是生活的樂趣更為重要?如果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藝術(shù)事業(yè)中,那么必定會失去部分生活的樂趣,劇作家始終處于這樣的矛盾煎熬之中。有學者坦言:“易卜生在其最后的一個戲劇《咱們死人醒來的時候》中,表露出因生活不夠而感到遺憾?!雹垩灾欣怼R撞飞鷮?jīng)常與之激烈爭吵的朋友比昂遜說:“如果要我說在你的墓碑上應(yīng)寫上什么東西的話,我就要選擇這樣一句話一‘他的生活是他的最佳創(chuàng)作?!艺J為,這是人類在認識自己的畢生工作中所能達到的最高成就。”③可以這樣理解易卜生認為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其文學創(chuàng)作都來源于對生活的真切感悟,生活是創(chuàng)作的來源和基礎(chǔ),是人類的最初動力和最終追求;主張創(chuàng)作要回歸生活世界,以現(xiàn)實生活為指向;積極地享受生活的樂趣,則是其畢生工作的最高境界。比昂遜曾在一時激怒之下說過:“易卜生不是人,是一支筆?!雹圻@正是易卜生最為憤恨并且予以否認的,他關(guān)注的首先是人的存在。“易卜生最后雖在這種心境下塑造了藝術(shù)家魯貝克,但他卻真的感到憂慮和遺憾”③。作為藝術(shù)家的易卜生,將畢生精力奉獻給了自己鐘愛的戲劇創(chuàng)作事業(yè),然而卻少有真正享受生活的樂趣,這正是劇作家此生最大的遺憾。也許正是如此,他才會在眾多戲劇中提倡“積極的生活哲學”罷。
四、易卜生生活哲學的思維指向及反思
易卜生對“積極的生活哲學”的探討,正是在地理空間的延伸、凝結(jié)、轉(zhuǎn)換、交替、聚合、分離等藝術(shù)展現(xiàn)中得以實現(xiàn)的,而這樣的地理空間又融合了生態(tài)、宗教、哲學、倫理、審美等元素,與劇中人物的心理、性格、情感與思想等相結(jié)合,因此,它們不僅僅是單一的地理空間,而是有著多重維度的、復(fù)合立體的審美空間。易卜生戲劇中眾多人物對生活樂趣的追求、對有意義生命的渴望、對過去美好記憶的向往等核心思想的表達,其中戲劇地理空間的藝術(shù)傳達起著重要的作用,因此,對于其戲劇地理空間的研究,就顯得十分必要而且不容忽視。其劇作中的思想與藝術(shù)的創(chuàng)造性以及生命力,主要來自對多種多樣地理空間的建構(gòu)。于此,由種種空間的建構(gòu)而形成多股力量的交織與沖突,因而具有強大的思想沖擊力。本質(zhì)上,劇作家的創(chuàng)作與其本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外在的、分離的,而是內(nèi)在的、合一的。他的劇作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有趣的現(xiàn)象,與劇作家的復(fù)合審美思維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
此處所言“復(fù)合審美思維”,是“戲劇思維”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從心理學、美學的角度而言,“戲劇思維”是指“戲劇家個人對舞臺形象所作的獨特的、不可重復(fù)的創(chuàng)造,是戲劇家創(chuàng)作個性的生動體現(xiàn)”③。正如契訶夫所言:“作者的獨創(chuàng)性不僅在于風格,而且也在于思維方法、信念及其他?!雹垡虼耍瑧騽∷季S的獨特性,即與劇作家的人生觀、世界觀、哲學觀、宗教觀、藝術(shù)觀,與對現(xiàn)實生活現(xiàn)象的觀察、對戲劇藝術(shù)構(gòu)思的方法,以及對大眾審美趣味采取的態(tài)度等密切相關(guān)。于此,狹義的“戲劇思維”,即指劇作家在戲劇創(chuàng)作過程中體現(xiàn)的獨特的藝術(shù)思維方式。那么,易卜生的“復(fù)合審美思維”,既指其戲劇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思維方式,也指向?qū)τ谏畹恼芩?。他對于自然地理、社會風尚、世俗人情、國際政治等的觀察與理解并不是單向度的,即對于眾多事物的審美觀察并不是單層次的,而是多層次與多維度的。他儼然具有一種詩人的特性與詩人的眼光,因而其劇作有著一種超越性的品格,未能離開事物的本體,卻又穿透了事物的本質(zhì),在實象、虛象與幻象之融合上,達到了一種與天地齊觀、與萬物合一的境界。因而,他能夠在感悟外在世界萬物的過程中,體驗到個人精神的成長、感受到高尚生命的境界,理解到人類存在的境遇以及展現(xiàn)出戲劇藝術(shù)的智慧,其劇中人物往往指向一種內(nèi)在生命的重塑、一種精神境界的提升與一種審美人生的展示。在此多重復(fù)合審美的觀念之上,必然催生多重復(fù)合的審美空間。具體到易卜生劇作中的地理空間建構(gòu)而言,并不是單一乏味的,而是融合多重復(fù)合的元素,從而呈現(xiàn)出多重立體的復(fù)合空間?!杜酄枴そ鹛亍穼τ谖枧_空間的設(shè)置,無論在時間與空間上,都大大地向外擴展。培爾出生在挪威東部一個明朗而開闊的村落,繼而由于躲避黑格農(nóng)莊村民的追捕而逃到龍德山中,甚至誤入山妖王國,然后又逃到非洲陽光燦爛的西海岸,隨后再回頭橫渡海洋。培爾一生的行程、命運便在多重舞臺空間的不斷轉(zhuǎn)換中得以完整呈現(xiàn)?!对蹅兯廊诵褋淼臅r候》中,人物活動的地點一幕一幕向上不斷升高:由第一幕地理位置處于低下的“海濱浴場區(qū)”,漸漸上升到第二幕的“無樹高原”③,第三幕再上升到“荒蕪坼裂的山腰”③,那里的地理氣候與風景,若即若離地與相關(guān)人物命運共同展開。最后,魯貝克與愛呂尼攀上那座高聳的山峰,荒無人煙之高山上,到處都是懸崖陡壁,下面是萬丈深淵,暴風雪陣陣肆虐,緊接著高處的雪塊開始崩塌,他們卻絲毫沒有后退的意思,而是迎著暴風驟雪,堅定地走向更為光明的境界。地理位置一幕一幕向上升高,多層次地理空間的建構(gòu),全方位環(huán)境的描述以及與人物心理的相互連接交織,使全劇呈現(xiàn)出一種錯落有致的美感。
正是有了復(fù)合審美思維,易卜生才能夠藝術(shù)地思考人生,批判性地反思生活,并對生活的本質(zhì)進行超越性的理性建構(gòu),具體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一是體現(xiàn)在對世界的宏闊靜觀上。他擁有這樣一雙“復(fù)眼”,不僅能夠迅速觀察并判斷周圍的環(huán)境,而且視野比一般人顯得更為廣闊、視界更為遼遠,世界的一切均在藝術(shù)家的視域里。這種能力當然與他青年時期離開祖國挪威,長期在德國和意大利等國家居住,從而投身于一個比較開闊而自由的世界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正是如此,他才能夠更為全面地觀察自然世界萬物的生長與衰落,能夠更深刻地體驗人世間的悲歡與離合,也更能夠深切地在戲劇的世界里藝術(shù)地表現(xiàn)人世間最為激動人心的靈魂風景。從其人生經(jīng)歷而言,他并不只擁有挪威的地理視域,而且擁有北歐、南歐甚至整個世界的視域。從地理空間建構(gòu)角度而言,其劇作不僅建構(gòu)了挪威的、北歐的、世界的地理空間,而且它們既是一種實有性的存在,也是一種抽象性的存在,并且絕大部分情況下是實有與抽象的統(tǒng)一,具有獨到深刻的審美內(nèi)涵與重要的審美意義。他能夠充分調(diào)動自然世界里存在的高山峽灣、高原谷地等地理意象,將海濱小城、海中小島、高山教堂與雪野石屋等地理景觀自由運用于舞臺的背景之中,并賦予它們寬廣的象征意蘊,它們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劇作家的觀察與選擇,經(jīng)過了劇作家的想象與創(chuàng)造,滲透了劇作家的感覺與情感,寄寓了劇作家的思想與精神,已經(jīng)成為一種人化的自然與藝術(shù)化的自然。以此而言,易卜生戲劇作品里所有的地理空間,都是藝術(shù)空間與美學空間的同義語。同時,他將一重重的空間打造成為一個個精致的“水晶球”,并賦予它們更為豐厚深刻的象征內(nèi)涵。正如德國學者所言:“易卜生的理想是革命性的,他的目標是高尚的人性。他提出了德國年輕一代努力實現(xiàn)的要求。他甚至對那些更本能、更自覺地反抗他的人,也施展了一種神奇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但總的來說,他們重新獲得了力量和信心一他們相信自己能夠在現(xiàn)代的混亂中解決生活中復(fù)雜性的問題?!雹垡撞飞鷳騽∷囆g(shù)是崇高的、有力量的,總能觸及人性最深層的結(jié)構(gòu)以及人類內(nèi)在生命的發(fā)展軌跡,也能夠充分理解劇中人物的心理,讓他們在生活這個大舞臺中充分展現(xiàn)自我的情感、命運與思想,而且又相當理性地讓他們不斷向上攀登,并讓內(nèi)在生命不斷得到升華,最后旨在提升整個人類的精神領(lǐng)悟,上升至一個高尚、圣潔、虛空的境界。
二是體現(xiàn)在對人性的思辨洞悉上。易卜生的戲劇是一個個活性的、有著靈動之氣的生命共同體,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人與事的模仿,同時也是對人生情態(tài)的生動而具體的把握,更是對人類內(nèi)在靈魂的深入剖析。他既能夠感受到人性中溫情的一面,也能反射出人世間的黑暗、人性中不為人知的“角落”,從而更加全面地看待自我、自然、社會與人類。易卜生在談到自己的戲劇創(chuàng)作時說:“‘我總是以寫個人著手:一旦掌握了他的性格的各個方面,劇中的場景、全劇的效果就會自然而來,不會使我焦慮?!欢?,‘我必須深入觀察他靈魂上最后的一條皺紋?!盄其戲劇中眾多的人物總是處于沉思狀態(tài),過著與其他人不一樣的生活,有的時候甚至處于人類社會的暗流之中,靈魂常常處于奮力掙扎的狀態(tài),易卜生能夠深刻把握這些人物的性格,并細致入微描繪出其靈魂上最為獨到的特點,即他們“靈魂上最后的一條皺紋”。挪威學者比昂·亨默有言:“易卜生作為一位作家有著詩人般的思考,認為人們需要過一種不同方式的生活。因此,在他的作品中總有一股奮力掙扎的暗流。這些作品中所描繪的人物總是生活在期望中,追求生活中‘需要有點新的東西’,但最終都是幻想破滅。貝內(nèi)迪多·克羅斯把這類作品稱之為‘奮力掙扎的戲劇’?!雹賽鄣挛榈隆へ悹栆嘌裕骸皩τ陟`魂的無意識生命有相當深入了解的,正是易卜生”?,“深入到人類靈魂的深處,并且以一種毫無差錯的結(jié)構(gòu)意識,把戲劇的框架建立起來”?。于此,對于人性獨到而深刻的反省,成為其戲劇“內(nèi)在精華”的主旋律。
易卜生從早期戲劇中朱利安的智慧之問:“最高的樂趣寓于精神生活之中而非寓于肉體生活之中嗎?”④到后期眾多戲劇始終將“生活的樂趣”放在人生最重要的位置,劇作家究其一生都在完成對生活價值和意義命題的追問,對現(xiàn)實生活的探討也演變?yōu)閷θ说拇嬖诒旧淼奶接?。易卜生的“生活哲學”作為一種極具包容性的人生觀和倫理觀,讓人不僅能感受到人世間的愛和美,也能發(fā)掘人類靈魂深處的“暗角”;劇作家從人類共同生活經(jīng)驗出發(fā)“以類觀之”,在生命、愛情和藝術(shù)等維度上表現(xiàn)出了對于共通情感的多重探尋和人類命運的深切關(guān)懷。因此,它可能具有更為廣泛、恒久的效用與價值,形成更為深遠和普遍的感染力量。古典哲學家蘇格拉底認為,“哲學的本質(zhì)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一種精神生活的技能”,古代哲學在整個發(fā)展歷程中,都遵循著這種發(fā)展邏輯。意在說明,哲學并不在于要建構(gòu)、創(chuàng)造多么宏大的知識體系,而重在思考人怎樣生活的問題。我們該如何生活在這個世界中?什么樣的生活才有意義?這是一個自人類產(chǎn)生以來一直在追問卻始終沒有確切答案的哲學命題,這對于現(xiàn)代化文明進程中在人生價值和意義等根本問題、終極性的問題上陷入危機的現(xiàn)代人而言,具有特別意義。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生活哲學的首要任務(wù)就是要回歸現(xiàn)實生活,通過對時代、生活的體悟來把握時代和生活的脈搏,找出病癥?;蛟S易卜生對于生活的反思,能為新時代的我們提供宏細兼容、豁達睿智的哲學智慧,也能為人類尋求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提供深邃的哲學支撐。
注釋:
① ErikaFischer-Lichte,Barbara Gronau and Christel Weiler (eds.),Global Ibsen:PerformingMultipleModernities, NewYork:Routledge,2010,p.280.
(204號 ② Annette Andersen,Ibsen in America: 1882-1913,Scandinavian Studies and Notes,1937,14(5),p.96.③ 參見杜雪琴:《易卜生的自由哲學及晚年創(chuàng)作新方向》,《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4期;《易卜生長詩〈在高原〉的哲學之思與生態(tài)之維》(與鄒建軍合作),《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版)2011年第1期;《《小艾友夫〉的倫理之維與哲理之思》,《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④⑤????? [英]盧卡斯:《易卜生的性格》,崔思汰譯,高中甫編選:《易卜生評論集》,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2年版,第349、366、349、349、349、349、366—367頁。⑥④ [挪]比昂·亨默:《挪威戲劇家亨利克·易卜生》[挪]阿斯特里德·薩瑟編選:《易卜生研究論文集》,孟勝德譯,中國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32、130頁。(204號 ⑦ 《易卜生書信演講集》,汪余禮、戴丹妮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00頁。⑧⑨⑩? 《易卜生文集》第6卷,潘家洵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47、293—294、323、329頁。? 參見杜雪琴:《“藝術(shù)”“愛情”與“生命”:〈海上夫人〉中的三位女性及其象征意義一以凌格斯川為中心》,段漢武主編:《新世紀外國文學:傳承與發(fā)展》,海洋出版社2012年版,第207-216頁。??? 參見William Henri Eller,Ibsen in Germany,1870-1900,Boston: The Gorham Press,1918.p.112,p.116,p.9.? ⑤①①⑧①②②②②②8③③《易卜生文集》第7卷,潘家洵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03、242—243、242、243、244、196、246、261、317、303、313、332—333、295、322頁。? 參見Frederick J.Markkerand Lise-LoneMarker, Ibsen'sLivelyArt:APerformance Study of the MajorPlays,New York: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1989,p.210.? 參見Robert A. Schanke,Ibsen in America:A Centuryof Change,Metuchen,N.J.: Scarecrow Press,1988.p.230.??? [挪]愛德伍德·貝爾:《易卜生傳》,杜若洲譯,中華日報社1982年版,第180、11、12頁。? [挪]比約恩·海默爾:《易卜生—藝術(shù)家之路》,石琴娥譯,商務(wù)印書館2007年版,第522頁。(204號 ?? 陳世雄:《戲劇思維》,廈門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3、15頁。? 《易卜生文集》第4卷,黃雨石、高榮生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445頁。
作者簡介:杜雪琴,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湖北宜昌,443002。
(責任編輯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