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統(tǒng)計視域下粵語ABB式形容詞的聲韻層級制約與圈層模型建構

中圖分類號:H178；H0-05；H012;H136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5.03.023

Phonological Constraints in Cantonese ABB Adjectives: A Quantitative Approach and Stratified Paradigm Construction//CHEUNG On Kiu

Abstract:ABBadjectivesareprevalent inCantonese，yetresearchonteirphonologicalfeaturesremainslimited.Thisstudyivestigates150ABadectivesbyaalyzing5Oross-pairedcombinationsofghtsyllbicunits（includingmanerofarticulationplaceof articulation，odesofiials，fprueareowelesoelac，tofdnde）d sufixBusinaiatialis，Crestsdeits，ttifotsdpefetali Bcolocations.Tisarticlefuterproposaseven-teredpoologialstratifationmodeltatherarcicallnksteiueneof sylabicunitcombinatioson-Bclocatioalpates，ablsnganmpiicalframeworktexlainteonologicalesf Cantonese ABB adjectives.

Keywords:ABB adjective; Cantonese ;phonological combination;phonological constraint;sound symbolism

1粵語ABB式詞語

粵語ABB式詞語數(shù)量很多，如“傻更更、肥嘟嘟、眼蓑囂”，有趣生動。ABB式構詞，從詞匯結構角度看，是詞根A與后附成分B的結合。1-3]453，64-69，446-450 部分B沒有獨立意義，不能單用，是狀貌后綴，[1]453如“獺獺、臉滋滋、死咕咕”;一些B與A近義，能單用，[4]83也能結合A成為ABB式詞語，如“濕漚漚、軟臉臉、水稀稀”。不過，不是所有近義詞根和后附成分都能結合，如“濕漚洄”可以，但“水洶洄”不可；“黑蠅繩”可以，但“烏蠅”不可。這說明ABB構詞除了詞義契合，也講求音韻配搭諧協(xié)。

2文獻回顧與研究目的

有關粵語ABB式詞語音韻特征的探討有限。語音情感和象征方面，有陳三蘇考察廣州和廈門方言形容詞的“襯字”，統(tǒng)計不同聲母、韻尾在狀貌詞綴的出現(xiàn)頻率，指出音近詞綴，意義往往相近，部分詞綴發(fā)音更能提示該ABB詞的意義，是探討詞綴音韻特征和音義關系的早期成果。[4]75-94鄒嘉彥分析漢藏語系語音象征，指出粵語ABB式詞語在聲調(diào)上，偏好陰平和陽平調(diào)；元音使用上，偏好以后低元音（如[a]、［?]）表貶義；前高圓脣元音［y]表褒義，[5]67-76 初步從量化角度整理ABB式詞語的音義特征。

總體來說，前人統(tǒng)計了不同音節(jié)結構單位的頻率分布，卻未檢驗這些傾向是否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哪些音節(jié)結構單位對A、B配搭最具影響， 配搭是否基于特定音韻規(guī)則或偏好，仍缺乏理論解釋，反映出從音韻和統(tǒng)計學角度探討粵語ABB詞語的必要。

3 ABB式構詞音義現(xiàn)象淺析

從音韻或音義配合角度看，A、B的組合存在一定的規(guī)律。不少反義ABB詞的B韻尾類型具對立關系，當一者是入聲字，另一者往往不是。例如“短切切一長獺癩”，“切”是入聲，“癩”不是。“散修修一齊葺葺、松泡泡一實趯、稀淋淋一杰撻撻、輕飄飄一重牽聾、高戚嚴一矮腯腯”如是，這種對立，結合意義看，可能與“聲音情感象征”有關。人聲字發(fā)音短促，常作為固態(tài)、強烈、硬實相關形容詞的后附成分，例如“骨、硬掘掘、厚沓沓、樊饸焓”；舒聲字多用來形容流質(zhì)、虛浮、軟爛，如“血淋淋、爛苴苴、軟癩獺、水墮墮”。

一些“同A異BB”詞，B的聲母發(fā)音方法不約而同。例如“紅卜卜、紅彤彤”“硬掘掘、硬蹦蹦、硬梗?！薄皩嵉牡?、實轟轟”，B的聲母都是塞音。一些“近義A異BB”詞也呈現(xiàn)這種特質(zhì)，如“傻更更、烏啄啄、懵閉閉、居居、框框、蠢嗒嗒、神墮墮”，B的聲母都是塞音。一些“同A異BB”詞，B的聲母發(fā)音部位對應。例如“濕洄洄、濕吸趿、濕淋淋”“滑捋捋、滑嘟嘟、滑脫脫”“圓碌碌、圓泵泵”，B的聲母都是舌尖中音

不少學者指出，狀貌詞綴結合面窄[7]，與詞根有固定搭配習慣[2，8]，大部分與詞根更是一對一關系[9]。本文認為例外不少。一些近義A，BB可以共用，如“臭、腥、鎪、騷（膻）”可共用“亨”；“濕、黐、黏\"可共用“洄”。甚至一些意義無關的A，BB都可共用，如“長、、軟”可共用“獺”；“稀、空”可共用“寥”；“囀、”可共用“熠”。由此看來，粵語

ABB詞的A、B具有一定聲韻關系和規(guī)律。

4 研究方法

本文收集150個粵語ABB式形容詞，對詞根A和后附成分B各8項音節(jié)結構單位音韻特性( ① 聲母發(fā)音方法、 ② 聲母發(fā)音部位、 ③ 聲母圓脣性、 ④ 介音類型、 ⑤ 元音高低、 ⑥ 元音前后、 ⑦ 韻尾類型、⑧ 聲調(diào))進行共50組交叉分析，結合量化統(tǒng)計、卡方檢定和關聯(lián)系數(shù)測量，從音理角度評估、解釋A、B組合的制約因素和規(guī)律傾向，建構粵語ABB詞的能產(chǎn)框架“音韻圈層模型”

5 量化分析結果

5.1 整體數(shù)據(jù)分析

經(jīng)卡方檢定(p值)，本文篩選出11組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的A一B音節(jié)結構單位組合（詳見表1）。5組達嚴格顯著水平( p<0.05 ），6組達邊緣顯著水平 (0.05?p<0.1) 。為分析上述11對組合的關聯(lián)程度強弱，本文依Cohen效應量標準( Φgtrless0.5 為強效應， 0.3?φ<0.5 為中等效應， Φ<0.3 為弱效應）排序如下：“A聲調(diào)—B聲調(diào)”“A聲母發(fā)音部位—B聲母發(fā)音部位”“A聲母發(fā)音方法—B聲母發(fā)音部位”“A聲母發(fā)音部位—B元音高低”“A聲母發(fā)音方法—B元音高低\"5組屬強效應；“A聲母發(fā)音部位一B聲母圓脣性”“A介音類型—B聲母發(fā)音方法”“A元音前后一B聲母發(fā)音方法”“A韻尾類型—B介音類型”“A韻尾類型—B韻尾類型\"5組屬中等效應；“A聲母圓脣性—B元音前后\"1組屬弱效應。下文聚焦討論首五項強關聯(lián)組合。

5.2 強關聯(lián)組合分析

5.2.1 A聲調(diào)—B聲調(diào)

“A聲調(diào)一B聲調(diào)”組合量化統(tǒng)計見表2?！瓣幤?5—陰平55\"與“陽平21—陽平21\"最常見，這與鄒嘉彥指狀貌后綴偏好高平調(diào)與低降調(diào)的結論吻合。[5]73-74 聲調(diào)組合具有語義強化與感知象征的跨模態(tài)映射（cross-modalmapping)功能。陰平調(diào)頻率高、音域高，聽感明亮開闊，常用來形容輕盈、明快的事物，如“輕飄飄、松泡泡、空寥寥、生勾勾”；用在情感較強的罵語，有語氣強化作用，如“干爭爭、烏啄啄、腥堪堪、青BB”。陽平調(diào)頻率低、音高降，聽感沉穩(wěn)笨重，常用來形容龐大、遲滯、累贅的事物，如“肥腯腯、甜椰椰、長癩癩、毛”。

入聲能強化語氣，也常用作B。上陰入調(diào)聽感鋒利急促，多用來形容短小、尖銳的事物，如“矮腯腯、短切切、齊葺葺”；陽入調(diào)聽感鈍重用力，多用來形容笨滯、鈍重的事物，如“硬掘掘、濕洄、杰撻撻、老忖慨”?？梢钥闯?， 的聲調(diào)組合不完全是隨機分布，而是音系象征與語義強化的互動結果，

5.2.2聲母的發(fā)音部位與發(fā)音方法

過往認為B的情感色彩象征和A多有契[2，5，8，10，11]447，67-68，18，61，52 這是從整體音節(jié)角度看。單從聲母角度看，本文認為“音質(zhì)對比”與“聲學象征反差\"才是 _A，B 聲母配搭的關鍵制約。

從聲母發(fā)音部位說，A、B聲母通過音質(zhì)對比有強調(diào)語氣的效果。“A聲母發(fā)音部位一B聲母發(fā)音部位\"組合量化統(tǒng)計情況見表3?！半p脣一舌葉”“舌葉—雙脣”“舌葉—舌尖中”“喉—舌尖中”較常出現(xiàn)。首兩組是“雙脣一舌葉”的交叉配搭。雙脣音持阻時聽感渾厚閉塞，除阻時干脆利落，與舌葉音持續(xù)尖銳的摩擦聲形成“鈍一銳”“斷一續(xù)”的聲學對比。強烈聽覺反差能吸引注意和強化語氣，如“懵盛盛”比“懵”，“臭崩崩”比“臭”，程度都更強。

此外，當A聲母是舌葉音或喉音，都傾向與聲母是舌尖中音的B結合。舌葉音與舌尖中音（由舌尖抵住上齒齦阻礙氣流）的頓挫感營造“利—糙\"的聲學對比，如“黐漚、長癩癩、重狄狄”；喉音（氣流在喉頭受阻，聽感深沉共鳴）與舌尖中音營造“悶一脆”對比，如“空寥寥、厚沓沓”，都通過音質(zhì)反差和發(fā)音動作的劇烈變化，強化語氣。

從聲母發(fā)音的“方法一部位”組合（詳見表4）說，“擦音一舌尖中音”組合特別頻繁，其次是“擦音一雙脣音”和“半元音一舌尖中音”。音質(zhì)對比上，發(fā)擦音時，氣流從發(fā)音器官小縫持續(xù)擠過，與舌尖中或雙脣音的氣流阻塞特性形成“摩擦一頓挫”對比，兩者搭配能強化語義矛盾或極端性，進而強化語氣，如“肥嘟嘟、花碌碌、削摒、實趯趯”。至于“半元音一舌尖中”，半元音聽感柔和，與舌尖中音的清脆頓挫形成“柔一脆”對比，如“滑捋捋、現(xiàn)兜兜、油淋淋”?？梢钥闯觯耙糍|(zhì)對比”與“聲學象征反差”多少約制著A、B聲母的配搭傾向，讓粵語ABB詞語讀起來更突兀頓挫，辨析度更高

5.2.3 聲母特征與元音高低

從“聲母發(fā)音部位一元音高低”（詳見表5）看，“舌葉一次低元音”“舌葉一半高元音”最頻繁；從“聲母發(fā)音方法一元音高低”（詳見表6)看，“擦音聲母一次低元音”“擦音聲母一半高元音”最頻繁?？偟膩砜矗嗳~擦音特別偏好與次低元音和半高元音組合。這忽高忽低的分布看似矛盾，卻反映了A、B組合可受“協(xié)同”或“對立”規(guī)律約制的雙重機制。

從“協(xié)同”角度看， 聲音特征與象征的“契合性\"是A、B組合的制約因素之一?；浾Z舌葉擦音門的持續(xù)尖銳摩擦感與半高元音（舌位稍高的中性共振)形成細密、平穩(wěn)的聲音協(xié)同，多用于強調(diào)細微或具規(guī)律的事物，如“濕虀虀、松蹕蹕、笑騎騎”。

從“對立”角度看，A、B聲音特征與象征的“反差性”也是A、B組合選擇的制約因素?；浾Z舌葉擦音門的持續(xù)尖銳摩擦感與次低元音（開口度較大的開闊共振)形成“鋒利一粗放”的聲音反差，有助于強調(diào)語氣，如“散修修、碎飪飪、腥堪堪”等。這雙重機制既維系音義的一致性，又通過聽覺的反差性營造語氣張力。

5.3 粵語ABB式構詞聲韻圈層建構

基于50組A一B音段結構單位組合的顯著性(p值）與關聯(lián)強度（ φ 系數(shù)），本文將不同組合的關鍵度劃分為七層，嘗試整理“粵語ABB式詞語音韻圈層模型”，展示不同音節(jié)結構單位對A、B組合的影響程度差異（見圖1）。

6結語

本文通過對150個粵語ABB式形容詞詞根A與后附成分B各8項音節(jié)結構單位的50組交叉配對分析，配合卡方檢定和顯著性驗證，從音韻角度揭示A、B的組合偏好、規(guī)律和制約機制。統(tǒng)計表明，聲調(diào)組合、聲母發(fā)音部位與方法、元音高低對A、B組合較具影響。

聲調(diào)組合上，“陰平一陰平”“陽平一陽平”最常見，上陰入調(diào)和陽入調(diào)也常用于B，通過跨模態(tài)映射強化語義象征。聲母發(fā)音部位與方法上，傾向以“音質(zhì)對比”與“聲學象征反差”強化語氣和聲音辨析度。聲母特征和元音高低配合上， 組合呈現(xiàn)\"協(xié)同\"或“對立\"的雙重制約，既體現(xiàn)音義契合，又營造聽覺反差。最后，本文按各組合的關鍵度提出“音韻圈層模型”，嘗試從聲韻角度解釋ABB構詞的能產(chǎn)性框架。篇幅所限，日后再探討邊緣或不顯著項，相信也是個有趣的課題。

A元音前后-B聲母圓唇性A韻尾類型- A元音高低方法 B元音高低 B聲母圓唇性 A元A聲母發(fā)音方法 R A元音前后B聲母圓唇性 中 A元音高低 A聲母發(fā)音部位 聲母發(fā)音部位 母發(fā)性 H 高低方 B元音高低 B介音類型 A聲 用 母發(fā) Ais B福 首ATMEE B B# 元 A聲 部位為 音部位 方法 B元 E 7發(fā)方法 PTI 發(fā) 音 城 A聲 B元音 國醫(yī)件 B得陽A元音前后 B元音前后 B B AH B聲母 母發(fā)音部 國菌 王 深 A元音前后- 可音部 位 雙 B聲 全茶 母發(fā)音方 型 型母發(fā)音EY E 縣BE A聲調(diào)- 音部位方法 B聲調(diào) 方法一 型 1聲發(fā) A聲母發(fā)音方法 母發(fā)營 E A韻尾類型A聲母圓唇性一 B韻尾類型-B元音前后 A聲母發(fā)音方法 低 辦 B A聲母發(fā)音方法EH R二 APA B聲 A聲母發(fā) 眾 戒 縣 方法 A類型 A 聲母發(fā)音 發(fā)音部位 E 2 筆類型一 B 來 副山 音類型福 看類型一 AB 專BA A韻尾類型 部 我 □核心層（ Φ=0.5 且 p<0.001 ）（共1項）B B聲母發(fā)音方法 后旺暖 尾類 類型 A介音類型 音前 福 □強效層（ Φ=0.5 且 p<0.05 ）（共4項）性 A元音高低 B元音高低 A元音前后- B □重要層（ 0.35Φ<0.5 且 p<0.1 ）（共5項）B元音前后 A聲母圓唇性 B介音類型 □邊緣層（ ?<0.3 且 p<0.1 或 Φ=0.5 且 p>0.1 ）（共4項B聲母發(fā)音部位□觀察層（ 0.35Φ<0.5 且 p>0.1 ）（共15項）A聲母圓唇性-B聲母圓唇性 □弱效層（ Φ^<0.3 且 p>0.1 ）（共19項）□無層（ ?<0.1 且 p>0.1 ）（共2項）

參考文獻

[1]陳慧英.談談廣州話的形容詞[J].中國語文，1979(6) :453.

[2]高華年.廣州方言研究[M].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1980：64-69.

[3]李新魁，黃家教，施其生.廣州方言研究[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446-450.

[4]陳三蘇.閩粵方言中形容詞之襯字[J].西南研究，1940(1) :83.

[5]T’SOU B K. Sounds symbolism and some socio— and his-torical linguistic implications oflinguistic diversityin Sino-Tibetan languages[J]. Asie Orientale，1978(3） :67-76.

[6]ROBERT S B，Paul K B.Modern Cantonese Phonolo-gyM].New York:DeGruyterMouton，1997:296-304.

[7]植符蘭.廣州方言的語綴[C]//單周堯主編.第一屆國際粵方言研討會論文集.香港：現(xiàn)代教育研究社有限公司，1994:159.

[8]饒秉才，歐陽覺亞，周無忌.廣州話詞匯特點研究（上）［J」.暨南大學學報，1981（1）：44.

[9]郭必之.從南寧粵語的狀貌詞看漢語方言與民族語言的接觸[J].民族語文，2012(3)：16-24.

[10]饒秉才.廣州話造詞法研究（之一）：詞法學造詞法［J].語文雜志，1983（11)：61.

[11]饒秉才.廣州話形容詞表示程度差異的方式[J].語文研究，1994（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