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知行合一”說探析

引言

在我國的哲學史中，知、行概念非常重要，很多哲學家都對這一概念進行了深入分析?？鬃釉跃釉谘赞o方面需要謹慎而為之，而行為則要快速。這一言論強調了在言行上需要敏捷、謹慎。荀子則提出了行為勝于認識，認為實踐遠遠要比單純的知識更重要。程朱學派所倡導的是先知而后行，認為先要理解才能行動。王陽明的知行合一理論則是在陸九淵“心學”思想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這一理論與程朱理論形成了鮮明對比，突出了獨具特色的學術特點，是我國哲學史中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

一、王陽明“知行合一”說的時代背景

明朝中期，政治風氣敗壞，宦官勢力猖獗，從皇族至官僚地主階層，皆沉溺于貪婪，無不想方設法地剝削百姓。繁重的賦稅壓迫著廣大農民，使他們陷入絕境，進而催生了官逼民反的態(tài)勢。此間，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封建統(tǒng)治秩序面臨前所未有的嚴重挑戰(zhàn)。王陽明指出：“今天下波頹風靡，為日已久，何異于病革臨絕之時！然又是人已見，莫肯相下求正。”［他認為當時社會上的風氣敗壞已久，如同病情危急到了瀕臨死亡的地步。然而，人們固執(zhí)己見，不肯保持謙遜以求得正確的道路。這種故步自封的態(tài)度，正是阻礙社會進步和道德提升的癥結所在。

王陽明指出，孔孟之教教導人們追求明德親民，然而當時的權貴及士大夫階層卻難以踐行。他們之中的許多人言行不一、知行脫節(jié)，表面上講“仁義道德”，背地里卻干著違背道德的勾當，口口聲聲談論“忠”“孝”，卻并沒有真正付諸實踐。有感于此，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說，倡導人們將知識與實踐相結合，實現(xiàn)言行一致，以期凈化人心，摒棄世俗邪說[2]。他認為，知與行在本質上是一致的，二者之間是相互包容的關系，不應將其割裂，并進一步闡釋了其“知行合一”思想：“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fā)動處，便即是行了。發(fā)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保?]針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的言行不一、知行分離的現(xiàn)象，王陽明深感憂慮，于是他提出了“知行合一”的理論，旨在糾正這種不良風氣，引導人們真正做到心口如一、知行一致。

二、王陽明“知行合一”的理論淵源

孔子是首位深入探討知行關系的思想家。至理學興起之際，知行關系的研究有了顯著進步。自程頤提出“知先行后”的論點起，直至理學體系集大成者朱熹，歷代理學家均將知行納入其理論體系中，并對二者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各自的闡釋。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正是針對程頤、朱熹的“知行先后”提出來的［4]

首先，王陽明批評了傳統(tǒng)儒學“外心求理”的認知范式，強調知行統(tǒng)一。他視道德行為為實現(xiàn)道德價值的核心，認為內心念頭的產生即道德行為的開始，提出了“誠意即致良知”的觀點，并基于此發(fā)展了“知行合一”的理念，批判了程朱哲學中知行分離的觀點。其次，王陽明將知行問題與心理問題相結合并進行了深入探討。他認為，朱熹提倡通過外心尋求理，將心與理視為兩件事，從而得出“知先行后”的觀點。王陽明則認為，如果以“心即理”為出發(fā)點，通過內心尋求真理，便能夠實現(xiàn)知行合一的境界。王陽明所闡述的觀點是，遵循“外心求理”的方式，過分強調先知而后行，導致人們在追求認知的過程中過于專注于理論，卻忽略了實踐行動，從而使知行之間產生脫節(jié)，終身未能將知識付諸實踐。王陽明認為，“外心以求理”是區(qū)分知與行兩種行為的理論基礎，并由此推導出“求理于吾心”，進而主張知行合一。

三、王陽明“知行合一”說的主要內容

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說，強調知行是統(tǒng)一的整體，知與行相輔相成、不可分割。

（一）知行“兩個字說一個工夫”

知與行在道德修養(yǎng)中至關重要。王陽明指出，人們在認知和實踐中往往存在兩種偏向：一是過分注重行動，盲目行事，忽視反思省察；二是過分強調思考，空泛思索，不愿付諸實踐。前者行動而未知，僅為妄動；后者知而不行，并非真知，其危害更為嚴重。王陽明認為，知行本為一體，談論“知”即可，強調“行”只為彌補偏頗、挽救弊端。談論“知”是為了用理智指導實踐，以期實踐的正確性；強調“行”是為了憑借實踐來檢驗認知的真實性。認知與行動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一個過程的兩個方面。一旦深刻理解了“知”的含義，便能夠自然而然地付諸實踐，不存在僅知而不行動的情況。

王陽明、朱熹在對于“知”的解釋方面有著明顯不同。朱熹認為“知”是深深埋于萬物之中，是一個人內心對于天理的折射，是需要理解外界，通過探究才可獲得。朱熹強調認知與行為兩者關系是緊密的，像鳥的翅膀一般，具有不可分割性。雖然朱熹一直堅持知與行的統(tǒng)一，但也看到了兩者間存在著本質上的不同。王陽明則繼承了朱熹的知行觀，提出了知行的核心問題并不在于兩者誰先誰后，而是如何將知行結合在一起并進行實踐，以達到真正的知行合一。

（二）“知行工夫不可離”

“知”與“行”二者之間存在著深刻的相互包含關系，其中“知”寓于“行”之中，而“行”則蘊含著“知”的要素。具體而言，“知”以“明覺精察”的特性為顯著標志，強調的是對事物的清晰認知和深刻洞察；而“行”則以“真切篤實”為本質特征，突出的是行為的真實性和實踐的堅定性。知行兩者緊密相連、不可分割，內容上互相涵蓋，時間上無先后之別。例如，“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后又立個心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是聞了后別立個心去惡”［5] “見好色屬知”，指見到美好事物屬認知范疇；“好好色屬行”，指對其喜愛屬行為范疇。人見美好事物，喜悅會自然流露，非見后刻意產生，而是見時即有。同樣，“聞惡臭屬知”，聞到惡臭屬認知范疇；“惡惡臭屬行”，對其厭惡屬行為范疇。人聞惡臭，厭惡會立即顯現(xiàn)，非聞后另行產生，而是聞時即存在。［6］在王陽明的觀點中，“好好色”與“惡惡臭”體現(xiàn)了人的本性良知，即人們在目睹美好之物時自然流露出的喜悅，以及在遭遇惡臭之物時自然流露出的厭惡，這些均屬于“行”的范疇，這些自然的情感反應正是人良知本性的直接體現(xiàn)，無須外在的刻意引導或人為的干預，它們本身就是“知”與“行”合一的具體表現(xiàn)。

王陽明所倡導的“知行合一”并非意味著知行之間沒有任何差異的“同一”。在王陽明看來，知是行的起始點，而行則是知的終極目標。如果知行的范疇完全一致，那么其中的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將成為多余。朱熹“知行二分”理論的核心在于，他將“知”與“行”視為兩個獨立的過程，認為其存在先后順序。雖然朱熹也承認知行之間存在相互聯(lián)系、不可分割的關系，但他所提倡的統(tǒng)一僅限于理論層面，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在王陽明的哲學體系中，知行是相互滲透、相互包含的，特別是在提出良知說之后，知行已經融為一體。因此，與朱熹的“知先行后”觀點相比，王陽明更傾向于“知行合一”。

（三）“知”“行”統(tǒng)一于“心”

“一念發(fā)動處即是行”，在王陽明看來，行動源于一念，把行動歸結于人的內心?！胺蛉诵谋旧瘢咀宰儎又芰?，本能開物成務。”心處于變動周流之中，并能開顯天地萬物。他反對朱熹提出的“知行二分”及“知輕行重”的知行分離觀點，主張知行合一，認為道德行為的根源在于人的主觀意念。王陽明指出：“正要人曉得一念發(fā)動處，便即是行了?！保?]王陽明將行為歸結為心的體現(xiàn)，主張“心即理”，以心為學，以心為求。王陽明強調心是身體的主宰，通過知行合一的工夫，可以克服不善之念，達到至善。同時，他提倡道德實踐應當以明覺精察的態(tài)度展開，確保認知能夠轉化為實際行動，實現(xiàn)知行合一。

除此之外，王陽明還指出知行之間存在脫節(jié)的現(xiàn)象。他認為，“知而不行”的根源在于人心被私欲所困擾。王陽明強調，若在修身養(yǎng)性的過程中沒有深刻理解和掌握良知，就無法使人的本心達到清明狀態(tài)。只有在思想上切實地進行善惡的抉擇并付諸實踐，才能實現(xiàn)知與行的統(tǒng)一。與朱熹的“格物致知”理論不同，王陽明認為修身養(yǎng)性的根本在于“誠意”，而非“格物”。他主張，學術研究的核心在于誠意，即探索內心的良知。因此，不僅“心”與知行統(tǒng)一緊密相連，而且“良知”也與知行統(tǒng)一密不可分?；貧w本心，就是實現(xiàn)良知的過程。

四、王陽明“知行合一”說的現(xiàn)實啟示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思想之所以歷經數(shù)百年仍廣為流傳，不僅在于其獨特的精神內涵，更在于其獨特的實踐性和哲理性。即使是在當代，他的知行觀仍能為我們提供深刻的現(xiàn)實啟示，引導我們在理論與實踐之間找到平衡，實現(xiàn)自我提升。

（一）有助于理論與實踐相結合

王陽明強調“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8］，真正的“知”必須引發(fā)行動，否則只是“懸空想象”的偽知?！靶小辈皇敲つ啃袆?，而是在“知”的指導下自覺、持續(xù)的實踐。這一理念打破了傳統(tǒng)哲學中知行分離的局限，指出知與行二者之間互為因果、不可割裂，即理論為行動提供方向與準則，而行動則是對理論的驗證與深化。在學術研究中，若僅有書本知識的認知而無實踐探索，理論便成為空談；若僅有經驗積累而無理論指導，行動則易陷入盲目。這種辯證關系與《實踐論》中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9]不謀而合，但二者的哲學立場不同：陽明心學側重“心即理”的唯心主義，而《實踐論》強調物質實踐的唯物主義。然而，正是這種差異揭示了知行合一更全面的價值一它既要求以理論指導實踐（避免盲目行動），又以實踐完善理論（避免教條主義），從而在唯物與唯心的互補中推動真理的精準認知和社會的科學發(fā)展。另外，實踐是知行融合的本質，知行合一的終極目標在于解決問題。只有將知與行結合，才能避免“紙上談兵”。這種融合的本質，正是學習與實踐的初衷。

（二）有助于促進內心自覺與外在行為的統(tǒng)一

知行合一要求“心口如一、言行一致”。當個體的內在信念與外在行為統(tǒng)一時，方能構建真正的道德人格。這意味著，一個人的內在信念、道德觀念應當與其外在行為相一致，做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10]。在現(xiàn)代社會，這種統(tǒng)一尤為重要，它不僅是個人誠信的體現(xiàn)，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基石。當人們能夠將內心的道德自覺轉化為實際行動時，就能在日常生活中展現(xiàn)出高尚的品質和良好的社會形象。同時，知行合一還強調自我反省與自我完善的過程。通過不斷地反思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內心的道德準則，個人可以及時發(fā)現(xiàn)并糾正自己的偏差，進而實現(xiàn)自我提升和成長。這種自我反省與自我完善的過程，是個人修養(yǎng)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實現(xiàn)內心自覺與外在行為統(tǒng)一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此外，知行合一的理念還有助于培養(yǎng)個體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當一個人能夠真正地將內心的道德自覺轉化為實際行動時，他就會更加珍惜自己的言行舉止，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并勇于承擔由此產生的后果。這種責任感和擔當精神，不僅是個體成長的動力源泉，也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

結束語

王陽明對朱熹“先知后行”的知行二元論進行了深入的反思，他敏銳地洞察到知與行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認為知與行并非相互孤立，而是相互依存、相互促進，從而提出了“知行合一”的理念。相比之下，傳統(tǒng)哲學中的知行觀念被進一步深化，同時這一思想也為現(xiàn)代社會提供了方法論上的啟示，成為現(xiàn)代人實現(xiàn)自我超越與社會發(fā)展的永恒指南。

參考文獻：

[1］王守仁.王陽明全集：卷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0.

[2］方旭東.意向與行動：王陽明“知行合一”說的哲學闡釋［J].社會科學，2012（5）：131-137.

[3」王守仁.王陽明全集：卷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15.

[4］毛啟鑒.論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J］.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43-44.

［5］陳立勝.何種“合一”？如何“合一”？：王陽明知行合一說新論［J].貴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0（3）:2-9.

[6」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19.

[7]王陽明.傳習錄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8:259.

[8]王守仁.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5.

[9]毛澤東．毛澤東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284.

[10］孔文清.王陽明知行合一的三重意蘊［J］.思想與文化，2024（1）：86-100.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