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1207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862X(2025)04-0175-008
近些年,日記研究已然成為一門“顯學”。隨著“中國近代人物日記叢書”“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以及各大圖書館的“稿鈔本日記叢刊”系列的出版,昔日藏于深閣的稿鈔本日記得以影印或者整理出版。日記文獻的披露為學術界從個體微觀歷史角度考證史實、尋繹思想和還原現(xiàn)場提供了寶貴的史料。在現(xiàn)存的近代千余部文人日記中,《豫敬日記》)無論是作者之名氣還是內(nèi)容信息量都無法媲美《王閣運日記》《翁同龢日記》等“晚清四大日記”,但翻閱后可以發(fā)現(xiàn)它保存了豫敬這位旗人兼遜清遺老的生活軌跡,并且在字里行間能夠隱約察覺到作者的遺民意識,而這些信息有助于我們從生活史和思想史角度考察民國年間以豫敬為代表的一部分旗人群體的生活狀態(tài)。學術界在探討晚清民國時期旗人生活和思想狀態(tài)時,研究視角往往聚焦于知名人物2或者底層群體3,而對于那些名姓不顯卻又未曾淪胥為赤貧的中產(chǎn)階級則罕有關注?!对ゾ慈沼洝返某霈F(xiàn)恰好可以彌補這方面研究的不足。探究豫敬的治生問題既有助于了解民國時期以豫敬為代表的遺民群體生存狀態(tài),同時也能夠闡釋其遺民思想的核質(zhì),進而對遺民群體內(nèi)部的層級劃分有著更準確的認識。
關于豫敬的生平,在日記以及《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中都有比較詳細的記載。查《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中有兩則記錄1,內(nèi)容基本相同;宣統(tǒng)元年(1909)除夕日豫敬在日記中自述生平。豫敬生于同治六年(1867)元月十四日,其卒年當在1938年后。宣統(tǒng)元年(1909)任奉天錦州府知府。宣統(tǒng)三年(1911)錦州東部遭遇水災,豫敬會同邑紳募銀圓2萬元賑災。[2民國初元,為了維持北方之勢力,袁世凱指使人將民社、國民促進會、國民公會、統(tǒng)一黨、國民黨(不是由同盟會改組的國民黨)組成了共和黨,而錦州的一些遺老如常師、李毅忱等紛紛加入共和黨,并推舉豫敬為共和黨錦州基層組織的首領,表示效忠袁世凱。[由于1910年至1933年之間的日記已經(jīng)亡佚,加之其他文獻不足征,所以目前無從知曉豫敬在這段時間的生計情況。從1934年后的日記來看,豫敬已經(jīng)沒有任何官職在身,完全成為一個“五族共和\"大旗下的滿族公民。失去俸祿的豫敬,其治生和心態(tài)更具有典型意義,代表了民國時期滿族遺民群體中的中產(chǎn)階層的生活狀態(tài)。
一、治生之方式與焦慮
晚清時旗人的生計問題就已凸顯,兩極分化也極為嚴重。4底層之旗人除了族群身份外,多早已淪為赤貧。文廷式《聞塵偶記》載:“屯居之旗人,京東、京北一帶大半衣食無完,女子至年十三四猶不能有輝,困苦萬狀。即在內(nèi)城者,世家則驕侈無度,其貧薄者,則借債無門,謀生乏術,又拘于成例不能出京四十里。區(qū)區(qū)甲糧不足蟾一口,何論家人!于是橫暴者則流為盜賊,無賴者則墮為娼優(yōu),比比有之。\"[4]其實,1920年就有時人將旗人之生存狀態(tài)劃分為四類:貴官派、謀生派、勞動派、待死派,其中,“貴官十之一、謀生十之二、勞動十之七、待死者不過一成而已”,謀生派中一部分人“循祖遺之產(chǎn)業(yè),保守生利”[5]。而豫敬就屬于謀生類中“循祖遺之產(chǎn)業(yè)\"的那一部分人。與世家子弟相比,豫敬的生活中并無奢靡二字;與底層旗人相比,豫敬無論是在晚清還是在民國都過著小康水平的生活。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從來不為生計發(fā)愁,相反,在他的日記中似乎充斥著生計多艱的焦慮感。在溥儀尚未退位之前,憑借祖蔭以及官職,豫敬尚能維持較為優(yōu)渥的生活。從民國年間的日記信息來看,他已經(jīng)沒有官職在身了。沒有了薪俸,豫敬依然要維持體面的生活,于是只能另覓生計。
(一)出租房屋
與衣不遮體的底層旗人相比,豫敬是幸運的,憑借祖蔭積累下來的大宅子成了重要的生計來源。根據(jù)日記記載,1936年北平市財政局曾對豫敬家的房產(chǎn)進行測量勘驗。豫敬的家宅占地五畝三分,計有瓦房、平臺、灰棚、游廊九十一間。如此寬闊的宅院如果只是自家居住,自然綽綽有余,于是多余的房子便被豫敬租出去。當房東,收租金,坐享其成自然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有了這份產(chǎn)業(yè)保障,豫敬自然不愁生計。但是租客財力不一,品行各異,若遇到財力充足、為人實誠的租客,那么自然不愁租金;若遇到生計艱難或者刁鉆賴皮的租客蓄意欠租,那么作為房東的豫敬既著急也無可奈何。在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兩類租客豫敬都碰到了。1936年8月26日,從四川來的租客康太太要返回四川,于是便來退租??堤谠ゾ醇易庾×似甙四?,這期間“租款向不拖欠。似此房客,實屬難得”。康太太走后,豫敬一方面著急房子“倘不能速租,又須損失房款”,另一方面又擔心“即或有租者,又不知是何等人”。[6]88豫敬的擔心并非杞人憂天,他的租客中的確有的非常難纏。比如這位王先生就讓豫敬非常頭疼。1934年12月5日記云:“訪王念嵐,交涉房租事。十月一月之租,至今未付。\"[6]33到了1936年10月4日這位王先生終于退租,當日記云:“王先生車房今已騰凈。此房自前年八月遷入,僅按日付兩月房租,以后即支吾拖延,至現(xiàn)在八月,整欠一年零一月,合一百五十六元。自今年即分文未付,亦不遷移,實在無法,始與鋪保交涉,仍是支吾,無辦法,唯有起訴一法。\"[6]92盡管已經(jīng)騰清房屋,但是這位王先生卻拖欠房租未付。這番耍賴讓鋪保的交涉也徒勞,豫敬只能將此事訴諸法律。有了這番經(jīng)歷,豫敬一方面在遴選租客時十分謹慎,另一方面也只能感慨“種種傷財費事,蓋亦運氣使然也”6]88。豫敬似乎特別在意這些與生計相關的生活瑣事,無論是房租收取的細節(jié),抑或是與租客的交涉言語等都要記錄在日記中。這些瑣碎的生活記錄折射出豫敬濃濃的生計焦慮,而這種焦慮感也在他四處求財、多方謀求生計的治生方式中體現(xiàn)出來。
(二)存款生息
除了靠租金維持生計外,豫敬在“金融投資”方面也是屢有嘗試。其實,豫敬的“金融投資\"并非什么現(xiàn)代金融業(yè)的風投,僅僅是將手頭的存款存入銀行和錢莊中,靠本金生息而已。在日記中,豫敬詳細地記錄了他在不同的銀行和錢莊中輾轉騰挪的經(jīng)歷,同時也記錄了亂世之際,銀行業(yè)動蕩,個人存款的朝夕不保。豫敬的存款主要存放于全聚厚銀號和萬國儲蓄會兩家機構。1935年爆發(fā)的金融恐慌中,兩家機構都遭遇擠兌風潮。豫敬在這場金融恐慌中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了損失。擠兌風潮爆發(fā)得非常突然,1935年6月21日下午六點,豫敬突然聽說“全聚厚忽然被擠,因前兩日聚盛源銀號因事歇業(yè),次日聯(lián)號同元祥亦歇業(yè),因而市面頗見恐慌\"[6]48。6月22日,全聚厚歇業(yè)無法提現(xiàn),豫敬只能自我安慰“聞該號掌柜伙友均在鋪中,大約不致歇業(yè)\"[6]49。至七月全聚厚方可提取利息,但是無法取出本金。大概是受全聚厚擠兌之影響,豫敬于七月間赴萬國儲蓄會將存款全部提現(xiàn)。7月16日,赴萬國儲蓄會,經(jīng)歷了漫長的排隊后,豫敬終于將“中法工商銀行支票二百五十八元零到手,當即到該行支領”,隨后他又“順道全聚厚滿期取一成”[6]51。10月22日,全聚厚終于派伙計到豫敬家商談款項一事,“云奉號經(jīng)理命前來安慰…將來總不至大吃虧云云”[6]59。豫敬自然知道此乃搪塞之辭。12月8日,全聚厚終于“遣張月秋來還款五百元\"[663。1936年1月7日,“全聚厚遣張姓送還本洋八百元。此款前后按六成稍欠,共還洋二千六百元,合虧洋一千八百元之譜,已將各折收回”。雖然虧損不少,但總算是收回一部分。為了避免血本無歸,豫敬這次謹慎地將剩余四百元存于金城銀行,同時將“前存金城一千一百元,今改為常存二年期,一千元,月息七元,來往存五百元,浮利七元五角”[6]6。1月9日,豫敬又“至保商銀行代姨太太存洋四百元,二年期,一分息,半年取利一次”[6]。將積蓄存于銀行自然比較保險,但是利息收入比銀號少了許多。好在這也是進賬,所以豫敬在日記中也記錄得較為詳細。1936年5月7日,豫敬“到金城取利。前年存二年期,今日屆滿,提四百元,歸來往。所余一千六百元,定期一年,周息八厘,月取十元零六角”[6]78。從豫敬的存款本金和利息收入來看,雖然算不上富貴人家,但是與底層百姓相比,也算是富足了。不過這些依然無法打消豫敬的焦慮感,在金融風暴期間,他甚至不惜衰年殘軀,堅持排隊兌現(xiàn),更是將與全聚厚伙計的交涉詳細地記錄在日記中。這其中的滋味似乎與收取房租的心態(tài)十分類似。
(三)購買彩票與賭馬
盡管有著房租和利息兩處收入,但是豫敬仍然覺得經(jīng)濟緊張,于是他又將希望寄托在流行的彩票上。民國時期,以航空彩和黃河彩最為流行。根據(jù)《大公報》上刊登的廣告,黃河彩票設五個等次獎勵,最高獎金為1萬元。[7與別人購買彩票所秉持之碰碰運氣想法相比,豫敬對購買彩票則非常鄭重和執(zhí)著。他完全將這樣一種偶然性的機會視作一種謀生的方式,并且寄予厚望。但是除了1934年9月1日“得二元\"[6]28,1936年5月19日“黃災券七 0 ,得二元\"[6]79,其余數(shù)次購買彩票都未能中獎。1936年7月16日,彩票夢再度破碎,豫敬只能感慨“大獎不敢奢望,如三四五等獎,或可有一希冀,亦未可知??傊缬胸斶\,雖大獎亦能得中也”[6]84。雖然言語之間有懊惱悔恨之意,但是他仍然期待,既然一二等獎無望,僥幸獲得三四等獎勵也能滿意。若財運來襲,大獎總是躲避不了的。但是事與愿違,1936年9月16日,黃河彩票開獎,豫敬再度落空,他又發(fā)感慨“凡買獎券者,實乃財運,并非迷信也。余自呂宋票買起,數(shù)十年百余次,從未得過整號碼相同者一次,足見其難萬分也\"[6]90。其實除了癡迷彩票夢,豫敬也曾去賭馬。1934年10月5日,豫敬和姨太太去賽馬場賭馬,這次他比較幸運,“余買七號,姨太買五號…余得八十九元,此乃意外之財\"[6]30。除了這次運氣光臨外,后來的賭馬都是屢戰(zhàn)屢敗。1935年10月20日,豫敬在馬場“購搖票共四次,均未得中\(zhòng)"[6]58。將購買彩票、賭馬等生活娛樂方式當做求財之生計,足見這位前清知府在民國時期已經(jīng)陷入一種生計焦慮之中,所以有時不免陷入魔忙。當然,作為個體,豫敬對彩票的癡迷的確顯得十分荒唐和滑稽,但是將其納入群體中進行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豫敬荒唐行徑的背后其實是整個旗人遺老群體的治生焦慮(。
二、治生焦慮之因
從豫敬的存款金額來看,他的收入水平屬于小康之家,若能厲行節(jié)約,合理消費,斷然不至于有治生之焦慮。而豫敬為代表的旗人遺老卻偏偏集體陷入了困頓與焦慮,究其原因,當與其遜清旗人遺老的面子、吸食鴉片的陋習以及觀劇聽曲的嗜好等有關。在家吞云吐霧,出門博彩、觀劇、閑逛,這種看似悠閑的生活建構了民國時期北京旗人遺老的生活圖景。
(一)旗人遺老的面子
進入民國以后,盡管這些旗人遺老大都已經(jīng)家道中落,甚至人不敷出,但是旗人的規(guī)矩、氣度和風范沒有絲毫褪色。這從旗人的口述史中可以得到印證。滿族女子李清蓮的姥爺曾經(jīng)在紫禁城擔任過低級官員,進入民國后迫于生計成為一名掌勺賣飯小商人。盡管已經(jīng)跌落社會底層,但是“滿族那種風俗習慣倒也不什么,到吃飯的時候,一個小碟一個小碟一個小碟,一個里頭擱那么一點點兒,一點兒這個一點兒那個,擺一桌兒,真是窮講究\"[8]25。生活狀態(tài)的保持以及舊日習慣的沿襲都需要充足的財力維系。這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豫敬挖空心思地開拓財源、鉆營生計。豫敬似乎沒有女色方面的癖好,但是他的生活開銷的確需要一定的經(jīng)濟收入來維持。從1934年后的日記可以看到,豫敬盡管已經(jīng)沒有了官職,但是他的生活依然是前清知府的派頭。家里除了妻妾外,還蓄養(yǎng)了數(shù)名仆人。日常購物、看戲、抽大煙等消費一樣都不落下。由于家道衰落,仆人也動了心思,不辭而去。1937年1月4日,豫敬家的女仆馮氏告假歸家,不辭而別。豫敬非常生氣,馮氏自光緒二十八年(1902)便來家中服務已逾35年,“前清正值家道興盛,該仆進項甚豐。自入民國廿余年,雖不如從前,然每年仍有六十余元進項”,豫敬只能感慨“人性改易,今年尤甚”。[6]103 除了馮氏外,家中尚有老仆二人以及車夫一位。一家子吃穿用度皆依賴豫敬,而豫敬早已是“無官一身輕”,經(jīng)濟上雖然不能算是捉襟見肘,但也只能是勉力維持。1937年5月7日記:“近年所人總不敷用,如房錢雖有增加而他事又少入,仍與不增等也。\"[6]1I5在豫敬的財務報告中,收入似乎總是難以維系開銷,因此在日記中對錢財?shù)哪欠N渴望時常溢出。所以他迫切需要一筆橫財來緩解治生之焦慮。
(二)吸食鴉片的陋習
旗人張壽蓉回憶家族史時認為,其家族之所以能夠走出困境,與沒有姨太太、丫頭及不抽大煙有密切關系,“反正一抽大煙,再有姨太太,再有使喚丫頭,就完了\"[8]139。很不幸,豫敬不但有妾,還蓄養(yǎng)奴仆,更為巧合的是,他嗜阿芙蓉,而且癮極大。對于20世紀30年代的旗人而言,“五族共和\"協(xié)議下的旗人餉銀早就被取消了,沒有政府保障的情況下,如果再有不良嗜好,那對于一個家庭而言就是滅頂之災。彼時華夏大地兵四起,狼煙遍地,民眾水深火熱,物資緊缺,米面價格日高,而豫敬關心的煙土價格也隨之瘋漲。1937年2月4日,豫敬“到仁記唔薛稚孺,云西土近日非常之漲,出乎意料之外。因西安亂事,貨物難運,忽然漲價兩元七,比熟貨尚漲一角,從此恐向吃西土者,亦改吸口土\"[6]106。一個月后,煙土價格再次上漲。3月4日,豫敬“到仁記。年前后因陜甘事變,道路不通,借此大漲其價,年前廿三日買涼州水漿,已加二角,至年底加至六角。今日又買,則加至兩元八角,照行市須三元\"[6]109。此時豫敬已經(jīng)身患疾病,不知道是為了麻痹疼痛神經(jīng)而瘋狂抽煙,還是因為煙癮愈重而無法自拔,在1937年后的日記中,豫敬多次提及購買煙土。1937年1月2日,豫敬“今早又大咳,吐痰。竟日身體不適,吸煙無數(shù),仍如未吸,不知何故”[6]103。抽大煙沒有減輕病痛,相反耗去不少家財。從豫敬對煙土的品種和質(zhì)量的熟悉程度來看,他應該是一位煙癮極重的老煙民。
(三)觀劇聽曲的嗜好
旗人子弟對戲曲、曲藝的癡迷是寫入基因的。[9劉大先就認為:“儒家詩文正統(tǒng)已然成為主流,詞曲小說也基本從屬于宋元而下的漢文學傳統(tǒng),體現(xiàn)在旗人精英的書面文學那里,‘滿州特性'只是作為亞文化進入到主流文化之中。反倒在八旗下層官兵那里興起的子弟書、八角鼓等曲藝樣式可能更多包含了旗人文化的特質(zhì)。兩者結合,形成了一種閑適輕逸、精致娛樂、具有族群性意味的旗人文學特征。\"[10]6豫敬的政治成就并不高,但是對觀劇之癡迷卻溢出字里行間。自1934年至1938年,豫敬日記中每個月都有幾次觀劇記錄。比如1936年9月,日記中就記錄了5次觀劇情況。這個月,梅蘭芳“由滬飛來”,一時轟動京華,“竟無票可買”。[6]89豫敬戲癮難當,于是四處托請,終于在第一臺看到了梅蘭芳、楊小樓、程硯秋、馬連良等名角的表演,贊其“可稱絕響”[6]90。但是癖好的滿足需要付出高額的代價。梅蘭芳演出的戲票“每正排八元,如買,須十元\"[6]89。十元究竟有多大的購買力?譚其驤彼時也恰好生活在北京。根據(jù)他的回憶,20世紀30年代的北京,“魚翅席十二元一桌”,而他當北平圖書館的館員“每月薪水六十元”。[1]也就是說,看一次梅蘭芳的演出,相當于一頓豐盛的魚翅席,一個圖書館館員每個月薪水的六分之一。梅蘭芳的演出不是每天都有,但是隔三岔五的看戲活動卻是存在的。頻繁的觀劇記錄背后都是票價不一的支出,日積月累肯定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除了現(xiàn)場觀看演出外,對于時興的京劇唱片,豫敬也是愛不釋手。1936年7月11日,他“到東安市場購連良、小云《采?!烦鹾?。又有蘭芳新灌《全出玉堂春》,共三篇六段,非常之好,合五元四角。今日未買,俟有余錢一準購買。此外當有欲買者,《全部別姬》連良之《法門寺》李多奎新灌之《探母》《太君》?,F(xiàn)在《探母》,自坐宮起至回令止,其中個人各段接連,亦可湊一全出\"[6]83-84?!百褂杏噱X一準購買”透露出豫敬對京劇的癡迷以及手頭拮據(jù)的無奈。由于闕佚,推想那丟失的二十多年日記中也不會缺少觀劇、買唱片的記載。這些燒錢的愛好自然需要消耗大量錢財,所以豫敬一方面在日記中大吐苦水,感嘆生計不易;另一方面又在抽煙、觀劇上出手闊綽、毫不吝嗇。這樣一種矛盾且又焦慮的生活方式就是民初旗人群體中一部分遺老遺少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
三、遺民思想的治生底色
與其他文體相比,作為一種私密性的文字,日記一般沒有花哨修辭手法和繁雜的寫作技巧,相反內(nèi)心獨白的文字在思想意識的表達方面更加坦誠。而作為個人心靈史的日記,不但記錄個體的心路歷程和思想軌跡,而且還在進行自我創(chuàng)造和自我建構。蘇珊·桑塔格就認為“在日記里,我不只是較之對任何人都更加敞開心扉,我創(chuàng)造我自己”,日記“它不僅僅記錄我真實的日常生活,更是—在很多情況下一提供了這一生活的另一種選擇”。[12]透視這些文字,將背后的思想軌跡還原,就能夠看出個人生命在時代語境下的種種共性存在。
(一)治生壓力下的憤世
治生是一種個體的物質(zhì)行為,遺民思想則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旗人不等同于遺民,但是在豫敬身上,旗人身份和遺民意識是共存的,而且這兩者之間還存在著互為表里的關系。民國初期的旗人“在辛亥以后整個社會語境中排滿的氛圍下,旗人的出身造成許多人囿于生存窘迫,難以在精神與思想上有所創(chuàng)新。另一方面,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太深,今昔對比造成的失落感使得普通旗人對于舊朝的認同感無法遽然抹去,對混亂黑暗的現(xiàn)實又無能為力。種種情感交織起來,往往使他們在懷舊緬懷中憤世嫉俗,有道德嚴厲化的傾向”[10]15。觀乎豫敬日記中的點點滴滴,“道德嚴厲化\"之情狀未見,但是“憤世嫉俗\"卻時時吐露筆端。1937年4月14日,彼時中日摩擦加劇,北平局勢山雨欲來,而豫敬則不滿地表示:“似此破國,何以仍不亡。\"[6]1139月3日,豫敬又寫道:“堂堂中華,錦繡河山,竟為少數(shù)國民黨諸人毀到如此,真真令人憤恨。\"[6]133其實,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也常有激切之言辭見諸報端,比如魯迅先生在文字中嬉笑怒罵時政。而細繹豫敬日記則會發(fā)現(xiàn),他的\"憤世嫉俗\"少了一些公共知識分子的憂患意識,多了一些遜清遺老的迂腐保守。如在1936年10月10日這一天,豫敬于日記中非常明確地表示“即辛亥九月十八日,民國之慶,清國之難也\"[6]93。顯然對民國政府的批判夾雜了很多前朝的遺民意識在其中,這就使得豫敬對時局的批評顯得不是那么純粹,摻和了群體的意識和個人的私利。其實,如果從歷史的發(fā)展來說,遺民思想未必就是落后的、迂腐的,民國初期的遺民群體固然有頭腦冬烘之輩,但是思想深邃者亦有之,其中不乏參與了辛亥革命的時代英雄。這些人思想上的守舊其實是一種革新,試圖在百年的危機中尋找救贖之道。但是這樣一種胸襟和氣度也只是在遺民的精英階層中才能尋找到,而在以豫敬為代表的遺民大眾階級中絕少。精英階層遺民意識的真正內(nèi)核其實是“尋求失落的政治倫理、文化精神和道德價值,進而重建以使‘中國'成為‘中國'的秩序”[13],這也是遺民群體的理想世界。對于精英階層而言,政治理想和文化使命是他們秉持遺民情結和立場的支撐。而對以豫敬為代表的大眾群體而言,遺民精神則是階層意識和群體利益的遮羞布。因為如果揭開這層冠冕堂皇的袍服,那么展示出來的便是時代洪流中小民的自私和可以理解的無奈。
(二)與精英階層的疏離
旗人寶熙以及遺老袁勵準在民國初年也曾因為失去官職而面臨治生壓力。但是與寶熙、袁勵準羞于做貳臣的堅定政治立場相比,豫敬的遺民思想與之存在疏離感。寶熙貴為皇親國戚,袁勵準貴為翰林學士,而豫敬無論是族群的內(nèi)部地位還是官職都無法與之相比。結合日記中袒露的心聲,我們就會明白,遺民思想只是豫敬治生“艱難”的一種情緒化表達而已,并非一種使命或者責任。比如1937年3月4日,時局維艱,民生凋蔽,國難未靖,內(nèi)憂外患,“近日陜事漸安,道路已通,或不至再長。然蔣又重下令,嚴禁雅片,須照預期六年肅清?,F(xiàn)在又禁又開,將何所是從,足見民國政事無往而不如此,可笑可氣”[6]109。“民國政事無往而不如此”這番義正辭嚴的背后,其實是在抱怨戰(zhàn)事導致煙土價格上漲,且口味不如以前。說到底批評政府并不是關心民瘼,而是泄私憤。因此,豫敬對于民國的不屑乃至敵對的態(tài)度,是植根于他作為一個沐浴過皇恩的八旗子弟的身份。但是在追溯豫敬日記中的點滴匯聚的思想觀念,探幽日記中若隱若現(xiàn)的政治立場的時候,我們還是會發(fā)現(xiàn),豫敬的遺民身份多少還是與古中國之氣節(jié)有著疏離感。清王朝滅亡得太過迅速,以至于在朝在野的士大夫都感到突然。如果說督撫封疆尚且要為士大夫作表率,而身為底層官員的豫敬則缺乏表演的舞臺。遺民需要一個表演的舞臺才能凸顯其身份,比如在帝闕歌哭,在受召見的時候臨表涕零。辜鴻銘曾記載,清帝遜位之消息傳來,一時來賓紛紛“面朝北方跪下,痛哭流涕地磕起頭來”[14]?!氨毖笕躙"之一的王士珍人民國后“嘗對人流涕,為清室不平\"[15]。這些遺老的行為固然是氣節(jié)使然,但也是一種身份之表演。而豫敬一無所有,即便他有心要彰顯一下遺老之節(jié)操,也缺乏舞臺和觀眾。當然督撫封疆尚且對共和處于觀望,豫敬自然也不會產(chǎn)生過于強烈的政治訴求。而日記中豫敬之所以對民國多有微詞,并且屢屢譏諷,表面上是遺民的思想在發(fā)生作用,實際上是對失去生計和社會地位的忿忿不平。比如上文提及,因為家道衰落,所以老仆不辭而別。于一般人而言,這不過是正常的世態(tài)冷暖。但是對豫敬來說卻是顏面盡失的大事,這并非因為仆人離去后家中事務無人料理,而是對他遺老身份的諷刺,有如當面批頰,所以豫敬在日記中寫道:“前清正值家道興盛,該仆進項甚豐。自入民國廿余年,雖不如從前,然每年仍有六十余元進項。\"將前清與民國時的經(jīng)濟狀態(tài)做對比,用隱喻的方式表達了政治立場和態(tài)度。其實豫敬家道的興衰未必就和政權的嬉替有因果關系。但是在豫敬的意識中,這就是一種必然。而這因果邏輯背后最直接的變化就是財產(chǎn)的變化和生計的“艱難”。這是豫敬對共和政權感到忿忿的最直接的原因。當然他無法預流歷史之湯湯大潮,在他那充斥著“孔孟之道”的腦袋里,生計的丟失、恩寵的褪去都與民國有關。所以對于這樣一個新政權,他自然產(chǎn)生不了什么好感。因此,探析豫敬的治生問題,實際上也是從另一個視角去探尋以豫敬為代表的中產(chǎn)旗人官僚士夫群體在民國年間的思想演變軌跡。
(三)反現(xiàn)代化的保守立場
進入20世紀以來,最具跳躍感、詞頻最高的便是“啟蒙”。從含混的概念到具體可觸碰的現(xiàn)代國家制度、民風民俗等,“啟蒙”幾乎伴隨著清王朝的覆滅和民國的崛起。因此“啟蒙\"在20世紀的思想史中實際上摻雜了些許政治立場和排滿情感。艾愷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反現(xiàn)代化思潮——論文化守成主義》中認為啟蒙思潮實際上是\"腐蝕性”[16的?!案g性\"其實也可以解釋為“侵略性”。在“侵略性\"的啟蒙理性思潮的襲擊下,在政治立場的干擾下,遺民群體對現(xiàn)代性啟蒙就產(chǎn)生了一種“反現(xiàn)代化\"的抵觸。反現(xiàn)代化思潮出現(xiàn)于18世紀的法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遍及全球。與國際上的\"反現(xiàn)代化\"相比,遺民群體的\"反現(xiàn)代化\"實際上是“針對歷史衍生的諸般文化與道德價值所做的意識性防衛(wèi)”,它源于“民族主義或者文化保守主義”,與西方思想家的超越性批評是不一樣的。盡管豫敬的遺民思想與其治生壓力存在直接的聯(lián)系,因而與精英階層的精神世界存在疏離感,但是這并不表明,豫敬就站到了精英階層的對面。相反,他的思想構成與遺民群體存在一致性的。在反現(xiàn)代化的立場上,豫敬也是持同樣認可的態(tài)度。在豫敬的日記中,我們從日常生活的記錄中常常會看到他對現(xiàn)代文明的排斥。這種排斥的背后往往隱藏著兩個方面的批評,第一個方面是政治立場的批評,將一切令他反感的現(xiàn)代文明怪罪于民國政府;第二方面是禮教層面的批評,將現(xiàn)代社會的問題歸結為傳統(tǒng)禮教的缺失。1935年11月23日,豫敬在日記中議論以法幣取代銀洋一事,認為“如不準用洋錢,只用法幣,將天下之現(xiàn)洋積存中央,事實能否辦到,殊不敢必??傊駠吲c人心背道而馳,所以人民無不怨恨政府也”[6]61。其實,以紙幣取代金屬貨幣乃是世界通行之大勢,但是豫敬以為此做法乃民國政府背棄民心。1936年4月5日,“今日又逢清明節(jié),近名植樹節(jié),由市府長官親自種植,年年均有此舉,數(shù)年未見成林。茲更可笑者\"[6]75。北洋政府將清明節(jié)定為植樹節(jié)本意是在祭奠親人的同時能夠廣植樹木,美化環(huán)境。此舉并無不妥,然而豫敬卻表現(xiàn)出不滿情緒。這種對現(xiàn)代化的反感以及對民國政府的敵意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達到了頂點,“七七事變”爆發(fā)后,身處北京的豫敬最先感受到戰(zhàn)爭的動蕩不安。在8月30日的日記中,豫敬憤怒地寫道:“日機仍飛行多次,戰(zhàn)事無聞?,F(xiàn)在趨重科學,遂將神道佛教、求簽問卜、風水算命等事一律鏟除,甚至孔教禮義廉恥道德亦全要打倒。至于童謠、諺語、讖語,全視為迷信。近年學界新出之如兒童節(jié)、父親節(jié)、母親節(jié)、寒食日為吃蛋節(jié)等等名詞,又如航空、防空、無線、國幣等,音同字異,如節(jié)與劫同;航與行同,銀行空也;防與房同,房空無人住也;無線,無現(xiàn)洋也;國幣,斃與幣同,國家斃也;全都應驗。舊有之善書中有風劫、雨劫、水火劫、雷電劫、刀兵劫、槍炮劫,亦均應驗。真可謂天下大亂也。\"[6]132豫敬對現(xiàn)代節(jié)日、科技、文明制度等進行了全面的批判,其憤慨之情溢出字里行間。其中最令豫敬痛心者乃是“孔教禮義廉恥道德亦全要打倒”。對于今日之政局動蕩,豫敬未表現(xiàn)出明辨是非的家國立場,反而怪罪于道德制度的淪喪以及民國政府的失去人心。他甚至“愚見”認為“莫如效仿東三省之例,和平退讓\"[6]2。這種退讓并非是一種漢奸賣國行為,而是一種在現(xiàn)代啟蒙理性的沖擊下,來自“禮俗社會”的不安和焦慮。因為這種焦慮感的存在,于是政治情感的攜裹、禮教思想的主導讓他們在新時代顯得遷腐、陳舊抑甚而反動。這和精英階層的那種尋覓“古中國\"精神重建新時代的理想在內(nèi)核上是一致的。這也是豫敬與精英遺民群體一致性的地方。只是豫敬還停留在陳述和批評階段,并沒有切實地參與建構,所以他終究是被遺民的精英階層疏遠的。
四、結語
回顧學術界有關旗人之生存狀態(tài)研究,成果不可謂不夥,但是研讀這些史料豐富、新見迭出的著作,卻總是覺得有未盡之意。比如對旗人群體生存狀態(tài)的敘述不能取代階層和個體的差異性研究,固然進入民國以后,隨著餉銀的取消,以及“驅(qū)除韃虜\"歧視觀念的潛流,旗人群體陷入了困頓狀態(tài),淪為赤貧、舉家赴死等慘劇時有發(fā)生,但是旗人群體內(nèi)部的階層區(qū)分也是非常明顯的,不同階層和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也是不一樣的。有依舊維持昔日皇親貴胄豪奢的旗人家族,亦有改名換姓不愿再提及族群身份的底層旗人(8。而豫敬恰好屬于中間階層,既沒有在生活上窮困潦倒,也沒有在仕途上東山再起。由于門第以及仕途都不彰顯,又沒有淪落底層令人憐憫的境遇,所以夾在中間的以豫敬為代表的中產(chǎn)旗人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和思想心跡實際上一直缺乏細致的關注。而在遺民群體中,精英階層雖然失去政治權力的核心地位,但是作為一股文化力量,他們依然可以通過結社雅集、詩詞唱和、報刊議論等話語方式彰顯存在。盡管在新文化運動中,他們的觀點遭受新一代學人的批評9,但是那種賽續(xù)古中國傳統(tǒng)的理想得以表達出來。豫敬作為遺民群體中的大眾階層,在思想層面無法與精英階層產(chǎn)生共鳴,在話語表達上也無法融入精英群體,所以他們實際上游離于遺民群體核心圈。正是因為這樣一種尷尬的身份存在,所以無論是作為旗人中的中產(chǎn)階級還是遺民中的大眾階層,都缺乏應有的關注。而通過日記的研讀,我們可以了解旗人中產(chǎn)階層的治生方式和生存空間,知曉遺民群體中精英階層和大眾階層的異同。因此,對豫敬日記的解讀不但有著專門史的價值,更有著思想史的意義。
注釋:
(1)《豫敬日記》今典藏于國家圖書館,系稿本,所記為宣統(tǒng)元年(1909)以及民國二十三年(1934)至二十七年(1938)三月間的事,其中后五年的記事連續(xù)完整。李芳依據(jù)國家圖書館藏本進行整理,并與果勒敏的《洗俗齋詩草》一并出版。本文所征引《豫敬日記》出自該版本。
(2)如周明之《近代中國的文化危機:清遺老的精神世界》(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羅惠縉《民初“文化遺民\"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3)如金啟《北京郊區(qū)的滿族》(內(nèi)蒙古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戴迎華《清末民初旗民生存狀態(tài)研究》(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4)相關之研究甚多,可參見李喬《八旗生計問題述略》(《歷史檔案》1985年第1期),韋慶遠《論八旗生計》(《社會科學輯刊》1990年第5期),王潤球、劉景芝《論晚清八旗生計危機》(《中國少數(shù)民族經(jīng)濟史論(一)》,中國經(jīng)濟出版社2017年版)等。
(5)豫敬的治生焦慮在同為旗人的寶熙身上也有著相似的體現(xiàn)。進入民國后,已辭去官職的寶熙就感慨“與兒輩談論日用所費太多,財力萬難應付”。面對窘境,寶熙也是四處求計,近乎瘋狂,時而“寫信與德珍,暫借四十元應用,枯窘極矣”,時而“搜括所藏各古物十四件,開單托大雅代售”,時而“又開寫所存書籍單,以備托董守經(jīng)代銷于東洋”。在家境窘困之際,舊仆長順也突然不辭而去。袁勵準雖然不是旗人,但是也是遜清遺老,于做貳臣,于是辭官歸家,但是他同樣面臨困頓。在寶熙的日記中,袁勵準與他同病相憐,二人四處求財,合議兜售字畫。(參見張劍:《政治史、遺民史、藝術史:打開lt;寶熙日記gt;的三個維度》,《中華文化論壇》2025年第1期)
(6)辜鴻銘就曾說:“我的許多外國朋友笑話我,認為我對滿人朝廷愚忠,但我的忠誠不僅是對我世代受恩于她的王朝的忠誠,在這種情況下也是對中國政教的忠誠,對中國文明目標的忠誠?!保ü鉴欍懀骸肚辶鱾鳌?,載《中國人的精神(貳)》,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第19頁)
(7)比如金魚胡同的那桐家族,其后人回憶民國時期那家“娶媳婦呀,辦滿月呀,他們都在福壽堂辦喜事。只要一辦事,就吃鴨翅果席,有魚翅,不是挺貴的東西么”。參見定莊宜:《十六名旗人婦女口述》,商務印書館,2016,第150頁。
(8)如詞學大家唐圭璋乃八旗駐軍之后,經(jīng)歷了辛亥年間全營駐軍自殺的慘劇后,對于旗人身份依舊心存余悸,以至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給關紀新的信中自云“至于所述唐某系滿族云云,就不要再提了罷”。參見關紀新:《老舍與滿族文化》,遼寧民族出版社,2008,第33頁。
(9)新文化運動發(fā)生以來,以胡適為代表的新一代學者提出的“科學方法整理國故\"引發(fā)爭議,有人批評此舉會“國學遺老化”。實則,以現(xiàn)代科學之方法來整理國故,雖然與遺老發(fā)生聯(lián)系,但是根本目的還是在于剝奪遺老群體的思想話語權。也正因為加此所以孫德謙在《評今之治國學者》一文中痛罵“考據(jù)學”。參見桑兵:《晚清民國的學術與學人》,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第243-245頁;潘靜如:《末代士人的身份、角色與命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4,第17頁。
參考文獻:
[1]秦國經(jīng),主編.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8)[G].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249,393.
[2]錦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錦縣志[M].沈陽:沈陽出版社,1990:420.
[3]牛廣臣,等,編著.錦州通史[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10:171.
[4][清]文廷式.聞塵偶寄[M]莊建平,主編.近代史資料文庫(第一卷).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62
[5]今日之旗人生活狀況[N].民國日報,1920-05-23(6).
[6][清]豫敬,果勒敏.豫敬日記洗俗齋詩草[M].李芳,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20.
[7]馮百鳴.民國黃河水災救濟獎券述探[J].史學月刊,2010(10):62-67.
[8]定莊宜.十六名旗人婦女口述[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9]劉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社會[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696-710.
[10]劉大先.八旗心象—旗人文學、情感與社會(1840~1949)[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
[11]譚其驤.一草一木總關情[J].讀書,1992(7):23-30.
[12][美]蘇珊·桑塔格.重生—蘇珊·桑塔格日記與筆記(1947—1963)[M].姚君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212.
[13]沈潔.1912年:顛沛的共和[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5:356.
[14][英]莊士敦.紫禁城的黃昏[M].富強,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14:43.
[15]徐一士.亦佳廬小品[M].北京:中華書局,2009:94.
[16][美]艾愷.世界范圍內(nèi)的反現(xiàn)代化思潮—論文化守成主義[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2:27.
[17]潘靜如.末代士人的身份、角色與命運[M].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24:18.
(責任編輯 黃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