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書局點校本《后漢書》(下簡稱“點校本”)以百衲本(主體是南宋紹興刻本)為底本,富于學術價值,在學術界影響很大。但點校者限于條件,未能廣泛參考其他傳世宋本,對唐宋類書的使用也相對有限,加之較為倚重明汲古閣本(下簡稱“汲本”)和清武英殿本(下簡稱“殿本”),遂產生了部分??鄙系氖枵`。學術界已有不少對點校本進行商榷的論著,這對于點校本的修訂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但從目前的商榷論著來看,學界對多種傳世宋本《后漢書》的利用稍顯不足。宋本《后漢書》是該書最早的一批刻本,在文獻??狈矫娴膬r值高于后世的元明清三代刻本,因此對傳世宋本《后漢書》進行匯校,可以系統(tǒng)地厘清該書早期的文獻面貌,這對于提升《后漢書》文本的準確度大有裨益。本文即以匯校傳世宋本《后漢書》所得,另參考唐宋類書所引《后漢書》的片段,再舉一些點校本值得商榷的條目,以期為該書之修訂略盡綿力。為節(jié)省下文篇幅,茲先將本文所用宋本及簡稱介紹于下:(1)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北宋遞修甲本(簡稱“甲本”);(2)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北宋遞修乙本(簡稱\"乙本\");(3)中國臺灣陳誠紀念館藏南宋福唐郡庠翻刻北宋監(jiān)本(簡稱“庠本\");(4)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南宋紹興間江東轉運司刻本(簡稱“紹本”);(5)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南宋錢塘王叔邊刻本(簡稱“王本”);(6)日本京都大學東方文化學院京都研究所藏南宋建刊十三行小字本(簡稱“京都本”);(7)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內閣文庫藏南宋建刊十四行小字本(簡稱“內閣本”);(8)日本國立民俗博物館藏南宋黃善夫初刊、劉元起后印本(簡稱“黃本”);(9)日本靜嘉堂文庫藏南宋蔡琪一經堂本(簡稱“蔡本”);(10)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元間白鷺洲書院本(簡稱“院本”)。本文所用點校本,是中華書局1965年第一版,2012年第16次印刷本。下文將分六類來探討點校本值得商榷的條目,每類五條,例子一律先列點校本頁數,再列卷次、卷題及存在問題的原文(需校正的文字加下畫線標識)。
一、當改而未改例
點校本以紹本為底本,紹本有些誤字在點校本中沒有得到改正。例如:
【例1】第10頁,卷一《光武紀上》:“持節(jié)北度河。”注:“節(jié),所以為信也,以竹為之,柄長八尺,以旄牛尾為其眊,三重?!?/p>
按:眊,乙本、紹本、王本、京都本、黃本、蔡本、院本同,庠本作“毛”?!墩f文》:“眊,目少精也?!盵](P9)與“旄牛尾”義不相關。又按《說文》:“é,羽毛飾也?!盵1[P269“以旄牛尾為其毛”正言節(jié)以旄牛尾為裝飾,文意貫通。因知“眊”乃“毛”之訛,應據庠本改。
【例2】第97頁,卷二《明帝紀》:“司空魴將校復土?!弊ⅲ骸啊肚皶袅x》日:復土,主穿壙填塞事也?!?/p>
按:塞,乙本、庠本、紹本、京都本、黃本、蔡本、院本同,王本作“墓”。李賢注引《前書音義》乃如淳所撰,《史記·孝文本紀》集解 [2[P435)、《漢書·文帝紀》顏師古注引如淳說[3](P134),皆作“主穿壙填瘞事”?!隘帯迸c“墓”義同。故可據王本,改“塞”為“墓”。
【例3】第170頁,卷四《和帝紀》:“遣副校尉閻磐討北匈奴?!?/p>
按:磐,甲本、王本、京都本、黃本、蔡本、院本作“襲”。甲本、庠本于此句下皆有李賢注云:“襲音力公反?!保ㄆ渌伪敬俗⒔悦摚粗簦芍耙u”是而“磐”非(《順帝紀》“桂陽太守文襲”,賢注亦謂“襲音力公反”)。故應以甲本等為據,改“磐”為“襲”。
【例4】第176頁,卷四《和帝紀》:“故先帝明敕在所,令試之以職,乃得充選?!弊ⅲ骸啊稘h官儀》日:建初八年十二月己未,詔書辟士四科?!?/p>
按:建初八年,甲本、紹本同,王本、京都本、黃本、蔡本、院本作“建初六年”??冀ǔ醢四晔挛熳铀罚嗽聼o己未日。建初六年十二月庚子朔,此月二十日為己未(公元82年2月17日)。故以歷推之,作建初六年是。茲應以王本等為據,改“八”為“六”。
【例5】第481頁,卷十一《劉盆子傳》:“乘軒車大馬,赤屏泥?!?/p>
按:軒,諸宋本皆作“鮮”?!败庈嚒绷x雖可通,但應非史文原貌。袁宏《后漢紀》卷三:“后祠景王于郭北,使盆子乘鮮車大馬?!盵4I(P4I)虞世南《北堂書鈔》卷一三九引《東觀漢記》:“使盆子乘軍
中鮮車大火馬。”[1](PI692)陸龜蒙《小名錄》卷上云:“后祠景王于北郊,使盆子乘鮮車大馬。”[2][P208)《太平御覽》卷八九四引《后漢書》:“劉盆子既立,乘鮮車大馬,赤屏泥?!盵3](P3969是自晉至宋,皆記盆子乘“鮮車”。作“軒”字者,蓋音近而訛。
二、不當改而改例
點校本有時會將底本并無問題的用字進行改動,例如:
【例6】第158頁,卷三《章帝紀》:“遣使者祠昭靈后于小黃園。”注:“天下平定,乃使使者以梓宮招魂幽野?!?/p>
按:乃,傳世所有宋本皆作“仍”,點校本根據劉攽《東漢書刊誤》(下簡稱《刊誤》),改“仍”為“乃”。按“仍”字不誤,“仍”訓“頻”,此意在《后漢書》李賢注中出現(xiàn)過多次。如《明帝紀》:“甘露仍降?!薄逗偷奂o》:“名王仍降?!薄多嚵R傳》:“仍離大憂。”《宋漢傳》:“仍統(tǒng)軍實?!薄稄埣儌鳌罚骸皻q仍有年?!薄顿Z逵傳》:“神雀仍集?!崩钯t注皆作:“仍,頻也?!笨梢姟叭浴弊诌@一用法在《后漢書》中非常普遍。“仍使使者”指頻遣使者,用以形容招魂態(tài)度的虔誠和熱忱,不必改為“乃”字。
【例7】第833頁,卷二十四《馬援傳》:“而季孟閉拒背畔,為天下表的?!弊ⅲ骸氨恚q標也,言為標準為射的也,言背叛之罪,為天下所指射也?!?/p>
按:為射的也,傳世宋本皆作“謂射的也”,點校本以殿本為據,改“謂”作“為”,于是“表”字之義便被解釋成“為標準、為射的”。釋“表”為“標準”是合理的,因為李賢認為“表”猶如“標”,而“標”有“標準”之義,但“表”并無“射的”之義,所以點校本此處校改是不正確的。其實“謂”字并非誤文,而是其前誤脫“的”字?!恶R援傳》原文作“表的”,李賢注分別解釋“表”和“的”二字之義:“猶標也,言為標準”釋“表”,“謂射的也,言背叛之罪,為天下所指射也”釋“的”?!顿Y治通鑒》卷四十二亦用《馬援傳》文,胡三省注引李賢云:“表,猶標也,言為標表。的,謂射的也,言背畔之罪,為天下所指射也?!盵41(P1350可見胡三省所見李賢注“謂”前未脫“的”字。南宋史炤《通鑒釋文》卷五亦云:“表,猶標也,言為標準。的,謂射的也?!盵5jP應該也是轉抄李賢注而來。
【例8】第3391頁,志卷十九《郡國一》“河南尹·河南”條:“周公時所城雒邑也,春秋時謂之王城。”注:“《博物記》日:王城方七百二十丈,郛方一十里,南望雒水,北至陜山?!?/p>
按:郛方一十里,傳世所有宋本皆作“郭方七十里”,點校本據汲本、殿本,改\"七”為\"一”。按作“七”字是。此為介紹王城郛郭面積之文,最早見于《逸周書·作雒解》:“郛方七十里。”[6[P526北宋初官修《冊府元龜·帝王部·都邑一》:“周公致太平,營以為都,是為王城?!弊ⅲ骸巴醭欠狡甙俣?,郛方七十里?!盵7](P141)此皆可證“七”字為是。
【例9】第3395-3396頁,志卷十九《郡國一》“河內郡·修武”條:“有南陽城。”注:“《山海經》日:太行之山,清水出焉?!?/p>
按:太行,傳世所有宋本皆作“太時”。點校本《??庇洝吩疲骸啊小灐畷r’,徑改正?!卑?,劉昭注出自《山海經》卷二《西山經》:“又西百八十里,曰太時之山。清水出焉?!盵(P4)可見“時”字不誤,不應改為“行”。
【例10】第3481頁,志卷二十二《郡國四》“南郡·襄陽”條:“有阿頭上?!弊ⅲ骸啊断尻栮扰f傳》曰:縣西九里有方山,父老傳云交甫所見游女處。”
按:方山,王本、黃本、蔡本同,庠本、乙本、紹本、院本、內閣本作“萬山”。點校本以汲本、殿本為據,改“萬”為“方”。按此乃誤改。萬山為襄陽名山,《太平寰宇記·山南東道四·襄州·襄陽縣》記萬山情況更詳細:“萬山,在縣西八里,一名漢皋山。習鑿齒《襄陽記》云:‘山北隔沔水,父老相傳即交甫見游女弄珠之處?!盵2](P2814)此處所引《襄陽記》即劉昭所引《襄陽耆舊傳》,可證山確名“萬山”。作“方山”者,乃由“方”“萬”形近致訛。
三、當刪而未刪例
紹本中存在部分衍文,本應刪去,而點校本則予以保留。例如:
【例11】第21頁,卷一《光武紀上》:“其計固望其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p>
按:固望其,諸宋本皆同。楊樹達《讀lt;后漢書gt;札記》云:“‘其'字疑衍?!盵3](P84)按袁宏《后漢紀》卷三引此語即無“其”字[4(P39),司馬光《資治通鑒》卷四十[5](P1278)、徐天麟《東漢會要》卷三二皆用范書之文[6](P342),俱無“其”字,可佐楊校。
【例12】第236頁,卷五《安帝紀》:“無拘官簿?!弊ⅲ骸盁o拘官簿,謂受超遷之,不拘常牒也?!?/p>
按:受,庠本、紹本、王本、京都本、內閣本、黃本、蔡本、院本同,甲本無。按“受超遷之”不易解,劉攽《刊誤》因疑“受”為“將”字之訛[7(P5),但這二字形音相差較大,不易致誤。甲本無“受”字,義反浹暢,“超遷之”猶今言破格提拔,文完義足。據此可知“受”為衍文,應據甲本刪去?!秲愿敗肪砹咭宋囊酂o“受”字[8[P750,是宋初所見李賢注尚不衍“受”字。
【例13】第515頁,卷十三《隗囂傳》:“告州牧、部監(jiān)、郡卒正、連率、大尹、尹、尉隊大夫、屬正、屬令?!弊ⅲ骸懊б浴吨芄佟贰锻踔啤分?,置卒正、連率、大尹,大尹職如太守。”
按:大尹職如太守,京都本、內閣本、黃本、蔡本、院本同,甲本、乙本、庠本、王本作“職如太守”。
若根據點校本,則卒正、連率、大尹中,只有大尹職如太守。但考李注出《漢書·王莽傳中》“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IP413是卒正、連率、大尹三者之職皆如太守,不獨大尹如太守。這一點在出土文物中也可以得到證實。陳直《漢書新證》云:“王莽連率雖掌管一郡,但所用印文,則在郡名下系以一縣之名。證之《封泥考略》卷八、六頁,有‘豫章南昌連率'封泥?!缎⌒=涢w金文》卷十四、九十二頁,有‘新與壓戎氏道連率’虎符,皆為郡縣連稱之證。連率即連帥,命名亦包含有以郡帶縣之義?!稘h書》序連率次在卒正之下,與卒正之制度是否有異同,今不可考。又按:王莽改太守為大尹,《封泥考略》卷八、八頁,有‘河南大尹’等封泥,獨不見有卒正之封泥漢印。”[2](P456可見出土封泥亦能佐證不獨大尹比太守也。
【例14】第935頁,卷二十七《杜林傳》:“隗囂素聞林志節(jié),深相敬待,以為持書平?!?/p>
按:持書即治書,今本作“持”字,乃由李賢注《后漢書》時避其父李治之諱而改。但《太平御覽》卷五〇一引《后漢書》此文作“深相敬待,以為治書”[3[P2290),并無“平”字。此外,《后漢書·隗囂傳》明確記載“申屠剛、杜林為治書”,“書”下亦無“平”字。又檢袁宏《后漢紀》卷八:“隗囂聞林名,故深敬待之,以為治書?!盵4](P144)亦作“治書”。由此可見杜林在隗器政權中的官職就是治書,今本“平”字顯然是衍文,應刪去。
【例15】第3273頁,志卷十三《五行一》:“獻帝建安中,男子之衣,好為長躬而下甚短,女子好為長裙而上甚短。時益州從事莫嗣以為服妖,是陽無下而陰無上也,天下未欲平也。后還,遂大亂?!?/p>
按:后還,諸宋本皆同。此條記敘漢獻帝建安年間男女服飾反常,以此作為當時政治失序的朕兆。但全文并未講到有人離開或出行,所以末句“后還,遂大亂”的“還”字便不好理解。今檢唐人瞿曇悉達《開元占經》卷一百十四引此句作“后遂大亂”[5](P1082),文義浹暢,因知“還”字其實是衍文。陳垣先生《??睂W釋例》卷二“因誤字而衍字例”條云:“有誤字既經點滅,后人不察,仍書錄存,其誤字多在本字上?!盵6](P33這一校例在解釋本條衍文的產生時恰好是有效的。因為“還(還)”與“遂”行草書字形相近,寫本時代的抄手先將“遂”字誤抄為“還”,其后雖對“還”字進行刪點,并將“遂”字書于其下,但后人轉抄時未能理解刪點符號的含義,于是便連抄為“還遂”。這一例其實也說明??惫偶畷r,如果遭遇常規(guī)方法無法解決的困難,那么從寫本時代的書寫習慣人手分析,或許是個值得嘗試的方向。
四、不當刪而刪例
紹本中有些文字并非衍文,但點校本卻刪去。例如:
【例16】第180頁,卷四《和帝紀》:“帝引見公卿問得失,令將、大夫、御史、謁者、博士、議郎、郎官會廷中,各言封事?!弊ⅲ骸皻q盡,拜縣令、長?!?/p>
按:紹本注“長”下原有“史”字,劉攽《刊誤》以“史”為衍文,點校本因據以刪“史”字。按“史”乃“吏”之誤文,而非衍文,不當刪。甲本、庠本、王本、京都本、黃本、蔡本、院本皆作“長吏”,不誤。長吏指縣之丞尉,次于縣令而高于普通官吏。《后漢書·應奉傳》李賢注引謝承《后漢書》記許訓“自發(fā)鄉(xiāng)里,在路晝頓暮宿,所見長吏、賓客、亭長、更卒、奴仆,訓皆密疏姓名”[1(P71),于縣級官階之次揭示甚詳。
【例17】第537頁,卷十三《公孫述傳》:“岑字叔牙,南陽人。始起據漢中,又擁兵關西,所在破散,走至南陽,略有數縣?!?/p>
按:紹本“所在”前原有“關西”,傳世所有宋本亦皆有“關西”,點校本據劉攽《刊誤》刪此二字。按施之勉《后漢書集解補》引周壽昌曰:“案‘關西’重兩字,屬下句,必不可少。時延岑據漢中、關西之地,若但云‘所在破散’,則疑漢中亦在破散之內矣,故必加‘關西'字以別之?!盵2[P08)此說極確,據此則“關西”二字并非衍文,不應刪去。
【例18】第1034頁,卷二十九《郅壽傳》:“聽歌謠于路?!弊ⅲ骸啊抖Y記·王制》曰:‘命太師陳詩觀民風?!?/p>
按:紹本“詩”下原有“以”字,乙本、庠本同,王本、京都本、黃本、蔡本、院本無“以”字。點校本不知何據,徑刪紹本“以”字。按有“以”字義長,且今本《禮記·王制》亦有“以”字[3[P2875),故不應刪之。
【例19】第2536頁,卷七十八《張讓傳》:“帝本侯家,宿貧,每嘆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為私臧,復寄小黃門常侍錢各數千萬。”
按:寄,紹本作“臧寄”,乙本、庠本同,王本、京都本、內閣本、黃本、蔡本、院本作“藏寄”,“臧”“藏”通用。點校本據李慈銘說,刪“臧”字。按“藏(臧)寄”亦作“寄藏”,指隱秘寄放,符合本句語境?!顿Y治通鑒》卷五八記此事,亦作“藏寄”[4](P1882)。同書卷一二四:“大得釀具及州郡牧守、富人所寄藏物以萬計?!盵4[(P3923)“寄藏”與本句“藏寄”義同。
【例20】第3422頁,志卷二十《郡國二》“潁川郡·潁陰”條劉昭注:“獻帝遣御史大夫張音奉皇帝璽綬策書,禪帝位于魏?!?/p>
按:“御史大夫”前,庠本、乙本、紹本、院本、內閣本皆有“兼”字,點校本徑刪此字,未言依據,不知何故。《三國志·魏書·文帝紀》:“漢帝使兼御史大夫張音持節(jié)奉璽綬禪位?!盵5[P62)《宋書·禮志三》:“漢獻帝遣兼御史大夫張音奉皇帝璽綬策書?!盵1(P419)于張音官位皆記“兼御史大夫”,可證有“兼”字為是。王本、黃本、蔡本作“棄御史大夫”,“棄(棄)”當涉形近“兼”字而誤。
五、當補而未補例
紹本中存在部分脫文,加以補充才文完義足,但點校本未加補充。例如:
【例21】第26頁,卷一《光武紀上》:“博士丁恭議曰:”
按:丁恭,諸宋本皆同,點校本亦同。按唐修《群書治要》卷二一《后漢書·世祖紀》,“丁恭\"下有“等\"字[2](P502)。考《藝文類聚》卷五十一引《東觀漢記·世祖紀》亦有“等”字[3](P1390),可知當時進議者并非丁恭一人,“等”字不可省,應據《群書治要》補。
【例22】第1261頁,卷三十七《桓彬傳》:“遂章言彬等為酒黨,事下尚書令劉猛。雅善彬等,不舉正其事?!?/p>
按:雅善彬等,乙本、紹本、王本、京都本、黃本、蔡本、院本同,庠本“雅”上有“猛”字。按應據庠本補“猛”字,若不補,則“雅善彬等”一句便無主辭?!短接[》卷二一五引《后漢書》此節(jié)亦有“猛”字[4[P1025),可資佐證。
【例23】第1480頁,卷四十三《何敞傳》注:“征和三年三月辛亥,天大陰雨,比干在家,日中夢貴客車騎滿門,覺以語妻。語未已,而門有老嫗可八十余,頭白,求寄避雨,雨甚而衣履不沾漬。雨止,送至門,乃謂比干曰:‘公有陰德,今天錫君策,以廣公之子孫?!虺鰬阎蟹撸瑺钊绾?,長九寸,凡九百九十枚,以授比干,子孫佩印綬者當如此筭。”
按:“子孫”句,諸宋本皆同。從語境分析,這句話明顯是老嫗之言,《太平御覽》卷四○三、六〇六、八八一都引用過《后漢書》這一段落,“子孫”前皆有“曰”字[4]P865,275,3960,據此可知宋刻本誤脫“曰”字,應據《御覽》補。
【例24】第2490頁,卷七十七《董宣傳》:“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p>
按:“強使”句,諸宋本皆同?!端囄念惥邸肪硎鵞3](P476)、《群書治要》卷二四[5](P602)、《太平御覽》卷一五二引《后漢書》[4I(P742),“強”上皆有“帝”字,應據補,否則本句無主詞。
【例25】第3232頁,志卷十一《天文志中》:“孝和永元元年正月辛卯,有流星起參。其六月,漢遣車騎將軍竇憲、執(zhí)金吾耿秉,與度遼將軍鄧鴻出朔方?!?/p>
按:其六月,諸宋本皆同?!堕_元占經》卷七二引《續(xù)漢書·天文志》“其”下有“年”字[6](P725),“其年”指永元元年,文始完足,應據補。
六、不需補而補例
紹本部分文句并不存在闕文的問題,但點校本有補字。例如:
【例26】第123頁,卷二《明帝紀》:“郡界有名山大川能興云致雨者,長吏各絜齋禱請,冀蒙嘉澍?!?/p>
按:紹本原無“致”字,乙本、庠本、京都本亦無,王本、黃本、蔡本、院本有。點校本據殿本補“致”字。按“興云雨”亦通,不煩補字。如《后漢書·質帝紀》載詔書云:“郡國有名山大澤能興云雨者?!薄稄埡鈧鳌防钯t注:“應龍,能興云雨者也?!薄抖Y記·月令》鄭玄注亦言:“山川百源,能興云雨者也。”[1(P2965)皆無“致”字,而于義無傷。
【例27】第142頁,卷三《章帝紀》:“甲辰,詔曰:”
按:曰,諸宋本皆無,點校本據劉攽《刊誤》,于“詔”下補“曰”字。按《刊誤》之見不可從,通觀范曄鈔引詔文,非盡用“詔曰”之式,單言“詔”字之例亦俯拾即是。如本紀后文元和二年九月壬辰:“詔:‘鳳皇、黃龍所見亭部無出二年租賦?!薄逗偷奂o》引永元九年六月:“戊辰,詔:‘今年秋稼為蝗蟲所傷,皆勿收租、更、芻藁。’”永元十四年冬十月:“甲申,詔:‘兗、豫、荊州今年水雨淫過,多傷農功?!本銓佟霸t”下無“曰”之例。準此例,甲辰“詔”下不必增“曰”字。
【例28】第319頁,卷七《桓帝紀》:“巴郡言黃龍見。”注:“《續(xù)漢志》日:時人欲就沱浴,見沱水濁,因戲相恐:‘此中有黃龍?!Z遂行人間。聞郡,欲以為美,故上言之,時史以書帝紀?!?/p>
按:語遂行人間聞郡,院本作“語遂行人間郡”,甲本、乙本、庠本、紹本、王本、京都本、內閣本、黃本、蔡本皆作“語遂行人聞郡”,點校本于“聞”上補“間”字。按院本獨是,“人間”即“民間”,“人”乃李賢避唐太宗李世民諱而改。據院本,此句斷為“語遂行人間,郡欲以為美”,文完義足。《通鑒》卷五十六記此事云:“語遂行民間,太守欲以為美?!盵2](P1801)與院本之文義同。因知其余諸本之“聞\"皆為“間”字之訛,改“聞”為“間”即可,不必另行補字。
【例29】第447頁,卷十《皇后紀·孝仁董皇后》:“收重,重免官,自殺?!?/p>
按:重,諸宋本皆無,點校本據汲本、殿本,于“免”前補“重”字。按此句主語乃承上句賓語而省,文言常見此例,金小春釋之基詳[3(P248)?!队[》卷一三七引司馬彪《續(xù)漢書·慎園董貴人傳》記此事云“收重,免官爵”[4][P323),“免”上亦不疊“重”字。
【例30】第2562頁,卷七十九《儒林·孔僖傳》:“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講《論語》?!?/p>
按:紹本原無“語”字,乙本、庠本亦無,王本、京都本、內閣本、黃本、院本有“語”字。點校本據錢大昭說補“語”字。按此事亦記錄于《孔叢子》,《太平御覽》卷五二六引《孔叢子》云:“元和二年春,帝東巡狩還,過魯幸闕里,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子,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已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講論?!盵1]P2388末句與紹本相合,可見此次大會孔氏,只是命儒者講論經義,而不是講授《論語》。又檢《冊府元龜》卷四九記此事,亦作“命儒者講論”[2](P55]。綜上可見“語”字應為后人所加,非《后漢書》原貌。
通過以上30例,可以看出點校本存在的諸多問題,絕大多數可以通過校對其他傳世宋本《后漢書》或唐宋類書而得到訂正。唐宋類書保存的《后漢書》雖然只是片段,卻皆源自寫本,比后世的刻本更接近《后漢書》原貌,彌足珍貴。宋刻《后漢書》的價值也同樣是不言而喻的,因為它們是后世所有《后漢書》刻本的祖本,明清諸刻在翻刻宋本時,固然可以更正宋本的某些錯誤,但不可避免地也衍生了新的訛誤。因此只有在統(tǒng)合傳世宋本的基礎上,積極利用唐宋類書提供的文本信息,再吸收明清刻本的校改以及后世學人的相關考證中的合理成分,才能更大程度地準確還原《后漢書》的文本面貌,而這一切,都應以統(tǒng)籌唐宋類書的相關信息和匯校宋本為起點,因為只有先厘清源頭的問題,才能進一步利用每一條支流,否則便有本末倒置的危險了。點校本值得商榷的條目還有不少,本文限于篇幅,僅舉上文所列30例。從??狈椒ㄉ戏治?,點校本過于倚重明代汲本與清代殿本,而沒有充分利用傳世宋本,無疑是導致其??笔У闹匾蛑?。當然,一如本文開始所說,這主要還是由于當時的條件限制,無可厚非。但在影印文獻和珍本圖像都極易獲取的今天,我們確有責任善用這些學術資源,以便將《后漢書》的校勘推進到更準確的程度。
(責編:王晶晶)
Critical Discussion on the Textual Collation of the Zhonghua Book Company Punctuated and Annotated Edition of Houhan Shu
Lv Guannan
AbstractThe Houhan Shu punctuated and annotated by Zhonghua Book Company is the version commonly used in the academic community and hasa profound influence.However,due to the limited conditionsatthattime,the editordid notuse thevarious Song Dynasty editions,instead,thetextofthe Houhan Shu was revised basedon the Jiuguge edition in Ming Dynastyand Wuyingdian edition in Qing Dynasty,which led to some errors inthe proofreading.Based onthecolation ofsurviving Song dynasty block-printed editions of Houhan Shu and cross-referencing fragments of the text preserved in Tang and Song encyclopedias,this paper corrects the errors in thecolationof the punctuated edition by categories,whose purpose is both to provide modestreference forthe revision of the Zhonghua edition,and to reveal thevalue of thecollated Song Dynasty editions of Houhan Shu.
Key wordsZhonghua Book Company Punctuated and Annotated Edition of Houhan ShuSong Dynasty Block-Printed Edition of Houhan ShuTextual Critic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