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人口拐賣問題逐漸成為危害社會的一大頑疾。拐賣案不僅給受害者家庭造成身心創(chuàng)傷,更在社會層面引發(fā)廣泛恐慌,對正常社會秩序造成極大沖擊。以往的研究多集中在經濟相對發(fā)達的上海、天津等地[,而對其他區(qū)域的關注度相對不足。隨著民國初年東北近代化進程的加快,在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同時,人口拐賣現象也悄然滋生,成為移民潮下的人口流動的一股暗流,侵蝕著東北社會的健康發(fā)展根基,成為亟待關注和研究的重要社會問題。
一、東北地區(qū)人口拐賣發(fā)案動因
首先,東北區(qū)域社會的發(fā)展。自1861年營口開埠以后,東北的商業(yè)飛速發(fā)展?!暗?0世紀20年代末,東北近代商品市場已基本形成,城鎮(zhèn)店鋪鱗次櫛比、品種齊全。商業(yè)網點布局趨于合理,城鄉(xiāng)商品經濟的流動逐步通暢和完善。”[2](P325)當時,東北的“人口才不過全國百分之六,而她的商業(yè)在一九二五年時已占全國總貿易額百分之三十了”3]。在商業(yè)的帶動下,近代東北城市紛紛興起,“在1907-1930年的23年間,東北萬人以上的城市由37個上升到75個,增長約1倍,其中尤以1萬人至3萬人的小城鎮(zhèn)發(fā)展最為迅速,從24個增加到 53個,增長約1.2倍”[1(P271)]。與此同時,鐵路和港口的建設也緊鑼密鼓般開啟,“三十年來所計劃的鐵路俱已完成,現時滿洲的鐵路占全國百分之五十,并且管理也較優(yōu)…還有該注意的,大連已超各商港,僅次于上海而為全國第二大通港了”[2。正是在清末民初東北地區(qū)商業(yè)、城市、交通快速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下,才使人口拐賣有了充分的交易市場和運輸條件,這給東北向近代化文明社會的發(fā)展進程蒙上了陰影。
其次,東北地區(qū)男女性別比例失衡。民國初年,東北地區(qū)男女比例失衡也是造成人口拐賣的因素。據民國元年(1912)的統(tǒng)計數字,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男女的性別比分別為:112.19、130.04、 130.98[3](P831) 。由于東北移民社會的特殊性,移民以墾荒為主,“當某一地區(qū)屬于移民墾荒時期,多屬于男性青壯年獨身前往民國元年統(tǒng)計人口,東北三省性別比都比較高”(3]P837)。到東北淪陷之前,“據1930年7月旅大租界地戶口調查,該地區(qū)中國居民共有119,623戶,人口790,309人,其中男性為455,238人,女性為335,071人”[4[P9)。男女性別的失衡影響了社會的正常運行,當時的情況是“移民中單身男性遷移者多這些人遷出時多未結婚,而東北男性多于女性,很難找到對象,于是幾年之后也只好回家鄉(xiāng)解決婚姻問題”[5]P3)。女性的缺乏和男性勞動力的增長,助長了東北地區(qū)拐賣女性為娼妓的不良風氣。當時的人口販子,因“東省婦女缺乏不易征求,時往來北平奉天間販賣人口”[]。
最后,東北人口販賣市場的利益驅動。“關外啊,真可怕,大概你還不知道,凡是拐賣人口,多半投到關外,為著路遠沒法查找,還可以賣大錢?!盵7]PI25)這段描寫客觀地反映了東北地區(qū)因地處偏遠難以尋覓,而成為人口販賣的去處。當時,南北地方報刊刊載了東北人口販賣案件中獲取的高額利潤。如,“天津馬順將拐來的女子賣人奉天妓院,獲利二百元”8:拐犯張胡氏從鎮(zhèn)江拐賣二女至營口案中,得價二百八十元:奉天的李文卿將女子拐賣為人妾,“得身價洋三百八十元,定于舊歷二月十一日迎娶該女,現尚不知云”[0;北京旗人寧英福拐賣唐佟氏到奉天等地,獲利四百二十元[11;揚州人許起龍伙同他人拐賣幼女到奉天出賣,得洋七百元分肥[12;“無錫女子王阿菊,又名榮華,隨夫王永清,在上??壗z,被拐匪王少庭拐出,由奉天轉售營口小平康里三等窯子為娼,身價洋七百五十元,不堪其苦”;河北通縣的“王氏回家不見女兒。而接有其女由黑龍江來信,云被陳劉氏、楊氏騙至奉天,賣與人販子,八百元代價”[2;吉林張子華伙同王興剛拐賣女子賣入妓院,獲利千元左右3]。這些案件中,被拐者以少則二百元、多則千余元的價格被賣到東北各地。由此可見,巨大的商業(yè)利潤刺激著人口販子開辟東北市場。
二、拐賣案件情況分析
民初的報刊,大量刊載了拐賣人口到東北各地的文章,包括對案件的報道、被害人及家屬的自述等。通過對這些信息的提取,可以近距離了解案件當事人相關信息、案件的處理過程和結果等重要資料,對全面掌握東北地區(qū)人口拐賣情況起到幫助。
(一)犯案者情況
1.作案主體
從民國初年的報刊對人口拐賣的新聞中發(fā)現,作案的主體基本包括兩類:一類是跟被拐賣者在日常生活中有交往的熟人,以及與被拐者有血緣關系的親屬;另一類是與被拐者并無聯系,而專門從事拐賣人口的慣犯或是團伙。
(1)親屬、熟人犯案
在發(fā)生的人口拐賣案件中,親屬或熟人是作案的主要來源之一。這些熟人可能包括親屬、朋友、鄰居等,他們利用與被拐者之間的關系和信任施行作案。“農安北好來寶營子(蒙古地名)住戶王永剛家有族叔王某同居各度,王因出外負敗,遺有妻女二人,被其族叔盜賣與永順。日前,永剛回家查知,以拐賣人口等情,控族叔在案”4。奉天“有賈某者攜一幼女住在該處,系保定太成人,被其叔父拐誘來奉,託人售賣娼窯”5。在上海英租界內,“張九公之妹愛林,被表母舅顏金和拐賣于奉天小西關外平康里三弄四禧堂內為娼”。上述案件主要是親屬犯案,包括族叔伯、舅舅等。也有丈夫拐賣妻子的案件。北京“和平門外,南新華街,后孫公園,門牌一號,住戶高云峰,年三十余歲,素日在外傭工,于本年正月間,憑媒說得西草廠山西街居住孀婦張王氏為妻。張氏年二十四歲,北平人,自過門后夫婦甚和,后來高某偽稱帶張氏赴奉天找友謀事,遂與張氏同往奉天,.料竟被高某將她賣入娼寮”[7]。
除了親屬,熟人有時也成為拐賣案的犯案者。北京“西直門內南草廠,雙土地廟門牌一號,住戶王華峰,年五十馀歲,有子女各一人,子名德山,年二十二歲,女名竹蘭,年十八歲。竹蘭忽于月前失蹤,王某遍找無著,開具年貌,報告本管內四區(qū),請代查尋下落,至昨日,竹蘭女忽由奉天寄來家信一封,內云現在奉天妓院,被鄰居住戶恒安之妻誘拐到奉售賣”[??梢姡徖镏g因經常往來,建立起彼此間的信任,也成為拐案發(fā)生的條件。
(2)個人慣犯、團伙作案
如果說熟人、親屬因錢財臨時起意而犯案,并不具有長期性,那么個人慣犯和團伙作案大多數蓄謀已久,并以拐賣人口為業(yè)長期從事非法活動。“遼沈交界之周官堡,有綽號沈大牙者,以其久慣拔牙生活故也。上月間一有夫之婦被伊盜賣,不旬日,而其夫婦來偵悉情形,擬向沈某問罪,沈得此消息,遂即潛逃進省,暫避風頭云”[2。奉天“大西關住戶申文啟,素無正業(yè),專以拐賣婦女為生”3]?!捌娇道镏髅ブx國禎(綽號小阿二),專以拐賣良家婦女為生”[4]。上述案件中,犯案者包括無業(yè)者、流氓,還有在已有職業(yè)下從事拐賣活動的人。
團伙作案成為人口拐賣犯案主體的另一來源。團伙作案的人數并不多,一般在兩人左右?!皳P州人許起龍,因于本年二月十六號,串同在逃之張寶卿等,將嘉興路廿一處門牌居婦童榮氏家十五歲女兒董阿妹,拐賣與東三省奉天地方”β5]。農安地方消息,“本市敷島町某落棧(姑隱其名)慣由販賣人口之匪徒與之通同一氣,從中漁利,容后采錄以與社會上共棄之”。北京“西城大將坊胡同八號,住有名范永泉者,宛平人,向在吳炳馨宅內趕馬車,吳去職,即改趕野雞車,在各車站接客。范有友劉建章,良鄉(xiāng)人,曾隸奉軍,十五年南口戰(zhàn)后,改在奉天開設娼寮,與其姐陸劉氏合股本年二月間來平,住于范家,詫人在缸瓦市一帶賣燒餅人賈輔臣代為物色”凹。該地的“寧英福,旗籍人,素無正業(yè),在西直門大街擺炸丸子攤,遮掩耳目,暗中售嗎啡毒品,拐賣婦女,與販賣海羅英毒品專家小海為伙,去年十月三十日,將住居西直門內門樓胡同之唐佟氏,以雇用由唐山運送嗎啡為由,拐往宣武門外老墻根地方,交與伙犯小田,誘往奉天轉賣與黑龍江李姓老婦”8。在吉林破獲的案件中記載,“吉垣某中學校學生張子華,原籍遼寧新民屯,素性淫浮,為青年中之敗類今春將其同鄉(xiāng)鄰居李姓女,誘引成奸,張竟有意拐賣將該女押賣東關商埠怡春里聚福班二等妓館,經龜頭看安,允出資千元左右”9。上海17歲女孩馬珊之在被拐賣到吉林后給家人的信中講述了被拐情形:“系遭拐婦,混名大少奶奶并馬夫孔萬才之妻,以及某甲等,設計將我拐至長春,賣與婦張允山,又名麻子紅所開三等妓院為娼?!盵10]團伙作案有著更為嚴密分工,形成了施拐、販賣、接手的作案鏈條。
2.作案地區(qū)
東北地區(qū)人口拐賣的案件來源,主要分為東三省本地的案件和從東三省外拐賣人口到東北販賣的案件。對此,《盛京時報》作為東北當時的主流媒介,對發(fā)生在東北各地的拐賣進行了報道。如安東法院檢察官之三女公子被拍花一案[1],農安地方拐賣侄媳案[,錦縣拐賣女子賣給他人為妻案[3],吉林地方張子華伙同王興剛拐賣女子賣人妓館案[4。但是由于本地作案極易被發(fā)現,未能成為東北地區(qū)人口拐賣的主體。
由于東北地處邊疆,偏遠的地理位置及當時通信落后,成為不法分子犯罪躲避追查的溫床,因此極易成為人口拐賣的流入地。當時的《盛京時報》《益世報》(北京)《時報》《時事新報》(上海)《神州日報》對東北地區(qū)外拐賣人口到東北各地的案件進行了相關報道。被拐者主要賣到當時經濟較發(fā)達的奉天、營口、大連等地。
當時的大連港口成為拐賣人口的中轉站,“市內伏見臺陽春樓近鄰趙姓家中,新由山東方面拐來婦女二口”5]。也有從青島拐來女子到大連,然后轉運其他地方。“有冷同勛者曾為義成棧庸人,頃由青島諉拐一女子柳氏來連,正擬出賣,被警察查覺,冷已聞風潛逃,柳氏暫歸善堂收養(yǎng)”o。
有從河北、北京等地區(qū)拐來的,如從保定拐到奉天的幼女準備賣人妓院的案件\";有從北京被拐賣到營口為娼,后因年老色衰而從良的自述[8;還有從天津拐來的女性被賣入奉天的案件,多人合謀從北京拐賣人口到奉天的案件[10]。有從南方拐來東北的,如從江蘇、鎮(zhèn)江、蘇州、上海、南京等地拐來人口運到營口、奉天等地的案件[;也有女子被幾經轉賣的案件,多是從上海被賣到北京或奉天,再轉賣到營口等地[12;還有從南方租界地拐來東北的案件,如從上海英租界拐賣婦女到奉天為娼的案件[13]。
根據各地案件數量統(tǒng)計,東北地區(qū)人口販賣的主要集散地是奉天、營口等地,遠高于吉林、黑龍江的涉拐案件[1,側面反映了東北區(qū)域社會經濟發(fā)展情況,即東北經濟發(fā)展呈現由南向北遞減的趨勢,這種經濟發(fā)展不平衡的狀況與人口拐賣市場的發(fā)展趨勢成正相關。
3.作案手段
人口拐賣是一種極其惡劣的犯罪行為,其手段多樣。根據民初社會的拐案來看,主要包括誘拐和迷拐。這兩種手段常常交織在一起,使得受害者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困境。
誘拐,是指犯罪分子通過各種手段,誘騙、欺騙他人,使其離家出走、跟隨其行動或者提供個人重要信息等。這種手段通常利用了人們的信任、好奇心、貪婪等心理,使受害者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成為犯罪分子的獵物。
具體來看,有的被熟人謊稱親屬在外地捎信騙取被害人信任,如:“東鄉(xiāng)荒山堡住戶陳文全之兒媳李氏,前在母家被人所騙,因其夫在江省營業(yè),某婦偽言其夫來信,在鄰村白臺子某戚家,尚有票洋若干,喚汝赴江省,勿令父母知之。李氏盼夫心切,即趕白臺子,行至中途,有素行拐賣人口之石臣候之于途,迫李氏同伊而行,李氏不從,伊持槍威嚇,李氏畏威,隨伊而去后,陳李兩家方知報告尋覓,經趙村長在石山站查獲,將石某送案,現經法廳訊明,將石某拘押,以候法辦云?!盵2]
有的以介紹工作為名進行誘騙,如:“有婦人鄧常氏者,現年三十三歲,系江蘇常州府人,家固有夫,因貧無以度日,思欲出傭鄰境,以求得食。其毗鄰魏昆元本一無賴子,乘機騙至上海,與同黨李金生幫同誘騙,謂奉天傭資每日可得六七角,不如赴北方作工。該婦信之,且有婦人同伴,亦不致疑,及至營口,李欲出售該婦,以地名不符,心頗疑惑,日夜,婦泣?!雹凵虾!敖睂殤耸Y在慶,向在原籍務農為生,其妻名砲弟子,年二十七歲,因生活維艱,乃由鄰居李永田之妻名小福子帶來上海幫傭,系本年廢歷正月十七日到滬,不料李永田見砲弟子年雖花信,姿態(tài)甚美,堪作一注財源,乃與妻串同拐逃,于四月二十日帶往吉林販賣為娼”[4]。
還有以雇用為工為名進行拐賣。北京旗人寧英?;锿溬u毒品的小海,以雇用唐佟氏運送嗎啡為名將其拐賣到奉天、吉林等處[5]。
除了誘拐,針對年齡小的孩子還往往采取迷拐的方式,當時叫作拍花。在安東(今丹東)地方,有報道稱,“訊據黃襄藻、祝玉書、許秀蘭供稱俱十三歲,系安東法院黃檢察長、祝檢察官、許檢察官之女,近十日內即有一不相識之老人,年五十余歲,上下學時,常相接談。又有時常堵截之老人,身穿黃衣,年約五十六歲。本日十二時,赴第五小學校上學,在三署左右,又遇初見面之老人,領至聚寶街胡同,打我等頭部一下,隨即見左右皆水,后邊有怪物追逐,前方該人領路,不知如何上船云云,張分局長以此種行為,類似拍花,拐賣人口,罪大惡極,亟應查辦。”這種通過藥物等強行控制他人的行為,使其無法自由行動。這種在被害者無法反抗的情況下進行的作案,使得受害者在心理上產生極大的壓力,甚至可能導致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
(二)受害者情況
1.性別、年齡、來源
被拐賣的人口中,女性數量相對較多。這種現象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社會性別不平等和對女性歧視所導致。在傳統(tǒng)觀念中,女性被認為是弱勢群體,容易受到不法分子的侵害。
在奉天大西關的申文啟,“曾將同關朱永泰之七齡幼女,乳名小英子拐去”[2。李文卿將早年失去父母的十五歲侄女賣給同城白某為妾。揚州人許起龍拐賣十五歲女孩董阿妹,賣到東三省奉天地方4。由上海被拐賣到長春為娼的女孩馬珊之,年齡十七歲。被拐女子“均年約十七八歲,其中婦人一口,年在二十余歲,禁錮一室不準見人”回?!白≡阡詈記軛罴异舾浇l(xiāng)婦陳史氏之女陳美英,今年十八歲,去年被匪拐去”[。北京被拐賣奉天女子“名竹蘭,年十八歲”[8]。上?!氨焙B范倭阄逄栭T牌,居婦朱陸氏,控邵阿來將伊十八歲女兒招弟拐往奉天洮南縣”9。北京高云峰拐賣其二十四歲的妻子[10]。上海李永田拐賣鄰居蔣在慶二十七歲的妻子[]。
這些被拐賣女性的年齡從七歲到二十七歲不等,以青少年女子為主,偶有年齡較低的幼女。除了女性,也有男孩被拐情況。“素不安分之孫人二,日昨不知由何處拐來四歲小孩一名,在小西關十字街大聲呼賣,當經警兵市前攔阻盤問由來,據稱系伊養(yǎng)子,現因度日維艱,是以轉鬻。警兵恐其來歷不明,即將其帶署訊問云”[12]。案件中被拐男孩成為別人的養(yǎng)子。
被拐者的來源也主要集中在本地或關內的貧困家庭。但也有少數來自富裕之家,如在安東(今丹東)破獲拐案中記載,“警士以系未成年之女孩,未便強執(zhí)盤詰,任其自人萬順源客棧等情云云前來,該分局長當即前往,見該三女子,形系讀書者,惟語言失常,迭經誘詢,始云系安東法院黃首席及祝、許二檢察官女兒,赴煙臺讀書等情云云。當電詢安東法院,據稱確有此三女子,不知何外出,請好好看管云云”[。這使被拐者的來源呈現出多元性。
2.被拐者去向
由于被拐者多為年輕女性,因此往往被賣到東北各地為娼妓。“有胡張氏者,揚州人,專拐良家子女來北貶賣,姿色較好者,先行逼賣為娼,其劣者,由所住之客棧設計運出,送至北邊,亦獲巨利。”[2有大連地方的被拐女子,“現在秘密托人向各娼窯售賣,不知維持人道者曾有所聞否”[3]。還有從北京、鎮(zhèn)江、上海、天津等地拐賣婦女到奉天、營口、吉林、黑龍江等地為娼案[4。
除此以外,有的女性被拐賣后,成為別人的妻妾。錦縣“東鄉(xiāng)四筒碑北興隆屯住戶張云清之妻張徐氏,被該屯徐增漢誘拐,霸賣給王維潘為妻,得價若干。昨聞張云清之父張玉來城,在縣署控告徐增漢,不但拐賣人口,且系稟恩照赦出之正犯等情,想有司法之責者,不能不研審確查云”[5]。奉天“城南沙陀子村住戶王姓女,年十五歲,早失恬恃,又無兄弟,其表叔李文卿,素甚無賴,徒四壁,遂起不良之心,竟逛該女進省游玩,該女遂同李某來城,李某遂將該女賣與大南關白某為妾”。承德地方審判廳審理“高永盛同其兄在逃之高友盛起意,將崇朱氏誘拐給伊為妻”的案件[。
三、人口拐賣的影響與社會應對
(一)對被害人、家庭及社會的影響
人口拐賣是一種嚴重的社會問題,它對個人、家庭和社會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對于被拐賣的受害者來說,他們可能會遭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傷害。民國初年,被拐賣的女性往往會被迫從娼妓,這不僅導致她們的身體健康受到嚴重損害,還使她們在心理上承受巨大的壓力和恐懼。在營口被拐賣的女子“為胡張氏之拷打,不敢聲張,既經到官,該二女又哭又訴哀,哀之聲聞者心酸”{2]?!坝刑旖蛉笋R喜順者,本系市井無賴,去年由天津拐來良家婦人楊年一名,逼其操賣笑生涯,楊氏不從,馬某百般虐待,楊氏不堪忍受”{1]。經過長時間的凌虐,被拐女子身心俱疲,增加了患病風險,更給本人和其家人的精神造成難以平復的傷害。
人口拐賣嚴重破壞了社會的穩(wěn)定和安全,助長不法分子的氣焰,敗壞了社會風氣。犯罪分子通過拐賣人口來獲取非法利益,這種行為嚴重破壞了社會秩序和法治精神。遺憾的是,在民國初年社會動蕩的大環(huán)境下,公眾對包括人口拐賣在內的不法現象表現冷漠?!吧虾W饨缰薪鼇斫俦I巨案時有所聞,而對于奸拐各事習以為常,無暇顧及,以致著名賊販通伺探伙及輪船、客棧、茶房、水手勾引販賣,引為利益,敗壞道德,莫此為甚”[2]??梢姡谏鐣邮?、經濟蕭條的大環(huán)境下,人口拐賣成為一種常見的社會現象。盡管民國政府制定了一些法律來打擊拐賣行為,但由于官府腐敗、社會風氣敗壞,這些法律往往得不到有效執(zhí)行。許多拐賣案件因此不了了之,拐賣者逍遙法外?!敖绶ń绺骺蜅V膳?,其起點皆由各薦頭,陽以代薦傭工篇名,陰則勾引至客棧之媒介,凡遇鄉(xiāng)間初來上海而無親人在滬,則故意延挨時刻,至晚即伴送至棧,而無知鄉(xiāng)愚,往往墮其彀中,被污名節(jié),終身貽羞,或販至大連、奉天等處者,售入妓院,丑者賣于胡匪,得重歸鄉(xiāng)里者,百無二一,愿中西長官其注意焉”[2]。為此,《時事新報》(上海)積極撰文呼呼相關部門應發(fā)揮管理職能,嚴查外來人口的去向,為其安全提供保障。
(二)社會應對措施
面對人口拐賣的不良影響,政府和社會各界采取了積極措施加以應對。首先,警方能夠積極辦理人口拐賣案件,一定程度上對人口拐賣犯罪行為起到了震慢作用。警察在日常巡視和檢查中,對人口拐賣給予特殊關注?!皯T犯人口之李榮九,關里人。日前由關里販來女孩三名,于大西關王某家託人管與平廣里某妓館。目下已在磋商價格,不知如何被警察查悉。于日昨將李某及小孩一并帶署懲辦”3]?!皳【瘎仗幇l(fā)表消息云,安東遼寧鴨、渾兩江水上公安局所屬浪頭第一分局長張勃,于四月三十日午后五時許,據值崗警士劉作田報稱,檢查登輪船旅客,見有女童三口,形色倉皇,質詢之間,答非所問”[4。營口“昨日,平康里巡官劉仙橋氏,查月順班賣有妓女二,詰其來歷諸多不明”5。有的人口拐賣活動在交易的過程中被警察查獲。奉天“大西關月窗西胡同路南某姓院內近日常有哭泣聲,經確切調查,有賈某者攜一幼女住在該處議明身價若干,克期兩相交付,其女聞之,朝日啼哭,事關人道,該管警署曷往查諸”。上海的被拐女孩母親馬趙氏得知女兒去向后,“立投上海地方檢察廳,稟請?zhí)峋?,并將原函粘呈林廳長,準詞備文,發(fā)給川資,立飭法警毛子坤前往長春檢察廳,投文稟到,旋將馬珊之拘獲,交給毛警帶回直至前日,始行到申,即將馬珊之稟解到廳,當奉林廳長諭,飭暫留著往傳馬趙氏來案訊明再核”。
其次,從法律上根據情節(jié)將對人口拐賣處以年限不等的徒刑,有的并處罰金。在營口,“前充探近之彭可志、王鳳書氏,于四年前因查拐賣人口等,犯被人揭控指其翻索小洋十余元。由警務公所送交法廳后,原告雖無確據,然迫于教堂勢力,致將該探兵彭某等判罰徒刑五年,現檢察廳查其實有悔罪形狀,擬照假釋獄條例,取保開釋。然恐其家道不清,鄰佑迫于情面仍得調查確實,方能出獄云”[。自天津拐來女子賣往奉天為娼妓的馬喜順,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2]。北京旗人寧英福拐賣唐佟氏案件被判處徒刑三年3。承德地方審判廳審理“高永盛同其兄在逃之高友盛起意,將崇朱氏誘拐給伊為妻”的案件中,將二人各判處三年徒刑4。奉天大西關拐犯申文啟,“送交地方審判廳判決,申某七年有期徒刑云”5]。在查獲的范永泉自北京販賣人口到奉天的案件中,“范徒刑五年,罰金一百元”。上述案件的刑期在二到五年不等,有的還追加罰金,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警示作用。
與此同時,社會各界為加大對被拐賣者的救助力度,積極貢獻力量。其中,當時作為時效性較強的報紙及時對人口拐賣案件的相關消息進行報道,有的還給予評論?!胺蜇溬u人口之惡風,違反人道,莫此為甚,社會上有此種惡劣分子,乃大不幸事”。僅《盛京時報》在1912-1930年間就報道東北地區(qū)發(fā)生的人口拐賣案件多達20余件,較好地發(fā)揮了輿論監(jiān)督作用。
另外,各地救濟婦女兒童的協(xié)會自發(fā)地為被拐者提供幫助。當時“中國救濟婦孺會作為旅滬同鄉(xiāng)團體創(chuàng)辦的、專為救濟被拐婦孺的慈善組織,以救助弱小和協(xié)助社會治安為出發(fā)點,雇傭偵探截獲和營救被拐賣的婦孺不僅為受害者提供了人道主義援助,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人口拐賣現象的日益泛濫,促進了區(qū)域社會的平穩(wěn)轉型和有機整合”SJ(PI18)。上海被拐到奉天為娼的女子稱,“嗣我幸得狎客詢明被拐情形,代為函致奉天,懇求救濟會將我援救至申”。救濟會發(fā)揮作用從中可見一斑。救濟會也經常派出探員調查拐賣人口案件,并直接與地方警察機構對接,協(xié)助案件辦理。奉天謝國禎,“由上海拐來良家女三寶四寶二名,現在搭往舊頭弄紫仙班,因恐為婦孺救濟會及官署所逮捕,擬賣與北地某人,估價九百元,刻正在磋商中,不知注重人道者,其亦知之否”[10]。從中亦可見婦孺救濟會的威懾力?!熬葷鷷商?,昨日在太古公司開往天津之奉天輪船上,查獲拐婦金徐氏、米楊氏,拐得少婦徐陳氏、女子朱素貞兩口(均蘇州人),出口販賣,當即拘入巡捕房,轉解地方法院訊究”[]。拐匪王少庭拐賣無錫女子王阿菊由奉天專賣營口為娼,“由三江公所救濟婦孺分會查實,提送警廳,救出送滬,茲已傳屬具領完聚”[12]。在從上海拐賣女子到奉天的案件中,由上巡捕房將拐犯邵阿來抓獲,并“函致救濟婦孺會派員將女伴送來滬再核在案”[。
除了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東北各地也有類似救濟會這樣的機構。在吉林,“八區(qū)農民繆壽生之女,小名二媛,于前數年,被人拐賣在吉林地方,近因不愿為娼,經由該地濟良所,函至家屬,囑往認領。當經該父商請,本區(qū)執(zhí)委侯柏舟,于上月偕同赴滬,轉托上海婦孺救濟會,詢去查訊著落,業(yè)已寄到照片,確為繆姓生女,惟該會代領手續(xù),定章須先繳付路費,方可辦理,故刻止由其家屬,設法籌措,俾早完敘”[2]??梢?,吉林地方的濟良所給被拐女子提供了幫助,并配合上海婦孺救濟會妥善辦理被拐女子返鄉(xiāng)事宜。
救濟會不但協(xié)同警察機構一起辦案,還給被害人請來律師處理案件?!袄畎⒏胤Q,被婦人胡張氏前將伊妹小妹拐往奉天,價賣為娼,嗣因接來信,故即訴請救濟婦孺會,電致該處警廳,將小妹解送回申,是以報告捕房,將張氏拘獲等情一案,昨晨由捕解,請復訊。因經救濟會查得,尚有二婦,亦被拐往奉天,且已電請解送來申,并延律師聲請展期,被告亦請律師到堂代辯,中西官核供,判氏仍存洋三百元,保出候展期兩星期再訊”[3]。由此可見,相關救濟組織為被拐者提供法律援助及經濟、心理等方面的幫助,對被拐者重建信心,進而恢復正常生活具有積極意義。
綜上,民國初年,各地報刊對東北地區(qū)發(fā)生的人口拐賣案件進行了詳細報道,對作案主體、作案手段、被害人情況及去向、社會治理等方面都有涉及,真實再現了當時東北社會人口拐賣情況、應對措施及成效,反映了社會轉型和移民浪潮下東北人口狀況的多面相。
(責編:唐越)
APreliminary Studyon Human Trafficking in Northeast Chinaduring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Qu LichaoXiang Yu
Abstract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the Northeastregion became an important destination for human traffcking,affecting the healthydevelopmentof modern Northeast society.Atthat time, newspapersand magazines published a large number of human traffcking cases that occurred in the Northeast region,and reportedonthe perpetratorsand methods,the situationand whereabouts of the abducted,and the impactof the casesonsociety.At the same time,socialrelief organizations objectively reporton the investigation and judgment of the case,as well as the assistance provided to the abducted population.
Key wordsEarly Republic of ChinaNortheast Region Human Traffic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