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帶一路”建設是我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擴大高水平開放的戰(zhàn)略舉措,也是我國穩(wěn)步推進從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向制度型開放轉變的重要抓手。制度型開放不僅強調同國際高標準規(guī)則的對接,即規(guī)則的“引進來”,還包括對外輸出中國標準,即規(guī)則的“走出去”。共建“一帶一路”不僅是我國拓展更高水平開放空間的重要平臺,也可以為我國制度型開放提供廣闊的試驗田,從而助力提升我國的國際話語權。當前,以共建“一帶一路”提升我國制度型開放水平,仍面臨經濟合作內容和形式不夠豐富、與沿線國家合作機制尚待優(yōu)化等挑戰(zhàn)。要推動生產要素流動,全面夯實制度型開放的經濟基礎;抓好常態(tài)化機制建設,不斷深化與沿線國家合作機制的內涵;搞好開放試點,有針對性地開展制度型開放壓力測試;聚焦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加強與沿線國家在維護多邊貿易體系中的合作。
[關鍵詞]" 共建“一帶一路”" "制度型開放" "新發(fā)展格局" "合作機制" "逆全球化
[中圖分類號]" F125"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1004-6623(2025)02-0055-10
一、引言及文獻綜述
構建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鮮明標識。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穩(wěn)步擴大規(guī)則、規(guī)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從經濟全球化發(fā)展階段演繹來看,在經濟全球化4.0的新時期,我國面臨的開放環(huán)境已經發(fā)生深刻變化,迫切需要出臺更高水平的開放措施予以應對。作為我國改革開放后提出的第一個全球性、大規(guī)模、全方位的國際經濟合作倡議,共建“一帶一路”通過與沿線國家在政策溝通、設施聯(lián)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和民心相通方面的務實合作,實現(xiàn)了互利共贏。深入推進共建“一帶一路”,已成為我國吸引外資和中資企業(yè)“走出去”以及深度對接國際規(guī)則和標準的重要平臺,而這恰好是制度型開放的應有之義。
需要強調的是,與我們過去所熟知的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相比,制度型開放是以規(guī)則、規(guī)制、管理和標準為主的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全新的開放形態(tài),其本質是從以往“邊境”開放向“境內”開放的拓展延伸和深化(戴翔,2019)。就具體內容而言,制度型開放的對標對象是CPTPP、RCEP和USMCA等國際高標準規(guī)則,關鍵集中在知識產權、服務貿易、競爭政策、政府采購、環(huán)境保護和數字貿易六大領域(肖宇和夏杰長,2025)。自2018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次正式提出“要適應新形勢、把握新特點,推動由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向規(guī)則等制度型開放轉變”以來,學術界圍繞制度型開放進行了一系列探索性研究。劉彬和陳偉光(2022)認為,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躍升,我國國際制度供給與原有制度形成國際制度競爭的局面,引發(fā)了霸權國的制度擠壓,需要我們實行更高水平的制度型開放。江小涓等(2023)認為,我國人均能源資源擁有量和儲備量處于世界較低水平,經濟總量增長導致國內資源短缺日趨加重,通過擴大開放引入短缺要素特別是資源類要素,對于我國提升全要素生產率、保持較強競爭力至關重要。賈康(2025)認為,以主動對標為特點的新一輪高水平對外開放來促進改革深化,是我國在改革深水區(qū)攻堅克難的新路徑,是進一步擁抱全球化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大戰(zhàn)略舉措。這些研究均指向了一個具有廣泛共識的判斷,那就是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制度型開放是我國更好融入全球經濟治理體系變革的重要抓手。對于制度型開放的實施路徑,王曉紅(2022、2025)認為,我國申請加入CPTPP,就是對接國際高標準經貿規(guī)則推動制度型開放,以開放倒逼改革、促進創(chuàng)新、推動高質量發(fā)展的重要舉措。以國際高標準經貿規(guī)則引領制度型開放,提升服務貿易開放水平、推動數字貿易開放、推動貨物貿易關稅和管理體制以及外商投資管理體制改革、營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huán)境,是制度型開放的重要著力點。
不難看出,把制度型開放作為接下來我國應對經濟全球化加速演進和全球產業(yè)鏈供應鏈重構的應對策略,以制度型開放推進國內更深層次改革,繼而重塑國際競爭合作新優(yōu)勢,進一步提升中國參與國際經貿治理的能力,更好融入全球經濟合作網絡,是當前學術界的普遍共識?;谶@些共識,很容易引申出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更好地擴大制度型開放以及參與全球經濟合作。從我國的開放實踐來看,共建“一帶一路”倡議作為重要的平臺,已取得了一系列成果,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舉措。為了應對共建“一帶一路”日益增加的國際影響力,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提出了相抗衡的“藍點網絡”計劃,歐盟提出了總投資金額高達3000億歐元的“全球門戶”計劃等。因此,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如何將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和當前我國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要求有機結合起來,構建一個全球性、寬領域、多層次推進機制,以便更好提高我國對外開放水平、拓展國際合作空間及提升參與全球治理的能力,并依托共建“一帶一路”探索穩(wěn)步提升制度型開放水平的可行性路徑,是接下來我國構建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需要重點厘清的理論問題。
二、以共建“一帶一路”提升制度型開放
水平的理論邏輯
制度型開放的核心是更高水平的開放,作為我國改革開放后提出的第一個全球性、大規(guī)模、全方位國際經濟合作倡議以及新時代我國對外開放和經濟外交的頂層設計,共建“一帶一路”的初衷是拓展國際合作空間。隨著“一帶一路”貿易投資合作的不斷擴容升級,以及中歐班列、“絲路電商”“空中絲綢之路”的蓬勃發(fā)展,中國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合作已經從傳統(tǒng)的貨物貿易向數字貿易和跨國投資全覆蓋。從參與國的數量來看,共建“一帶一路”目前已經成為一個涵蓋全球150多個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貿易和投資便利化、金融合作、人文交流”的合作平臺,為提升我國制度型開放水平提供了寶貴的平臺和抓手。
1. 經濟全球化加速演進背景下需要擴大高水平開放
眾所周知,基于比較優(yōu)勢的全球產業(yè)分工合作,是經濟全球化形成的理論基礎。上世紀中后期,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跨國公司正是基于降低生產成本考量,將附加值較低的工業(yè)制造業(yè)環(huán)節(jié)轉移到發(fā)展中國家,這一模式就是廣為熟知的全球價值鏈。在這一分工體系中,中國依托勞動力成本優(yōu)勢和巨大的內需市場潛力一舉成為全球制造業(yè)工廠,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fā)達國家則成為這一分工體系下的最終制成品消費國。
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下,發(fā)達國家可以依托其在技術研發(fā)、運營管理、品牌打造和金融資本方面的優(yōu)勢,牢牢占據利潤“蛋糕”的大頭,即“微笑曲線”的兩端,這也是近年來我國服務貿易逆差而貨物貿易順差的主要原因。在這種分工模式下,發(fā)達國家獲得的利益遠遠高于發(fā)展中國家,因此在上一輪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中,西方發(fā)達國家是不遺余力的推動者。然而,隨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fā)達國家出現(xiàn)治理赤字危機,如藍領工人就業(yè)困難、巨額的社會福利支出和臃腫的行政機構等,其必須為內部危機尋找一個出口,從而加速經濟全球化進入新階段,形成逆全球化思潮有所抬頭的經濟和社會基礎。
貿易政治化、貿易保護主義等逆全球化思潮不斷擴大,使得作為世界工廠的中國首當其沖受到了影響。如表1所示,僅在2024年3月,中國的全球經貿摩擦指數就同比上升了44①,并且從趨勢來看,全球經貿摩擦指數近年來有明顯抬升趨勢,這使得我們面臨的外部環(huán)境更加嚴峻。全球貿易的發(fā)展史告訴我們,以更大范圍、更寬領域和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是化解這一危機的鑰匙。因為開放國內市場不僅是降低經貿摩擦的有力工具,在更深層面,開放也為暢通產品和要素跨境流動提供了便利,而這是提升資源配置效率的關鍵。
2. 共建“一帶一路”是我國拓展更高水平開放空間的重要平臺
構建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基本要求,就是通過高水平開放,提升我國對國內國外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的配置能力,并通過開放促改革,實現(xiàn)中國式現(xiàn)代化。在全球經濟復蘇乏力和世界開放指數不斷下滑的背景下,共建“一帶一路”已成為我國拓展更高水平開放空間的重要平臺。
以貿易數據為例,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貿易增幅整體高于對外貿易的平均增幅。根據海關總署的統(tǒng)計數據,2024年,“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占我國進出口的比重首次超過了50%。我國對沿線國家進出口增長6.4%,占我國進出口總值的50.3%,其中出口、進口分別增長9.6%、2.7%②。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雙邊貿易上漲還可以從中歐班列的口岸運量中一窺究竟(表2),2024年12月,我國中歐班列的6個出入境口岸中,有4個口岸都實現(xiàn)了去程與回程發(fā)送箱(TEU)的正增長。
而作為一個包括了20多個拉美國家在內的150多個國家踴躍參與的國家經濟合作倡議,共建“一帶一路”正在成為全球貿易版圖中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如圖1所示,2022年,“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貿易在全球貿易出口中的占比已提高至49.5%,其不僅加深了與我國的經貿往來,還可以為我國輸出標準和制度安排提供廣闊的空間。
就合作協(xié)議簽署情況來看,目前和我國簽署合作協(xié)議的國家共有150余個;就區(qū)域國別而言,涵蓋亞洲、非洲、歐洲、北美洲、南美洲和大洋洲等地區(qū)的多個國家;就內容而言,既有在微觀層面的具體合作,如中國和老撾的《關于遙感衛(wèi)星應用合作協(xié)議》、中國和贊比亞簽署的多項新能源合作協(xié)議、中國和泰國簽署的中文教學交流合作協(xié)議,也有中國和柬埔寨簽署的《關于構建新時代中柬命運共同體行動計劃(2024—2028)》等宏觀層面的合作計劃,更有一系列機制設計和制度安排,如建立“一帶一路”企業(yè)廉潔合規(guī)評價體系、啟動實施“一帶一路”可持續(xù)發(fā)展技術專項合作計劃、“一帶一路”可持續(xù)發(fā)展科學行動計劃、“一帶一路”科技減貧專項合作計劃、“一帶一路”空間信息科技專項合作計劃,以及中國國家開發(fā)銀行、中國進出口銀行和絲路基金以商業(yè)化、市場化方式支持“一帶一路”項目的融資安排①。
3. 共建“一帶一路”可以為我國制度型開放提供廣闊的試驗田
制度型開放的主要內容是規(guī)則、規(guī)制、管理和標準的開放,這與我們所熟知的傳統(tǒng)商品和要素的流動型開放有著本質上的區(qū)別(表3)。規(guī)則開放需要中國和世界上其他國家與地區(qū)規(guī)則對接,尤其是逐漸將國內的經濟規(guī)則與國際高標準規(guī)則深度對接,為內外資企業(yè)在同一規(guī)則體系下競爭提供規(guī)則支撐;規(guī)制開放則強調在不同國家之間法律法規(guī)監(jiān)管上的協(xié)調;管理開放在一定程度上也與規(guī)則、規(guī)制開放有相同之處,主要指政府對經濟行為的影響應該基于相同的標準;標準開放主要是指行業(yè)和產品標準的一致性,考慮到當前全球經貿規(guī)則已經進入深度的重構期,因此,標準開放的一個重要內涵,不僅需要對標對表國際高標準經貿規(guī)則,同時也要強調對外輸出中國標準。
從傳統(tǒng)的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向制度型開放轉換的主要原因在于,當前的經濟全球化已經進入新階段,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需要提高在全球配置生產要素的能力(肖宇和田侃,2022)。而制度型開放是我國有效應對逆全球化和提升對國內國際兩種資源配置效率的重要抓手,但由于與傳統(tǒng)的“邊境”開放存在本質上的區(qū)別,當前我國制度型開放還存在一定的短板,突出體現(xiàn)在:重點領域和重點開放平臺進一步開放阻力加大、“非禁即準、非限即可”的準入后國民待遇原則落實不到位、有效制度供給存在能力缺陷等(陳文玲等,2024)。此外,“十四五”時期,各地區(qū)圍繞貿易、投資、跨境資金流動、人員進出、運輸來往自由便利和數據安全有序流動開展了諸多探索,但在關稅減免、海關監(jiān)管、負面清單管理、人員往來、資金進出、數據流動等方面的便利化水平,還有待進一步提升(盧偉,2024)。具體來看,目前我國已全面放開制造業(yè)準入,服務業(yè)對外開放水平仍存在一定的提升空間,電信、醫(yī)療、教育等領域開放還停留在試點階段,在經濟合作組織(OECD)公布的服務貿易限制指數中,我國的服務貿易開放程度和發(fā)達國家相比仍存在一定差距。就服務業(yè)而言,雖然我國金融服務業(yè)已經完全履行了入世開放承諾,但外資銀行在攬儲展業(yè)方面和內資銀行相比仍存在一些困難,外資醫(yī)院在國內的認可度不高等問題依然存在,外資服務業(yè)在“國民待遇”的感知上存在“溫差”。再如,由于起步較晚,在國際經濟合作中,我國通常是國際規(guī)則的被動接受者,國際話語權缺失情況一度較為普遍。
沿著這一分析邏輯,共建“一帶一路”為以上問題的解決提供了一個思路。一方面,推進制度型開放需要以堅實的經濟合作為基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全球貿易版圖中占據了超過一半的體量,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fā)展,中國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經濟聯(lián)系日益加深。如表4所示,2002年,美歐日在我國出口中的占比高達52%,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出口的占比只有20%;而2013年,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占比上升至26%,而對美歐日的出口占比則下降到了41%;2023年,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出口占比則進一步高達46%,可見,共建“一帶一路”已經成為我國對外經濟合作的重要平臺。對于規(guī)則、規(guī)制、管理和標準的制度型開放來說,毫無疑問是一個寶貴的試驗田。另一方面,制度型開放不僅強調和國際高標準規(guī)則的對接,即規(guī)則的“引進來”,還包括對外輸出中國標準,即規(guī)則的“走出去”。目前,我國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已經簽署眾多貿易和投融資協(xié)議、數字經濟規(guī)則、商事協(xié)商制度等,在推進政策相通過程中,中國參與國際經濟治理的能力不斷得以提升,而這正是制度型開放的應有之義。
4. 共建“一帶一路”有助于提升我國的國際話語權
制度型開放的最終目的,是通過更好對接國際規(guī)則并提升參與國際規(guī)則制定的能力,在全球經貿規(guī)則中發(fā)出中國聲音,貢獻中國智慧。從這個角度來講,共建“一帶一路”在我國制度型開放中理應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以當前全球經貿規(guī)則博弈的前沿——數字經濟規(guī)則博弈為例,從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yè)變革角度來看,人類社會從農業(yè)文明進入工業(yè)社會,繼而從工業(yè)社會進入電氣時代,再從電氣時代進入到數字時代,是全球產業(yè)演進的必然規(guī)律。而這一規(guī)律成立背后,是現(xiàn)代數字技術的高通量特征,使得信息密度空前增加,整個世界不同實體節(jié)點之間連通性大大增強,繼而推動了原有組織結構的深度重塑(江小涓,2017)。正是由于數字經濟在引領未來產業(yè)變革中的極端重要性,當前世界主要國家都對數字經濟國際規(guī)則制定的話語權高度重視,而少數大型科技公司對用戶數據信息、數字平臺、數字軟硬件和數字稅收的壟斷優(yōu)勢,使得數字主權(Digital Sovereignty)重要性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此背景下,爭搶數字經濟底層技術話語權已成為新的國際規(guī)則博弈的主戰(zhàn)場。從美國《芯片與科學法案》、歐洲《芯片法案》和日本《半導體數字產業(yè)戰(zhàn)略》的相繼出臺,到近期美國政府圍繞芯片算力的對華禁運,全球圍繞未來經貿規(guī)則制定的博弈正在走向白熱化。作為全球數字經濟大國,數字規(guī)則國際話語權的缺失,嚴重制約了我國數字經濟的發(fā)展和全球競爭力的提升。因此,如何贏得未來十年國際數字治理話語權,已成為國際事務中不可回避的重要議題。
而從全球數字規(guī)則博弈的前沿來看,目前全球主要國家圍繞數字經濟國際規(guī)則制定形成了三條突出的主線:其一,數字貿易領域。如美國就試圖將其國內數字經濟規(guī)則國際化,并以此形成了數字貿易國際規(guī)則的“美式模板”。對比來看,雖然有“日本模板”和“歐洲模板”,但考慮到美國在規(guī)則制定上的軟實力,目前數字貿易領域“美式模板”似乎已成為數字貿易的主流國際規(guī)則。其二,跨境數字稅收領域。目前在這一問題上,發(fā)達國家內部也互不相讓并且“禮尚往來”。無論是新興經濟體的印度,還是資本主義老牌強國英國,乃至匈牙利、韓國、日本等多個國家,都制定了本國的數字稅基本規(guī)則,以避免本國稅基侵蝕。尤其是英國,在國際性和區(qū)域性數字稅征收協(xié)議尚未達成的情況下,率先開始征收數字服務稅。其三,人工智能監(jiān)管領域。2024年3月13日,歐洲議會在法國斯特拉斯堡成功通過《人工智能法案》,該法案對AI系統(tǒng)進行了風險級別劃分,并針對不同級別的風險提出了相應的監(jiān)管措施,對被界定為“高風險”的AI系統(tǒng)施加了更為嚴格的要求,目的是確保AI系統(tǒng)開發(fā)、部署和使用過程中人的權利得到充分保護,增強消費者對AI技術的信任,并以此為基礎為全球AI監(jiān)管設立新的標準和范例。整體來看,在強大的“布魯塞爾效應”影響之下,歐洲已成為當前全球數字治理的制度高地。而各國圍繞數字隱私保護、數據跨境流動、知識產權和數字算法等關鍵議題博弈,還有進一步加劇趨勢。
共建“一帶一路”為我國更好參與全球數字規(guī)則制定提供了重要抓手。主要原因在于,面對西方國家的話語權壓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有相同的利益訴求。以跨境數據傳輸為例,為了擺脫歐美高標準規(guī)制掣肘,已有40多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對此進行限制立法嘗試。而隨著“數字絲綢之路”建設的穩(wěn)步推進,數字基礎設施、數據跨境流動、數字稅收等方面的合作日益密切,這有利于我們從西方規(guī)則的被動接受者向數字規(guī)則的引領者轉變。
三、以共建“一帶一路”提升制度型開放
水平面臨的挑戰(zhàn)
作為我國新時期經濟外交的頂層設計,共建“一帶一路”已經成為一個范圍廣、規(guī)模大和層次深的國際合作新平臺。150余個國家圍繞硬聯(lián)通、軟聯(lián)通和心聯(lián)通取得了積極的成效,但由于探索期體制機制尚待健全,以及部分西方國家的阻擾,以共建“一帶一路”提升制度型開放水平仍面臨不少挑戰(zhàn)。
1. 共建“一帶一路”經濟合作內容和形式不夠豐富
設施聯(lián)通是共建“一帶一路”合作的重要內容。在共建“一帶一路”發(fā)展的初期,考慮到沿線國家基礎設施短板,所以中國與沿線國家合作的項目中有很大一部分以高速公路、鐵路等大型基礎設施建設為主。在合作形式上,中方在沿線國家援建產業(yè)園區(qū)、經濟特區(qū)占據較大比重。但由于沿線國家的經濟發(fā)展水平與中國存在一定差距,導致很長一段時間,雙方商品和生產要素的流動以單項輸出為主,沿線國家的生產能力,無法能滿足我國對進口商品的需求。比如,目前我國從“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口的商品仍以初級農產品和原材料為主,貨物貿易和對外投資在雙方經濟合作模式中的占比較大,在服務業(yè)、未來產業(yè)和前沿技術等新興領域的合作有待深化。而制度型開放的核心要義是規(guī)則、規(guī)制、管理和標準的開放,這不僅需要擴大雙方的貨物貿易,也需要加強服務貿易和對外投資合作。考慮到我國與沿線國家經濟合作形式還有待豐富,目前以“一帶一路”倡議提升我國制度型開放水平的經濟基礎需要進一步夯實。
2. 與沿線國家合作機制尚待優(yōu)化
完善推進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機制,是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的制度保證。作為我國擴大對外開放的重大戰(zhàn)略舉措和經濟外交的頂層設計、我國對外開放和對外合作的管總規(guī)劃①,自“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我國初步建立了以元首外交為引領,以政府間規(guī)劃對接為支撐,以各領域政策協(xié)調為助力的戰(zhàn)略對接長效機制。但是,目前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還存在機制的引領性依然偏弱、機制的覆蓋面仍需拓展、機制的約束力亟待加強、機制的協(xié)調力尚待提升等多重短板。主要原因在于,共建“一帶一路”不僅涉及基礎設施等“硬聯(lián)通”,而且有規(guī)則制定、民心相通和標準對接等多項“軟聯(lián)通”和“心聯(lián)通”的內容,更會涉及國際治理等多項領域,所以在合作機制的頂層設計之下,更多具體領域的推進機制需要逐步完善。比如,如何與沿線國家推進企業(yè)會計標準的對接,如何通過海關規(guī)則的互認加強跨境生產要素的流動,如何協(xié)調管理標準等涉及制造業(yè)關稅、政府采購和政府服務、反傾銷反補貼和貿易便利化、環(huán)境標準和勞工保護等一系列內容,而這些具體領域的合作,恰好是我國制度型開放的重要內容。
3. 中企海外服務保障需要提升
制度型開放的目的之一是生產要素的跨境流動,而企業(yè)是推動生產要素流動的主要載體。作為參與共建“一帶一路”的主力軍,在“一帶一路”建設的過程中,我國大量企業(yè)響應號召到沿線國家開展投資經營,這些投資既給沿線國家注入了經濟發(fā)展的動力,也深化了我國與沿線國家的經濟和人文聯(lián)系,進一步夯實了我國制度型開放的微觀基礎。但作為海外投資的“后起之秀”,我國海外投資服務保障體系目前還不能完全滿足快速發(fā)展的中企海外利益保障。以金融服務為例,對沿線國家的中資企業(yè)調研發(fā)現(xiàn),民營企業(yè)的海外項目保險需求得不到滿足,海外利益風險防范機制有待健全。而制度型開放的目標是國內外商品和要素的更高水平流動,企業(yè)是推動商品和要素流動的重要載體,因此,以共建“一帶一路”提升我國制度型開放水平的過程中,建立更加完善的企業(yè)海外投資服務保障體系的重要性日漸凸顯。
4. 反制干擾的措施還較為有限
共建“一帶一路”是我國新時期參與國際治理體系變革的重要平臺,與之相輔相成的還有基于相同理念的“全球發(fā)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但在全球治理體系深刻變革的今天,共建“一帶一路”引發(fā)了部分霸權國家的強烈反彈,美國和歐盟先后推出了“藍點網絡”計劃和“全球門戶”計劃,并且在國際輿論上炒作“債務危機論”和“產能過剩論”以抹黑中國“一帶一路”①。由于西方在國際輿論話語權中事實上的霸權地位,以及我國輿論傳播能力的缺位,我國往往只能被動應對負面輿情。面對全球競爭的新形勢,目前“一帶一路”建設在部分國家面臨被部分西方國家方案替代的可能,而這無疑將損害我國依托共建“一帶一路”提升制度型開放水平的最終效果。
四、以共建“一帶一路”提升制度型開放
水平的進路
共建“一帶一路”與制度型開放有著本質上的相似之處,而日益密切的經濟聯(lián)系以及與沿線國家建立的共商共建共享機制,不僅為中國制度型開放提供了壓力測試的試驗田,也為中國引進規(guī)則的同時推動中國規(guī)則“走出去”提供了一個重要平臺。
(一)推動生產要素流動,全面夯實制度型開放的經濟基礎
經濟合作是“一帶一路”建設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也是通過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fā)展推動中國制度型開放的關鍵。首先,做大經濟合作“蛋糕”。以貿易暢通為抓手,不斷提升我國與沿線國家的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水平,有針對性地開展自貿區(qū)擴容談判,加強對沿線國家的商品進口,不斷推動我國與沿線國家的貿易平衡。其次,加強新興領域的合作。尤其是跨境電商、綠色經濟、未來產業(yè)、數字技術等新興商業(yè)業(yè)態(tài)的合作,在幫助沿線國家彌補數字鴻溝的基礎上,做大我國的優(yōu)勢產業(yè),并以此輸出中國標準,提升我國在海關合作、檢驗檢疫、認證認可等國際規(guī)則制定中的話語權。再次,暢通生產要素流動。以“五通”建設為契機,重點抓好資金融通這一中國企業(yè)“走出去”過程中反映較為集中的訴求,加強貨幣互換,支持我國金融機構在沿線國家開設分支機構,為中企提供便捷高效安全的資金結算和投融資服務。
(二)抓好常態(tài)化機制建設,不斷深化與沿線國家合作機制的內涵
機制建設是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fā)展的微觀基礎。共建“一帶一路”從“大寫意”進入“工筆畫”發(fā)展,對機制建設提出了更高要求。對此,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決定》指出,完善推進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機制。以經濟走廊建設為例,經濟走廊是共建“一帶一路”的主要載體,深化經濟走廊建設需要協(xié)調政府與企業(yè)的關系、中資企業(yè)與外資企業(yè)的關系、硬聯(lián)通與軟聯(lián)通的關系以及創(chuàng)造新的比較優(yōu)勢與開發(fā)利用現(xiàn)有比較優(yōu)勢的關系(李向陽,2023),這些都需要一個系統(tǒng)謀劃的協(xié)調機制。除此之外,基礎設施硬聯(lián)通、規(guī)則標準軟聯(lián)通以及共建國家人民心聯(lián)通,也應該是“一帶一路”機制建設的主要內容。自2013年以來,我國在頂層設計層面建立了以政府間規(guī)劃對接為支撐,以各領域政策協(xié)調為助力,建立起戰(zhàn)略對接長效機制(金軒,2024),而隨著“八項行動”②的正式提出,“一帶一路”機制建設有了更清晰的指引,那就是構建更加暢通高效的互聯(lián)互通合作機制、深化規(guī)則標準對接機制、強化廉潔合作機制、深化貿易與多元化投融資合作機制、夯實民心相通機制,以及建立風險防控和安全保障機制。具體來說,就是要在現(xiàn)有中歐班列的基礎上,加快建設??找惑w的互聯(lián)互通網絡,全面加強在數字經濟、清潔能源、科技創(chuàng)新、學術交流、民間往來和安全風險防范等多個維度的深化合作并形成常態(tài)化可持續(xù)的體制機制。
(三)搞好開放試點,在沿線國家針對性地開展制度型開放壓力測試
制度型開放強調的是規(guī)則、規(guī)制、管理和標準的國際化對標對表,作為一個和傳統(tǒng)開放有所區(qū)別的新型開放形式,這需要我們支持有條件的地區(qū)進行壓力測算,打造制度型開放的試驗田,建設面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政策開放高地。具體來說,一方面,以負面清單和市場準入改革為指引,在我國22個自貿試驗區(qū)推動開展提質增效和擴大改革任務授權,有針對性地加大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開放力度,尤其是在海南自貿港加快推進制度型開放關鍵核心政策的落地。另一方面,充分利用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機制,加快彌補我國服務業(yè)開放的短板,在RCEP框架下有序推動電信、醫(yī)療、金融、教育和數字貿易等服務業(yè)項下的開放壓力測試。尤其是要抓住“數字絲綢之路”關鍵突破口,高標準對接CPTPP和DEPA數字經濟方面的國際經貿規(guī)則,不斷提升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數字經濟合作水平,拓展我國數字經濟發(fā)展的國際空間。從歷史趨勢來看,隨著人類社會進入數字時代,數字經濟已成為打破全球既有競爭格局的新興力量,也是培育“一帶一路”建設新動能的重要來源。自2017年“數字絲綢之路”概念首次被提出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對數字經濟發(fā)展和“數字絲綢之路”建設作出系統(tǒng)部署。2022年1月,《“十四五”數字經濟發(fā)展規(guī)劃》發(fā)布并提出要深入推動“數字絲綢之路”建設,明確要求與東盟等“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開展基礎設施、數字服務等數字經濟領域合作。建設“數字絲綢之路”,可以從推動嘗試數字企業(yè)的互認角度入手,以落地一批跨境數據合作項目為抓手,逐步推廣數據跨境負面清單,打造高能級的數字經濟對外合作平臺,吸引全球數字要素向中國集聚,不斷提升我國數字經濟領域的制度型開放水平,為我國參與數字經濟國際規(guī)則制定提供堅實基礎。
(四)聚焦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加強與沿線國家在維護多邊貿易體系中的合作
制度型開放的具體抓手是規(guī)則、規(guī)制、管理和標準的國際對接,其背后蘊含的核心理念是維護現(xiàn)有的多邊合作體系。而當前全球多邊合作體系的主要挑戰(zhàn)就是WTO上訴機制停擺問題。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在于,美國試圖通過繼續(xù)架空WTO爭端解決機制,達成對貿易伙伴加征關稅的訴求。比如,2018年美國單方面對我國挑起貿易摩擦,WTO已經正式裁定美國對進口鋼鋁征收懲罰性關稅違反WTO規(guī)定。由于自知理虧,美國便阻擾WTO上訴機構(AB)任命新成員,2024年12月,美國在哥倫比亞舉行的WTO爭端解決機制例會上,第64次否決了啟動法官遴選程序以填補上訴機構空缺的提案。由于美國的干擾,上訴機構成員在各自任期逐漸屆滿后,無法補充遴選新成員,目前WTO上訴機制自2019年12月11日起已經基本停止運轉。因此,即使美國取消中國的最惠國待遇,WTO爭端解決機制也無法介入。面對特朗普2.0時期的關稅威脅,目前全球支持WTO上訴機構改革的呼聲日益高漲,而與中國簽訂“一帶一路”合作協(xié)議的150余個國家,大多都是WTO成員。因此,需要聯(lián)合其他WTO成員,盡快恢復爭端解決機制。如可以提議法官遴選實施多數或絕大多數原則,暫時恢復WTO爭端解決機制,以此維護全球多邊貿易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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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hancing Level of Institutional Openness through the Joint Construction of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Abstract: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BRI) construction is a strategic move by China to expand high-level opening-up under new historical conditions and a crucial means for China to steadily transition from trade and factor mobility-based openness to institutional openness. Institutional openness not only emphasizes alignment with international high-standard rules, i.e., the “import” of rules, but also includes the export of Chinese standards, i.e., the “export” of rules. The joint construction of the BRI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platform for China to expand higher-level opening-up but also a vast experimental field for China’s institutional openness, thereby helping to enhance China’s international discourse power. Currently, using the joint construction of the BRI to elevate China’s institutional openness still faces challenges such as insufficient economic cooperation content and forms, as well as the need to optimize cooperation mechanisms with countries along the routes. To address these challenges, it is essential to promote the flow of production factors and comprehensively consolidate the economic foundation for institutional openness; focus on the construction of regularized mechanisms to continuously deepen the connotations of cooperation mechanisms with countries along the routes; conduct open pilot projects and carry out targeted institutional openness stress tests; concentrate on the reform of the global governance system and strengthen cooperation with countries along the routes in safeguarding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
Key words: The Joint Construction of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Institutional Openness; New Development Pattern; Cooperation Mechanism; De-globa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