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B221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862X(2025)04-0075-010
清華簡《兩中》①與《五紀》2)《參不韋》(3)一樣,都是出土文獻中的大文章,《五紀》有130支簡,近5000字,《參不韋》有124支簡,近3000字,《兩中》有88支簡,約3500字。這些文章都涉及上古史事,有著類似的文風、話題和思想?!段寮o》以“后\"的口吻敘述了天下從大亂到大治的過程,對宇宙和人間秩序作出了全面規(guī)劃和設想,雖然沒有明指這個“后\"究竟是哪個王,但因為內(nèi)容與洪水有關,且文風接近《參不韋》以及《兩中》,所以作者想象的時代背景可能在夏初?!秴⒉豁f》以及《兩中》有明確的時代標記,那就是夏朝立國之初?!秴⒉豁f》說的是夏啟接受來自上天的三位使者的訓誡(4,而《兩中》說的是夏啟接受來自上天的兩位使者的訓誡。風格與內(nèi)容上,《參不韋》與《兩中》更為接近。《參不韋》與《兩中》都是以傳達天命的形式,向人王夏啟告知治國理政的最高原則,夏啟大部分場合作恭聽狀,較少插話。這類似《尚書·洪范》借助箕子之口向周武王傳達作為彝倫大法的“洪范九疇”,也類似《大戴禮記·武王踐作》通過師尚父(姜太公)之口向周武王傳達作為“黃帝顓瑣之道\"的治政修身之法,形式雖然顯得玄虛神秘,但內(nèi)容是關乎人間政治的一般法則,并無特別神秘之處。(5)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春秋戰(zhàn)國時人擬古的文獻,而不可能是夏代流傳下來的真實文獻。但即便是擬古之作,它們也是春秋戰(zhàn)國時人擬的古,而且其內(nèi)容和現(xiàn)在能看到的傳世文獻有較大距離,所以有重要的思想史價值。這些具有神秘感、充滿宏大敘事的作品,究竟是什么人、在什么時代、出于什么目的制作的,戰(zhàn)國中期的楚人為什么要收藏、閱讀這些文獻?都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問題。
《兩中》的圖版與釋文于2024年年底正式公布后,除了整理者發(fā)表的一些正式論文外,其他多為見于網(wǎng)絡的重新探討字詞與文本的成果。由于《兩中》內(nèi)容復雜,全面系統(tǒng)分析其思想并非易事,現(xiàn)在的研究可以說才剛起步。本文在參考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試圖首先梳理其中出現(xiàn)的名號,以期為今后的研究作一些必要的鋪墊?!秲芍小烦霈F(xiàn)的名號比較多,除了“兩中\(zhòng)"(“圭中\(zhòng)"與“祥中”),比較重要的還有\(zhòng)"后\"\"帝\"\"后帝\"\"上帝\"等四種。此外,還有\(zhòng)"勾余芒\"\"大嚴\"\"祝融\"\"蓐收\"\"玄冥\"\"天干\"“司校\"“群不葬”“司禍”\"大行\(zhòng)"“司門\"\"水估”“晦明\"\"司戶\"“司風\"\"伺人\"“太歲\"\"深光”等大小神祇。賈連翔已經(jīng)對《兩中》所見神祇作了初步的梳理[1,本文則希望集中考察\"兩中\(zhòng)"這個最為重要的名稱,以及與《五紀》《參不韋》相關的名號,那就是“后\"\"帝\"\"后帝\"\"上帝\"四者。在《兩中》里面,這四種名號使用的區(qū)別相對清晰,因此本文試圖界定此四者的性質(zhì)與邊界,這將有助于把握《兩中》的人物關系和神人關系,有助于準確分析《兩中》的思想內(nèi)涵,也有助于對和《兩中》有著密切關系的《五紀》《三不韋》作出新的考察。
確立這些名號的形式和邊界是非常瑣碎的工作,需要處理大量數(shù)據(jù),而且這些數(shù)據(jù)還有不少文意尚未讀通,因此本文的結(jié)論未必完全正確。但這樣的大規(guī)模整理工作是必要的,因為這是一項前提性的工作,只有對文中重要人物(包括神祇)的關系作出清晰的梳理,才能理清每句話的主體,這是極為重要的。這樣的梳理和判斷很可能無法一次完成,需要不斷糾錯,但這項工作必須去做,在此基礎之上才能建立起公共的討論平臺,不然文意就是模糊的,學者的分析只能建立在模糊的理解之上。
一、“兩中”
“兩中\(zhòng)"是“圭中\(zhòng)"和“祥中”的合稱,在文獻中找不到相應的人物,如石小力所言,“應是作者為了表達自己的治政理念而構(gòu)擬的人物\"2]。賈連翔指出:“兩中'與《參不韋》之‘三不韋'頗可比擬。三不韋也具有帝之使者的身份,它雖始終作為一個整體訓誡者出現(xiàn),但根據(jù)簡文提供的線索,我們曾認為它是‘上監(jiān)又’‘下尸’‘天之不韋'三位神祇的合稱,分別代表了三個不可違背的經(jīng)世原則。饒有趣味的是,如果將‘兩中'與‘三不韋'合觀,恰好在天帝身邊形成了‘二三子'的天使組合。\"顯然,“兩中\(zhòng)"是天命的傳達者、天威的象征者,具有極高的地位。
文章一開始就說“夏后奠盧,庶靈因固,九德溥揚。兩中乃入,格于有河。三年,在日乙丑,兩中或降,格于有夏\"(簡1—2),可見“兩中\(zhòng)"兩次從天上來到人間,一次在“有河”,一次在“有夏”。后文又說“唯皇天中大瑞,來降格于茲\"(簡6),從使用“降”“格\"這些特殊用詞也可以看出,這兩位顯然屬于神祇。(8)
“圭中”名稱的來源,整理者認為“疑得名于‘執(zhí)玄圭'\";\"祥中\(zhòng)"名稱的來源,整理者認為\"得名或與‘執(zhí)瑞'有關,亦與‘圭中’之‘執(zhí)玄圭'相對應”。[3]98確實如簡3—4以下這段話所示,“兩中\(zhòng)"出場的時候手里都拿著標識身份之器物。
圭中乃進,左執(zhí)玄圭,右執(zhí)玄鉞,以賓于后所。祥中乃進,左執(zhí)瑞,右執(zhí)黃斧,以從圭中。
“兩中\(zhòng)"所執(zhí)器物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圭”“瑞\"等祭祀場合使用的禮器,因此象征“兩中\(zhòng)"有著溝通天神地祇的資格。(9一類是“斧\"\"鉞”,這些代表著王權(quán)或軍事指揮權(quán),是象征殺伐決斷的器物,因此代表“兩中\(zhòng)"既有強烈的神圣性又有高度的政治權(quán)威(,整理者引《尚書·牧誓》\"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也正體現(xiàn)了這種權(quán)威。此外,這兩類器物又分別有兩種顏色,即“圭中\(zhòng)"執(zhí)的是玄色器物,而“祥中\(zhòng)"執(zhí)的是黃色器物。子居認為這或許與天地有關,因為“二人所執(zhí)器物取的是天地正色,《易傳·文言》:‘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4]這是很有道理的見解,說明有可能二人一個代表天神,一個代表地祇。。
但如果說兩人取名與器物相關,那么似乎只有\(zhòng)"玄圭\"和\"圭中\(zhòng)"可以聯(lián)系起來,卻找不到與“祥”相關的線索,因為“祥瑞”一詞要晚至漢代才出現(xiàn)。如子居所言,如果要與\"圭中\(zhòng)"相對,應該叫\(zhòng)"瑞中”才對。[4夏啟確實稱呼此二人為“皇天中大瑞”(簡6,如果說“圭中\(zhòng)"就是“皇天中\(zhòng)"(或“天中\(zhòng)",那么“祥中\(zhòng)"就是“皇大瑞\"(或“大瑞”),但“皇大瑞”(或“大瑞\")僅此一處,而\"天中\(zhòng)"則多次出現(xiàn),如\"爾赫赫天中,尚正平我國,而告我廌(津?法?)律,而比諸帝德\"(簡6—7),“啟□□稽首而言曰:天中,休哉乃狀\"(簡48)(11),可見“皇天中\(zhòng)"(或\"天中\(zhòng)")指的就是“圭中”。(12)\"天中\(zhòng)"又見于“今爾尚固秉天中\(zhòng)"(簡
16)、“夫天中唯明\"(簡36)、“天中之則\"(簡46),這里的\"天中\(zhòng)"不是名稱,而有天之中道或最高法則之意。也就是說,“大瑞\"有可能代表的就是最高的符信。所以,即便“大瑞\"對應“祥中”,也難以說明這是“祥中”名稱的來源。
因此,“圭中\(zhòng)"“祥中”名稱的來源很可能與器物無關?!肮缰小?,如賈連翔所言,可能就是清華簡《殷高宗問于三壽》以及《五紀》所見的“癸中”。在通假可能性上,賈連翔的論證認為,“二者聲母均系牙喉音,韻部通假雖不夠嚴格,但其主要元音(e與i)相鄰”。[1如果“圭中\(zhòng)"和\"癸中\(zhòng)"具備相通的條件,那確實是比較合理的解釋。(13)
“癸中\(zhòng)"即“揆中”,清華簡《殷高宗問于三壽》中,有彭祖向殷高宗陳述的\"祥\"“義\"“德”\"音\"\"仁”“圣\"\"智\"\"利\"\"信\"九大理念,其中一條是“模(揆)中水衡不力,時刑罰赦,晨(振)若(弱)敘(除)態(tài)(慝),冒神之福,同民之力,是名曰德”(14)。這一條關于“德\"的定義,雖然還有一些難解的地方,但顯然和刑罰的公平公正有關,里面出現(xiàn)的“模中\(zhòng)"應即“揆中”,即對公平公正的把握?!秲芍小分邢喈敹嗟膬?nèi)容與法律公正有關,因此釋“圭中\(zhòng)"為“揆中”是合理的。(15)清華簡《五紀》中也可以見到作為神祇的“癸中”,這是\"癸中\(zhòng)"也是神祇的佐證,《參不韋》則有“揆天之中\(zhòng)"的用例。
至于“祥中”,傳世文獻并無可以援引之例。要先確定“祥中\(zhòng)"的來源和性質(zhì),需要先確定《兩中》里面他和“圭中\(zhòng)"的關系。文中非常清楚地顯示以“圭中\(zhòng)"為主、“祥中\(zhòng)"為輔,所以有“圭中乃進祥中乃進以從圭中\(zhòng)"(簡4—5)的說法。文中也往往是“圭中\(zhòng)"先說一段話,然后“祥中\(zhòng)"加以補充說明。例如:
圭中或言日:后,唯獄時疏,夫上帝祗中,而愛彼無辜。夫私訟之于上,執(zhí)成其無舍。(簡29)
兩乃應之日:凡彼庶獄,有參有伍,參伍皆信,是謂申于人,則不可質(zhì)于天。其申于人而或質(zhì)之于天,是謂不信其有民,天質(zhì)弗順,執(zhí)成其玄。 (簡29—30)
“圭中”的話題是獄訟之事,說上帝重視公平中正的原則,愛護那些無辜百姓。這里提到了“上帝祇中”,即上帝重視公平中正的原則,而后面“祥中\(zhòng)"的話有“有參有伍,參伍皆信”,體現(xiàn)了反復驗證、實事求是的原則,顯然就是對如何用“中\(zhòng)"的進一步闡釋?!肮缰衆(zhòng)"的話有“執(zhí)成\"這個獨特的用詞,而“祥中\(zhòng)"的話里也出現(xiàn)了“執(zhí)成其玄”,無疑就是有針對性的呼應。《兩中》里,“祥中”出場的時候,“以從圭中\(zhòng)"(簡5)。前文提到,“圭中\(zhòng)"執(zhí)玄色器物,“祥中\(zhòng)"執(zhí)黃色器物,與天地之色有關,也正好體現(xiàn)兩人有主次之分。
然而,從引文也可以看出,本該“祥中應之日”的地方,卻變成了“兩乃應之曰”,從上下文脈看,這個“兩”一定指的是“祥中”,整理者說“‘兩'疑即祥中之異稱\"[3]107。為何會有這樣的異稱,不可思議,因為這很有可能與“兩中\(zhòng)"之“兩\"形成沖突。子居提出“‘祥'與‘兩'的共有字符組件即‘羊'\"[4]。細審\"兩”的字形,確實下部所從部件類似“羊\"形,也就是說兩個字都從“羊”,這是“兩\"可以通“祥\"的原因吧。然而\"圭中\(zhòng)"沒有任何一處可以省略為\"圭”,“祥中”卻可以省為“兩”,這又怎么解釋呢?或可認為,“兩”有協(xié)耦之意,如《周禮·天官·冢宰》有“以九兩系邦國之民”,鄭玄注云:“兩猶耦也,所以協(xié)耦萬民,聯(lián)系不散,有九事也?!薄队衿芬舱f“兩\"有“匹耦\"之意。這正符合“祥中\(zhòng)"的身分,“祥中\(zhòng)"是匹耦\"圭中”者,或者說“祥中”是在“圭中\(zhòng)"和夏后之間協(xié)耦之人。所以《兩中》里面“祥中\(zhòng)"可以簡省為“兩”,但為區(qū)別代表兩位天使的“兩中”,所以又特別制造了“祥中\(zhòng)"的名號。(16
之所以選用“祥\"作為“兩\"的替代,是因為“祥”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詞,如上所述,清華簡《殷高宗問于三壽》九大理念中第一條就是“祥”。《五紀》所見“三德”,居于中位的“惠德”由“仁、善、祥、貞、良”五德構(gòu)成(1,“祥\"就是其中一種,關于\"祥\"的說明是“祥,祥者行愛,行愛者必美”。《參不韋》也說“五刑則唯天之祥德”,可見這些與《兩中》相關的文本中\(zhòng)"祥”的地位和評價很高;《逸周書·武順》也有“天道曰祥,地道曰義,人道曰禮”。因此,“祥中\(zhòng)"作為天道代言人的名稱,是十分合理的。(18)
“圭中\(zhòng)"和\"祥中\(zhòng)"的名字均帶有“中”,顯然和《兩中》對“中\(zhòng)"之理念的推崇有關。《五紀》參不韋》《兩中》都高揚\"中\(zhòng)"的旗幟,《五紀》里“中\(zhòng)"出現(xiàn)的比例最高,此文認為“有中\(zhòng)"“有德”“天紀\"是天下秩序的象征,因此天下大亂就是這三者被破壞了。《五紀》大談“中\(zhòng)"的重要性,全文最后用“愛中在上,民和不疑,光裕行中,唯后之臨\"來總結(jié)?!段寮o》所見之“中\(zhòng)"基本上可以用三類來概括,一類是代表最高理念的\"中”,一類是作為具體德目的“中”,一類是作為一種行為方式的\"中”。[5]《參不韋》論“中\(zhòng)"雖然沒有《五紀》那么充分詳細,但對“中\(zhòng)"予以高度重視是毫無疑問的,如簡1一4有“帝乃命參不韋揆天之中,秉百神之幾,播簡百艱,審又陰陽,不虞唯信,以定帝之德”,可見作為天道代言人的“參不韋”也是掌握著“中\(zhòng)"的人。簡7一8有“建后總五刑則,秉中不營,唯固不遲”,簡30以及簡58—59有“秉民之中”,簡49有\(zhòng)"司中視中罰”,簡61—62有\(zhòng)"啟,乃弗信,用不得其中啟,乃秉民之機略,唯汝中”,都強調(diào)作為最高領導者必須牢牢把握\"中\(zhòng)"的原則,因此“中\(zhòng)"就是最高的治國大法。相反,當天下大亂時就會出現(xiàn)“權(quán)其有中\(zhòng)"(簡111)的現(xiàn)象。
《兩中》里,“中\(zhòng)"的比例同樣很高,而且作者極為重視。前文提到,所謂\"皇天中\(zhòng)"\"赫赫天中\(zhòng)"是\"圭中\(zhòng)"的特殊稱號,但\"天中\(zhòng)"在《兩中》里面頻出,還見于簡36、簡46等處,指代的是最高法則。和《參不韋》一樣,《兩中》也出現(xiàn)了“秉天中\(zhòng)"(簡16的說法。
“兩中”對夏啟的訓誡中還有“敷中唯德”(簡17)、“上帝監(jiān)民其唯中與其型”(簡21—22)、“凡民唯中上帝祇中\(zhòng)"(簡27—28)、“天兩承中·…天鈞幹(斡)中\(zhòng)"(簡34)(、“天中唯明唯中不類,必行天德\"(簡36—37)、定中平德\"(簡57)、“恐不中于民\"(簡85)。可見,《兩中》里的\"中\(zhòng)"是作為天道法則出現(xiàn)的,“兩中\(zhòng)"名稱帶有“中\(zhòng)"字,絕非偶然。
子居不同意這一點,他把“中\(zhòng)"解釋為“仲”,把“圭中\(zhòng)"“祥中\(zhòng)"說成傳世文獻所見“奚仲\"“羌仲”一類人物;又說“圭中\(zhòng)"“是已被夏后啟賦予征伐權(quán)的公侯伯級別的諸侯”,認為“左執(zhí)玄珪,右執(zhí)玄戊\"的“圭中”的到來,“體現(xiàn)出當夏后啟與伯益的矛盾表面化后,圭中對夏后啟在政治和軍事兩方面的支持\"4,這就大大降低了“兩中”自天而降的神圣性。如果“兩中\(zhòng)"只是夏后屬下“公侯伯級別的諸侯”,如何可以作為天使來訓誡夏啟,這需要作大量說明,子居并未提供,因此此說不可取。既然《兩中》的性質(zhì)是春秋戰(zhàn)國時人構(gòu)擬的夏初傳說,那么就沒有必要努力將其與傳世文獻中出現(xiàn)的人物對照起來。
二、“后”
在天之使者“兩中\(zhòng)"對夏啟的訓誡中,頻頻出現(xiàn)了“后\"這個稱呼,例如“圭中乃言曰:后有夏,余方告汝\"(簡7—8),“兩或應之曰,有夏乃后\"(簡36—37),“圭中或言:有夏乃后天子,余方告汝”(簡46—47)等。從“兩中\(zhòng)"的訓誡對象為啟,啟同時又是“有夏\"和\"天子”,即夏王朝的實際統(tǒng)治者來看,《兩中》里的“后\"毫無疑問指代的是現(xiàn)實中的人王,也就是“君”
《兩中》也出現(xiàn)了“王\"字,如\"下國王\"(簡12、簡14、簡25),“恭肅化益,乃代之為王\"(簡16)(20,“大役其起,王以見侮”(簡82),但只是用于形容統(tǒng)治者,而非國君的正式名號。這一現(xiàn)象在《五紀》和《參不韋》中也是類似的,《五紀》的文本幾乎是由“后曰…\"構(gòu)成的,這個“后\"雖然對由天地鬼人所構(gòu)成的宇宙整體作了全面的布局,場面宏偉,氣魄很大,但應該還是人王。而“后曰\"中出現(xiàn)的“后”,雖然不會指他自己,但其語境也應該是現(xiàn)實的人間政治場合,如其中有“后曰:一曰禮,二曰義,三曰愛,四日信,五曰中,唯后之正民之德\"(簡10)21,體現(xiàn)的是現(xiàn)實政治中的王民關系。
《五紀》的“后曰\"中還有“禮義愛信,中相后皇,配合高貳,知后以明\"(簡45一46),這說的是,如果“后皇\"得到了五德,即“禮義愛信”尤其是“中\(zhòng)"的輔助,又有“高貳\"(當指優(yōu)秀的臣僚)的扶持,就可以知道“后”會成為智慧的君王?!昂蠡省敝鈶摬皇钦碚哒f的“天地\",而是“皇后”,《五紀》作者為了押韻而改變了順序(22),“皇\"是用于贊美的修飾詞。“皇后\"也見于清華簡《成后》,不唯皇后,陟配上帝8,如整理者所言,“皇后\"指的是周文王和周武王,而“成后\"指的是周成王、“昭后\"指的是周昭王。[3J87這些都是人王,“皇后\"當指死后配天的人王。
《五紀》還有所謂“神尚南門,后正北斗”(簡26),“后曰:天為筮,神為龜,明神相貳,人事以謀。天下之后以貞,參志上下以恭神,行事不疑”(簡47—48),“日之德明察,夫是故后明察。…月之德行審,夫是故后行審?!祥T之德位順,夫是故后位順…北斗之德正情稽命,夫是故后正情稽命……建星之德數(shù)稽,夫是故后長數(shù)稽”(簡64—67)。這些都是將\"神”與\"后\"對照了起來,顯示了從天道到人道,人王需要配合和效法天道的思路
所以,雖然“后曰\"里有“后”,似乎不應該指同一個人,但很可能“后曰\"的話就來自“參不韋”\"兩中\(zhòng)"之類天使的訓詞,講的都是如何做好人王,所以“后\"未必是同一人,但其性質(zhì)為人王是一樣的。
《參不韋》在訓誡啟的時候,沒有使用“后\"等名稱,而是直呼其名。如“參不韋曰:啟,五則:乃以立建后、大放、七承、百有司、萬民,及士、司寇\"(簡7)(2)。
如賈連翔所言,《兩中》關于啟的稱呼是很特別的,除使用“后\"這一單稱外,還有雙稱并列乃至三稱并列的形式,如“有夏”“后\"“天子\"都是對啟的稱呼。[在\"王中乃言□:啟,余方告汝\"(簡16—17)(24)中是單稱,在\"有夏乃后\"(簡36—37)中是雙稱,在“有夏乃后天子\"(簡46—47)中是三稱。《參不韋》有類似現(xiàn)象,如簡7有“乃以立建后、大放、七承、百有司、萬民,及士、司寇”,簡83、簡108有“啟,汝建后,汝大放”,簡97有“乃某邦之建后、大放、七承、百有司、萬民”,“放\"字,整理者認為就是\"牧”,“大放\"類似《孟子·梁惠王上》所見“天下之人牧\"7],這也可以說是并稱現(xiàn)象,但在使用上不如《兩中》這么頻繁,大部分情況下《參不韋》還是直呼其名“啟”。先秦稱名制度中,直呼其名不能視為尊重對方。(25這樣說來,參不韋對啟稱名有點像老師對待學生。或許在參不韋訓誡啟的時候,啟尚未成為“后”,因此“建后\"之“建\"或許可以理解為一種限定義,即還沒有到正式成為“后\"的程度。而到了《兩中》,通過正式的天命程序,夏啟已經(jīng)成為“后\"26,所以“兩中\(zhòng)"和他講話的口氣也略有轉(zhuǎn)變,雖然也有個別直呼“啟”的時候,但大部分情況下以“后\"稱之,甚至加上“有夏\"\"天子\"等更多抬高其身份的名稱,以示尊重。這種稱呼上的微妙區(qū)別,或許對我們理解《參不韋》與《兩中》的思想差別是有意義的。(27)
《兩中》的并列稱呼中出現(xiàn)了“天子”。一般認為西周早期才出現(xiàn)\"天子\"的稱呼,如邢侯簋、靜簋等。[8]57這也間接證明了《兩中》不可能是夏代的真實史料,至少形成于西周之后,《兩中》反映的是西周以后的天命思想。羅新慧指出:“西周早期即出現(xiàn)‘天子'之稱。在天命觀念影響下,周人認為天帝與周王存有神秘關聯(lián),天子具有神圣性。天子作為政治權(quán)威,受到了精神、意識方面的認可,接受了來自上天方面的支持,王的意志上升為天的意志。\"[8]59在\"天子\"與“天命\"的問題上,看來《兩中》的基調(diào)符合羅新慧對西周的判斷。當然這并不等于說《兩中》就是西周的文獻,只是說這一點沿襲了西周的觀念。如何判斷《兩中》的成書背景,有待今后從各個角度作出全面而系統(tǒng)的考察。
三、“帝”與\"后帝”
在“兩中\(zhòng)"正式訓誡夏啟之前,有一段重要的話,談到天上群神是如何選定啟作為“下國王”的。這段話比較長,但對理清《兩中》里的人物關系極有幫助,在此全文抄錄:
圭中乃言日:后有夏,余方告汝,乃皇天上帝,山川溪谷百神皆次,會謀而格于玄天。帝日:“來,爾格,汝百神。余欲降胄于下,以承主皇天,及山川百神,吾以為百姓伯,而原庶民之祚,則如臺?”乃山川百神皆魄一氣,乃拜手稽首日:“吁哉!純疇乃狀。后帝允若會,唯帝之常?!钡廴眨骸棒恚≡颇宋抑?。”帝乃言:“自乃朕胄,山川百神之胄,及日月星辰之胄,唯休薦之用,而能為下國王?!鄙酱ò偕袢眨骸霸试漳藸?。\"句余芒乃言日:“疇!后帝,爾次格庶胄,日唯休若之用,則唯高陽之孫,而禹之元子,乃唯主斗玄之德,祗祗恭敬,而恪事皇天,虔秉九德,而不兇于常,齊齊唯志,申崇其有皇,秉心大宏,其能為下國王?!钡廴眨骸皟?yōu)悠哉乃狀?!钡勰嗣蟪嗝鼏⒂阼咨街枺眨骸肮C化益,乃代之為王。今爾尚固秉天中,而率從五章,母毀九德,是唯天常。\"(簡7一16)(28)
這段話說的是天庭召開了一次由“帝\"召集、群神參加的重要會議,商討由誰擔任“下國王”,即人間的國君。與春季相應的神“句余芒\"推薦了啟,說啟是“高陽之孫、禹之元子”,出身高貴,能“主斗亥之德”,而且具有“祗祗恭敬,而恪事皇天,虔秉九德,而不兇于常,齊齊唯志,申崇其有皇,秉心大宏”(簡14—15)的優(yōu)良品質(zhì)。于是,“帝\"派了\"大赤\"在枳山之陽正式任命啟,讓他取代化益(即伯益)成為夏王朝的國君。
無疑,這個“帝”是天神,位于眾神中央,居于統(tǒng)攝之位,可以指揮調(diào)度其他神祇。這個“帝\"實際上是人王在天庭的翻版,是人王背后真正的操縱者,“下國王\"只是其在下界的代理人而已。因此,“帝”有切實的言語舉動,能做出具體的政治行動。
在有的場合,“帝\"也可以稱為\"后帝”,如“帝”面對百神說:“來,爾格,汝百神。余欲降胄于下,以承主皇天,及山川百神,吾以為百姓伯,而原庶民之祚,則如臺?!保ê?—10)即我想派一個后代到人間承奉“皇天上帝\"和山川百神,讓他成為百官之長,保全庶民的福祚,應該怎么做好呢?夏啟之所以能稱為“天子”,可能正是因此而來。百神的回答是:“吁哉!純疇乃狀。后帝允若會□,唯帝之常。\"后面“句余芒\"在提出建議時也是這樣開頭的:“疇!后帝……\"可見,百神稱呼“帝\"為“后帝”。所以在這一段中,“帝\"和\"后帝\"應該是一個神祇。(29之所以稱為“后帝”,可能是其人生前為后,死后上天成了“帝”。正因為生前為后,所以可以“降胄于下”,或者可以從“朕胄\(zhòng)"中挑出人選擔任“下國王”,因為人王是有后代的。所以,“后帝\"指的是天庭中那位擁有實際王權(quán)的“帝”。(30)
厘清《兩中》所見“后帝\"的身份,對重新閱讀《五紀》也有很大幫助,《五紀》中,“后\"是主人公,以“后曰”的形式源源不斷地講述了他對宇宙秩序的描繪和設計。然而《五紀》的開篇卻講述的是“后帝”的事跡:“唯昔方有洪,奮溢于上,權(quán)其有中,戲其有德,以乘亂天紀。后帝、四干、四輔,乃聳乃懼,稱攘以圖。后帝情己,修歷五紀,自日始,乃旬簡五紀?!保ê?—2)即面對有洪氏利用洪水作亂天下,破壞“有中\(zhòng)"“有德”“天紀\"等天下最高的秩序與法則時,“后帝\"帶領四干(重要諸侯)四輔(主要輔臣),沉著應對,最后戰(zhàn)勝了叛亂勢力,天下又歸于太平。過去我們一直難以分辨“后\"與“后帝\"的關系,現(xiàn)在通過《兩中》可以確認,《五紀》中的\"后\"是現(xiàn)實的人王,而\"后帝\"應該是他追溯歷史上已故圣王時所使用的稱呼,而且這個“后帝”很可能與他有血緣關系,在時間上與“后\"比較接近。
《五紀》“后曰\"的內(nèi)容中,還出現(xiàn)了“黃帝”,這應該是對特定上古圣王的稱呼,是否與“后\"有血緣上的關聯(lián)并不清楚,但時間上應該比“后帝\"更為久遠。(31《五紀》中還有:“后曰:日、月、星、辰、歲,唯天五紀。文后經(jīng)德自此始。文后乃倫歷天紀\"(簡2—3)這個“文后\"做的是重整\"天紀\"的工作,前文說“天紀\"被破壞,是“后帝\"加以恢復的,所以這個“文后\"很可能指的就是“后帝”。
此外,《兩中》開篇云:“夏后奠白,庶靈因固,九德溥揚。兩中乃入,格于有河?!保ê?)學者在解讀這句話的時候,一般都認為“夏后\"指的是夏后禹,如整理者引《史記·夏本紀》“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國號曰夏后,姓姒氏”,并釋“奠\"為“定”,釋“鹵\"為“攸”,意為行水,認為這句話說的是夏禹治水成功,眾神因此安定,九種優(yōu)良品德大大發(fā)揚,于是天上的使者“兩中\(zhòng)"來到了“有河\"這個地方。[3]96-97程浩則認為\"奠\"是喪祭之意,“鹵\"即“憂”,意指居喪,此句大意是說“夏禹去世后,為了維持天下秩序,天帝的兩位使者圭中、祥中便來到了有河這個地方穩(wěn)固局面”。[9基于上述\"后\"與“后帝\"關系的分析,這里的\"夏后\"未必指的是夏禹,而可能指的就是啟。正因為說的是啟的事跡,才能和“兩中\(zhòng)"降格人間、化益(伯益)被取代、啟被任命為“下國王\"這些事情關聯(lián)起來?!昂蟮踈"等人在討論“下國王\"的人選時,血緣的正統(tǒng)和出身的高貴(即“朕胄,山川百神之胄,及日月星辰之胄”是一個要素,具有“休薦之用\"“休若之用\"即具有美好德行是另一個要素?!熬溆嗝"說啟“祗祇恭敬,而恪事皇天,虔秉九德,而不兇于常,齊齊唯志,申崇其有皇,秉心大宏\"(簡14—15),即能夠恭謹?shù)厥谭钌咸?,虔誠地秉持九德,不亂天常,順從皇天,心胸廣大等美好德行,尤其是“虔秉九德\"正和“九德溥揚\"對應。因此,“夏后奠囪,庶靈因固,九德溥揚”應該說的是夏啟品德的一面,這樣才能獲得上天的認可,加上他又是“后帝\"之“胄”,所以能被確定為“下國王”。(32)
子居也懷疑“夏后\"未必和夏禹有關。他認為“‘鹵'是祭器,用來盛鬯,而祭祀用鬯,是一種極限的特權(quán)。以此‘奠'自然也就有了和‘定鼎'類似的文化屬性?!驗榈玫较鄳募漓?,眾神靈自然也就滿意了,所以有‘庶靈因固'”。[4]子居的解釋或許夸大了“鹵\"的作用,因為\"鹵\"只是祭器之一,所起作用也難以與鼎匹敵?!罢糪"或許通“猷”,兩字上古音均屬幽部,一為影母,一為余母,聲母也相近?!对娊?jīng)·巧言》:“秩秩大猷,圣人莫之。\"\"猷\"字,齊詩作“繇”,“繇”與“攸\"可以通假;“攸”與“鹵”可以通假。[0]因此,“猷\"通“鹵\"是可能的。“猷\"有法則意,如《尚書·湯誥》:“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尚書·周官》:“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詩經(jīng)·巧言》的“秩秩大猷\"也是如此。這樣,“奠猷\"即可理解為奠定法則。
四、“帝”與\"上帝”
《兩中》上引這段話中,還出現(xiàn)了“皇天上帝”,即“圭中乃言日:后有夏,余方告汝,乃皇天上帝、山川溪谷百神皆次,會謀而格于玄天\"(簡7—9)。傳世文獻中,“皇天上帝”常常與其他神祇一同出現(xiàn),如《禮記·月令》云“令民無不咸出其力,以共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祠宗廟社稷之靈,以為民祈?!?,《淮南子·時則》也說“命四監(jiān)大夫,令百縣之秩芻以養(yǎng)犧牲,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宗廟社稷,為民祈福行惠”。審查《兩中》的內(nèi)容就可以發(fā)現(xiàn),“皇天上帝\"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一個地位高于“后帝\"的存在,“后帝”自已就說要“承主皇天”?!盎侍焐系踈"有時候可以視為固有名詞,類似傳世文獻中的“昊天上帝\"(《詩經(jīng)·云漢》),如簡34—35云:“夫皇天上帝,監(jiān)據(jù)五夫,而質(zhì)固四維,天鈞斡中,以環(huán)四方。使早夜相代,有昏有明;春夏秋冬,各即其行。\"意為\"皇天上帝\"統(tǒng)御五行,加固四維,使天鈞運轉(zhuǎn)于中央,以帶動四方環(huán)轉(zhuǎn),使日夜交替,有昏有明,春夏秋冬,各按其序運行。(33此句有時斷為“皇天、上帝\"更好,因為《兩中》里面“上帝”常常與“皇天\"或“天\"并列出現(xiàn),成為最高原則、法則的體現(xiàn)。簡49中,夏啟請求“兩中\(zhòng)"告訴他“皇天之丕治,上帝之丕?!?。簡20云:“祥中乃言曰:德祀大章,唯天之常,上帝其喜,永命其長?!?4)“祥中”說,想要大大發(fā)揚與祭祀相關的德行,必須堅持和依賴天之常道,這樣才有可能獲得“上帝\"的肯定,才有可能長久地保有天命。簡60云:“天結(jié)大命,有短有長,有兇有臧,有離有昌,而上帝固之,不可還枉。\"說的是短長、善惡、離散、繁榮這些命數(shù),是“天\"所\"結(jié)”“上帝\"所\"固\"的。類似的并列結(jié)構(gòu)還有“天靈皇節(jié),上帝之成\"(簡48),“惶不喻天,上帝固向”(簡48)(5),不喪天紀…上帝向之…違天大紀,上帝弗向\"(簡60—61),\"尚毋惰事天……因以天則…毋洶于良,夫上帝之匿\"(簡64—65),“上帝建后天克御乃遷皇\"(簡75)。這里透露了“天\"與\"上帝\"是同一個主體,但又常常分而言之。
當然,“天\"和“上帝\"也有各自行動的時候,但作用功能類似,都是一些重大的、原則性的姿態(tài)和舉動。如《兩中》既有\(zhòng)"帝之常\"(簡11),也有\(zhòng)"天?!保ê?6);既說“天則監(jiān)民\"(簡17),又說\"上帝監(jiān)民”(簡21);既有“皇天惡之\"(簡33)、“皇天弗順”(簡44),也有\(zhòng)"上帝絕寵\"(簡64)、“上帝之匿\"(簡 65);既有“上帝祗中\(zhòng)"(簡29),也有\(zhòng)"天中唯明”(簡36)。然而,不管怎樣行動,“天\"和“上帝\"都不會參與具體的政治行為,或發(fā)表明確的言論?!墩撜Z·陽貨》云:“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孟子·萬章上》云:“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莊子·知北游》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或許正是對此現(xiàn)象之感發(fā),但只留下“天”而不提及“帝”了??傊?,在《兩中》,“天\"和\"上帝\"都是至高的存在,但兩者都是不言的,只用具體的行動表達降民監(jiān)民、賞善罰惡。確實,雖然“皇天上帝\"也和山川溪谷百神一起參加了挑選“下國王\"的會議,但并未見他說話,而山川溪谷之神則與“后帝\"有對話。
在《兩中》里,“上帝”有時候也可以簡稱為“帝”,但這個“帝”顯然不是“后帝\"的“帝”,例如“帝\"會在一年中隨著季節(jié)的變遷、一天中隨著時間的移動,分別處于不同的位置,以“監(jiān)”下民。如“圭中曰:后,貞春三月,草木皆生,百神服御,句余芒為正,皇皇上帝,乃在玄天,爰會德祀、齋宿、犧牲,帝朝監(jiān)民,甲乙焉靈\"(簡50—51),說的是在四季中,“句余芒”是春季之神,而“皇皇上帝”出現(xiàn)于“玄天”;在一天中,“帝\"在\"朝\"時出來“監(jiān)民”。前面的“皇皇上帝\"到了這里就省略為“帝\"了。《兩中》說“帝\"夏季在\"朱天”,秋季在\"黃天”,冬季在“晦陽”;一天中,“帝\"會在\"朝\"\"宵\"\"晝\"\"夕\"四個節(jié)點“監(jiān)民”,即巡視人間。簡58有“帝、啟參監(jiān),其復加之福”,這種對人間的巡視如果是由“帝”和夏啟共同完成的,那就更加嚴密,可以讓人民獲得更多的福佑。這一系列監(jiān)民活動和時令觀念有很大關系,如石小力指出的\"《兩中》關于四時的運行,與《禮記·月令》《呂氏春秋·十二紀》等古書所反映的五行相配,大部分是一致的\"2,只是在神祇、顏色等元素上有所區(qū)別。例如《禮記·月令》有“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大,其神句芒”,《呂氏春秋·孟春》幾乎完全相同。不僅是四時五行觀念,連“帝\"與神相配的格式,以及作為天干的甲乙,《兩中》也完全一樣。不同之處在于,《禮記·月令》和《呂氏春秋·十二紀》的“帝\"進一步區(qū)分為“大\"\"炎帝\"“少\"\"顓瑣”以及處于季夏的“黃帝”,而《兩中》則一味稱為“帝”。《禮記·月令》和《呂氏春秋·十二紀》也沒有“帝\"在\"朝”\"宵\"\"晝\"\"夕”四個節(jié)點\"監(jiān)民\"的說法。
厘清《兩中》所見“帝”與“上帝\"以及兩者與“天\"\"皇天\"的關系,對促進理解《五紀》《參不韋》也有很大幫助。例如《參不韋》首章有這樣一段話:“帝監(jiān)有洪之德,反有洪之則。”(簡1)這個“帝\"很有可能就是“上帝”,因為他能夠監(jiān)督下民?!暗勰嗣鼌⒉豁f揆天之中,秉百神之機,播簡百艱,審又陰陽,不虞唯信,以定帝之德。帝乃不虞,唯參不韋。帝乃自稱自位,乃作五刑則,五刑則唯天之明德。帝乃用五則唯稱,行五行唯順,聽五音唯均,顯五色唯文,食五味唯和,以抑有洪。\"(簡2—7)這一大段話中的“帝\"看來就是“后帝”,因為他可以直接命令“參不韋\"參照天的法則,然后培養(yǎng)和確立他的德(“帝之德”);他還可以“自稱自位\"“作五刑則\"“用五則”“行五行\(zhòng)"\"聽五音\"\"顯五色\"\"食五味”,并以此對抗有洪氏。而\"上帝\"和\"天\"顯然自身圓滿,不需要再培養(yǎng)自身的德,并從事具體的政治行為。“參不韋”說:“啟,而不聞而先祖伯不已帝命而不葬。啟,而視而考父伯禹象帝命,而緘在押商?!保ê?4—35)這里“帝\"對鯨和禹都有直接的命令,所以應該是“后帝”。“參不韋\"對夏啟說“啟,乃萬民象上帝之則,日秉日月之機略”(簡43),明確出現(xiàn)“上帝之則”,則無疑就是《參不韋》頻見的“天則\"了。簡119一122有“參不韋曰:啟,汝不亟天之命,以從乃德,唯天之不祥。啟,乃自則乃身,弗可愎荒。帝之命逆違,命用不長。百神之兇顯,后嗣之殃”,“帝之命”與\"天之命\"相對應,顯然其主體當歸于“上帝\"了。
《五紀》簡69—71云:“唯皇上帝,和兆天度,建設五步,春秋冬夏,天衡既正,爰有日夜。唯皇上帝,降為民式,建設五行,四時是備,帝正和矩,細贏同刑,動事象則。亂則氣皇,三遂失光,不死同死,帝之所棄,迷于茲法,惑于天常。既奠吉兇,乃占育殃。\"這段話既出現(xiàn)“皇上帝”也出現(xiàn)了“帝”,但從內(nèi)容看都指的是\"上帝”。和《兩中》那位“皇皇上帝”一樣,“上帝”將天道運行的法則規(guī)律開示給人間,同時又以感應的方式將祥瑞和災異(這里主要是災異)降于人間。簡108一109有“黃帝乃命萬貌焉始祀高畏、畏溥、四荒,焉始配帝身”,結(jié)合簡97出現(xiàn)的\"黃帝之身\"以及上下文并未出現(xiàn)“上帝\"相關內(nèi)容看,這里的“帝\"應該指的是“黃帝”自身。
五、結(jié)語
通過比較徹底的文本分析,梳理解讀《兩中》所見“兩中”“后\"“后帝”“帝”“上帝\"這幾個重要的名號,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兩中\(zhòng)"名稱的來源應與禮器無關,“圭中\(zhòng)"名稱可能來自“揆中”,“祥中”是協(xié)助“揆中\(zhòng)"者,或是在“揆中\(zhòng)"和夏后之間協(xié)調(diào)的人;“中\(zhòng)"表示治國大法;“后\"是人王的稱呼,“夏后”指的是“啟”;“后帝\"生前是杰出人王,死后進入天庭,并在天庭中負責具體政治事務,是可以發(fā)號施令的最高統(tǒng)治者,屬于祖先神;“后\"是\"后帝\"在人間的化身;“上帝\"是天道的象征,是“天”人格化的產(chǎn)物,屬于至上神,所以在文中“上帝\"常常與“皇天\"對應出現(xiàn)?!秲芍小窙]有祖先神與至上神合二為一的現(xiàn)象。“后帝\"和\"上帝\"都可以簡省為“帝”,但“帝\"的具體意涵必須放到文本中才能落實。將這一原則與《五紀》《參不韋》相比照,可以發(fā)現(xiàn)三者基本上是相通的,從而進一步確認了這三個文本可能有著共通的時代背景和思想背景。
有必要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比較《三德》《黃帝四經(jīng)》等出土文獻,以及《尚書》《逸周書》《詩經(jīng)》等傳世文獻。這些文獻中也大量使用\"后\"\"帝\"\"后帝”“上帝”“皇天”,而目前的釋讀同樣存在著許多爭議。因此,本文的工作也將對這些文本的解讀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如“后\"是否具神性,“天\"與“帝\"并列的現(xiàn)象究竟延續(xù)到什么時候,什么樣的人可以稱為“帝\"?然而,這又是一項龐大而艱苦的工作,限于篇幅,留待今后展開。
(本文寫作過程中,清華大學博士生周秦漢提供了一些建設性的意見,特此致謝)
注釋:
(1)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四)》,中西書局,2024。后引簡文,僅列簡號,不再逐一出注。本文所引《兩中》,基本使用整理者釋文,并括注簡號。如參考已有研究成果修改釋文,則出注說明。
(2)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一)》,中西書局,2021。后引簡文,僅列簡號,不再逐一出注。本文所引《五紀》,基本使用整理者釋文,并括注簡號。如參考已有研究成果修改釋文,則出注說明。
(3)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二)》,中西書局,2022。后引簡文,僅列簡號,不再逐一出注。本文所引《參不韋》基本使用整理者釋文,并括注簡號。如參考已有研究成果修改釋文,則出注說明。
(4)“參不韋\"當即三位天神的名字,整理者認為是\"上監(jiān)又\"下尸”天之不韋\"三神祇的合稱。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二)》,中西書局,2022,第110頁。
(5)在數(shù)字運用和宇宙圖景上,《參不韋》和《兩中》似乎不同于清華簡《五紀》和上博簡《湯在啻門》?!段寮o》有關于天地鬼人宇宙整體圖景的構(gòu)建,貫穿著以“五\"為主的數(shù)字法則,因此顯得特別神秘和高尚。《湯在啻門》中,彭祖向殷高宗武丁講解宇宙原則,同樣屬于宏大敘事,也同樣貫穿著數(shù)字法則?!秴⒉豁f》和《兩中》雖然提到一些“五\"的原理,涉及鬼神祭祀及自然規(guī)律,但沒有使用太多的數(shù)理,主要談論的是人間政治原則。
(6)“祥”,原字作“漾”,整理者認為\"疑讀‘祥'”。賈連翔和邱瑞峰均認為該字下部當從“示”,因此可以直接釋為“祥”。參見賈連翔:《清華簡lt;兩中gt;篇復原研究——出土竹書的微觀考古實踐》,《出土文獻》2024年第4期,第1-19,170頁。邱瑞峰:《清華簡lt;兩中gt;讀札》,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保護中心網(wǎng)站,http://www.fdgwz.org.cn/Web/Show/11236。
(7)關于“有河\"與“有夏\"的地望,程浩有過考證,詳參程浩:《清華簡lt;兩中gt;的夏啟繼位傳說》,《中國社會科學報》2024年12月17日第7版。
(8)例如《尚書·呂刑》有:“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罔有降格\"意為不使天神下降、不使地祇上升。(參見曹峰:《重審“絕地天通”—兼論20世紀以來中國學術史存在的問題》,《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5年第2期,第22-38,229-230 頁)因此,能夠\"降格\"者一定具有神性。
(9)通過傳世文獻可知,被賜予“玄圭\"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代表著王權(quán)得到天帝的認可,如《尚書·禹貢》有:“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禹錫玄圭,告厥成功。\"《史記·夏本紀》改作:“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于是帝錫禹玄圭,以告成功于天下。天下于是太平治。\"因此,“圭中\(zhòng)"帶著\"玄圭\"下凡,應該和“禹錫玄圭\"具有同類性質(zhì)。
(10)例如《管子·重令》有:“凡先王治國之器三…三器者何也?曰:號令也、斧鉞也、祿賞也。\"(又見《版法解》)這里,與\"賞\"形成對應,“斧鉞\"就是刑罰的象征?!痘茨献印ぶ餍g》云:“兵革斧鉞者,所以飾怒也。\"這里,“斧鉞”是軍事征伐的象征。
(11)所缺二字,整理者認為或可補為\"乃拜”。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四)》,中西書局,2024,第111頁。
(12)《兩中》里出現(xiàn)了“天兩承中\(zhòng)"(簡34),整理者認為“兩\"是“鬲\"字之訛,當讀為“歷”,意為“行”,“天兩\"即\"天行”。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四)》,中西書局,2024,第108頁。賈連翔認為,所謂\"兩承”,“一方面要承天綱之‘中’,如四時、晝夜運行的正時;另一方面則要承人治之‘中’,這是政治的最高原則和治理的最佳狀態(tài)”。參見賈連翔:《清華簡lt;兩中gt;神祇人物探論》,《文物》2024年第10期,第80-83、96頁。但這里前后文是“圭中乃言曰:天兩承中,優(yōu)悠哉尼(爾)臺(辭)”,顯然是“圭中\(zhòng)"針對“祥中\(zhòng)"說的話。因此“天兩\"類似“天中”,是對“祥中\(zhòng)"的贊賞之詞?!澳醆"讀為“爾辭”,參照了 my9082 的意見。參見 my9082 :《清華簡十四lt;兩中gt;初讀》第 70樓,簡帛網(wǎng)簡帛論壇,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 Σ=Σ viewthreadamp;tid 12927amp;extra=amp;page=7。
(13)鐘守華把\"圭中\(zhòng)"和\"祥中\(zhòng)"都與器物關聯(lián)起來,認為\"圭\"之義源自古人“立中\(zhòng)"的圭尺,把整理者隸定作“漾\"的字讀為\"竿中”,“竿中\(zhòng)"即\"表中”,是掌管竿表以\"立中\(zhòng)"之人物。“‘兩中'可能不是作者為了表達政治理念而構(gòu)擬的人物,而可能是陶寺文化中掌管'圭中'和'表中'的‘兩中'人物在清華簡時代的遺響。\"參見鐘守華:《清華簡lt;兩中gt;的\"兩中\(zhòng)"義源考》,簡帛網(wǎng),http://m.bsm.org.cn/?chujian/(204號 9578.html 但在《兩中》里,“兩中\(zhòng)"作為天意的傳達者,名稱里的\"中\(zhòng)"顯然具有高遠的理念。
(14)“不力\"屬上讀,采用了補白的簡介。補白認為,這樣上下就都押職部韻(力、慝、福、力、德),“不力”即不以為力。此句意謂統(tǒng)治者所制定、實行的準則法度中正、平衡,但不以此為功勞。參見補白:《清華簡lt;殷高宗問于三壽gt;臆說四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http://www.fdgwz.org.cn/Web/Show/2497。讀\"若\"為“弱”,采用的是鵬宇的見解。鵬宇指出\"振弱除慝\"即救助貧弱、鏟除邪惡。參見鵬宇:《lt;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 (五)gt;零識》,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wǎng)站,https://www.ctwx.tsinghua.edu.cn/info/1081/2216.htm。
(15)詳參李均明:《中國古代司法質(zhì)證之先河》,《中國社會科學報》2025年2月18日第7版;李均明:《先秦\"參五\"觀—從清華簡所見談起》,《邯鄲學院學報》2025年第1期,第85-90頁。
(16)還有一種推測,\"兩\"\"祥\"或許可以通\"相”,這幾個字同屬陽部,均為齒音聲母,理論上存在通假可能?!跋郳"有輔助、佑助之意,正符合“祥中\(zhòng)"配合“圭中\(zhòng)"的身份;也可以獨立使用,不像\"圭\"字單獨使用是沒有意義的。
(17)\"仁、善、祥、貞、良\"的釋讀和整理者有所不同,詳見曹峰:《清華簡lt;五紀gt;五種\"文德\"研究》,《中州學刊》2014年第8期,第110-117,2頁。
(18)當然,《兩中》里\"祥\"有兩意。簡86有\(zhòng)"后,汝聞之,必求其情,以徼天之祥,是謂妖乏”,這里的“祥\"顯然是\"妖祥\"之意?!秴⒉豁f》也多次出現(xiàn)\"妖祥\"\"祥\"“不祥”。可見,不同場合有不同使用。
(19)讀“幹\"為“斡”,采用了 my9082 的意見。參見my9082:《清華簡十四lt;兩中gt;初讀》第46樓,簡帛網(wǎng)簡帛論壇,h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amp;tid=12927amp;extra=amp;page=5。
(20)“化益”,如整理者所言,當為“伯益”。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四)》,中西書局,2024,第100頁。
(21)“禮\"\"義”\"愛”“信\"\"中”,整理者作\"禮\"\"義”“愛”“仁”\"忠”,筆者有調(diào)整,詳見《清華簡lt;五紀gt;的“中”觀念研究》,《江淮論壇》2022年第3期,第11-18頁。
(22)《五紀》中還有“奉神后皇\"(簡116),很可能也是“皇后”。
(23)這是\"參不韋\"讓夏啟用\"五則\"去建立職官系統(tǒng),其頂端就是“建后”,可見\"建后\"也是人王的稱呼。
(24)如整理者所言,“王\"字疑為“圭\"字之誤抄。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十二)》,中西書局,2022,第103頁。
(25)曹峰:《中國古代\"名\"的政治思想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尤其可參考上編第一章之“一‘名與人之間的禁忌”。
(26)《兩中》也有“建后”,如“上帝建后,有幾有度”(簡75),但這個“建\"顯然是動詞。簡58有\(zhòng)"圭中又言曰:‘后,余方告汝天建,天訓及有民”,簡74有“天建靈土”,這些\"建”也作動詞用。
(27)清華簡《成人》也有稱呼對方為\"后\"的現(xiàn)象,如:“成人曰:后,朕盡告汝,吉兇不易,恪哉毋怠?!保ê?9)成人曰:“鳴呼!我后,古天氏降下民,作寺后王、君公。\"(簡5)這也顯示了比較謙恭的態(tài)度。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撰、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九)》,中西書局,2019,第156、154頁。
(28)原釋文句讀有冒號,但無引號,筆者調(diào)整了一些句讀,并加上了引號?!叭裰瘛保屛臑閈"原庶民之作”,從王寧說改,意為\"保全庶民的福祿”。詳參王寧:《清華簡十四lt;兩中gt;初讀》第68樓,簡帛網(wǎng)簡帛論壇,h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redirectamp;goto=findpostamp;ptid=12927amp;pid=33140。
(29)不過,“唯帝之常\"的“帝\"可能不是指\"后帝”,而是“上帝”?!暗壑"類似\"天之?!保欢蝺?nèi)就有“是唯天?!薄!疤靄"和\"帝\"常同時出現(xiàn),其關系見下文分析。
(30)周秦漢通過對傳世文獻的分析,認為\"后帝\"之“后\"當為“君”義?!昂蟮踈"即“君帝”,猶后世所謂“帝君”,而非下土之“后\"與天上之“帝\"兩者。“后益”\"后夔”“后羿\"\"伯明后寒\"之“后\"取“君后”義,其辭例為\"后\"字接私名。而\"后土\"\"后稷\"之“后”字取“司\"義,其辭例為“后\"字接職事。參見周秦漢:《虞夏傳說與兩周古史觀轉(zhuǎn)型研究:從三代觀到四代觀》,博士學位論文,清華大學,2025年。
(31)《五紀》之所以同時出現(xiàn)\"后帝\"\"黃帝”,很可能和《五紀》的治亂歷史觀有關,“后帝\"\"黃帝\"歷史事跡中都有結(jié)束混亂、重整山河的內(nèi)容。詳參曹峰:《洪水與戡亂:清華簡lt;五紀gt;中的兩個重要元素》,《江淮論壇》2023年第6期,第31-36頁?!饵S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既出現(xiàn)了“黃帝”,也出現(xiàn)了“黃宗”,可見\"黃帝\"作為一種特殊的稱呼,有別于其他上古圣王。另外,上博簡《三德》中,在\"高陽曰\"的后面有“皇后曰”,筆者曾判斷\"皇后\"就是“黃帝”,參曹峰:《lt;三德gt;所見“皇后\"為“黃帝\"考》,《齊魯學刊》2008年第5期,第41-44頁。但現(xiàn)在看來,這個判斷需要調(diào)整,“皇后”可能指的是新逝的已經(jīng)配天的人王。
(32)《兩中》敘述的夏初史事,顯然采用的是天命說,強調(diào)夏啟因為血統(tǒng)和品行而得天命,對夏啟作出了正面評價,這和一部分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所見否定夏啟的說法正好相反。
(33)將\"五夫\"釋為\"五行”,參考了王寧的意見。參見王寧:《清華簡十四lt;兩中gt;初讀》第92樓,簡帛網(wǎng)簡帛論壇,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amp;tid=12927amp;extra=amp;page=10
(34)\"德祀\"當即簡18所見“祀德”,即與祭祀相關的德行。
(35)石小力讀為“皇[天]不渝,上帝固向”,這是認為抄手在這里有訛誤吧。這樣釋讀的話,“皇天\"與“上帝\"的對應更為明顯。參見石小力:《清華簡lt;兩中的治政思想與夏初歷史》,《文物》2024年第10期,第76-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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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