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877.5;H1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25)02-0030-10
今傳《儀禮》是東漢鄭玄所作注的版本,而當時立于學宮的今文大小戴《禮》則都已經亡佚。1959年甘肅武威出土了以《儀禮》為主要內容的漢簡,為深入研究漢代《禮經》之學創(chuàng)造了條件。此《儀禮》簡書共有三種文本,甲本有《士相見禮》《特牲》《少牢》《有司》《燕禮》《泰射》六篇經、記及《服傳》一篇,均有題記與篇次,為木簡;乙本僅有《服傳》一篇,亦為木簡;丙本僅有《喪服》經、記一篇,為竹簡。
簡本最初主要由陳夢家先生整理,撰寫了釋文、校記及緒論。陳先生作了深入研究后,據簡本文句及篇次異同等提出:“簡本《儀禮》可能是慶氏《禮》的一部分,以及《服傳》《喪服》中所見章句的遺存。九篇的經文,除《服傳》外,大略同于今本,乃屬于同一師法,即后氏的經。此本就其篇次言,既不是今文的兩戴本,又不是劉向的古文本,故推定為慶氏本?!痹诖艘院?,諸多學者對此問題亦進行了研究,對于漢簡《儀禮》的今古文性質有古文或本、今文家刪改古文之本、古文向今文過渡之抄本、新莽時期之版本等說法。這些結論各有理據,有助于學界的深入研究。然查閱相關資料,目前基于武威漢簡本
《儀禮》文字本身的研究尚不多見,且隨著現在對西漢出土典籍用字情況研究的深入,筆者擬對簡本《儀禮》文字使用及相關問題進行探討。
一、鄭注《儀禮》的文本問題
今本《儀禮》及鄭玄《儀禮注》(以下簡稱“《注》”)是研究武威漢簡本的重要材料和憑據。范曄《后漢書·儒林列傳下》載鄭玄“本習小戴《禮》,后以古經校之,取其義長者,故為鄭氏學”,指出鄭氏作注時的底本為小戴本《禮經》,且以古文本相???,選用文義更恰當的版本。從今傳鄭《注》中即可以看出,其文呈現“今古文互出”的特點,如《士冠禮》“闃西閾外”注云:“古文闈為蔾,閾為蹙?!辟Z公彥《注疏》于此條下詳解鄭氏之體例說:
鄭注《禮》之時,以今古二字并之,若從今文不從古文,即今文在經,蘭、閾之等,于注內疊出古文染、蹙之屬是也。若從古文不從今文,則古文在經,注內疊出今文,即下文“孝友時格”,鄭注云“今文格為嘏”,又《喪服》注“今文無冠布纓”之等是也。此注不從古文蔾、蹙者,以蔾、蹙非門限之義,故從今不從古也?!秲x禮》之內,或從今或從古,皆逐義強者從之。若二字俱合義者,則互挽見之?!粥嵂B古今之文者,皆釋經義盡乃言之。
為便于對照,現將賈公彥所述鄭玄《注》體例列表如下:
此說一直為后來的學者所沿引,少有人提出異議。在此基礎上,許多研究者又更多地去考察鄭《注》對今古文用字的取舍義例。雖然后漢立于學宮的《儀禮》大、小戴本皆已亡佚,但尚存有漢石經殘石,從中亦可窺其一斑。
大、小戴《儀禮》篇目次序不同,而殘石剛好保留“鄉(xiāng)飲酒第十”的篇題,與大戴本相同;羅振玉、張國淦、馬衡等學者于是據之以考定石經的文本歸屬為大戴經本'。石經殘石存留少許校記,馬衡先生說:“石經之刻,蓋以大戴本為主,而以小戴校之。今發(fā)見校記不多,雖有‘戴言’字,而上下皆闕,無從依據?!?參以石經其他典籍,都是以一家為本而列余下諸家異同作為校記的體例,那么《儀禮》自當是以大戴經本刊石,而校以小戴本。二戴雖然同出于后氏,但在流傳過程中逐漸產生異同,如伏生《尚書》經本亦衍出大小夏侯及歐陽三家。而鄭玄在注中所列出的今文用字與石經基本相合,可知鄭氏確實是以戴氏本來校勘的。
又,鄭注本與石經所載也有不同之處,如石經《鄉(xiāng)飲酒》“賓升席自西方。設[折][俎]”之“設”字前,今本有“乃”字,而鄭玄在此處卻沒有出注。如果依照范曄《后漢書》的說法,鄭玄以小戴本為底本,并取古文經本相校勘,未用大戴本相校,而當小戴本、古經皆有“乃”字時,正好可以解釋此處鄭玄未出注的疑問。但對于大、小戴本的這種文字異同,沒有石經所載校記核驗。另,今本《鄉(xiāng)飲酒》云“遵者降席”,鄭注云“今文遵為饌,或為全”,而石經作“饌”字,則“全”當為小戴或本,此說明鄭氏或未以大戴本參校。
鄭《注》中列出的今古文,其間取舍大都有義例可尋4。不過,此處仍須對鄭氏“讀為”“當為”不改字,以及古文異字未劃一的問題先作出說明。以“隋祭”為例,《士虞禮》云“祝命佐食墮祭”,鄭注云“下祭曰墮,墮之猶言墮下也?!吨芏Y》曰‘既祭,則藏其墮’,謂此也。今文墮為綏”5。由此可知,此條中鄭氏于經文從古文本字作“墮”。此篇之《記》云“不綏祭”,鄭注云“綏當為墮”,然其沒有注明今古文文字的差異,可能古本亦作“綏”字。因此,鄭氏僅說“當為”某字,以明其究理,并未輕易改動經文的用字。又,《少牢饋食禮》云“上佐食以綏祭”,鄭注云“綏或作挼,挼讀為墮。…古文墮〈綏〉為所”,清代學者胡培說:“凡‘隋祭’字今文多作綏,此‘以綏祭’之綏今文或本又有作接者,故鄭據讀為墮,以挼與墮義近也?!队兴緩亍贰粰壥撸浣椉馈ⅰ椊援斪鲯?,挼讀為“藏其隋”之隋’,此注讀為墮,義當與彼同。鄭意蓋皆讀從《周禮·守祧》職‘既祭則藏其隋’之隋也,墮當作隋?!啤盼慕棡檎恪?,鄭以昕字于‘隋祭’義尤遠,故疊之而不從?!币虼?,《有司徹》注“綏皆當作接”應是謂其當如“按”字之改讀,并非說經文當改作“挼”字?!源朔治?,此注中沒有說明今古文用字差異,當為二者文本已無差異,因此只是說“讀為”某字,也沒有輕易改動經文用字。筆者認為,鑒于《儀禮》其他于注內改字的內容均符合此義例,可知鄭玄作注的規(guī)則是,有文本可據時,直接改經字而于《注》內疊出今古文,而當無文本可依時,注出“讀為”“當為”等校讀用語,以明其究理。鄭玄改易經字,皆以文本為據,否則并不輕作改動。另外,于文本有據時,鄭氏也會遵從文本差異,并沒有徑直統一,所以才造成古文異字未劃一的文本面貌。
此外,鄭玄《注》之篇目編次趨同于劉向《別錄》本。于是有學者認為,鄭氏所據為古文本。事實上,劉向所編次的《儀禮》,是經過他校訂的,已經不再是原始的古文經本。小戴有師傳,鄭玄自應以小戴為底本,只不過取用劉向所定的篇次而已。
二、簡本文字為西漢時期的通行用法
簡本《儀禮》的成書年代,陳夢家先生約略推定為“木簡甲、乙本是屬于西漢晚期的鈔本,約當成帝前后。其所依據之原本,約在昭、宣之世。丙本竹簡早于木簡”2,陳邦懷先生則據墓中所出“大泉五十”貨幣及甲本木簡編號“四”“七”,分別寫作“三”“黍”,認為“甲本木簡的鈔寫時代是在王莽時”3。另,陳松梅、張顯成等學者于此說亦作過論證4。因為墓中及簡本有新莽時期的獨有標志,簡本抄定于其時應當無疑。不過,由于墓主生活于西漢晚期,所以簡本的文本及文字特征仍當主要反映西漢晚期的面貌。
簡本《儀禮》文字有不少與今本鄭注中所列出的今古文用字情況相合,但更多內容則逸出其外,而且有不少錯訛之處。陳夢家先生曾將簡本與今本所載錄的今古文進行比較:
簡文和鄭注所謂今文相同的為七十六事(其中文詞占二十五事),最占多數;尤其是在某些文詞上的出入,簡文往往同于今文而幾乎絕不同于古文。(文詞同于古文的三例,也同于今本,可能今文乃古文之誤寫。)在字形上,簡文有同于所謂古文的三十三事,不及同于今文的一半。除此之外,簡文既不同于古文亦不同于今文而是屬于它自己的,也有近二十事。
除此之外,陳先生又統計簡文逸出鄭《注》所提及今古文部分的異文后說:“此篇異文而見于別篇者只舉首見一次,但它已逾三百數十事,較之簡文之同于所謂今文、古文的約為三倍以上。由此可證簡本的文字超乎今古文異同之外。”鄭《注》所列今古文是學者判析簡本文字今古文屬性的唯一憑據,但正如陳夢家先生所指出的“鄭注所注明的今文、古文,只限于他所見的今文本和他所守的古文本,不及于其它之本”,而且更為關鍵的是今古文經本文字一直處于持續(xù)演變的狀態(tài),古文本假借之字亦必多改易為今文,由此方能通讀。因此,以東漢晚期之今古文面貌衡量判斷西漢晚期經本的今古文屬性,必然會有偏頗之處。
西漢《儀禮》經本有今古文之別,陳夢家先生分析說:“然三家今文,何嘗非從古文舊書而隸定之者”,又說:“漢初一切經書皆如此,其后才以今文、古文為學派名,鄭注古文、今文乃指學派名、師法名。簡本中有在所謂今古文以外者,有可以部分的同于古文者,并非如鄭注之有意并古文、今文兩學派的本子而兩存之,簡本乃是根據它自己的家法而書寫其習慣的用字。由于簡本乃由若干繕寫工所書,而各人的寫法不盡相同,故文字之異,亦不可以過于認真的以為必是家法,有些乃是出于書手的任意傾向。從簡本中可以看出,即使是同一書手,他在同一篇中甚至同一行中,對于同一字可以寫成異體,前后并不完全一致。”2筆者以為,陳先生此說雖多為一些學者所忽視,卻與漢代學者寫經的實際情況尤為接近。西漢今文《儀禮》起初也是古文本,入漢以后才逐漸轉寫為當時通行的隸書。不過,西漢早期的文字尚多存“古文”階段的用法。所以,雖已用隸書書寫《儀禮》,但在流傳過程中必然會出現階段性“古今文”兼有的用字特征,而這實際上也是當時文字使用的一般面貌,仍屬于“今文”的范疇。而古文《儀禮》流傳于世后,亦須參以今文而轉寫為通行隸書,如此就造成了當時今古文混雜的文本面貌,其所獨存的古文在流傳中也多經變易。
今古文兩本并行之后,其文字差異實際上處于一種變動狀態(tài),而鄭玄作注時,遂將當時兩者之差異寫下來。因此,鄭《注》所列出的今古文實際上多是后來才形成的。以此觀之,《儀禮》文字交錯、不統一的情況至鄭玄時代仍有所存留。古文《儀禮》文字不統一的情況前文已述及,而今本《特牲饋食禮》云“尸以醋主人”,鄭注云“古文醋作酢”;《有司徹》云“尸以醋主婦”,鄭注又云“今文醋曰酢”。此種情形則是鄭玄所據今文小戴本文字沒有整齊劃一所致。又,大戴本《儀禮》亦有混雜鄭《注》所言古文之例,如《聘禮》之《記》云“十筥曰稷”,鄭注云“古文稷作緩”,而石經此字同于古文作“綬”。
簡本中陳夢家等學者指出,同于鄭《注》所揭古文諸字,事實上多為西漢時期所行用。范常喜先生曾一一核查鄭玄《注》古文,發(fā)現“鄭注‘古文’相當大程度上應該定性為漢時的用字習慣,并非更早的戰(zhàn)國時用字,而簡本《儀禮》抄本則屬于西漢末期抄本,所以簡本《儀禮》中的所謂同于今本鄭注《儀禮》‘古文’的用字也當是漢時用字”’。具體而論,簡本諸“古文”中以“蚤”為“早”、“咎”為“舅”、“脾”為“髀”、“錫”為“舄”、“關”為“貫”、“機”為“簋”等用法,皆見于西漢出土文獻。為便于討論,現將這幾個用例的情況列表如下:
而簡本“父”“資”等用本字,亦見于西漢出土文獻。至于簡本以“無”為“毋”、“密”為“鼐”、“浣”為“盥”、“術”為“述”、“舍”為“釋”、“護”為“獲”等用法,尚未見載于西漢出土文獻,于先秦時期之文獻亦未見,所以大概率仍屬西漢初期的用字習慣?!短厣伿扯Y》鄭注言“古文更為受”,而簡本亦作“受”,清胡承珙說:“古文作‘受’者,字之誤。”'此似乎可為簡本出于古文之證,然范常喜先生據古文字資料指出:“二字相混的時代當為漢代中后期?!?故簡本此字有可能為今文傳寫致誤,未必是承襲古文而來。此外,簡本中以“基”為“期”等極少數用法,目前僅見于先秦時期的出土文獻,可能是今文本中殘存的古文用法,類似情況也見于大小戴本。而對于簡本超出鄭《注》所揭今古文之外的三百余字之異文,張光裕先生說:“粗略觀察,以其當有音同借用,或同義借用,或傳抄錯誤,或當時鄭氏所見傳抄之本有異,或其本因口授相傳而偶誤,故有以致之。”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儀禮》在墓主所生活的西漢晚期還沒有被漢廷明確出定本,而簡本傳寫時又根據當時的用字習慣有所變化,加之邊遠地區(qū)在用字上較為復雜,故有訛誤亦在所難免。簡本并未發(fā)現與古文經本相對應的關鍵性證據,而其用字習慣卻頗與當時的情況相合,且多異字、假借等又符合通行文本的自然特征,所以其應屬于今文異本。又,還須解釋的是,當時的古文《儀禮》先出現于東部地區(qū),何以后來傳寫于西部地區(qū),因而如果確定其屬于今文則順理成章。
此外,沈文倬先生曾說“漢簡為郡國文學弟子傳習之本無疑也”,漢平帝及新莽時期的《逸禮》等雖曾立于學宮,但并未施行于地方學堂,這也可間接證明簡本當不是古文本。
三、簡本或當為后氏本
簡本《儀禮》雖與鄭玄《三禮目錄》“所記大、小戴本及劉向《別錄》本不盡相同,但甲本七篇的簡背均有篇題及篇次。這至少說明其當源出于一部首尾完具的文本。當然,簡本起初是否為一部完整的《儀禮》,在沒有考古實物以前,不能輕易地下結論。如果進行推測,或因此部分為墓主生前經常閱看的部分,亦或墓主生前僅得到此部分,所以入葬時只能以此部分隨葬;又或因入葬時其余部分丟失,所以入葬時也只能以此部分隨葬。但有一點是極具研究價值的,即甲本七篇簡背的篇題及篇次。此部分簡本之發(fā)現,為藉此復原出全部十七篇的篇目位置提供了條件。筆者即在陳夢家先生等學者整理出的文本內容基礎上,對此部分內容進行分析,考察簡本《儀禮》篇目的編次理據,及其可能存在的學派歸屬問題。
二戴共同受業(yè)于后倉,但所定《儀禮》篇次各不相同,說明當時《儀禮》諸篇次序還沒有完全固定,學者可以依據其觀念自行編次。劉向著錄《別錄》時,即對《儀禮》進行過重新編次,后為鄭玄所取用。6又依據《三禮目錄》,大戴本《儀禮》篇次為:
《士冠禮》第一、《士昏禮》第二、《士相見禮》第三、《士喪禮》第四、《既夕禮》第五、《士虞禮》第六、《特牲饋食禮》第七、《少牢饋食禮》第八、《有司徹》第九、《鄉(xiāng)飲酒禮》第十、《鄉(xiāng)射禮》第十一、《燕禮》第十二、《大射禮》第十三、《聘禮》第十四、《公食大夫禮》第十五、《覲禮》第十六、《喪服》第十七。
而小戴本的篇次則作:
《士冠禮》第一、《士昏禮》第二、《士相見禮》第三、《鄉(xiāng)飲酒禮》第四、《鄉(xiāng)射禮》第五、《燕禮》第六、《大射禮》第七、《士虞禮》第八、《喪服》第九、《特牲饋食禮》第十、《少牢饋食禮》第十一、《有司徹》第十二、《士喪禮》第十三、《既夕禮》第十四、《聘禮》第十五、《公食大夫禮》第十六、《覲禮》第十七。
對于兩家的篇次,賈公彥認為,“皆尊卑、吉兇雜亂,故鄭玄皆不從之矣”。
對于大戴本篇次,邵懿辰說:“《昏義》曰‘夫禮始于冠,本于昏,重于喪、祭,尊于朝、聘,和于鄉(xiāng)、射’,…是冠、昏、喪、祭、朝、聘、鄉(xiāng)、射八者約十七篇而言之也。更證之《禮運》,《禮運》凡兩舉八者以語子游,皆孔子之言也,特‘射鄉(xiāng)’訛為‘射御’耳。一則曰‘達于喪、祭、射、鄉(xiāng)、冠、昏、朝、聘’,再則曰‘其行之以貨、力、辭、讓、飲、食、冠、昏、喪、祭、射、鄉(xiāng)、朝、聘’。‘貨、力、辭、讓、飲、食’六者,禮之緯也。…‘冠、昏、喪、祭、射、鄉(xiāng)、朝、聘’八者,禮之經也。…而其證之尤為明確而可指者,適合于大戴十七篇之次序?!且?、二、三篇冠、昏也;四、五、六、七、八、九篇喪、祭也;十、十一、十二、十三篇射、鄉(xiāng)也;十四、十五、十六篇朝、聘也;而《喪服》之通乎上下者附焉。”由以上可知,大戴本從《昏義》的說法類聚相關篇目,并以《禮運》所述排列篇次。
而關于小戴本的篇次,如劉師培所言:“若小戴之意,蓋以《禮經》之次應以類區(qū)。各《記》之中有合言冠、昏、喪、祭、朝、聘、鄉(xiāng)、射者,…則諸禮之中實區(qū)為四類,故其次《禮經》之目,亦均隱據《記》文。先以《冠》《昏》《相見》者,所以通冠、昏為一類也;次以《鄉(xiāng)飲酒》《鄉(xiāng)射》《燕》《大射》者,所以通射、鄉(xiāng)為一類也;次以《士虞》《喪服》《特牲》《少牢》《有司徹》《士喪》《既夕》者,所以通喪、祭為一類也;終以《聘》《公食》《覲》者,所以通朝、聘為一類也?!币源藖砜?,小戴本的篇目也是以《昏義》的說法相類聚。但對于具體編次的理據,典籍中并沒有詳細記載。
至于簡本《儀禮》的編次,陳夢家先生在《武威漢簡》一書的緒論中依據甲本七篇的篇題與篇次將其復原為:
《士冠》第一、《昏禮》第二、《士相見之禮》第三、《鄉(xiāng)飲酒》第四、《鄉(xiāng)射》第五、《士喪》第六、《既夕》第七、《服傳》第八、《士虞》第九、《特牲》第十、《少牢》第十一、《有司》第十二、《燕禮》第十三、《泰射》第十四、《聘禮》第十五、《公食》第十六、《覲禮》第十七。
陳先生又闡述他如此編排的理據為:“武威甲本有‘《泰射》第十四’,則甲本至少有十四篇。甲本所缺八篇,其第一、第二當為《士冠》《士昏》,此諸家所同;其第十五至十七疑為《聘禮》《公食》與《覲禮》?!多l(xiāng)飲》《鄉(xiāng)射》,《士喪》《既夕》,《士虞》當在《服傳》第八之前后?!斗鳌返诎酥髢H能容《士虞》,則其前當為《士喪》和《既夕》,因此二篇為上下,不能分開?!多l(xiāng)飲》《鄉(xiāng)射》兩篇相次,應在第四、第五。如此安排,則甲本將士禮置于前半,而將諸侯大夫禮置于后半,其先后次第似有勝于兩戴與《別錄》者?!惫P者認為陳先生的復原十分合理,所謂“《服傳》第八”處,原本自當為《喪服》,甲本缺少此篇,因此以《服傳》補足?!妒抗凇贰妒炕琛贰妒肯嘁娭Y》三篇居前,諸家皆一致,當無可疑?!斗鳌诽幱诘诎耍髢H闕一篇,《士喪》《既夕》又本為上下篇,而以“喪”類聚則自然應將《士喪》《既夕》及《士虞》置于《服傳》前后。如此則僅剩《鄉(xiāng)飲酒》《鄉(xiāng)射》《聘禮》《公食》《覲禮》五篇,而后三篇諸家皆相連屬,剛好可以放在末三篇的位置,前兩篇則正可補第四、第五之闕。而且如此編次剛好也成為士禮居于前半的格局,序篇確實可以看出義理依據。如此則大、小戴本及簡本《儀禮》的篇次情況可表列如下:
至于復原后之簡本《儀禮》的學派歸屬問題,排除了大、小戴本,便只存在后氏本或慶氏本的可能。首先慶氏與二戴同師后倉,但后漢十四博士中并無慶氏一家,也沒有慶氏一派《儀禮》流傳。沈文倬先生認為慶氏一派為漢儀學者,重點并不在《儀禮》方面。1慶氏禮學綿延甚久,整個后漢時期都十分活躍,而鄭玄《三禮目錄》中并無慶氏一家的編次,此似乎可以說明慶氏沒有自家的《儀禮》經本。二戴皆據當時的《禮記》文本自立規(guī)則,重新編次了《儀禮》經本,而慶氏應當只是承用了后倉講授之本。因此,慶氏既然沒有獨立的經本,那么簡本《儀禮》就不太可能是慶氏本。而后倉所持《儀禮》篇次,載籍無征,但《漢書·藝文志》錄《禮古經》時謂其“及《明堂陰陽》《王史氏記》所見,多天子諸侯卿大夫之制,雖不能備,猶瘉倉等推士禮而致于天子之說”,所謂“推士禮而致于天子”似乎也蘊含著后氏經本編次的特點?!皠熍嗉丛源司渥鳛榇蟠鞅酒蔚牧x例,并說“凡禮之專屬于士者,篇必列前,以章先卑后尊之旨”。而簡本先后以“士之冠、昏、相見、鄉(xiāng)飲、鄉(xiāng)射、喪、虞、祭”等的演進過程編序,再推至于“大夫、國君、天子”等,與其“推士禮而致于天子”的觀點較為相符,所以簡本極有可能直接出自后氏經本系統。后倉于漢武帝后期至宣帝初任漢廷的《禮經》博士,其后雖衍生出大、小戴二家,但直至西漢末期,漢朝的學宮所用均為后氏經本,而《漢書·儒林傳》載漢元帝時曾于“郡國置五經百石卒史”,所以其經本有可能即于此時傳寫至武威。
四、結語
漢代五經文本以《儀禮》的爭議最少,但載籍所述過于簡略,其師傳及文本特征頗有含混不清的地方,而武威漢簡本的發(fā)現正好為解決這一疑難提供了重要的文獻實例。鄭注本《儀禮》是判定簡本《儀禮》文本性質最基本的材料,在對其注釋義例進行詳細考察后,可知鄭玄作注時的確是以小戴本作為底本,并取古經加以???,從而確定其文字。不過鄭《注》中所列出的今古文異同,乃當時所見文本用字的面貌,而學者據之以衡斷簡本《儀禮》的學派歸屬,自然不可能不出現值得商榷之處。實際上,簡本所說的同于“古文”諸字,基本都屬當時行用的文字,而其文本及其他用字情況又頗符合通行文本的特征,所以當歸于今文范疇。又,簡本編次復原之后,最接近于史籍所載后倉所言“推士禮而致于天子”之意,因而極可能為后氏經本系統。以此推測,后氏經本或于漢元帝、成帝時傳寫至河西走廊地區(qū)為武威墓主搜得,此本在新莽時期又經人抄寫,遂染雜當時的字體特征,其后因各種原因,在入葬時僅存斷簡殘編,并隨墓主下葬。漢代今古文經學有文字、文本及學派方面的差異,對于今古文諸家經傳文本的異同,學界長期以來莫衷一是。出土經傳文獻及同期文字資料是厘清相關學術問題的重要實物證據,借此辨明武威漢簡《儀禮》的文本性質,對于學界的經學史研究是有幫助的。
On the Textual Natur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Yili from the Wuwei Han Dynasty Bamboo Slips
Zhao Chaoyang
Abstract:The excavation of the Wuwei Han Bamboo Slips containing the Yili and their subsequent collation by numerous scholars have provided the academic community with valuable material for researching the text, script, and scholarlytraditions ofthe Yili during the Handynasty.The Zheng'sannotated versionofthe Yili thatiscirculating today is the main basis fordiscussing the nature of bamboo slips.Combining historical recordsand examining the use of characters,itis knownthattheannotations were basedonthe Dai Sheng'sversion,and laterselectedoldertexts forcollation.But the contemporaryand ancient script presented in the annotations haveundergone changes and are not the original appearance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so it cannot be simply used to judge the textual nature of the bamboo slips version.However,the character usage habits of the Han Dynasty bamboo slipswere mostlyconsistent with the commonlyused characters atthattime。Soitundoubtedlybelongs todifferent versions ofthe Confucian Classics of Current Chinese Character.Thechronological orderof the version of the Han Dynasty bamboo slips is most consistent with the text of Hou Cang described in historical records,which may have originated from its textual system and gradually spread to Wuwei.
Key Words:Han Dynasty bamboo slips from Wuwei;Yili; the Confucian Classics
責任編輯: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