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瑛
摘 要:預防農村基層領域的腐敗犯罪是我國反腐敗斗爭的重要內容,也是我國堅決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持續(xù)推進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要保障。與傳統(tǒng)腐敗預防相比,情境預防是一種低成本、周期短、效果好的犯罪預防手段?;谇榫愁A防理論,通過對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的心理和行為特征、犯罪情境因素的分析,從初始階段、習慣階段和中止犯罪階段設置減少“微腐敗”領域腐敗犯罪刺激、提高腐敗犯罪的難度、降低腐敗犯罪回報的情境,可達到扶貧領域腐敗犯罪預防之目的,并為“后扶貧時代”農村基層腐敗犯罪預防提供思路與方法。
關鍵詞:情境預防;基層腐敗;扶貧領域;鄉(xiāng)村振興
一、緣起:犯罪預防理論與情境犯罪預防理論
(一)犯罪預防理論概說
20世紀70年代,西方國家政府運作中傳統(tǒng)的“福利模式”遭到挑戰(zhàn),促使政府研究并訴諸犯罪預防的原因,犯罪預防理論產生、崛起并逐漸成為西方國家犯罪理論的顯著主題。犯罪預防有廣義與狹義定義區(qū)分。英國學者麥克·馬圭爾認為,從廣義上來說,犯罪預防包括對社會領域與自然領域預先做出的所有的介入措施,這些措施的目的至少是改變行為或事物的發(fā)展趨向,以減少犯罪的可能性或它的危害后果[1]。以歐馬雷(OMallay)、葛蘭德(Garland)為代表的學者將犯罪預防看成為中央政府從傳統(tǒng)上所承擔的社會直接控制角色到日益加重基層的個人以及組織的社會責任轉型的組成部分。荷蘭學者凡·蒂克(Van Dijk)、蒂·瓦德(de Waard)則將犯罪預防定義為,“除了刑法的實施以外,個人的創(chuàng)造力以及國家政策的全部意義都是為了減少那些由國家所界定的‘犯罪所造成的損害”[2]。澳大利亞學者亞當·蘇通(Adam Sutton)、阿德里恩·切尼(Adrian Cherney)、羅伯·懷特(Rob White)贊成上述觀點[3]8。美國學者布蘭登·C. 韋爾什(Brandon C. Welsh)、英國學者戴維·P.法林頓(David P. Farrington)則主張將犯罪預防理解為狹義的、獨立于刑事司法體系之外的、用于減少犯罪的替代途徑,主要包括發(fā)展性預防、社區(qū)性預防和情境預防[4]。
筆者認為,犯罪預防之廣義與狹義理解,都表達了不同的犯罪預防理念,對刑事政策的制定和預防犯罪的實踐皆具有重要意義。但相對于廣義的犯罪預防,狹義犯罪預防概念更具有操作性,更適于解決某一具體領域犯罪問題,從而更能夠從保證犯罪預防角度發(fā)揮出應有的社會效益。因此,本文基于研究需要,依循布蘭登和戴維的狹義犯罪預防定義。
(二)情境犯罪預防理論發(fā)展
情境預防(Situational Crime Prevention英文簡稱SCP),意指試圖通過改變犯罪的更直接原因來限制由犯罪事件引發(fā)的危害。該理論由美國羅格斯大學學者羅納德·克拉克(Ronald Clarke)首先提出,他將情境構成稱作犯罪“機會”,將預防犯罪的措施假設為“可控環(huán)境——增加難度——減少回報——預防犯罪”,并主張依據假設條件來設置減少犯罪機會的措施[5]。學界通常將情境犯罪預防與傳統(tǒng)犯罪預防做對比。傳統(tǒng)犯罪預防策略更多通過改變犯罪人之犯罪動機來減少犯罪,而該種動機通常被視為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犯罪傾向;與之相對,情境犯罪預防方法論基礎是基于潛在犯罪人這一視角來觀察現(xiàn)實世界,集中考察的是情境的構成。克拉克認為,通過對犯罪情境確認、管理、設計、調整等方法,持久有機地改變情境,能夠影響行為人的理性選擇,減少犯罪機會和促成犯罪的情境因素,從而達到犯罪預防的目的。情境犯罪預防理論的成功在西方眾多研究中都得以證明①。近年來,情境犯罪預防理論在實踐探索中進一步發(fā)展,產生了大量理論創(chuàng)新,如??瞬悸迥罚‥kblom)、沃特利(Wortley)對犯罪機會的討論,杰弗里(Jeffery)提出的環(huán)境設計預防犯罪理論等。這些理論的發(fā)展,為情境犯罪預防提供了更為廣泛的情境方法,為研究學者提供了更為深遠的洞察。而其中,又以理性選擇理論(Rational Choice Theory英文簡稱RCT)、日常活動理論(Routine Activity Theory英文簡稱RAT)和犯罪模式理論(Crime Pattern Theory英文簡稱CPT)這三個理論對情境犯罪預防產生最顯著影響。在本文中,筆者將會應用這些理論的一般特征和所提供的理論工具來論述相關問題。
二、問題的提出:農村基層領域腐敗之情境預防可能——以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為視角
(一)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的特征分析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將脫貧攻堅始終擺在治國理政突出位置,納入“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戰(zhàn)略部署進行決策。近年來,農村基層領域貪腐犯罪案件頻發(fā),習近平多次對此作出重要指示。2019年3-11月,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網站通報發(fā)生在“群眾身邊的腐敗和作風問題”共89起,其中36起為農村基層腐?。ǚ鲐氼I域腐敗32起),占比高達404%(扶貧領域腐敗占比360%)②。如此高發(fā)的扶貧領域腐敗嚴重阻礙了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實施。農村基層領域腐敗,危害性大、社會容忍度低、人民群眾反映強烈,嚴重影響黨在群眾中的形象,侵蝕黨的執(zhí)政基礎,必須從嚴治理。從近年來農村基層領域腐敗犯罪案件來看,扶貧腐敗已經成為職務犯罪的“黑洞”,打破過去職務犯罪以中高層腐敗為主的犯罪局面,越來越顯示出其自身的特點。以情境預防理論作為分析的切入點,以近年來扶貧領域貪腐案件的主要類型進行特征分析,對預防農村基層領域腐敗犯罪、全面推進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具有重要意義。
1.扶貧領域腐敗犯罪心理特征。情境預防理論認為,應當關注犯罪行為的目的性和犯罪決策的理性。即認為犯罪行為人體現(xiàn)一定的心理特征,該特征表現(xiàn)為犯罪人的目的性,而且是懷著獲得犯罪收益的目的。犯罪的收益包括滿足通常的動機,如表現(xiàn)為興奮、控制、自主、復仇、物質利益等。從當前的扶貧領域腐敗案件來看,不同的權力主體有著不同的犯罪目的心理特征。因此,分析扶貧領域貪腐心理特征對于情境預防的設置具有重要意義。
(1)弄權心理。即玩弄手中的權力,濫用扶貧工作權力,以獲得心理滿足。如G省L縣扶貧開發(fā)局原局長范某某,利用手中掌握的企業(yè)承接扶貧項目、享受扶貧貸款貼息政策行政審批權,肆意地進行徇私枉法的尋租、設租活動,以公謀私,將所掌管的領域變成弄權的“私人領地”,將服務聯(lián)系的扶貧企業(yè)作為“錢袋子”,多次索取、收受大量錢款,以“減貧摘帽”獎勵為名,名義上給相關企業(yè)資金支持,背地里利用手中的權力將全款轉移至與其有密切關系的人員手中。在金錢面前利欲熏心,在權力面前喪失底線[6]146。
(2)貪欲心理。貪欲心理,在犯罪心理學中稱為“欲望無止境定律”。“天下之大福,莫大于無欲;天下之大禍,莫大于不知足”,貪欲膨脹不知足是扶貧領域產生眾多腐敗案件的心理根本。不少扶貧干部在面對誘惑時,欲望膨脹,信念發(fā)生動搖,最終由貪念走向毀滅。如湖南省臨武縣花塘鄉(xiāng)東村黨支部原書記“雁過拔毛”式腐敗,內蒙古武川縣得勝溝鄉(xiāng)前窯子村委會原主任截留脫貧款、助騙救助錢,江蘇省泗洪縣扶貧辦原副主任財迷心竅,扶貧變成“扶自己”等案件就是貪欲驅使下貪污腐敗的典型[7]97-104。
(3)僥幸心理。僥幸心理是權力走向腐敗過程中,幾乎所有腐敗主體共有的普遍心理。持有這種心理的官員,明知自己的行為觸及法律底線,將會受到法律制裁但仍寄希望于犯罪行為不被發(fā)現(xiàn)。僥幸心理通常與貪欲心理并存,表現(xiàn)為“趨利心理強烈”。如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qū)霍城縣蘭干鄉(xiāng)黨委原書記鄧某,在擔任鄉(xiāng)黨委書記期間,抱著極度的僥幸心理,在2011-2015年間多次指示蘭干鄉(xiāng)財政所所長設立賬外賬,采取虛報冒領等手段套取扶貧資金、富民安居補貼、小麥補貼、中央環(huán)境整治項目資金等民生資金共計340萬元。對自己的違法行為,鄧某主觀上認為賬外小金庫只有極小范圍的人知道,組織上應該查不出來,并認為自己有從警的經歷,反偵察能力強,能夠順利規(guī)避組織審查[7]20-21。
(4)從眾心理。心理學上的從眾,通常指個體容易受到群體行為的影響,在自己的知覺、判斷、認識上表現(xiàn)出符合于大多數人的行為方式。在現(xiàn)實世界中,存在或善或惡的群體和社團,對于國家公職人員來說,這些不同的團體或個人,存在直接或間接影響他們的可能。在扶貧領域反腐敗斗爭中,有些公職人員原本清廉,也有的曾經蔑視貪污受賄行為,但在從眾心理影響驅使下,開始分不清是非,逐漸被利欲蒙蔽對貪污產生扭曲認同感,在腐敗暗河中隨波逐流,逐漸走上腐敗犯罪道路。2015年查處的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qū)察布查爾縣闊洪奇鄉(xiāng)干部集體套取扶貧專項資金用于公共支出問題便是這一類案件典型。該鄉(xiāng)原黨委書記曾某、原鄉(xiāng)長買買提江帶頭貪污腐敗,更令人痛心的是,在腐敗風氣的影響下帶壞了一批干部隊伍,該案直接造成2名年輕的班子成員和5名重點崗位上的干部被查處,嚴重損害了黨群干群關系[7]16-19。
2.扶貧領域腐敗犯罪行為特征。進程性和潛在性是腐敗犯罪的重要心理特征,而腐敗犯罪的行為特征則是在心理特征影響下心理外化為行為的重要顯性標志。
(1)扶貧領域腐敗行為的被動性特征。從近年來扶貧腐敗領域涉案情況來看,地區(qū)性腐敗、群體性腐敗、塌方式腐敗比例不占少數。情境預防中的CPT理論認為,人際網絡會使個體決策模式變得復雜③,即便是同一個人,其犯罪意愿也會因環(huán)境的影響而改變。這也就意味著,在諸如腐敗犯罪案件里,個體如果長期處于腐敗犯罪的人際網絡中,即便該個體從一開始就具有防腐抗變的內在意識,但他會受到所處人際環(huán)境犯罪模式的影響,最終內在意識被瓦解而產生腐敗行為。這種因內在意識無力承受與抵制外在壓力而選擇“與其以卵擊石不如同流合污”的腐敗,具有典型的被動性特征。如上述的察布查爾縣闊洪奇鄉(xiāng)干部集體腐敗案件中,7名干部就是或直接或間接受到了曾某等核心腐敗團體的拉攏。
(2)扶貧領域腐敗行為的轉化性特征。盡管扶貧領域腐敗行為體現(xiàn)為一定程度的被動性,但是這一被動性卻是可轉化的,即由被動性向主動性轉化。情境預防中的RCT理論認為,犯罪人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理性的,在作出犯罪決策或實施具體犯罪行為時,犯罪人會依循理性經濟人思維,對犯罪成本和犯罪收益進行評估。從扶貧腐敗案例分析中,我們注意到,在心理進程的推動下,在腐敗意圖產生和腐敗行為選擇之間腐敗犯罪主體有一個風險決策過程,它是腐敗從心理到行為的轉折點,它展示了腐敗最終從被動轉為主動的過程。在貴州省納雍縣扶貧辦原主任朱某貪污案件中,朱某一開始對受賄行為深感厭惡,但隨著少數認識的領導干部在“發(fā)財”,覺得“別人拿得,自己為啥不能拿”,慢慢地貪污的思想由被動轉為主動,最后竟也發(fā)展到來者不拒的地步[7]130-132。
(二)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生成的情境因素
貪污腐敗作為復雜的社會現(xiàn)象,由來已久。特別是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市場經濟的快速發(fā)展、扶貧攻堅工作的縱深推進,扶貧領域貪腐犯罪成為危害社會、損害群眾利益、威脅黨的執(zhí)政基礎之毒瘤。作為情境預防理論基礎的理性選擇理論(RCT)認為,對于一部分有能力實施且未能克制犯罪的人而言,實施具體犯罪取決于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是是否出現(xiàn)犯罪機會,二是實施該犯罪的回報是否足夠抵消掉其為此所付出的努力和承擔的風險。即犯罪人決定實施犯罪是權衡風險、努力和犯罪回報的結果[3]76。通過對扶貧領域腐敗犯罪原因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一些情境因素在該類犯罪生成過程中產生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梳理明確案件中導致犯罪發(fā)生的情境因素及思考應對這些情境的方法,便可有針對性地對相關情境因素進行調整、控制,實現(xiàn)扶貧領域貪腐犯罪的情境預防。
1.社會環(huán)境的消極因素激發(fā)了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的動機。(1)市場經濟負面影響。價值規(guī)律是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其強調物質利益原則,市場經濟有利于激發(fā)經濟主體的活力,但同時也容易使人產生“利益至上”的心理。英國學者羅伊·格雷戈里認為,在市場經濟時代,道德準則就是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在這種社會里,那些有機會掙錢購物者就必然會有一種強烈的增加收入和報酬的動機[8]。雖然近年國家、社會對扶貧干部的關愛關注有所提升,但扶貧工作任務量大、責任重、生活環(huán)境差、待遇不高等客觀問題仍舊存在,不少扶貧干部產生厭戰(zhàn)情緒,心理落差一旦耦合無效的內部監(jiān)督,就很有可能促生扶貧犯罪動機,誘使扶貧干部利用職務便利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
(2)不良社會文化影響。在人的認知過程中,社會文化環(huán)境因素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瑞典經濟學家岡納·繆爾達爾認為,南亞國家普遍存在一種被其稱為“腐敗民俗學”的腐敗文化,這種腐敗文化已成為南亞國家為擺脫貧困而不能不正視的問題。在這些國家,“人民相信腐敗和與此相伴隨的情感”。在這種情感影響下,“任何一個掌握權力的人都可能為了自己的利益、家庭的利益或自認為應當效忠的其他社會集團的利益來利用權力”,且“如果腐敗變得理所當然,憤恨就會基本上變成對于有機會通過不光彩手段營私之徒的羨慕”[9]。巴西學者塞拉菲姆·安東尼奧·德帕杜亞(Serafim Antonio de Pádua)和丹尼爾·馬丁斯·德·巴羅斯(Daniel Martins de Barros)同樣指出了經濟發(fā)展與腐敗的某種正向關聯(lián),其在《腐?。荷鐣幕停ɑ颍┤烁褚蛩??》一文中指出,腐敗是全球性挑戰(zhàn),盡管它存在于世界各地,但主要存在于發(fā)展中國家,特別是那些低收入和經濟封閉的國家[10]。腐敗在我國同樣是古已有之的社會歷史現(xiàn)象,“官本位”“特權思想”至今仍然頑固地存在于社會生活中,近年來基層腐敗案件中鄉(xiāng)村兩級“微腐敗”案件頻發(fā),從一側面呈現(xiàn)出我國腐敗犯罪的“落勢化”傾向。相當多的基層扶貧干部明知扶貧責任重大,卻難敵利益誘惑,“雁過拔毛”“不撈白不撈”等腐敗亞文化影響著扶貧領域的政治生態(tài),扶貧領域的反腐敗工作任重而道遠。
2.制度環(huán)境不健全降低了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的難度??v觀近年查處的扶貧領域腐敗案件,基層干部權力過于集中、監(jiān)督機制不健全、權力運行不透明是誘發(fā)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的主要原因。
(1)工作機制不健全,權力尋租空間大。具體體現(xiàn)在一是扶貧資金管理機制不健全,一些扶貧主管單位只注重原始票據的合規(guī)、合法審查,而忽視了扶貧項目管理過程參與和工作真實性審查,導致扶貧資金管理和撥付混亂。二是扶貧工作管理體制不健全,在一些貧困地區(qū),扶貧工作基本由負責人說了算,行使權力具有很大的主觀性和隨意性。三是項目單位“被動行賄”,一些項目單位為了和扶貧部門建立良好關系,認為只要能夠在扶貧項目中獲利,對扶貧部門的要求“來者不拒”[7]7。
(2)監(jiān)督措施乏力,權力運行缺乏有效制約。一是上級監(jiān)督缺位。扶貧項目實行縣級審批、市級審核、省級備案,上級扶貧部門只對下級扶貧部門進行業(yè)務指導,無法進行有效監(jiān)督;同級政府部門雖具有監(jiān)督職能,但大多數重業(yè)務輕黨建,主體責任落實不到位。二是內部監(jiān)督乏力。尤其在機構改革期間,容易出現(xiàn)監(jiān)督真空。三是外部監(jiān)督缺失。在一些老區(qū),扶貧資金劃撥大多沒有納入公共財政預算,實行層層下?lián)埽忾]運行,外部監(jiān)督因缺乏信息而無從監(jiān)督;一些地區(qū)信息不公開,扶貧干部說多少就是多少,這為基層干部在低保金上玩“貓膩”提供了便利。
3.個體素質低下誘發(fā)了扶貧領域腐敗犯罪行為。實證主義犯罪學派主張個體原因是導致犯罪的重要因素,唯物辯證法關于事物內外因作用的原理也表明,事物的發(fā)展變化是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因此,對扶貧領域貪腐犯罪剖析離不開個體素質這一情境。個體素質既包括行為人的心理主導,也包括行為人的行為認知。行為人的犯罪心理主導特征前文已作論述,此處不再贅述,以下主要從行為人的認知來分析具體情境。
(1)法治觀念淡薄,漠視黨紀國法。法治觀念淡薄,具體體現(xiàn)在對法律無知,輕視法律、不尊重法律、想方設法規(guī)避法律等方面。在扶貧工作中,特別是在基層、一線扶貧隊伍中,干部素質參差不齊,規(guī)矩意識不強、法治觀念淡薄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在東南部某鎮(zhèn)財政所原所長羅某某扶貧貪腐案中[6]81 ,羅某某冒用他人名義違規(guī)獲取扶貧小額貼息貸款,而且在違紀后全然不知,還自詡為“創(chuàng)新扶貧”,究其原因,除了利益誘惑外,根子上還是法治意識淡薄。
(2)法律風險認知不足,有僥幸心理。 扶貧領域腐敗犯罪行為人對于法律風險尤其是刑事法律風險缺乏足夠的認知能力,具體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對于扶貧腐敗需要承擔刑事法律風險知之甚少。如中東部某地一村支書為了使村里一些達不到申請低保標準的困難群眾得到經濟照顧,通過調節(jié)低保資金的方式違規(guī)使用扶貧資金,被查處并受到法律的懲罰[11]。二是雖然清楚地知曉自己貪污行為可能會在日后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但是在巨大利益誘惑面前,存在僥幸心理。如在福建寧德市老區(qū)辦原主任郎某嚴重違紀問題案件中[7]5-7,郎某對自己違法犯罪行為認識不足,覺得自己只是吃吃喝喝,拿個百八十塊,平均下來每年的貪污數額不大,跟其他“老虎”“蒼蠅”比起來只是“小打小鬧”,紀委不會查到自己頭上。
三、預防機理與路徑選擇:基于情境預防RCT理論
情境預防RCT理論認為,犯罪卷入決策的三個階段,分別是初始階段、習慣階段和中止犯罪階段[12]。在初始階段,不同的社會背景因素被認為影響著個體的價值、態(tài)度和個性特征,這些因素甚至會決定人們是否實施犯罪;在習慣性階段,背景因素對犯罪人犯罪的決定影響減少,此階段起主要作用的是犯罪人環(huán)境的改變;在中止犯罪階段,犯罪人對犯罪回報的感知、法律的懲戒、生活環(huán)境的進一步改變等因素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通過管理、設計、調整的方式介入這三個階段,提高犯罪難度與風險,能夠有效減少犯罪的發(fā)生。因此對應RCT理論,探索思考情境預防視域下扶貧領域腐敗犯罪預防的路徑,應立足上文對扶貧領域腐敗犯罪情境因素的分析,從消解負面影響、強化權力監(jiān)督、反思政策效能方面實現(xiàn)扶貧領域腐敗犯罪的情境預防。
(一)初始階段:消解市場經濟負面影響,減少腐敗犯罪刺激
1.凈化、完善市場經濟。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構建法治社會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重要要求。40多年的改革開放使我國的綜合國力得到了飛躍發(fā)展,但與此同時,享樂主義、利己主義、實用主義思潮也伴隨著經濟轉軌影響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個人的自身價值不再以為社會貢獻多少來衡量,而是以社會能夠滿足“我”多少為判斷自身價值的大小。市場經濟“潛規(guī)則”的現(xiàn)實效果驅使著扶貧領域腐敗犯罪“前赴后繼”。因此,只有繼續(xù)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凈化市場環(huán)境,充分發(fā)揮市場機制作用,實行公平競爭,體現(xiàn)按勞分配,才能在脫貧攻堅工作中盡量減少犯罪刺激,從而堵住腐敗漏洞。具體體現(xiàn)在:一要轉變扶貧領域治理觀念,精減扶貧干部隊伍,變大政府小社會為小政府大社會;通過扶貧工作的部分社會化來消減扶貧管理成本、提高扶貧工作待遇,以精取勝、以質取勝,避免人浮于事、形式主義。二要破除扶貧領域權力尋租,堵住行政權力介入扶貧資金的渠道,打消扶貧干部通過貪污挪用、截留私分、虛報冒領來獲取經濟利益并藉扶貧工作漏洞避免追責的僥幸心理,使之逐步養(yǎng)成依靠合法勞動來獲利的思維習慣。
2.重視扶貧領域廉政文化建設?!拔幕本哂袠O強的“滲透性”,具有“化人”的功能。先進文化不僅是干部抵制腐朽文化影響的武器,更能使其受到“潤物細無聲”的教化,在思想意識和內心世界充盈正氣和正能量。這其中,“廉政文化”是健康社會良性運行和發(fā)展的先進文化,是社會主義反腐敗的重要內容,彰顯了社會主義公私觀和各級干部的品行觀。有學者形象地將廉政文化比喻為道德之網,“法律制度之網能網住的是幾條大魚,而道德之網所能阻擋的是所有的魚?!盵13]廉政文化可以影響廣大扶貧干部的心理世界,影響他們的行為選擇。因此,通過強化“扶貧資金是貧困群眾的‘救命錢,一分一厘都不能亂花,更容不得動手腳、玩貓膩”[14]的廉政理念和廉政氛圍,才能從根本上消解和遏制扶貧領域以“雁過拔毛”為代表的腐敗亞文化的滋生蔓延。
3.加強心理疏導。弗洛伊德認為,心理治療的目標,就是“重建個體心靈內部的和諧,增加本我的表現(xiàn)機會,降低超我的過分要求,使自我的力量強大起來”[15]。 預防腐敗的理論和實踐顯示,在腐敗心理的產生和腐敗行為發(fā)生的過程中,人是腐敗的主體,權力是腐敗的載體,利益是腐敗的目的。通過接受心理教育和心理疏導,可以從本質上遏制腐敗心理,保持廉潔上進之心。一方面要幫助扶貧干部激發(fā)心理動力,樹立健康向上的“平衡心理”“進取心理”“滿足心理”“感恩心理”,使之與 “弄權心理”“貪欲心理”“僥幸心理”“從眾心理”等負面心理作斗爭,不讓內心深處的私利和欲望膨脹;另一方面,應當結合鄉(xiāng)鎮(zhèn)基層干部心理特點,運用專業(yè)的理論知識、大量典型案例,深入淺出的講解,幫助扶貧干部正確緩解壓力,保持身心健康。
(二)習慣階段:強化扶貧領域監(jiān)督與約束,提高腐敗犯罪的難度
1.健全扶貧領域工作機制。健全扶貧領域工作機制,是規(guī)范脫貧攻堅工作,規(guī)避腐敗犯罪風險的明智之舉。一是強化扶貧資金管理制度。完善惠民資金的流程管理,充分保障基層群眾的知情權和監(jiān)督權。二是狠抓制度落實。有章不循、監(jiān)管失控使制度本身喪失生命力,因此必須對扶貧領域“微腐敗”嚴防死守,發(fā)現(xiàn)一起查處一起,增強制度威懾力。三是增強監(jiān)查力度。使扶貧工作始終處于有效監(jiān)督之下,做到扶貧干部的行為延伸到哪里,監(jiān)督就跟進到哪里,不留監(jiān)督死角,使貪腐行為無機可乘。
2.加強參政黨民主監(jiān)督,形成監(jiān)督合力。從當前國際反腐敗斗爭經驗來看,民主政治與腐敗通常呈反比例,權力集中是貪腐犯罪的根源,而當權力在監(jiān)督下被有效分解后,必然會縮小權力任意行使的空間,增加貪腐犯罪實施的難度,從而動搖、打消行為人的腐敗念頭,起到預防腐敗犯罪的目的。2016年6月以來,受中共中央委托,各民主黨派中央對口8個脫貧攻堅任務重的中西部省區(qū),開展脫貧攻堅民主監(jiān)督工作。習近平高度重視這項工作,強調這是中共中央賦予各民主黨派的一項新任務,是民主黨派履行民主監(jiān)督職能的新領域,多次在黨外人士座談會等會議上作出重要指示。民主黨派脫貧攻堅民主監(jiān)督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民主監(jiān)督在我國權力監(jiān)督體系和精準扶貧工作中有著其他監(jiān)督所不可比擬的政治優(yōu)勢。首先,民主黨派的民主監(jiān)督是政治監(jiān)督,法律層級高,較其他監(jiān)督而言更容易破除監(jiān)督客體不配合、扶貧信息不公開、約束力不強、政策落實不到位等制約因素。其次,民主監(jiān)督為異體性監(jiān)督,更具客觀性,避免了同體監(jiān)督“燈下黑”弊端,使扶貧領域的外部監(jiān)督功能得到強化。最后,民主監(jiān)督是合作性監(jiān)督,目的是通過監(jiān)督幫助執(zhí)政黨科學執(zhí)政,能“有效克服決策中情況不明、自以為是的弊端”[16]。 因此,扶貧腐敗情境預防,亟需從加強參政黨民主監(jiān)督、有效整合監(jiān)督資源、形成監(jiān)督合力等方面完善預防和遏制扶貧領域腐敗現(xiàn)象的發(fā)生。
(三)中止階段:反思完善扶貧領域管理機制,降低腐敗犯罪回報
1.完善激勵機制。對于因生活、工作壓力而引發(fā)的扶貧腐敗犯罪,可以通過完善正向激勵機制來降低行為人通過腐敗追求收益回報的動機,從而達到抑制犯罪的目的。具體而言,一是要制定合理的報酬激勵制度,防止基層扶貧干部因收入相對較低而產生犯罪動機。二是完善榮譽激勵機制。隨著各地扶貧工作向縱深推進,扶貧工作難度越來越大,堅守扶貧一線的干部付出心血和代價越來越多。精神鼓勵和榮譽獎勵不僅能使扶貧干部獲得社會肯定,從而產生成就感和滿足感,還有助于為扶貧干部通過榮譽和肯定對未來工作生活的提升提供期許和保障。激勵措施的建立健全,不僅能適度抑制扶貧干部因權力而滋生的物質欲,也能消解其因收入過低而產生犯罪動機。
2.加強風險意識灌輸。習近平在十九屆中央紀委三次全會上強調,要向群眾身邊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亮劍,維護群眾切身利益。事實證明,黨中央正以猛藥去疴、重點治亂的決心,以刮骨療毒、壯士斷腕的勇氣,堅決把扶貧領域反腐斗爭進行到底。習近平多次強調,“反腐敗高壓態(tài)勢必須繼續(xù)保持,堅持以零容忍態(tài)度懲治腐敗,要讓每一個干部牢記‘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道理?!盵17]加強風險意識灌輸,就是要讓扶貧干部有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自覺,敬畏黨紀國法,對扶貧腐敗不可心存僥幸。為此,應當加大扶貧領域法治宣傳力度,揭露扶貧腐敗的嚴重性和危害性,幫助廣大扶貧干部提高廉政意識,使之主動做到知法懂法、依法辦事、拒絕腐敗。
四、結語
2020年實現(xiàn)貧困人口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是我們黨向全國人民、全世界作出的莊嚴承諾,是一項重要的政治工作。2020 年后,脫貧攻堅工作將告一段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將進入全面實施階段,我國農村工作也將迎來“后扶貧時代”。同脫貧攻堅工作一樣,在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實施過程中,國家財政勢必向農村傾斜,大量專項資金將匯集于農村基層,農村基層“微權力”主體同樣也會面對社會不良習氣影響和權力利益誘惑,在經手、管理大量資金的過程中,若不能夠強化監(jiān)管,防患于未然,則極易產生腐敗。因此“后扶貧時代”,要想實現(xiàn)脫貧攻堅與鄉(xiāng)村振興的有機銜接,必須深刻汲取脫貧攻堅中的反腐經驗教訓,積極應對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背景下的“微權力”腐敗犯罪預防問題。扶貧領域腐敗情境預防,符合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的“健全黨組織領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城鄉(xiāng)基層治理體系”的治理新理念、新要求[18],也從預防犯罪的角度,為進一步解決農村基層腐敗問題提供了理論思路和實踐經驗。
注釋:
① SCP在英國、美國、澳大利亞、荷蘭等國家有大量成功應用于多種環(huán)境之中的案例,針對案例進行情境預防措施評估,同時也對其產生的意外后果進行了全面的分析和權衡。
②相關數據由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監(jiān)察委員會官方網站統(tǒng)計得出,具體數據來自:http://wwwccdigovcn/special/jdbg3/qb_bgt/sffbwt_jdbg3/。
③加拿大犯罪學者布蘭廷厄姆(Brantingham)夫婦依據人類活動空間提出了犯罪形態(tài)理論,有學者又稱之為犯罪搜尋理論,該理論主要探索人和事物在社區(qū)中的時空移動與犯罪關系,并研究犯罪之空間形態(tài)及社區(qū)犯罪的分布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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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亞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