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廷黻的教育思想與實踐

曾維君

摘要：蔣廷黻在南開、清華從教12年期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教育思想和教學模式。在教育教學目標上，他提倡通才教育，強調(diào)學以致用，主張培養(yǎng)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才；在教研理念和方法上，他嚴謹治學，倡導創(chuàng)新史學，重視課程體系和教學方法的改革；在教學實踐上，他重視學生的社會實踐和第二課堂教學活動。他的教育思想、教學主張及其治學態(tài)度，至今仍有借鑒和指導意義。

關鍵詞：蔣廷黻；教育思想；實踐

中圖分類號：I1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1-0194-04

蔣廷黻(1895-1965)，湖南邵陽人，近代中國著名史學家、外交家。他于1912年自費赴美國留學，1923年獲博士學位后回國。在天津南開大學任教。1929年進入清華大學任歷史學系教授兼系主任。1935年以后，受蔣介石之聘，開始在南京國民政府中任職。1965年10月歿于美國。

從南開到清華，蔣廷黻共經(jīng)歷了12年的教書生涯，在教學和研究方面積累了不少經(jīng)驗，提出了許多新的教育理念，尤其為南開、清華兩校歷史系新課程體系的建立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本文根據(jù)《蔣廷黻回憶錄》、《蔣廷黻選集》及學術界有關研究他的文章，擬對蔣廷黻的教育思想與教學理念、治學與教學方法以及他的教學實踐等，作一粗淺的較全面的論述。

一、倡導通才教育，強調(diào)學以致用，培養(yǎng)對社會有所貢獻的人才

這是蔣廷黻主張和確定的重要的教育教學目標。

首先，他倡導通才教育。即鼓勵和要求學生全面發(fā)展。

蔣廷黻政治思想的核心部分是希望中國能夠早日現(xiàn)代化，因此他提倡知識分子應該做一個“現(xiàn)代人”，“現(xiàn)代人是動的，不是靜的。是人世的。不是出世的?！蹦敲唇逃氰T就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重要途徑，教育的目的就在于造就現(xiàn)代人?，F(xiàn)代人應具有現(xiàn)代人的文化、現(xiàn)代人的意志和現(xiàn)代人的體格，而不是在傳統(tǒng)教育體制下產(chǎn)生的舞文弄墨、體格不健、與民情隔膜的士大夫。為此，他在南開任文科主任期間。他鼓勵文科學生學習自然科學知識，并稍習試驗課程。以培養(yǎng)自己清晰的思想和科學的態(tài)度；他倡導創(chuàng)新史學，確立了培養(yǎng)新式歷史學人才的教學目標，要求和訓練學生“多學習外國語及其他人文學術，如政治、經(jīng)濟、哲學、文學、人類學”。在清華期間，他也這樣要求他的學生，鼓勵歷史學系的學生去別的系選修課程。任清華歷史學系主任期間。對課程設置作了重大調(diào)整，如1929-1930年的課程規(guī)定：本科第二年，政治、經(jīng)濟、地理、社會學、心理學、哲學、中國文學、西洋文學等外系課程，須選修其中二門。學分8-12；本科第三年。上述外系課程須選修其中一門，學分4-8；本科第四年，仍可在上述課程中選修一至二門。學分0—8；。這對于開闊學生學術視野，了解其它學科發(fā)展狀況。多層次、多角度觀察歷史的復雜性和整體性。形成跨學科優(yōu)勢，都是十分必要和有益的。這也是蔣廷黻要使歷史學更加科學化和現(xiàn)代化的具體體現(xiàn)。

其次，他強調(diào)學以致用，主張培養(yǎng)對社會有用的人才。

蔣廷黻人生觀的核心是有所貢獻于社會，成就一番事業(yè)。他認為，“中國士大夫階級不以財產(chǎn)為人生最高目的而重視事業(yè)，這就是中國文化的最大成就與最高目的”。因此，他以自己的人生觀來要求、培養(yǎng)他的學生，認為學生學到的知識應該能夠為社會服務，對社會有所貢獻。他主張“教育以中國的實在需要為基礎，不以外國的模型為基礎”，希望“中國的教育家能夠找到材料來創(chuàng)造一個適合中國需要的教育制度”，“中國的學生將來既要在中國服務，知道中國政治經(jīng)濟情況，比知道西洋的國會和交易所還要緊些?！彼粲踔袊闹R分子在建設現(xiàn)代化民族國家的艱巨任務面前，不可袖手旁觀，而要負起責任，甚至“應該居領導地位”。為此，他希望中國的教育應當是：不要偏傳統(tǒng)，而要重現(xiàn)代；不要偏外國，而要重中國；不要偏書本，而要重實際；不要偏技術，而要重全面。他在其著作《中國近代史》“總論”中就說過：“我們要研究我們的近代史，我們要注意帝國主義如何壓迫我們。我們要仔細研究每一個時期內(nèi)的抵抗方案。我們尤其要分析每一個方案成敗的程度和原因。我們?nèi)绻苷页鑫覈返慕逃?，我們對于抗?zhàn)建國就更能有所貢獻了?！?/p>

學生如何有所貢獻于社會?學習歷史如何對學生就業(yè)有所幫助?蔣廷黻提出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學習以備從政，“學習歷史以備從政之用，此一見解倒是深獲我心?！彼凇堵勚R分子的時代使命》一文中也說：“知識分子的出路在于做官，教育官、行政官、事業(yè)官。名義雖不同，靠公家薪津吃飯則是一致的。”他本人后來棄教從政，應是這一觀點的實踐者和證明。蔣廷黻之所以產(chǎn)生這種思想，一方面是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他在《回憶錄》中談到：“在鄉(xiāng)下念書只有一個目的：考中后去做官。這種考試沒有其他用途。它只給青年人指出一條路：學而優(yōu)則仕”：另一方面，“惟楚有才”的湖湘文化對他產(chǎn)生過較大影響，“蔣廷黻志業(yè)正是發(fā)揮他的鄉(xiāng)賢魏源倡導的‘經(jīng)世致用學風”。再一個就是淵源于其師祖魯賓遜的新史學觀念。魯賓遜是蔣廷黻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老師海斯的老師，他提出過歷史學要對社會成員在工業(yè)社會謀生有幫助的觀點，“要證明歷史學在將要于畢業(yè)后即到工廠中做工謀生的青年男女們的教育中的地位”，“了解過去是為了他們將來在生活和工作中，盡可能成為一些有知識的、有能力的和幸福的人。”

由上可見，蔣廷黻身為大學教師和教學管理人員，他對學生的成長及其前途是十分關心和重視的。

二、更新教、研理念，重視和實施課程體系和教學方法的改革與創(chuàng)新

在歷史研究與教學理念的創(chuàng)新、課程體系與教學方法的改革等方面，蔣廷黻對近代中國教育和史學的發(fā)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首先，在教研方向和方法上，他主張“結(jié)合時代，革新傳統(tǒng)”。留學歸國的他，有著與中國傳統(tǒng)史家不同的新的史學理念。即科學的理念、識世知彼的理念、國際平等的理念、開放通商的理念和整體現(xiàn)代化的理念，這五個方面的共同前提是時代觀念。但他來到南開、清華任教時，發(fā)現(xiàn)不少中國史家和教授的學識和研究范圍都比較窄，“他只能成為某一特殊時代或某一本書的專家。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要重復前人的研究工作，而不是繼續(xù)前人的研究工作”?！叭藗冏兂蔀檠芯堪姹径芯堪姹?、為研究古籍而研究古籍了。此種研究歷史的方法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落伍，不能再繼續(xù)下去”憫；“史家以治某書為始，也以治某書為終，結(jié)果我們有某書的注疏考證，而沒有一個時代或一個方面的歷史；我們有某書的專家，而沒有某一時代或生活的某一方面的專家”。為了改變這種不適應時代、不講求實際的現(xiàn)象，蔣廷黻做了大量的工作。

他進南開后，不僅帶來了西方歷史研究的方法，而且吸收歐美最新科學資料和研究成果，“第一次比較系統(tǒng)地構(gòu)建了南開大學關于西方史學的課程體系，在當時的大學歷史系有著導夫先路的作用?！痹谀祥_，他主持開設了

“西洋通史”、“一百五十年來之歐洲”、“英吉利通史”、“美利堅合眾國通史”、“近世歐洲經(jīng)濟史”、“歐洲外交史”、“中國外交史”等課程，其中絕大部分課程都是講授一學年，每周3學時。課堂教學十分受學生歡迎。特別是進入清華后，“蔣氏不僅將他的新的史學理念帶入清華，而且乘羅家倫校長高強度治理整頓清華的東風。將歷史學系的學科發(fā)展、人才培養(yǎng)。尤其是課程設置等方面迅速引上新的平臺?！睘榱诉m應時代需要和促進學生發(fā)展，他對清華歷史學系的師資、課程和教研進行了重大改革。如在對師資的培養(yǎng)和儲備上，他一方面引進了一些新教授，“我希望能有一批新人來教歷史……我不聲不響的引進一批年輕教授代替原來的老教授”，如雷海宗、張蔭麟等。引進這些年輕教授后。他給他們以指導、幫助和關心，同時對他們提出一些要求，“努力吧，我會供給你參考書、助理人員和時間……你必須在兩三年時間內(nèi)準備開一門新課”，“我引導這批年輕教授開始使用一套新方法”㈣。另一方面，他鼓勵和提攜青年老師去進修、深造，以提高自己的學識和專業(yè)水平，“少數(shù)優(yōu)秀青年我都鼓勵他們進了研究院，研究中國學者一向忽略的問題……一旦我發(fā)現(xiàn)一個青年，認為他可以研究上述某一國歷史的話，我就說服他在研究院學習相關的語文。如果他在研究院成績好。我就設法推薦他到國外去深造?！比邕x拔王信忠、朱謙云、邵循正等出國研究專門史，這些人后來都很有作為?？梢哉f。經(jīng)過蔣廷黻的精挑細選和努力培養(yǎng)，使當時清華大學歷史系的師資陣容和水平。超出了同時代的其他大學。

又如在課程設置上。他尤其強調(diào)外國史的重要性。他認為這樣做。不僅是外國史本身值得研究，更重要的是因為當時中國已深入國際生活中，閉關自守的時期已經(jīng)過去，研究日本和西洋各國歷史，等于了解和認識一下我們的鄰居；而且外國史學、尤其是西洋史學，有許多進步的、可供我們借鑒的地方。經(jīng)過他的努力，清華歷史學系每年平均開設的約22門課程中，外國史就占了一半。當然。蔣廷黻并不主張生搬硬套外國教學模式，他甚至反感“一批年輕的清華職員，他們滿腦袋的都是美國的偉大學府，他們要使清華成為美國大學的翻版”。如在外國史課程的設置上，他認為美國的大學開設外國史時首先偏重英國史，然后是歐洲其他國家史，最后才是中、日史，這不適合中國的大學?！耙虼?。清華擬訂一套適合中國學生的課程”。在清華編制的外國史課程中，突出中國的鄰居——俄國和日本的歷史。這樣，就逐步形成了一個中外歷史并重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課程體系。正是為了學習外國史的需要，蔣廷黻要求和鼓勵學生多學外國語。清華歷史學系本科的第二、第三學年，學生必須修滿8學分的外國語課程，這使許多歷史學系的學生畢業(yè)后都能使用3—4門外語。

對于在清華歷史學系的課程改革，蔣廷黻后來在《回憶錄》中對自己作了這樣的評價：“如果有人有興趣比較一下清華一九二九年與一九三七年的異同，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在課程方面有很大的改變。此舉，我認為是對中國教育的一個大貢獻。我一直為此感到快樂，因為我在這方面曾略盡綿薄?！?/p>

其次，蔣廷黻的治學態(tài)度也是非常嚴謹?shù)?。他強調(diào)史學是科學，研究歷史是探求真理，它與歷史的宣傳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你如果拿歷史來作宣傳，你不是歷史家。是宣傳家，你的著作不是歷史，是宣傳品。宣傳品也有價值，或者有很大的價值。但仍不與歷史同道?！彼J為研究歷史，正確的態(tài)度應該是科學的、實事求是的。是“探求真理，無論真理是苦的或是甜的。是紅的或是白的”。他還首倡研究原始檔案資料，指出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研究一樣，要以事實為基礎，認為歷史研究的規(guī)律之一就是從原始資料的研究人手。在南開。為了搜尋史料線索，他想方設法聯(lián)絡各方鑒定家、收藏家，到處訪問調(diào)查。如，為了掌握李鴻章1896—1900年期間從事外交活動的史料，他走訪了許多李鴻章的舊部，或助手?；蛎貢?，“一有機會和他們晤談，我就把話題引到這件事情上去”。經(jīng)過他多年的努力，積累了大批中國近代外交史的第一手資料，并率先運用這些資料在南開歷史系講授“中國近代外交問題”，進而運用西方現(xiàn)代史學方法編篡出我國第一本《近代中國外交史資料輯要》，為日后中國近代外交史的研究鋪平了道路。他還主張，研究歷史要參考多方面的意見，多聽聽旁觀者的話，做到“兼聽則明”。如在談到中國外交史的研究時，他指出：“一切外交問題少則牽連兩國，多則牽連數(shù)十國”，因此，“研究外交者必須搜集凡有關系的各方面的材料。根據(jù)一國政府的公文來論外交等于專聽一面之詞來判訟。”

蔣廷黻也很重視體育，指出：中國舊文人、尤其是文人成為名士者，大多手不能動，足不能行。背不能直，這種體格上的虛弱是我們這個民族最根本的毛病之一。

三、重視學生的社會實踐和第二課堂教學活動

在南開期間，他曾諄諄告誡學生。社會經(jīng)驗是文科學生不可或缺的；讀書并不是求學的全部，而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希望學生不要死讀書。讀死書，主張“使教育人生化，與中國生活的實際事實相關聯(lián)?！彼u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脫離群眾、脫離社會生活的狀況。力倡加以改革。因此，他十分重視社會調(diào)查，組織學生開展社會活動。去學習“不是書本上找得到的”知識。如他親自帶領學生到南開附近的八里臺村去調(diào)查村史，“調(diào)查他們一天賺多少錢，用什么方法，如何生活，住什么房子。吃什么東西，穿什么衣服”等等惻。在調(diào)查過程中，他注意向?qū)W生傳授調(diào)查研究的方法，如在南開學生起來領導抵制日貨運動時，他“建議學生到賣日貨的商店，詳細清點它的存貨，作個正確的登記。然后，可以征收日貨所有人愛國捐。繳過捐后，可以出售日貨。再把出售日貨的價款轉(zhuǎn)購國貨”，“此種方法全國各地很快采行，各地學生紛起效尤?！苯又?，在蔣廷黻等人的建議下，利用這筆款項創(chuàng)辦了一個“工業(yè)研究所”，為天津有關企業(yè)培養(yǎng)技術人員，他的理由是，“只有用現(xiàn)代科學和技術生產(chǎn)方法才能提高國貨的品質(zhì)”，才能有實力與日貨競爭。從根本上起到抵制日貨的作用。由于蔣廷黻等人的倡導和推動。上個世紀20年代后期，社會調(diào)查成為南開大學的一項正式教學制度。

蔣廷黻還是學生開展第二課堂活動的熱心倡導者和支持者。在南開時，他發(fā)動學生利用課余時間開展學術活動。翻譯歐美社會科學著作和歐美刊物中有關的學術論文，如組織學生翻譯了他的導師、美國著名歷史學家海斯的《國家主義論文集》，他親自為之作序并推薦到上海教育書店出版。這一做法。對檢驗和提高學生的外語成績、培養(yǎng)學生的翻譯和科研能力起了一定作用，也可使學生適當增加一些收入以緩解生活上的困難。

綜上所述，蔣廷黻雖從教僅12年，但他在當時提出的一些先進的教育思想和教學、科研理念，他構(gòu)建的大學歷史教學課程體系與模式，他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以及對學生社會實踐和調(diào)查活動的重視等等，都對我們今天從事歷史教學和科研仍然具有借鑒和指導意義。正如有學者所說，蔣廷黻在“清華倡導的是一種考據(jù)與綜合并重。中外史并重，史學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并重的既細密又不失恢宏氣象的學風。這種學風不僅在當時獨步一時，在今天仍然是很先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