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徐清揚 趙晨欣 李彥瑾 朱琪敏 方昱希 崔楚晗
范小青(著名作家,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
歷史文化遺產(chǎn)不僅生動敘述著過去,也深刻影響著當下和未來,不僅屬于我們,也屬于子孫后代。保護好、傳承好、利用好這些寶貴財富,是我們的共同責任,是人類文明賡續(xù)和世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必然要求。蘇州是全國首批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之一,新世紀以來,尤其是近十多年來,蘇州緊緊圍繞“保護、更新、民生”開展古城保護,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代價,使得這座古老的城市,既保持原有的風貌,又煥發(fā)青春活力,陳列在大地上的無數(shù)遺產(chǎn)正在“活起來”,懷抱著歲月秘密的瑰寶開始“火起來”。
《家在古城》著力反映人城共同發(fā)展,重點書寫蘇州古城保護中的幾大內容:民生問題、老宅修繕和出路以及如何整體保護風貌。這些話題和它的意義,是蘇州的、江蘇的,也是全國性的,更是全球性的。古城保護,是人類共同面對的難題。面對復雜的題材,我試圖在寫作中,體現(xiàn)出它的維度、深度、高度和溫度,追求特色和創(chuàng)新。寫作前,我參閱了翔實的資料,力求全面記錄蘇州古城的建設與保護。寫作過程中,對記敘對象產(chǎn)生了濃郁的共情,對紀實作品的寫作有了新的理解。個人認為這是我寫作實踐上的一次成功嘗試,沒有止于寫“外面”、寫“事件”,而是努力寫到了城市的里面,寫出古城的肌理,內容是具體而豐滿的。
有評論家說:作品寫出了蘇州古城的前世今生,也寫出了古城內在的氣質,既有現(xiàn)場感、可信度、權威性,又生動活潑,情深意重,非常“透氣”,還兼具了較強的專業(yè)性和知識性,是一本古城建設與保護性開發(fā)的教科書式的讀物,一本蘇州歷史文化與地域文化讀本。
徐清揚(蘇州大學學生):
1989年,嚴家炎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理事會上建議以“中國現(xiàn)代作家與吳越文化”為主題討論,最早倡導區(qū)域文化與現(xiàn)代文學關系研究,拉開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挖掘文學的地方經(jīng)驗與地方路徑的帷幕。范小青作為“蘇派小說”的代表作家,《褲襠巷風流記》《城市表情》《桂香街》等作品中的“蘇味”也成為范小青最鮮明的符號?!都以诠懦恰分?,范小青引用了大量的政府文件、人物訪談、新聞報刊,以蘇州古城為書寫對象,通過非虛構文學的形式,將城市空間、歷史記憶與人文情感交織,以翔實的史料與紀實的筆法構建了一個兼具物質性與精神性的“文學城市”。作品中范小青以同德里為敘事圓心,以足尖為筆觸穿行于街巷肌理,聯(lián)結蘇州的時空經(jīng)緯,大石頭巷、丁香巷、倉街、五卅路等古宅老巷在步履間漸次浮現(xiàn)。在個人記憶與城市變遷的雙重視角下,在以“行走”為線索的空間敘事中,范小青通過對蘇州地方獨特文化資源的再發(fā)現(xiàn),記錄下這座千年古城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蛻變與堅守,洞見了城市現(xiàn)代化的自我生成路徑。
范小青強烈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從《家在古城》的字里行間洶涌而出,她不止一次地吶喊,蘇州古城與古建筑的生老病死已經(jīng)迫在眉睫,更不惜筆墨在“眾聲喧嘩”中展現(xiàn)古城改造的復雜性與矛盾性。當《蘇州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條例》《平江歷史街區(qū)保護規(guī)劃》等政府文件,與古城居民口述史交織,權力話語與民間敘事便在文本空間形成張力場。不同于王軍《城記》的新聞體實錄,范小青構建起巴赫金式的對話場域,使冰冷的條文在個體生命經(jīng)驗中逐一顯影。老宅修繕的產(chǎn)權糾紛、“廁所革命”的民生細節(jié)、“潘祖蔭故居”的家族史詩,多聲部敘事共同構成了一部“城市的民族志”?!都以诠懦恰凡皇且磺鷧莾z軟語的挽歌,范小青并非“用懷舊的、傷逝的筆調去懷念一座古城,而是寫到當下的人們對它的改變”。古城保護中“保護、更新、民生”三位一體的蘇州策略、平江路“風貌保護和環(huán)境整治”工程中“整舊如故,以存其真”的蘇州智慧,在科技與文脈弦索并置中消解保護/破壞的二元對立,共同譜寫獨屬蘇州的“地理詩學”。
文學不僅是城市變遷的記錄者,更是文化認同的建構者與批判性思考的觸發(fā)者。范小青通過蘇州古城的個案,揭示了現(xiàn)代性語境下城市規(guī)劃與文脈守護這一全球性議題的核心矛盾——如何在技術理性與人文價值、全球化與在地性之間找到平衡。在深受進化論影響的當下,城市規(guī)劃中不乏有如柯布西耶一樣要求完全摒棄舊有建筑的激進派,而《家在古城》的在地性書寫不僅是對蘇州地理空間的文學再現(xiàn),更是以文學之力喚醒人們對“城市皺褶中傳統(tǒng)文脈何以生存”的深層認知,為全球古城保護提交了“蘇州方案”,為人類共同的困境提供了一種詩意的回應。
趙晨欣(蘇州大學學生):
2021年初,范小青回到闊別13年的蘇州,當這位小說家嘗試用非虛構的方式回看家鄉(xiāng)時,她感到一種書寫的焦慮:“蘇州文化所容涵的博大精深,是我窮盡一輩子的努力,也難以望其項背的。”這種“文不逮意”的緊張感恰恰成為生命與地方聯(lián)結的動力源,推動范小青在回溯個體經(jīng)驗的同時“觀看”當下的古城風貌。
“經(jīng)驗”是結合了“感受”和“思想”的意識建構過程。聽覺、味覺和視覺構成主體對周遭風景的整體經(jīng)驗——重返老宅時,同德里徐阿姨一句純正的蘇州話“你阿是范小青?”讓她頓感“又驚又喜”;采訪阮涌三時,兩人共享了“家庭夾生普通話”和蘇州話兒歌的童年記憶,聽覺既是個體情感的投射也能完成生命體驗的交換。范小青的觀看始終處于行走狀態(tài),她對不同空間里的“對聯(lián)”格外敏感:定慧寺巷口牌坊正面的“名士當年留舊宅,禪門今日尚生輝”、鮑氏傳德義莊石牌坊柱身的“鹿車世澤鐘人杰,虎阜清芬挹地靈”為古城留下文化的痕跡;新修復的葑湄草堂正廳的“才能濟世何須位,學不宜民枉為儒”則是歷史精神流淌到當代的見證,動態(tài)的視覺體驗建構起新與舊、在場與缺席、局部與整體的關聯(lián),將古城轉化為可閱讀的文本。范小青在行文中稱這些感官體驗為“離題的插曲”,而正是這些“插曲”架構起觀看者與小巷人家動態(tài)對話的通道,當記憶壓縮在時間的褶皺里,直感經(jīng)驗借助文字的媒介觸碰到百姓的衣食住行,揭示平靜理性文字背后的世事波折和情感色彩。
范小青在外奔波十余年后返回家鄉(xiāng),透過時間流動和空間置換獲得“觀看”的新視角,發(fā)現(xiàn)在地經(jīng)驗的特殊面向和身份認同:“蘇州古城的風貌中,人文的東西更多。人文就是人。人,既是名人文士,又是平民百姓?!薄叭恕钡纳顦嫵赏暾摹肮懦恰币庀螅河许g性的蘇州人堅守古城保護事業(yè),在精神和物質上把蘇州建設成人間天堂;崇文重教的城市性格保護大眾性的文脈,片磚片瓦都是文化的味道;舊居里的新蘇州人逐漸融入古城,尋找傳統(tǒng)市井與現(xiàn)代社會和諧共生的可能性。
李彥瑾(暨南大學學生):
我想去蘇州看一看,這便是掩卷后最真實的想法。我跟隨著范小青的腳步,徘徊于人和古城之間,幾次看到“再寫就跑偏了”的表述,只好感嘆蘇州的城與人早已水乳交融。
提及一座古城,大多數(shù)人只會認為這是一處無可奈何的居所,因為衰敗落后的環(huán)境,是無數(shù)人最想逃離的家鄉(xiāng)。而作者反其道而行之,開篇便寫返鄉(xiāng)的所觀所感,用文字彌合城與人的裂痕。作者最擅長的就是拉近人和古城的距離。多種內容的敘述,讓人們與古城的呼吸同頻共振。在“五卅路”這篇文章里,作者回憶兒時做眼保健操時偷吃零食的經(jīng)歷,將幾十年前蘇州同德里的街邊景象融匯其中?;蛟S并不是每個人都見過蘇州巷子里的小賣部,但許多讀者都有著同樣溫馨有趣的童年。相似的經(jīng)歷讓讀者把思鄉(xiāng)的情感移情到蘇州古城,讀者面對陌生的城市也會有一種參與感。不僅如此,作者提及前幾年大火的電視劇《都挺好》,為大眾所知的虛構情節(jié)與真實的建筑交相輝映,讓讀者對素未謀面的古城產(chǎn)生了憧憬。與此相似的是,在第二部分“前世今生”中,范小青提及“歸氏”狀元家族和曾在蘇州任職的范仲淹等這些耳熟能詳?shù)臍v史人物,讓讀者們與蘇州產(chǎn)生了歷史上的親切感。至此,讀者、作者及身邊的蘇州人和蘇州古城,三者有了交集,擴大了《家在古城》的讀者受眾。
此外,作者在行文過程中多次寫道與舊相識重逢的故事,這些故事連接了作者本人經(jīng)歷的過去與未來,而蘇州古城的保護,則溝通了城市的過去和未來。兩者形成了個人與集體敘述的重合:無論是舊友新識還是舊樓重修,同樣都是舊貌換新顏。從此人和城便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古建筑和古城里的人民都在隨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有著相同的追憶和展望,好像冥冥之中古城就與人產(chǎn)生了關聯(lián)。距離拉近之后,就必然要產(chǎn)生互動的關系。陳曉明在《城市文學:無法現(xiàn)身的“他者”》中提到,現(xiàn)代文學中的城市常被塑造成一個巨大的他者化的客體,淪為表現(xiàn)主要人物的背景板。范小青巧妙地采用非虛構寫作的方式規(guī)避了這一問題,給予了城市應有的重要地位。因為非虛構就意味著減少容易浮想聯(lián)翩的情感關系,增加發(fā)生過的事實,因此作者也有更多的空間去描述古城的歷史文化底蘊,以及那些被放在虛構小說里會被認為冗長且繁復的細節(jié)。有了現(xiàn)實的支撐,所謂的“繁復”也有了意義,就是讓古城更詳細地“介紹”它自己。古城是全書的焦點,也是“被保護的客體”。但是書中關于古城舊時主人和舊時風貌的描述,讓我們有機會看到在更長的時間跨度內,古城和人一樣具有主體性,在這里形成的文化能夠塑造人、滋養(yǎng)人。讀者們云游蘇州,穿梭于不同時代,可以看見文化古跡集中的平江路是如何包容著往來的商販和久居于此的百姓,沉淀出一種結合了商業(yè)與文化的定力;看見小巷縱橫交錯的閶門是怎樣保留歷史的鮮活和真實,交融好古典和現(xiàn)代的街區(qū),滋養(yǎng)著舊人與新人。
閱讀《家在古城》的過程,就是看到人和古城不斷貼近的歷程。作者用自身回憶和熱點話題,非虛構的寫法和多元主體的話語讓我們明白:我們不僅住在這里,我們還把古城畫在辦公室的規(guī)劃圖紙里,把古城寫在建筑保護計劃書里。
朱琪敏(蘇州大學學生):
“整舊如故,以存其真”是平江歷史街區(qū)工程的指導方向,也是蘇州古城保護、建設一以貫之的原則之一?!耙源嫫湔妗币鉃榱糇±习傩盏纳硇暮颓楦?,范小青非虛構作品《家在古城》中穿插出現(xiàn)的民俗印記,正是古城百姓情感依托的文學表現(xiàn)。
《家在古城》在薪火相傳的古城保護工作中,呈現(xiàn)了政府工作的堅持盡責、工作人員的嚴謹,也在歷史脈絡的梳理、城市建設的嬗變中投射出社會集體對江南民俗活動、民俗信仰的尊重與保護。定慧寺的修復保護工作是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史建華、王仁宇、徐剛毅,還有西園寺方丈普仁都費盡心力、積極協(xié)調,為定慧寺的修復工作群策群力。而最令人感到熨帖的是,作者記錄修復完畢后,街坊百姓每天在定慧寺門前來來去去,感受來自心靈深處的叩擊。昭示著文化遺產(chǎn)保護本質上超越了單純的建筑工程范疇,已然深度契入民眾的生活習慣、精神寄托乃至信仰體系。定慧寺巷口的花崗石牌坊鐫刻的對聯(lián)“名士當年留舊宅,禪門今日尚生輝”正與“整舊如故,以存其真”的指導方向遙相呼應,凸顯出物質遺存保護與非物質文化傳承的辯證統(tǒng)一。除了如定慧寺、云巖寺塔、敕建報恩禪寺等傳統(tǒng)古剎,書中穿插的對于民俗信仰與民俗活動的記載,深化了古城保護過程中對集體記憶、民間傳統(tǒng)的珍視。煙霧騰騰的香燭火是蘇州百姓幾十年乃至幾百年記憶中的“相王弄味道”,即便在相王廟消失的時間里,蘇州百姓也會在街面上燒香跪拜;后來路邊砌了專供燒香的水泥槽板,再后來各屆政府重新修繕了古老的相王廟,蘇州古城百姓腦海中燃著香燭味的“相王弄”集體記憶被保護、喚醒,不僅使物質空間與文化記憶達成重構性契合,更構建起勾連古今的文化記憶鏈條。即便是沒有被保護傳承下來的民俗廟宇,文字在物質達不到的地方充當傳統(tǒng)的衛(wèi)士。在作者范小青整理列出的山塘文物一覽表中,花神廟、廟橋等年青一代或外地人較陌生的名稱赫然在列,興盛一時的花神生日“百花賞紅”風俗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左右消失于歷史煙云中,蘇州的四座花神廟也日漸衰頹,除了虎丘重建的花神廟外,蘇州獨特的花神廟信仰則被記錄在書籍和檔案館的文字中,在各類宏大敘事下展露出古城細節(jié)的溫暖。傳承至今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蘇州“軋神仙”也由閶門內下塘搬遷至南浩街,軋八百年而不衰的民俗節(jié)日和活動在新時代下“任憑風浪起,穩(wěn)坐釣魚臺”,蘇州老百姓的風俗在古城保護的浪潮下,同樣呈現(xiàn)出歷史厚重感。
《家在古城》的非虛構寫作特質,體現(xiàn)在作者主體性介入與田野情感的有機互滲。在民俗活動的書寫維度,范小青采用“在場式”敘事策略,通過復現(xiàn)自身參與祭灶神、軋神仙等民俗活動的切身經(jīng)驗這種“介入性”沖破了紙張介質的隔閡,令古城內外的讀者深入具體的具有煙火氣息的集體性記憶當中,獲得對地域民俗最為原始的感知體驗,展現(xiàn)“整舊如故,以存其真”原則在民俗維度的實踐注腳。
方昱希(暨南大學學生):
《家在古城》不僅僅是一部古城改造變遷的紀錄片,更是一首蘇州兒女寫給古城母親的親情詩?,F(xiàn)代以來,“城市”往往是欲望的象征,是被拒絕的對象,但在《家在古城》里,蘇州古城是蘇州人變遷時期集體記憶的載體,是與蘇州人有著共同記憶的復雜空間。這里的古城不是冰冷的、符號化的概念,而是與每個人真實貼合在一起的存在。評論家韓松剛說:“在《家在古城》中,城市不再僅僅是一個被凝視的對象,而是一個不斷塑造著我們肉體和精神的復雜空間。”蘇州古城并沒有淪為商業(yè)同質化氣息濃重的犧牲品,很大一個原因在于,蘇州古城的修復與再生都是在蘇州人的理性中鋪開的,蘇州人從不把古城當作概念、符號,而是承載了厚重歷史的、文化的、精神的、生活的共同記憶的故人,他們以歷史的重量平定著后來的輕淺和浮躁。古城是親人、友人、故人,古城承載了社會變遷的集體記憶,馬桶消滅戰(zhàn)、廁所改造戰(zhàn),“松動”“拔稀”,古城的改造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歲月經(jīng)年,古城雖然老了,但因為有人的存在而依然鮮活,幸免于成為一個披著文化表皮的空心城。每一條老去的巷子,可能夾在古城的角落里幾乎完全被人遺忘了,但有人不會忘記它,總有人會在挨過冬夏后的春秋回到這里。姑蘇氣質并不是城賦予人的,而是人賦予城的。這里的人們,無論是老蘇州人,還是新蘇州人,都賦予了古城清爽、淡然、寧靜的質地。人們以自身的文化脈絡與傳統(tǒng)修復了古城,古城則不斷塑造著人們的肉體和精神。
“我來不及寫的那些寶貴的蘇州文化都是埋下的煙花。”作者稱自己寫作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古城修復改造的速度,但“家在古城”還在繼續(xù),古城與蘇州人的親情歌謠也在久久哼唱,這首蘇州兒女寫給古城母親的詩歌,寄托著恒久的鄉(xiāng)愁與溫暖的安慰。
崔楚晗(蘇州大學學生):
范小青的《家在古城》以作家本人的探尋為切入點,通過走訪不同人的故事形成群像式的描繪,著眼宏觀但細處落筆展現(xiàn)蘇州古城的保護歷程進而折射人與城的共生關系。作者探訪好友胡敏,以她的經(jīng)歷自然過渡到蘇州的改廁工程,殲滅“千年馬桶”涉及分布廣、糾紛多等各種問題,很多居民都無法自己解決。胡敏的住處其實是公家的,但她一直小心維護,精致生活的理念讓她在政府采取措施前率先自掏腰包建造衛(wèi)生間并將老宅打理得比新房還漂亮。她并未因沒趕上政府包攬改廁費用而后悔,只覺得政府出面可能會比居民自己規(guī)劃得更合理。古城居民自覺守住的不僅是身邊的古井,更是自己的生活。蘇州人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從產(chǎn)權、改廁問題到古井修護的瑣屑之事做起,重構古城風貌的點滴,在艱難條件中盡可能創(chuàng)造蘇式環(huán)境延續(xù)蘇式生活邏輯。
在現(xiàn)代社會同質化日益嚴重的當下,蘇州以其遍地珠璣的古跡和粉墻黛瓦的典雅浸潤著生活其間的人們,依附于千年文脈的特性將蘇州與其他城市區(qū)別開來。在打造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結合的古街商業(yè)模式中,平江路不僅和古宅一樣保留了富于煙火氣的原住民生活,也在林立的商鋪打造中顯出“鳥鳴山更幽”的特質。作者以內斂干練的茶館老板吳曉帆為書寫對象反映平江商鋪店主“市隱”的性格特點。他們因為熱愛選擇這里,在平江生活后更加熱愛這里,自覺賡續(xù)姑蘇傳統(tǒng)文化。平江路的店主有著不疾不徐、不矜不盈的姿態(tài),而這大概源于作者所說的悠久歷史文化帶來的定力。除了福建來的吳曉帆,很多國外友人也傾心于古韻今風的千年古城,比如在平江開芬蘭餐廳的外國人艾哲羅帶著蘇州評彈登上央視,他熱衷公益事業(yè)并開辦英語學習俱樂部,偶爾還能聽見他說夾雜軟糯吳儂軟語的中文。店鋪和人、街巷與人、古城與人雙向選擇、雙向奔赴。這些外地人將自己的根深深地扎進了平江路,從容地經(jīng)營著自己的理想生活,古城“糯”和“韌”的特性亦是古城人的性格。作者一路的尋訪不僅完成了城市歷史的建構,更于途中達成了和所尋訪的人們相同的自我情感的建構,城與人彼此賦形生長。
“只有有人的城,才有生活的煙火氣,有生長性。生長性是很重要的,尤其古城的生長性?!碧K州古城因為有了它的原住民得以傳承千年文脈,也因不斷接納外地人而煥發(fā)出嶄新活力,城與人的精神品格交相輝映,這是《家在古城》所彰顯的蘇州古城保護的實踐邏輯,也是城市化進程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在交錯時空中達到平衡交融的生動樣本。
責任編輯:姚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