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芳備祖》 引詩的植物書寫

類書以廣征博引各門類或某一門類文獻而在中國古代典籍中具有特殊的地位與價值。南宋陳景沂所輯《全芳備祖》作為中國歷史上首部植物?？祁悤灾参餅槟?，以文體為綱，征引文賦1661條、詩句4877條、詞曲446首。其體例明晰，內容詳盡，被譽為“宋代花譜類著作集大成性質的書籍”，“世界最早的植物學辭典”。由《全芳備祖》廣泛征引植物書寫的詩詞可見，植物作為文學作品中的常見名物，在詩詞中具有多種表現(xiàn)方式，且經一代代文人題詠，逐漸定型為中國詩歌的典型意象，進一步成為社會的價值標準，演繹出與君子人格的深刻關聯(lián)。考察《全芳備祖》引詩中的植物書寫，有利于歸納中國古代植物書寫的類型、探討植物意象在文學作品中的生成與確立途徑、深人挖掘詩詞中的植物意象與君子人格的比德關聯(lián)，對于古代植物學、文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一、《全芳備祖》引詩對植物書寫體系的構建

植物書寫是我國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傳統(tǒng)，早在先秦文學中的各種體裁中，便記述了眾多植物，且以它們?yōu)楸扰d、抒情、言志的對象?！度紓渥妗吩隗w例架構與內容設置上，系統(tǒng)融合我國古代的植物書寫傳統(tǒng)于一體。首先，在體例架構上，《全芳備祖》歸納了植物書寫的對象，設立八部以劃分305種植物，對植物進行品類上的劃分，體現(xiàn)出博物學的傾向；其次，以文體構筑承載植物書寫的骨架，對詩歌的形式、句法劃分明晰；其三，征引文獻作為植物書寫內容的集成，《全芳備祖》的引詩對植物題詠詩詞的廣征博引，凡關涉植物的詩詞，均納入其中?！度紓渥妗吠ㄟ^經緯縱橫的編纂方式匯集了各品類、各文體、各題材的植物詩詞，將植物與文學緊密結合，構建起詩詞作品的植物書寫體系。

（一）植物書寫對象的系統(tǒng)分類與歸納

《全芳備祖》匯總前代植物分類，將植物品類定為花、果、卉、草、木、農桑、蔬、藥八部，以全國范圍內的植物為對象，以文學為視角，記載了寫有約305種植物的相關文學作品，其在植物品類、植物數量、地域范圍等方面，相較前代文獻均有所拓展。

其一，《全芳備祖》因襲前代辭書、農學著作、花譜、本草典籍以及相關類書等，充分歸納植物分類，將植物劃分八部，品類齊全?？组T早有“多識鳥獸草木之名”的訓導。宋以前的植物學著作，分類皆較為粗略。如《爾雅》記300種植物，分釋草、釋木二卷；晉代嵇含《南方草木狀》將81種植物分為草、木、果、竹四類；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分糧食、蔬菜、果樹林木、經濟作物四類；唐李德?！镀饺骄硬菽居洝酚浕?、木63種。宋代以來，植物分類逐漸增多且完善，誕生了眾多花卉譜錄，其中綜合性花譜便以《全芳備祖》為代表。八部之中，花、果、草、木歷代易于分明，記載較為常見；農桑部則結合了《齊民要術》中的糧食與經濟作物兩類，蔬部亦沿襲自此；藥部則在《全芳備祖》中首次與他類并舉。藥學在中國雖由來已久，可追溯至先秦時期的《神農本草經》?！渡褶r本草經》將藥用植物分草、木、谷三類，上藥、中藥、下藥三種，類似的體例延續(xù)至梁陶弘景《本草經集注》和唐李績的《新修本草》。本草屬于植物中重要的一類，但多單獨成書，不與觀賞類植物為伍。唐類書《藝文類聚》中始有“藥香草部”，宋類書《太平御覽》中“藥部”已獨立。陳景沂將藥用植物等八類納入“全芳”的范疇，在當時是合理而全面的分類，已充分歸納了前代植物劃分類別。

其二，《全芳備祖》收錄全國范圍內的植物，八部累計約305種植物。相較宋代如歐陽修《洛陽牡丹記》、王觀《揚州芍藥譜》、周師厚《洛陽花木記》等以單一地區(qū)或單一植物為描述對象的花譜，《全芳備祖》是少有的一部以全國范圍內各類植物為主體的專著。同時，《全芳備祖》有所記錄的植物，多數有詩歌吟詠等提及，少數僅有雜文記載，對于梅花、牡丹、芍藥、海棠等名花，歷代題詠數量則更為龐大。可見其在兼顧植物品類的基礎上，以文學為視角對植物進行刪汰，雖然使其在收錄植物的數量上稍顯遜色，如不及《洛陽花木記》記566種花，但塑造了《全芳備祖》引詩的植物書寫特色。

（二）植物書寫體裁的全面搜輯與整合

文體作為《全芳備祖》的骨架承載收錄的詩詞?！度紓渥妗访恳恢参锵拢珍浟吮姸嗨渭耙郧暗闹鲱}詠，分事實祖、賦詠祖與樂府祖三綱，分別引文、詩、詞。賦詠祖引詩，細分文體，包括五言散句、七言散句、五言散聯(lián)、七言散聯(lián)、五言古詩、六言古詩、七言古詩、五言古詩散聯(lián)、七言古詩散聯(lián)、五言四句、七言四句、五言八句、七言八句、五言絕句、七言絕句、五言律詩、七言律詩、五言律詩散聯(lián)、七言律詩散聯(lián)、五言古風、七言古風、五言古風散聯(lián)、七言古風散聯(lián)等23個子目，累計收錄4877條詩句，是事實祖征引條目的近3倍、樂府祖詞曲數量的十余倍，不可謂不“全”。另外，《全芳備祖》有意識地將長短句的詞視作與詩平等的一類文體，設置樂府祖 (收詞)與賦詠祖（收詩）分庭抗禮，收錄詞曲446首，以詞牌標目，可視作詞文學地位的提升。《全芳備祖》中文體的豐富多樣性不僅僅是數量的堆砌，而是對宋代及以前文學風貌的生動呈現(xiàn)。五言散句簡潔明快，七言律詩莊重優(yōu)雅，詞曲婉約多情，這種以體裁架構植物書寫詩詞的策略，對于文學表達方式給以全面包容，使得詩詞篇章都在其獨特的文學形式中得以呈現(xiàn)。

《全芳備祖》對于各種體裁的植物相關詩、詞的廣征博引，于后世而言存輯佚、?？敝??！端膸烊珪偰俊芬炎⒁獾健度紓渥妗氛饕墨I之價值，稱：“雖唐以前事實、賦詠紀錄寥寥，北宋以后特為賅備，而南宋尤詳。多有他書不載及其本集已佚者，皆可以資考證焉?！北姸嗨稳俗骷?、作品有賴《全芳備祖》引詩得以傳世。于古而言，宋以后學者在編著前人別集、前代遺文時，利用《全芳備祖》進行補遺、?？敝嗖粍贁?。如《龍川集》《篔窗集》《石湖詞》《補注東坡編年詩》《元獻遺文》（補編）等，均標明詩詞輯自《全芳備祖》或與其互校異同。于今而言，其中世所少見或不傳之本，不僅可用以補《全宋詩》《全宋詞》等，在古籍整理出版中亦頗有價值。影印本《全芳備祖》中梁家勉序言稱：“如丁謂《公言集》、王詵《晉卿詞》、王仲甫《冠卿集》鄭大惠《飯牛集》、仲殊《寶月集》等等，都絕跡人間已久?！盵2]包括陳景沂本人的作品，也僅見于《全芳備祖》中。錢錘書《宋詩紀事補正》，采錄最多的是《全芳備祖》《海錄碎事》等類書，幾乎有見必錄?！度卧~》《詞綜》《彊村叢書》等也將《全芳備祖》視作輯佚和校勘的淵藪。近年來整理出版的柳永、蘇軾、李清照等宋人別集，也多輯自《全芳備祖》之存目[3]?？梢姟度紓渥妗方啤敖邼啥鴿O”式地搜輯，也為后世保留了眾多珍貴的宋及前代詩詞文獻。

（三）植物書寫內容的廣泛征引與深化

《全芳備祖》引詩數量龐大，不僅以植物種類、詩詞體裁為區(qū)分，每一植物下亦廣泛征引不同題材的詩詞。狹義的植物書寫指將植物視作詩詞的“主角”，以其為描寫、抒情、言志的對象和直接吟詠的詩詞；廣義的植物書寫則包含將植物視作詩詞的“配角”或背景，起到營造意境等作用。《全芳備祖》將二者囊括在征引的范疇之內，即任何詠及植物的都視作植物書寫，延伸了植物書寫的內容。

首先，收錄以植物為題詠對象的詩歌。植物與文學的交融使植物在文學作品中既具有科學性的描述，又富有藝術性的表達。一是以文學語言形容植物的自然特性。植物常常成為詩人表達審美情感的對象，詩人通過對植物的形態(tài)、色彩、香氣等特征的描繪，展現(xiàn)出對自然的感悟和贊美，使讀者在欣賞詩詞的同時領略自然之美。如引宋祁詠海棠詩：“稀芳不隱葉，并艷欲然枝。襞采分群萼，均霞點萬蕤。..”[4](PI80)可見海棠花葉并生、花團錦簇之貌。二是題詠往往不限于外形，而在賦予植物的品格或情感，借以托物言志。如“竹門”引東坡詩：“今日南風來，吹亂庭前竹。低昂中音會，甲刃紛相觸。蕭然風雪意，可折不可辱。風霽竹已回，猗猗散青玉。故山今何有，秋雨荒籬菊。此君知健否，歸掃南軒綠?！盵4](991）此為《御史臺榆、槐、竹、柏四首》其一，贊詠竹子的堅韌與生命力，以風雪喻時政，以竹象征人生的起伏和變化。詩人通過對植物的描寫和贊美，表達出對自然的熱愛、對生命的敬畏、對人生的感悟以及對理想境界的向往。三是在詩詞題詠之中往往采用較為雅致的植物名，常以擬人、比喻等藝術手法為植物賦名。如《全芳備祖》引詩中稱芍藥為醉西施、金鳳花為菊婢、雞冠花為玉樹后庭花等。又如《神農本草經》云，薔薇又名牛勒、牛棘、山棗、薔蘼，而在唐宋詩歌中，往往僅用“薔薇”一名，如李白詩：“不到東山久，薔薇幾度花。白云還自散，明月落誰家?！盵4](P394）《全芳備祖》所列的植物名也基本成為后世流傳最廣的名稱。

其次，收錄借植物營造文學意境、傳達文化內涵的詩句。除直接題詠植物的詩詞外，《全芳備祖》引用的詩句蘊含著植物的象征意義、傳說故事、歷史典故等，豐富了植物在文學作品中的表現(xiàn)形式，有助于傳達植物在文化傳統(tǒng)中的意涵。一是以植物的自然、人文屬性烘托氛圍的詩詞。如柳與“留”同音，古人有折柳送別的風俗，《全芳備祖》“楊柳”門所引詩歌，匯聚了楊柳作為春天、別離、思鄉(xiāng)等象征的詩句。唐代詩人王維的名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4](PI013），以楊柳的翠綠和雨后的清新，烘托出離別時的傷感和留戀。二是以比興等形式提及植物的詩詞，如“菊花”門所引李清照的《醉花陰》：“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盵4](P309)菊瓣纖長，菊枝細瘦，以菊花與人作比，深秋思婦形象便躍然眼前。三是在詩詞中用植物協(xié)韻、工對的手法也較為常見。如“桃花”門引李白五言古詩散聯(lián)：“桃花開東園，含笑夸白日”[4](P2I7），以桃花與含笑對仗。這些植物在詩歌中均以配角的身份出現(xiàn)，可視作植物書寫的組成部分。

《全芳備祖》將植物與文學深度結合，輯而成書。在內容上，《全芳備祖》收錄的詩詞眾多，集中體現(xiàn)古代植物人詩的普遍性和植物書寫的特色；

在編排體例與內容上，匯集各類植物與相關詩詞于一書，便于讀者查檢，具有科學普及性質。其因總緝了宋及前代有關植物書寫的詩詞，而被稱為宋代花譜類集大成性質的著作。其所構建的植物書寫體系也為明王象晉《群芳譜》、清汪灝《廣群芳譜》、清查彬《采芳隨筆》等繼承并發(fā)揚。

二、《全芳備祖》引詩對植物書寫路徑的呈現(xiàn)

《易傳》認為“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因此需要“立象以盡意”。意象可以傳達言語之外的更為豐富的內涵，這也是中華民族詩性思維的代表。在唐宋時期繁榮、優(yōu)秀的詩詞吟詠下，文學作品中的植物意象逐漸定型，對后世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遠影響。成書于南宋末年的《全芳備祖》，一方面溯源植物意象源流，集中總結植物意象，另一方面深化意象書寫，輔助文人創(chuàng)作，進一步促進了植物書寫的傳播。

（一）引詩視域下植物意象的生成

《全芳備祖》以“祖萃群芳”為宗旨，意在溯源文學作品中植物書寫產生的源頭，通過引詩集中呈現(xiàn)植物意象在詩詞中的生成與確立。植物在文學作品中，常根據其特點和文化傳統(tǒng)，被賦予豐富的象征意義，成為表達情感、描繪自然、傳遞思想的符號。早在我國文學源頭之一的《詩經》中，已形成萱草忘憂、桃喻美人、竹喻君子等書寫傳統(tǒng)。《楚辭》更是以香草、惡草喻品德的典型。此后，經漢賦、唐詩、宋詞等不同文體的繼承與演繹，植物意象已基本定型?！度紓渥妗肪驮谀纤文┢?，對宋及前代的植物文學作品做了一次歸納與總結，其引詩提供了植物意象的生成途徑，便于文人藉此書直接獲知植物意象的深層意蘊。

花部植物意象以牡丹意象的生成為例?！度紓渥妗废仁亲匪菽档ぶ蓙?，引《酉陽雜俎》云：

牡丹前史無說，自謝康樂集中始言水間竹際多牡丹。而北齊楊子華有畫牡丹極佳，則知此花有之久矣。但自隋以來，文士集中無歌詩，則知隋朝花藥中所無也。隋種法七十卷，亦無牡丹名。開元末，裴士淹得之汾州，天寶中為都城奇賞，元和初猶少，至貞元中已多，與戎葵同矣。[4](P66)

牡丹之名出現(xiàn)在南北朝時期，首見于《謝康樂集》。以隋朝歌詩中并無牡丹名，推測當時并無牡丹。清蘇毓眉撰《曹南牡丹譜》時亦稱“牡丹，秦漢以前無考，自謝康樂始，唐開元中始盛于長安?！盵5]《謝康樂集》中提及牡丹的詩句已無可稽考，《全芳備祖》引牡丹詩詞亦以唐代詩人為始，如劉禹錫《賞牡丹》“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凈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4](P87)等一眾詩詞。詩歌與意象的頻繁互動，且詩歌中的意象一脈相承，從而形成了雍容華貴、國色天香、百花之王的牡丹花意象。

原是我國本土植物的山茶花，唐前甚少文人關注，經蘇軾多次題詠而逐漸成為傲霜、堅韌的象征?！度紓渥妗ど讲杌ㄩT》收東坡七律一首、七言絕句兩首。其《開元寺山茶》寫到：“長明燈下石闌干，長共杉松斗歲寒。葉厚有稜犀角健，花深少態(tài)鶴頭丹。久陪方丈曼陀雨，羞對先生苜蓿盤。雪里盛開知有意，明年開后更誰看?！盵4](P429)不僅體現(xiàn)山茶花迎霜雪綻放的倔強風姿，更喻示著人在逆境中所進發(fā)的生命力和曠達的人生態(tài)度。蘇軾對山茶花的贊美與題詠被后世文人效仿。宋徐溪月亦曾在詠山茶詩中提及蘇軾：“山花又晚出，舊不聞圖經?；ㄉ钕由賾B(tài)，曾入蘇公評?！盵4](P428)楊萬里在其詩歌《山茶》中也有“題詩畢竟輸坡老，葉厚有稜花色深”[4](P429）一句，表示自己的題詩不如蘇軾的詩歌寫得好，題材易仿而風格難肖，該詩還化用了東坡詩句。蘇軾的題詠使山茶花傲立雪中不懼嚴寒的特性廣為人知，成為文人詩歌的取象之一。

植物因自身特性、生存環(huán)境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文化意涵?！度紓渥妗返囊娨灾参锓N類為劃分，側面上形成了對植物意象的梳理?；ú恐?，凌寒的梅花被贊美為堅韌、高潔的象征；灼灼桃花常與春天、幸福、美好的感情相關；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象征純潔、高雅、超脫塵世的品質。果部之中，荔枝常被用來象征奢華和權力。杜牧的詩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4](P644），描述唐玄宗為滿足楊貴妃對荔枝的喜好而不惜勞民傷財。此外，荔枝也常與夏日的清涼、生活的閑適聯(lián)系在一起。蘇軾的《惠州一絕·食荔枝》中，荔枝則成為了表達樂觀曠達、隨遇而安精神的載體?！叭锗⒗笾θ兕w，不妨長作嶺南人”[4](P644），反映了蘇軾即使被貶至嶺南，也能找到生活的樂趣?；懿康摹爸ァ毕笳髦邼?、長壽和祥瑞，常與仙人或隱逸的生活相聯(lián)系；草部的“萍”是漂泊、無依的象征；木部的“槐”承載了流寓者的漂泊情懷和舉子的科場心態(tài)。這些植物意象都藉由《全芳備祖》的引詩集中呈現(xiàn)出來，是以《全芳備祖》存有總結植物意象之功能，后人自之能詳，對于文學意象的取用也能得心應手。

（二）植物書寫與詩詞創(chuàng)作的互動

詩詞創(chuàng)作促進植物意象的生成與傳播，而植物意象在定型之后又起到輔助詩詞創(chuàng)作的作用。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全芳備祖》中的植物意象往往具有豐富的文化和情感內涵。詩人可以利用這些定型的意象，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添翼，或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化和拓展其象征意義，使詩詞作品更加含蓄和深刻。

《全芳備祖》引詩中植物書寫對詩詞創(chuàng)作的助益，著重體現(xiàn)在為科舉創(chuàng)作服務上。類書最主要的功能是集中提供一類文獻資料，方便讀者查找、閱讀。在宋代社會繁華的文化背景下，類書逐漸由“御覽”向“備覽”轉變，除了供文人閱讀、創(chuàng)作之參考，一個重要的編纂目的就是作為“教輔”用書。科舉是宋人人仕的主要途徑，宋代科舉的“詞科”包括宏詞科、詞學兼茂科、“博學宏詞科”三門，將辭藻和學識都劃人了考試范圍，要求考生不僅要博識眾物，同時要文詞宏麗。類書具有包羅萬象、便于查檢的功能，是可資考生應舉的重要途徑。南宋王應麟的《玉?！繁闶菓囶悤牡湫?。同樣，《全芳備祖》專意選取植物為對象，匯集植物相關詩詞文賦以供尋檢，在文體、資料等的選擇上都體現(xiàn)了迎合科舉創(chuàng)作的傾向。

一是提供創(chuàng)作素材?！度紓渥妗肥珍浳捏w齊備、內容豐富，所記各種植物、詩詞佳句可以迅速擴充讀者的知識面。與多數百科全書性質的類書不同，《全芳備祖》專意于植物相關的文學作品，具有?？菩再|，所收近7000條征引文獻，囊括了植物的自然屬性與人文屬性記載，考生可由此多識花果卉木及相關歷史掌故。該著作采用三經三緯作為骨架，依據文體劃分文獻資料，具有分類清晰、層次分明、便于考生按需檢索的編排優(yōu)點。第一層以部為經、植物名為緯，每部下均列舉植物名，將表述對象劃定為植物；第二層以植物名為經，事實祖、賦詠祖、樂府祖（以下簡稱“三祖”）為緯，將相關植物文獻按體裁大致分為文、詩、詞；第三層以三祖為經，20余種子目為緯，將文、詩、詞進一步細化，由事實祖統(tǒng)攝碎錄、紀要、雜著3個子目，賦詠祖統(tǒng)攝五言、七言、六言等，樂府祖下以詞牌名區(qū)分。如此三經三緯交錯的網格結構，不僅使收錄的內容大大豐富，點位也更加明確，便于讀者按圖索驥，翻閱、檢索所需資料。文人可以直接引用或借鑒這些植物意象或用典，豐富自己的詩詞創(chuàng)作，表情達意。

二是提供佳句借鑒。《全芳備祖》引詩中有10種“散聯(lián)”“散句”，近似于“秀句”，可供考生模仿進行創(chuàng)作?！靶憔洹币辉~最早見于《文心雕龍·隱秀》[6](P231-232），指文集詩篇中最為“獨拔”“卓絕”的佳句，百篇中只可得其二?？婆e時代，便有人將詩詞中的“秀句”摘出，供考生誦記以效仿。如《全芳備祖》“谷門”賦詠祖之五言散句錄陶淵明詩“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4](P1095)

該句注重煉意，物象一經點染，便富有靈性，達到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境界，是秀句的代表之一?？忌挥帽痴b全篇，通過模仿這些秀句的聲律字韻，便能夠在考場上快速應考。詩人可以通過植物的形態(tài)、色彩、氣味等特征，運用比喻、擬人、象征等手法，增強詩詞的藝術表現(xiàn)力。

陳景沂未明確透露《全芳備祖》為科舉應試所用的編纂意圖，但隱含在實際的文獻搜集和體例安排中。其在自序中介紹了《全芳備祖》的成書過程：“余束發(fā)習雕蟲，弱冠游方外，初館西浙，繼寓京庠，暨姑蘇、金陵、兩淮諸鄉(xiāng)校，晨窗夜燈，不倦披閱，記事而提其要，纂言而鉤其玄，獨于花果草木尤全且備。所集凡四百余門，非全芳乎？凡事實、賦詠、樂府，必稽其始，非備祖乎?”[4](P3)我們可以合理推測，在陳景沂求學、求仕生涯中，遇到的有關花果草木的文獻記載是繁多且對于科舉考試有所助益的。

《全芳備祖》作為聚焦文學的植物辭典，以數量龐大的引詩形式集中呈現(xiàn)植物意象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聯(lián)，其成書便是基于類書為科舉所用的意圖，其中收錄的眾多植物意象、詩詞、掌故均為科舉考試和后世文人的詩文創(chuàng)作提供借鑒。可惜《全芳備祖》刊刻時正遇宋元交際，戰(zhàn)亂頻仍，這部工具書未能發(fā)揮其價值?！度紓渥妗房瘫玖鱾骱Ｍ猓赜谌毡緦m內廳書陵部，明清時期多以抄本形式廣泛流傳。明人王象晉編纂《群芳譜》時，參考了《全芳備祖》以植物為目、以文賦詩詞為綱的體例特色和眾多寶貴資料，進一步發(fā)揚了我國詩詞的植物書寫傳統(tǒng)。

三、《全芳備祖》引詩對植物書寫隱喻的弘揚

《全芳備祖》兼有類書、花譜雙重屬性，其編纂融匯了類書按序、分類編排的實用功能與花譜分級定品、比附人事的思想體系。葛兆光評價《藝文類聚》的編次：“‘圣、賢、忠、孝、德、讓、智’的排列次第暗示了基本道德的構成和倫理等秩的先后，對各種行為的褒貶與評罵，則表達了社會集體意識和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權力，那種社會秩序優(yōu)先于個人自由、社會價值高于個人成就、他人評價優(yōu)先于自我感覺的觀念不僅在古代中國由來已久，而且在這部類書的分類里也表現(xiàn)得相當清楚?！?]這意味著，類書在類目次序與內容材料的選取上體現(xiàn)出政教的目的，與社會道德、倫理秩序相比附。加之宋代植物學在理論研究、實地考察和草木圖譜的繪制方面都取得了顯著的進展，誕生于宋代的花譜，根據宋人審美傾向，為花卉分品定級、比附人事亦成為慣例。雙重加持之下，《全芳備祖》擇取從古至今植物的故事、題詠，對這些植物進行總結性的觀照，將人格精神借植物表達出來，發(fā)揚了以植物比德的審美模式。陳景沂《自序》談及自己對植物次序的精心安排：

至如潔白之可取，節(jié)操之可嘉，英華之夐出，香色之具全者，是皆稟天地之英，皦然殊異，尤不可不列之于先也。梅仙孤芳，松友后凋，蘭有國香，菊存晚節(jié)。紫薇雖粗，而獨貴于所托；黃葵無知，而不昧于所向。草傷柳別，紫笑萱亡，韭薤最幽于相遇，藜藿甘貧而自得。首蓿薏苡，可食可飼；茯苓黃精，通神通靈。凡若是者，遽數之，不能終其物也。[4](P3)

由此我們可以得知，輯者在編排時，先是針對植物背后蘊含的節(jié)操，有意將品德、形貌、香色均為上者排在前位，如梅、松、蘭、菊為上品；品德、形貌、香色三者缺之一二者，如紫薇形貌稍缺、黃葵品德稍缺，草柳藜藿雖平庸，但仍具有人文意蘊和一定的人格精神，此為次品；第三種是實用植物，如苜蓿、薏苡，可食可飼，以此比附君子積極入世、經世致用的精神。輯者將植物書寫與君子相類比，也映射出南宋的文化環(huán)境與社會價值觀，

（一）以植物之性喻君子品格

《全芳備祖》是在宋代興盛的植物詩詞作品和花譜撰寫的文化背景下編纂而成的，匯集了全國范圍內眾多植物的文獻記載和詩歌作品，展示了宋代文人對植物的深入觀察和深厚情感

《全芳備祖》將“君子之花”列于先，體現(xiàn)了對高潔堅韌的君子人格的推崇。在宋代文人雅士的文化中，植物與君子品德之間存在著深厚的聯(lián)系，植物蘊含的品性譬喻著君子的道德?；ㄗV之中對于花卉等級的劃分十分明顯。范成大《范村梅譜》稱：“梅以韻勝，以格高，故以橫斜疏瘦與老枝怪奇者為貴?！盵8]與唐人喜愛富貴、艷麗之牡丹不同，宋人審美更傾向“神韻”與“品格”，因而高潔孤傲、淡雅清逸的梅花在這一時期得到首肯。在程朱理學和道德名教的影響下，宋人開始賦予梅花高潔、堅貞、不逢迎、不懼風霜等內涵與品格?！度卧~》中，有作者可考、明確題為詠梅的詞作達539首，為詠物詞之首。因而，《全芳備祖》將梅花列為花部榜首，引書15種、詩292句、46個詞牌、64首詞，僅此一門所引文獻便占全書的 4% 。文人雅士以梅花為題材創(chuàng)作詩歌，通過對植物的描繪和贊美，抒發(fā)對君子品德的贊美和向往。同時借梅花自比，抒發(fā)人生情懷，彰顯自身高潔品質。宋代詩人通過對這些花卉的吟詠，不僅抒發(fā)了個人的情感，還傳達了對理想人格和生活態(tài)度的追求。

植物的區(qū)別又意味著道德之別，不同的花卉在文化中有著不同的象征意義，如菊花則常被用來象征隱逸，代表文人對世俗名利的淡泊之心；荷花則象征純潔和堅韌，表現(xiàn)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同一種花之間，亦存在差異。如花部卷四的“紅梅”，王梅溪稱贊其“梅花精神杏花色，春入蓮州初破萼”[4](PI27），陳景沂卻認為它“色異名同失主張，厭寒附暖逐群芳。當知不改冰霜操，戲學陶家艷冶妝”[4](PI27），與梅花相比，缺乏了畏寒的品性，因而只堪列為花部第四。宋詩繼承了“詩言志”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凡入詩的意象，常含托物言志之意。宋代文人雅士崇尚清新高雅的生活，將這類帶有品格象征的花卉視為表達情感、寄托情懷的物質載體。各種植物在詩人筆下被賦予深刻的寓意和象征，也寄寓作者對自身品德的期許。

（二）以植物之詠喻君子風尚

文人君子的雅致生活離不開對花卉的吟詠。植物原僅有自然屬性，在經過各個時代文人情感的賦予、時事的演繹和詩詞的題詠之后，而具有了人文屬性。對于植物排序，陳景沂又說：“或曰：‘瓊花、玉蕊，胡為躧處其上？’答曰：‘此尊尊也！’或曰：‘牡丹、芍藥、海棠之無實無香，胡為而亦處其上？’答曰：‘此貴貴也！’是皆奇花異卉，特立迥出，胡可以一說拘也?！盵4](P3)瓊花、玉蕊，何以“尊尊”？從《全芳備祖》征錄文獻中可見一斑?！坝袢锘ā遍T引康駢《劇談錄》載唐昌觀現(xiàn)玉蕊院真人的傳奇故事。玉蕊花因時事的演繹而被賦予了濃厚的人文情懷，后因張籍、劉禹錫、白居易、元稹等人題詠而聲名大噪，文人過廟觀必親往觀之并留下詩篇吟詠成為慣例。可見，詩歌為植物提供了人文屬性，植物反過來也為詩詞創(chuàng)作提供了素材。

花卉之間題詠的區(qū)分，是文人雅好與君子風范的彰顯方式。名貴之花卉居于上流，受人喜愛，自然也有位居末流者，乏人問津甚至受到貶視。如郭熙《林泉高致》所言：“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蘿草木，為振挈依附之師帥也。其勢若君子，軒然得時，而眾小人為之役使，無憑陵愁挫之態(tài)也。”[9］如《全芳備祖》將“卉”與“草”分設兩部，以示對“瑞草”的推崇。《爾雅》原稱：“卉，草。百卉總名。”[10]即卉與草乃同義詞。前代農學、植物學著作一般將“卉”統(tǒng)一歸屬于草類。然而，陳景沂為了突顯卉部中植物的“高貴”，將卉部列于草部之前，二者區(qū)別開來、獨立成部?；懿恐?，芝草為瑞草，虞美人草通人性，菖蒲食之可延年，詩歌中對于這些草多有褒揚的態(tài)度，在私人園林中亦常常栽種，表達自身對高尚品質和美好生活的追求。草部之中，苔蘚、萍、荇等題詠較少，且多為五言詩、散句。二者之別，可見一斑。

在《全芳備祖》中，植物不僅僅是自然界的生物，更是文人雅士寄托情感的重要媒介和雅致生活的組成部分。通過對植物詩詞的全面輯錄，陳景沂將自然美與人文精神融為一體，展現(xiàn)了宋代詩人對生活和自然的深刻理解和熱愛。這種對植物的題詠，不僅豐富了中國古代文學的內容，也使得《全芳備祖》成為一部映射我國古代植物文化的要典。

（三）以植物之用喻君子治世

比德，指以物來比擬人之德行[9]。朱熹、呂祖謙等人強調“觀天地生物氣象”，觀天地萬物就包括對花草的觀照，觀物之物性即觀己之人性，因而達到內省的效果。通過這種方式，植物的德性不僅成為文人修養(yǎng)自身的鏡鑒，也成為治理國家的隱喻。君子治世應如植物般，秉持天地之德，體察萬物之性，以自然之道治理天下。這種比德思想不僅反映了宋代文人對自然的尊重和熱愛，也體現(xiàn)了他們對理想政治秩序的追求。

《全芳備祖》雖以植物為描述對象，卻暗含著對南宋政治生活的關注。如將瓊花列于花部第六位，引張昌言《瓊花賦》序云：“揚州后土祠瓊花，經兵火后枯而復生，今歲猶盛。邦人喜之，以為和平之證也，乃賦之?！盵4](PI47)據《全芳備祖》記載，后土廟瓊花在紹興辛巳之變（1161年）后被金人擄去，殘留下一小根，經道士移植養(yǎng)護后復生，暗含南宋中興愿景的隱喻。南宋末王朝傾頹的社會背景和理學思想的影響下，植物審美傾向愈來愈歸于統(tǒng)一?！度紓渥妗吠ㄟ^引詩，對植物內涵進行整理總結，并將植物與君子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德修養(yǎng)相類比，借助植物的形象來表達對君子入世的推崇、向往和追求。

《全芳備祖》中各部的植物以常用、實用為先，是南宋社會生活中對植物關注度的反映。時人愛重之物，皆列于一部之首一—如花部以梅為首，果部以荔枝為首，木部以松為首，農桑部以谷為首，蔬部以筍為首，藥部以茶為首。以荔枝為例，其漢時已有栽培，宋朝人對荔枝的喜愛不亞于前代，為了吃上荔枝，制成蜜錢、冰鎮(zhèn)荔枝，甚至將荔枝樹移植至開封皆為常態(tài)。南渡之后，因靠近福建、廣東等地，荔枝的地位在《全芳備祖》中躍居百果之上。又如，《全芳備祖》首次將本草與其他植物合為一書，體現(xiàn)了輯者對可食、可飼、可醫(yī)類植物的看重。對這類實用、常用植物的關注，投射到人的品德上，則是對于當時文人士子經世致用、自我奉獻的勸導。

雖然，“期望被視為消閑之作的植物譜錄能夠發(fā)揮‘動愛君憂國之土’，‘措天下于泰山之安’的作用，在當時的社會語境中明顯不切合實際，往往是作者自作多情式的宏愿，或是對‘玩物之譏’的回護”，但是花譜之中具有明顯的等級意識和對時人或時政的投射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全芳備祖》不僅是宋代花譜的集大成之作，更是一部蘊含深厚人文精神和哲理思考的經典之作。通過對植物實用屬性和象征意義的雙重挖掘，陳景沂為后人提供了一種修養(yǎng)身心、溝通自然、寄寓家國情懷的獨特視角。

結語

植物書寫作為我國文學傳統(tǒng)，早在先秦時期便有以植物賦、比、興的詩歌流傳。經代代文人歌詠，將植物視作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對象，植物書寫逐漸具備了量與質的統(tǒng)一。至南宋末，《全芳備祖》的引詩對我國宋代及以前各體裁、題材的植物詩詞進行全面的總結，展現(xiàn)了植物在文學作品中的廣泛應用和深刻內涵，構建起一個系統(tǒng)豐富的植物書寫體系，開后世植物類書之先河。是書通過引詩尋繹植物書寫形成與發(fā)展過程，進一步觀照詩詞創(chuàng)作與植物意象的生成傳播之間的雙向互動，即詩詞創(chuàng)作催生了植物意象，植物意象在定型之后又起到輔助詩詞創(chuàng)作的作用。此外，《全芳備祖》將文學傳統(tǒng)中以植物“比德”的植物書寫思想借由類書的編排次序與引詩弘揚出來，展現(xiàn)了宋代及以前文人對自然和人生的深刻思考和人格追求。植物書寫在《全芳備祖》中更是一種哲理表達，體現(xiàn)了詩人們通過自然景物來思考人生、審視自我的深邃思想?！度紓渥妗纷鳛橹袊糯撞恐参飳？祁悤?，引詩中的植物書寫不僅還原出南宋植物書寫的歷史語境，也集中呈現(xiàn)了中國文學的意象、主題與脈絡，藉此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文人的情感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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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presentation of Plants in the Quoted Verses of “ Quan Fang Bei Zu\"

CHEN Hui - ping (School of Literature，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OO8O，China)

Abstract:Quan Fang Bei Zu，the first plant specialist book inthe history of China，integrates both literaryand botanical value through itsextensiveuseofquoted poetry.First，interms ofconstructingabotanical literaryframework， the work preserves a vast number of literary texts characterized byplant-themed writing.It compiles poetic and prose works of various genres and themes related to plants，thereby summarizing thefeatures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botanical writing from the Song dynasty and earlier periods.Second，regarding the modes of botanical expresion， thequoted poems in Quan Fang Bei Zu not only ilustrate how botanical imagery was generatedand established through poetic discourse but also demonstrate how such writings served as references forliterary creation byscholars. This reveals a dynamic，recipro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botanical writing and literary composition.Furthermore，the work emphasizes the traditional moral metaphorof plants as embodimentsof gentlemanlyvirtues，reflecting the cultural context and social values of the Southern Song period.Studying the botanical writing inthe quoted poetryof Quan Fang Bei Zu ofers significant insight into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practice of plant-centered literary expression，the interaction between botanical imagery and poetic creation，and the spiritual world of ancient literati.

Key words:“Quan fang bei zu”；Poetry；botanical writing；botanical imag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