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短劇 《我在長征路上開超市》 的敘事進程與倫理判斷

引言

一、快感消費：微短劇生產的底層邏輯

2024年國慶期間，一部以紅軍長征為主題的微短劇《我在長征路上開超市》（以下簡稱《我在》）上線抖音平臺，主旋律題材與奇幻微短劇的結合使得該劇的評價呈現出兩極分化的狀態(tài)。費倫將修辭性敘事定義為“某人在某個場合出于某種目的對某人講一個故事”，認為意義產生于作者代理、文本現象和讀者反應的反饋循環(huán)中。一方面，借助這一定義，我們首先能夠確定《我在》作為一部微短劇所具有的敘事性：《我在》改編自知乎小說《蘇梅梅的超市》，劇本由五位編劇共同改編而成，制作方邀請了各個圈層的觀眾閱讀劇本，初稿改了十多遍，直到有 80% 的觀眾認為足夠感人才進入拍攝階段[2。對劇本的打磨以及選擇國慶期間上線，足以看出制作方的意圖一借助長征故事，激發(fā)觀眾的愛國主義情懷。另一方面，國內學者申丹曾論述道，“電影觀眾的觀看行為與敘事文本中讀者的閱讀行為并無二致”[3]。因此觀看微短劇的用戶就是這一文本的讀者。由此，我們確立了《我在》作為一個敘事文本的“作者一生產者”“文本－微短劇”和“讀者－用戶”，這成為我們借助費倫的理論探討微短劇在生產者代理、文本現象和用戶反應層面循環(huán)反饋的前提。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fā)展，去中心化思維重塑著當代網民也即“文本讀者－用戶”的認知結構和體驗，宏大敘事讓位于個體經驗，用戶通過點贊、分享、評論等多種方式積極參與進文本傳播乃至文本的敘事進程中去，因此用戶/觀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法國哲學家保羅·維利里奧指出，“我們正處于一個由速度定義的新時代”[4117，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使我們周遭的一切都呈現出“加速”的特征。從交通工具的提速到信息的爆炸，現代人的生活感知方式也不斷被加速的社會和科技重塑。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自由時間的分割，以及心靈感受的倦怠使得用戶“在將自身存在方式附著于移動設備的同時，異常追求快速滿足的獲得，對于精神刺激的需求不斷增加”[4137。短視頻、微短劇等符合碎片化觀看方式的媒介形式因而得到了極大的發(fā)展。文章將探討的，是以抖音、快手、微信小程序等為播放平臺的豎屏微短劇。

出于碎片化時長與敘事完整性之間的天然矛盾，微短劇并不糾結于傳統(tǒng)敘事作品所追求的敘事邏輯、人物和環(huán)境刻畫等藝術性，而是選擇用情緒激發(fā)用戶情感。微短劇常出現臉譜化的角色和草根人物的逆襲等套路，讓用戶在短時間內體驗到連續(xù)快感，使他們在加速社會的情感倦怠之中感受到刺激并引發(fā)快感。同時，微短劇在題材選擇上也頗為創(chuàng)新，能夠對當下社會用戶關注的問題進行快速反應，進而收獲廣泛的傳播度和討論量。例如2024年上線的多部微短劇《閃婚老伴是豪門》《人到五十，閃婚霸總》《保潔老媽無極歸來》等，將視線聚焦于“銀發(fā)群體”，描摹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和內心情感，在社交平臺收獲了大量關注和討論。仔細觀之，這類短劇仍然借用了“霸道總裁愛上我”的爽文設定，并通過中老年婚戀等較為獵奇的題材吸引用戶眼球。但這類題材的反復出現也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議程設置的作用，提醒整個社會關注中老年群體的情感需求，具有一定的正向作用。

在上述背景下，微短劇作為一種講故事的產品，其藝術價值被壓縮，而作為媒介傳播的商品價值則占據首位。一方面，生產者可以通過用戶充值、廣告投放等方式獲得收益；另一方面，由微短劇引發(fā)的社交平臺關注為其賦予了進一步的傳播價值。由于微短劇制作周期短、門檻低、創(chuàng)作空間大等優(yōu)勢，生產者往往通過鋪量的方式創(chuàng)造爆款，因此市面上涌現出大批微短劇，其中多數劇集制作粗糙、同質化嚴重，也不乏情節(jié)低俗者。而用戶也將微短劇視作一種放松消遣的娛樂作品，“盡管當前多數作品在吸引用戶觀看、互動方面做得相當出色，用戶的反饋和討論也十分積極，但這些看似熱鬧的表象背后所產生的深層效應卻相對有限?；痈嗟赝Ａ粼诒韺拥膴蕵废采?，深度的認知、教育、審美等功能幾乎尚未發(fā)揮”[5]。

隨著政策引導和平臺監(jiān)管力度的加大，一些微短劇生產者也渴望走出“霸總”“甜寵”“贅婿”“復仇”的窠臼，展現出更高的情操和藝術追求?！段以凇繁闶瞧渲兄茸罡叩囊徊俊Ｔ搫「木幾灾鯚嵛摹短K梅梅的超市》，選擇微短劇少有涉獵的主旋律題材，打破了過往劇集類型單一、故事同質化、格調不高的痛點?！段以凇酚?024年10月1日上線抖音平臺，上線24小時內，全網播放量就接近2000萬，截至10月8日，播放量突破1.4億，抖音正片點贊量達到438萬，這些數據充分表明了用戶對于微短劇內容題材創(chuàng)新的關注。但同時，豆瓣、公眾號、微博等社交平臺上涌現出對微短劇褒貶不一的評價，更值得我們進一步探究。

二、敘事進程：虛擬系統(tǒng)設定下的真實故事

“進程”是費倫修辭理論的核心概念之一。他指出，敘事首先把某些議題或關系確定為隱含讀者的興趣核心，敘事就是圍繞這些興趣核心而展開和解決（或未能解決）矛盾的，推進敘事的動力機制則包括不穩(wěn)定性和張力兩個因素[15。費倫將不穩(wěn)定性闡述為人物與其環(huán)境之間或之內的不穩(wěn)定關系，這與普羅普所述的缺失或加害作為神奇故事的開端以及布雷蒙提出的構成序列的可能性一脈相承，指向的是敘事在故事層面得以發(fā)展的推動力。而作為一名后經典敘事學理論家，費倫關注文本結構與交流主體（作者、讀者）的相互作用，指出張力，即敘述者與讀者或作者與讀者之間在知識、價值、判斷、見解或信仰上的分歧，是影響敘事進程的重要因素。這一概念則指向敘事的話語層面，重視讀者在支持敘事發(fā)展以及文本意義產生方面的作用和價值。作為生產者與用戶的鏈接，微短劇的敘事進程成為我們理解用戶心理的前提。

（一）系統(tǒng)文設定：快節(jié)奏敘事的根本推動

“系統(tǒng)”的設定是網絡小說受到游戲影響的產物，在當下的微短劇、網絡劇中屢見不鮮。學者黃蕾對“系統(tǒng)”的發(fā)展流變和當代審美價值作了詳細的論述。她指出，“系統(tǒng)”從早期的開掛輔助到創(chuàng)作者利用其統(tǒng)一世界觀架構、為人物行動提供外部驅動力，已經發(fā)展成為一種獨立的敘事手段，在讀者和主角認知間構成了“秩序（規(guī)則）一想象”雙重體。只要“系統(tǒng)”出現在故事中，都表明“主人公、作者、讀者都可以理解并想象，存在那樣一個不同位面的想象空間，對故事人物所在空間有交互和影響的作用”[7]。系統(tǒng)設定為微短劇的敘事提供了外部推動，它能夠統(tǒng)攬一切故事人物和行動，隨時發(fā)布任務指令，使文本的敘事節(jié)奏可以隨意變換而不會讓用戶產生突兀的感覺?！跋到y(tǒng)”為微短劇創(chuàng)造出起伏跌巖的敘事進程，從而吸引觀看者，滿足著當代用戶在碎片化的時間里接受完整敘事以及快節(jié)奏敘事所帶來的快感的需求。

《我在》的主人公蘇梅梅連接了這樣能夠改變超市時空的“萬界超市系統(tǒng)”，系統(tǒng)提示她可以將超市開在任何時間地點。蘇梅梅看到不遠處的全家福掉落，回想起自己在長征途中犧牲的親人一大爺爺蘇忠國。為了拯救大爺爺，她決定將超市開在長征路上。全家福的掉落可以視作人物與環(huán)境間的不穩(wěn)定關系，這一事件作為一個信號，促使蘇梅梅放棄了前面的奇思妙想做出選擇，有效推進了文本的敘事進程，也使得觀眾對在長征路上開超市這一在現實中不可能發(fā)生的事產生好奇，期待她能否如愿拯救親人?！段以凇返谝患慕Y尾，炊事班戰(zhàn)士們用棉衣和蘇梅梅交換了食物，系統(tǒng)提示即將拍賣換得物品，如果無法達到收支平衡，超市將無法開啟。當蘇梅梅以為戰(zhàn)士們的爛棉衣無法賣出時，來自現實世界的普通人們卻紛紛拍下了這些物品，認為“方一真的可以幫到紅軍戰(zhàn)士呢？”第三集中，戰(zhàn)士們護送即將生產的母親來到超市躲避敵人的追擊，然而關鍵時刻系統(tǒng)卻提示蘇梅梅檢測到危險即將轉移，超市隨即消失，戰(zhàn)士們在僅剩幾片草叢的空地上與敵人戰(zhàn)斗，保護生產的孕婦。第五集的最后，系統(tǒng)提示長征和超市通道即將永久關閉，被蘇梅梅帶到2024年的蘇忠國在感受過現代世界的美好后，依然選擇回到長征途中完成自己的使命，為了成就后輩的幸福生活不懼犧牲。

“系統(tǒng)”為穿越至長征路上開超市這一不可能事件賦予了某種假定性，使用戶與文本和生產者之間達成共識，認可這一虛構事件的發(fā)生?！跋到y(tǒng)”作為微短劇中現代社會與戰(zhàn)爭時期蘇梅梅與紅軍戰(zhàn)士交互的通道，不僅是讓蘇梅梅穿越至長征途中、使得故事得以開始的原初動力，更推動著敘事進程的發(fā)展?！跋到y(tǒng)”隨時發(fā)布指令這一不穩(wěn)定性創(chuàng)造出《我在》快速變換的敘事節(jié)奏，蘇梅梅不受控制地來到或離開紅軍戰(zhàn)士身邊，超市在危急關頭的出現或消失深深牽動著用戶的擔憂和好奇心。此外，《我在》中的“系統(tǒng)”還作為一種媒介鏈接著虛構文本中的敘述者與現實世界的真實用戶。第一集結尾的“拍賣”設定有效拉近了觀眾與文本的距離。微短劇中的虛構時空、微短劇中的現實時空以及用戶觀看的現實世界通過“系統(tǒng)”形成了互文：微短劇中，通過手機上的“長征超市”拍得紅軍戰(zhàn)士物資的普通人，或是地鐵里的上班族、尋常人家的祖孫二人，或是大街小巷穿梭的外賣小哥，他們的形象接近于現實中觀看短劇的用戶，通過手機拍下物品的舉動也與用戶在那時那刻捧著手機觀看微短劇的動作具有相似性。二者共同引發(fā)著用戶的情緒認同，使用戶回憶起艱苦的革命歲月，通過回憶這一行為獲得一種歷史的參與感。

（二）不可靠敘述：用戶情感的生成

由系統(tǒng)創(chuàng)造的不穩(wěn)定因素推動著故事的快速發(fā)展，而由不可靠敘述帶來的認知偏差則創(chuàng)造出反轉的敘事效果，使用戶產生情緒波動并獲得情感滿足。不可靠敘述最早由費倫的老師韋恩·布思提出，在《小說修辭學》一書中，布思提出隱含作者（impliedauthor）和不可靠敘述（unreliablenarration）這兩個概念。從二者間的關系出發(fā)，布思認為“當敘述者的講述或行動與作品的思想規(guī)范（即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相一致時，我把這樣的敘述者稱之為可靠的，反之，我稱之為不可靠的”[8?！段以凇穼⒋髮W生蘇梅梅作為敘述者，其思維方式與作為用戶的觀眾具有同一性。在這里，蘇梅梅即是用戶的化身，她與屏幕前的觀看者知道的同樣多，這一敘述視角有助于用戶對蘇梅梅產生情感和認知上的認同，進而沉浸于敘事進程，認同微短劇在故事講述中所傳遞的偉大長征精神。

具體來看，蘇梅梅來到長征路上后，首先遇到了三名炊事班的戰(zhàn)士。戰(zhàn)士們珍藏的青棵面在蘇梅梅眼中無法下咽，而現代的速食方便面則成為戰(zhàn)士們心中的佳肴。初來乍到的蘇梅梅還保留著現代社會的價值觀念，她心直口快的講述刺痛了紅軍戰(zhàn)士的心，這一認知上的錯位促進著微短劇的情感表達，它深刻提醒著蘇梅梅以及屏幕前的用戶美好生活的來之不易。隨著劇情的深入，觀看者與蘇梅梅一起經歷了由長征途中“九個炊事員，一口行軍鍋”“一個團打狙擊，只為贏得生一個孩子的時間”“背著68公斤的發(fā)電機奔赴延安”等由真實歷史事件改編而來的感人故事。在故事的講述中，意外來到長征途中的蘇梅梅常常因為不了解事件全貌而對某一人物的行為產生誤解和沖突，由此引發(fā)的不可靠敘述創(chuàng)造出反轉的敘事效果，使蘇梅梅和用戶一同在真相大白后產生情感沖擊。例如，面對大蘇同志的犧牲，指戰(zhàn)員指揮其他戰(zhàn)士先行撤退，在蘇梅梅得知大蘇是家里的獨子、質問指戰(zhàn)員不考慮大蘇父母的感受時，指戰(zhàn)員告訴眾人自己就是大蘇的父親。又如，與其他人爭搶雨衣雨鞋等物資的阿寶同志被蘇梅梅認為是貪生怕死，隨后阿寶同志解釋自己是為了保護唯一一臺能夠與外界聯系的電臺發(fā)電機。短劇通過畫面再現生動地描繪出全連戰(zhàn)士前赴后繼、用血肉之軀保護電臺不受敵人射擊，最終僅有阿寶一人存活的感人故事。

由不可靠敘述帶來的強烈反轉激發(fā)著用戶的情緒體驗。誤會的解開使用戶和蘇梅梅一同感受到紅軍戰(zhàn)士們的舍生取義的崇高精神，產生感動和震撼的情緒體驗。當艱難困苦的歲月逐漸遠去，現代人在不斷加速的社會生活中感到倦怠，《我在》中蘇梅梅的奇遇成為當代年輕人感受紅軍長征精神的一扇窗口。微短劇快節(jié)奏的敘事使用戶對劇情的預想和對敘事進程的疑惑、誤解、懸念的解答幾乎是同步進行的，這種同步雖然抑制了用戶的深度思考，卻為當代加速社會中的人們帶來了持續(xù)的快感體驗，在一定程度上為觀眾提供了精神的慰藉。

綜上，我們借助費倫的修辭敘事理論分析了《我在》的敘事進程：生產者通過巧妙的劇本構思，構建出一種系統(tǒng)文設定下的情感體驗式文本，使用戶在參與性的互文中，了解到紅軍長征的幾個片段。微短劇希望由此激揚起觀眾的家國情懷，筑牢紅色基因。然而在用戶的接受過程中，卻出現了兩種評價的聲音，值得我們繼續(xù)探究。

三、敘事判斷：“隱含作者”

與“有血有肉的讀者”間的錯位

費倫十分重視敘事判斷的作用。在《體驗小說：判斷、進程，以及修辭敘事理論》一文中，費倫首次系統(tǒng)地闡釋了“敘事判斷”的概念，“力圖通過‘敘事進程’和‘敘事判斷’來探討‘讀者以相似方式體驗相同的敘事作品’的可能空間”[9。他提出判斷具有多重性，分別為闡釋判斷、倫理判斷和審美判斷，這三種判斷在敘事進程中總是動態(tài)進行又相互影響，共同構成讀者全面的閱讀體驗。國內學者申丹指出，在費倫關于敘事判斷的六個命題（后來擴展至七個）中，第三個命題“具體的敘事文本清晰或暗暗建立自己的倫理標準，以便引導讀者作出特定的倫理判斷”與第五個命題“個體讀者需要評價具體敘事作品的倫理標準，而他們的闡釋可能會不盡相同”二者之間存在沖突。若要解決這一沖突就需要堅持對“作者的讀者”和“有血有肉的讀者”作出區(qū)分。前者指的是作者眼中理想的讀者，處于與作者相對應的接受位置，對人物的虛構性有清醒的認知，后者則指的是對作品的反應受現實生活經歷和世界觀影響的真實受眾?！白髡叩淖x者”的判斷是修辭性的，“有血有肉的讀者”的判斷則不是修辭性的[0]，他們的判斷不僅關乎文本本身，還受到主觀體驗、文化和社會背景等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在敘事文本的實際接受過程中，尤其是對以用戶接受為主要目的的微短劇來說，創(chuàng)作者必須站在“有血有肉的讀者”角度來構建“作者的讀者”，才能創(chuàng)作出接受者認可的敘事作品。

具體來看，正是因為“作者的讀者”與“有血有肉的讀者”在闡釋、倫理和審美判斷之間的差異，才導致了用戶對《我在》產生了兩種不同的敘事判斷。“作者的讀者”和一部分“有血有肉的讀者”在創(chuàng)作者的引導下完成了對文本的“正確解讀，按照創(chuàng)作者的預設完成了對文本的敘事判斷，識別、理解并認同了創(chuàng)作者想表達的意圖和價值。但仍有許多“有血有肉的讀者”在觀看時代入了自己獨特的價值觀念，呈現出不同的解讀或分歧。

費倫所說的闡釋判斷關注敘事中的事件、情節(jié)、動機等因素的性質和意義，是理解故事的基礎。畫面是故事的直觀呈現，部分觀看者指出，劇中演員身穿白襯衫、臉上涂黑粉的造型是對戰(zhàn)爭的粗淺化表達；同時，第一集中飾演紅軍戰(zhàn)士的演員，“你紅軍爺爺在這兒呢”的臺詞和其斗雞眼的形象也是對紅軍戰(zhàn)士的褻瀆。此外，還有部分觀眾反對的聲音指出，劇中出現了一些明顯有悖歷史事實的場景：如紅軍戰(zhàn)士將槍口對準人民群眾、三位炊事班的戰(zhàn)士嘴上說“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但還是吃了蘇梅梅的食物，以及紅軍戰(zhàn)士在超市前排隊領取女主分發(fā)的物資等。這些情節(jié)引發(fā)了部分用戶的強烈不滿，網友認為這與紅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嚴格軍紀相違背，不僅是對革命歷史的不尊敬，更是在誤導年輕一代對紅軍的認知。

價值判斷涉及對敘事中人物行為的道德價值的評價，以及作者可能傳達的道德立場。費倫指出，三個判斷之間的影響是相互交織的，具體來看，真實用戶對《我在》中紅軍行為的闡釋判斷進一步導致了他們另一種的價值判斷。豆瓣用戶“薄薄”評論道，這是“一部充斥著歷史虛無主義的短劇，最難以引發(fā)共鳴的便是資本主義對無產階級的幫扶打著‘真實故事改編’的口號對革命進行魔改，“難道穿越也是真實改編？’其實我們并不是反對對重大歷史題材的改編，但藝術真實與現實真實的邊界仍需嚴控\"[]。一些批評人士指出，微短劇中并未對“超市”這一商業(yè)符號的內在矛盾作出任何有意義的解讀，“使得長征中的革命理想與現實生活中的商業(yè)邏輯陷入了無謂的沖突和調侃，長征精神被消解了，而觀看者感知到的是碎片化和淺表化

的歷史認知”[12]。

以上兩種判斷共同影響了用戶的審美判斷，它指向的是評價敘事的藝術價值，包括敘事技巧、敘事話語和形式等多種方面，以及這些元素如何共同作用于讀者的審美體驗。對于“作者的讀者”來說，他們理解微短劇的生產者通過創(chuàng)新形式表達革命歷史題材的意圖，認可這種主旋律的年輕化表達，他們從主人公蘇梅梅的穿越中重溫了那段艱難困苦、壯闊豪邁的長征歷史，體會到紅軍長征精神，并從中汲取到精神力量。而一些真實用戶則無法接受用穿越的手法表達嚴肅歷史事件這一形式，進而會用批判的眼光審視微短劇表現歷史的合理性，導致微短劇背上歷史虛無主義的負面評價。

其實從一些情節(jié)觀之，我們可以看出生產者在平衡系統(tǒng)穿越設定、超市商業(yè)邏輯與革命歷史之間的努力：炊事班的戰(zhàn)士們留下最重要的御寒棉衣，作為交換帶走了蘇梅梅超市里的包子；孕婦生產時超市提供的庇護是短暫的，戰(zhàn)士們也并不糾結于超市的突然消失和出現，孩子最后還是在戰(zhàn)士們以犧牲生命為代價的保護中出生；以及在系統(tǒng)通道關閉的最后時刻，蘇忠國義無反顧地選擇回到長征路上，選擇用犧牲阻止戰(zhàn)爭的痛苦延續(xù)至下一代身上，蘇梅梅幫助大爺爺活下來這一愿望并未能實現。從這一邏輯我們可以發(fā)現，微短劇的生產者刻意淡化了蘇梅梅和超市帶來的影響，蘇梅梅的到來并未改變任何人的命運和歷史的走向。可以說，系統(tǒng)穿越在微短劇中更多是作為聯通現實與歷史的一扇窗口，以具有參與感和互動感的形式為觀眾呈現了紅軍長征途中英勇頑強、無私奉獻的真實故事。

四、結語

短劇在抖音平臺播出后，彈幕和評論區(qū)出現了許多“感動”“流淚”等字樣。一方面，這些評價充分說明了用戶對于《我在》中所傳遞的紅色信仰和精神的肯定，是一種愛國精神和國民素質的體現；另一方面，對微短劇整體表現的負面評價我們也不應該視而不見。近年來，如《逃離大英博物館》《我在》這樣主旋律題材的微短劇逐漸嶄露頭角，這不僅表明微短劇的生產者們不再滿足于用同質化的創(chuàng)作追尋利潤，而是希望在價值表達方面有所創(chuàng)新與提升。這更體現出當下，越來越多的用戶正在用更加多元和開放的視角去審視微短劇這一新興的審美形式，在觀看的過程中進行思考、表達感悟。而通過《我在》所引發(fā)的一系列現象，我們可以看出，微短劇的敘事時間與表現內容之間的矛盾仍是生產者們面臨的一大困難。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講好故事，如何在用戶獵奇和越界的期待中傳遞出創(chuàng)作者的邏輯價值，這是目前的創(chuàng)作者們亟需解決的問題。

作為一種快節(jié)奏時代的產物，微短劇需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喚起用戶持續(xù)的觀看欲望，因此其敘事節(jié)奏很快，只突出主要情節(jié)，主人公面臨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狀況。劇情緊湊連貫的微短劇往往被認為只能給用戶提供快餐式的滿足和快感，而《我在》的成功之處不僅在于其創(chuàng)新的形式和真實的情感提醒著觀眾牢記歷史，吾輩自強，更在于它所引發(fā)的爭論和探討使我們看到了微短劇所蘊含的敘事潛力和發(fā)展空間，它在使微短劇發(fā)展成為一門能夠承載思想和價值的藝術作品的道路上邁出了勇敢而堅定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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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鄭玉姣，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戲劇與影視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廣播電視藝術。

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