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那年冬天是我人生的分水嶺。在這之前,父親一直都是好好的,我感覺到自己在那個東沈邊的村莊上活著,而且活得很幸福。有一個完好的家,因為祖父曾是一個年代里的地主富農(nóng),所以家里的房子也比別人家的要大,青石的門檻高,條件相對要好一些。
我被親情沐浴包圍著。父親一直都是最疼愛我的那個人,即便是有時做了他認為不合適的事情,也從來不舍得大聲罵我,更別說動手打一記了。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做,又都有哥哥和姐姐在前面擋著,我像只纖弱的小鳥依在他們身邊,膽小,聽話,享受著他們的寵愛與呵護。我真真切切發(fā)自內(nèi)心愛著讓我感到溫暖的家。
據(jù)說,那個時候的我,被人打了不會還手,被人罵了不會還口,母親為此很是擔心。用她的話說,從小看看,到老一半?yún)?,她就此認為我長大以后會很沒出息,這一路還不知要遭人怎么欺負呢。村里有好幾個像我一樣大的女孩子,都很“野”,都會打架,跟男孩子也一樣動手就打,唯獨我不會。我每次出去玩,母親總是不放心,讓哥哥或姐姐跟著保護我。有一次,哥哥追一個曾經(jīng)打過我的與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足足跑了兩百米,直到那個男孩十分狼跑進自家大門,又快速把門門死,大我五歲的哥哥站在門外邊喊,下次你要再敢以大欺小,打我家小淑,就等著吃我拳頭。
還有村上一個姓沈的男孩,他父親和我父親是同學,恢復(fù)高考那會兒,他的父親考到天津去了,他們?nèi)叶加纱税嶙吡?。我們家是富農(nóng),祖父成分高,父親因此受牽連,沒能再參加高考。那個姓沈的男孩,和我同歲,他從小就愛欺負我,幸虧每次我的哥哥都會保護我,并且提醒他不要再欺負我。我的哥哥很有肚量,很像一個哥哥的樣子,他從不欺弱小,即使是有的時候看到那個姓沈的男孩打我,哥哥也只是搶起拳頭嚇唬他,把他趕跑,并不真動手打他。
說起我的哥哥,在我嗓子眼兒的話好像還真的很難收住啦。它們仿佛是從一個匣子里自然而然不斷飛跳出來似的,顯得還很是歡快,好像是我已把它們關(guān)得太久了。
哥哥的頑皮還得從他不到三歲說起。據(jù)說他因為頑皮曾從祖父住的木樓上摔下來,頭上的包比普通的雞蛋還要大。后來又在別處摔過幾次,摔出的包雖沒有趕上雞蛋大,但已足夠使得他的頭生出幾處隱形的角。仔細看看,好像真也沒有那么圓。
哥哥七歲那年,尿在人家的木門上,人家拿小孩子沒法兒,就告訴了父親。那時剛好也是夏季,結(jié)果父親想都沒想,就拎起他扔在家門前的大池河里。父親是為了要嚇唬哥哥一下,讓他長個記性,當時父親站在岸上觀察,準備著一會兒要下河去拉哥哥上來,他只是想教訓哥哥一下??伤l(fā)現(xiàn)哥哥并沒有在水里慌張地掙扎嗆水,而是在水里一下一下地游起泳來,那個姿勢與狀態(tài)都無不在提醒父親,他早就自己學會了游泳。是的,頑皮的哥哥背著父親,早就和他的幾個伙伴一起學會了游泳。只是父親到那一刻才知道這個真相。
從那以后哥哥發(fā)現(xiàn),自己更加愛上了自家門前的一大池水了。每年都是這樣,夏天才剛到,哥哥就第一個帶頭下水去了。直到秋天,別的男孩都早已不再下水去洗冷浴,只有他,還在水里玩“踏水行走”“躺水面到對岸”,玩“扎猛子”,就這樣哥哥在水里練就了一身的功夫。
還記得我上小學第一天開學,我的哥哥已經(jīng)上五年級了,是在一個學校。我記得那天他把我一直送到上課的教室里,那會兒老師還沒有到,走的時候哥哥就站在我們教室門口,對著已到的同學大聲喊,聽著,你們誰都別欺負我家小淑,要不就等著我來找到你們,吃拳頭。說完他才掉頭走了。
他的這一招在后來真的起了巨大的作用,我的同學們知道我在學校里有一個在上高年級的哥哥,而且據(jù)說還是很皮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種,就都讓著我三分。甚至下了課,我的位置上都有幾個人來向我示好,好像和我做朋友她們就也會很安全似的。她們當然是比我更弱小的幾個女生,我們一伙兒是班里比較安靜的一群人。果然,在接下去的日子,班里再頑皮跋扈的男孩也都給我們?nèi)置孀?,沒有欺負到我們頭上。
我哥哥七歲就能獨自為忙碌的父母燒好一鍋飯了。而我,直至十歲了,還懼怕一根小小的火柴,哥哥教了我多少次都教不會。膽小的我,只要小小的火柴頭跟那紙盒邊上的灰黑色蠟紙剛一劃擦,我立馬就緊張地將手中的火柴扔了,扔得老遠??粗业木执倥c慌亂,哥哥就先笑了,他罵我沒用,真是個笨蛋,說就是一根小小的火柴,燒不死人的。可我就是害怕得不行,我覺得那根火柴是有可能燒死人的,甚至可以燒毀一切的東西。我感覺我是由衷懼怕。
直到那一次,哥哥又對著我說,來,你也都十歲了,我就不相信一根火柴能把你怎樣,你這么膽小,長大了還能做什么事。記得他那天的樣子,是下定決心要讓我學會劃火柴了。
接下來,他從火柴方盒里取出一根,放到我的手上,讓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然后,他用自己的手把我的手抓住,就這樣,我只看到紅色的火柴頭在火柴盒一側(cè)的小黑片上輕輕一劃,一枚小小火焰就生著了。所不同的是,這一次,我想扔都扔不掉啦,因為有哥哥的手抓著我的手,使得我并沒有像以往那么驚恐地甩手。然后,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哥哥又松掉他的手,他邊急急地叫我不用怕,別扔。然而,我還是在哥哥抓著我的手松開的一剎那,令他失望地又將火柴頭扔出老遠。
直到第三次,在他“別害怕,別扔\"的連聲喊叫中,終于,我成功了,在他抓著我的手松開之后,我捏住了那根還在燃燒著的細小火柴!這一次,我豁出去了,好像是從神那里獲得了新的力量,我驕傲地舉著它,直到那小小火焰快要燒到我的手指了,我才從容不迫甚至有些炫耀似的,漫不經(jīng)心放掉(而不是扔掉)了那根已然卷曲發(fā)黑的火柴,放掉之后它就落在我腳邊的地面上。從這一刻起,我終于戰(zhàn)勝了它,或者說,我戰(zhàn)勝了自己,我再不會對它心懷畏懼。
哥哥對我的表現(xiàn)很是滿意。他頗有成就感地說,你看,你這不是學會了嗎?我說呢,這世上哪有學不會的事情嘛。
從此我就學會了劃火柴,是我的哥哥教會了我。
村上有一個“有點兒野\"的女孩,比我大兩歲,膽子大,做錯了事情有時會被她爹娘打,罰站著不許走動。也不知她怎么會想到的,那天她在石板路的旁邊摘了一把像刺猬一樣渾身帶硬刺的蒼耳子,全部甩到我的頭發(fā)里,還不忘趁我沒反應(yīng)過來,又在我的頭上胡亂揉了幾把,這樣我自己拿不下來,就哭了。后來還是我哥哥幫我一個一個摘取下來。
哥哥說要找她幫我報仇,我說算了。他說不能算,算了的話萬一她再來一次欺負你,就虧大了。果真,在另外一天,哥哥用了那個女孩待我的同樣方式,讓她的頭發(fā)上也沾滿了蒼耳子。哥哥還說,我肯定她回家都不敢告訴她爹娘,如果告訴,我就說是她先對別人使壞,說不定還又要多挨一次揍。
一年中最熱的是酷暑。誰曾經(jīng)這樣形容過,此時只要有誰在空氣中點燃一根火柴,整片天空都將燃燒。
戶外的水泥地上,水倒上去能發(fā)出刺啦刺啦的聲響??諝庵袥]有一絲風,知了在村莊的那幾棵大樹上沒完沒了地叫,它們仿佛在比拼誰一口氣叫的時間能更長。幾個赤膊的少年,能夠看清楚他們背上的細汗、腳上廉價的塑料拖鞋。
那一刻他們的心思和眼睛都已被那一只螞蟻深深吸引一它那么可憐,在那一片偌大的水泥場地上,它已爬不到那片心中向往的樹下蔭頭。也就是因為在陽光底下,它很快就不可避免地被他們攔住了,他們紛紛圍住它,臉上的笑有著為人所熟知的幸災(zāi)樂禍。
這時我的哥哥從口袋里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塊他們都熟悉的小玻璃片,他們一起,興奮地將它對準了太陽投下的那束最強光,然后再緊緊地盯照著那只可憐的細小螞蟻。太陽下它馬上便感到了自己的厄運,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掙扎扭動,想最快地逃離那里。然而,它剛剛移動自己的身體便即刻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它感覺到自己身體疼痛的時候,意識已經(jīng)離自己遠去。接下來,它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縮小,縮小,縮小,那里只剩下一團焦味。
哥哥和那幾個少年,這時才感到自己熱了,汗水已順著他們的背脊往下流。在那一刻的沉浸與毀壞性滿足后,他們起身,丟下那只可憐的細小生命,邊用手背擦拭著額頭的汗珠,邊揚長而去。走在第一個的,是我的哥哥。我不得而知,長大以后他們會否記得自己在成長中的這個帶著一些惡的瞬間,他們懵懂的年少時光。
在那些迷人的夏天,說起到河里游泳,我唯一的哥哥是村子里出了名的野小子,他的膽子比天大。我想,他要是和我一起回憶起那些夏天,一定也是快樂和高興的。他是他們那一群男孩子的首領(lǐng),做什么都由他帶頭。結(jié)隊在發(fā)熱的河水里游泳,也一定是他第一個下河,包括爬樹、掏鳥窩,也都是在他的帶領(lǐng)之下。
幾米高的石子堆,他的小兄弟們幾次都沖不上去,就他,只沖一次就成功了。我親眼看過他們在那石子堆前慘烈的比賽,在沖的那一刻,他們都用自己的嗓門兒歇斯底里喊一聲“沖啊\"來幫助發(fā)力,但是每次都只有我的哥哥發(fā)力成功。這真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他就是靠著這些來“服眾”的。用他自己的話說:我也不想當他們的大哥啊,可他們都來跟著我玩,我有什么辦法。
他們在河里游泳的時候,村里有的男人存心捉弄他們。有時是一只拿到河埠去洗的菜瓜,用盡全力遠遠地扔到河中心,七八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事先也沒有約好,這時卻不約而同地爭先恐后起來。不變的結(jié)果是,不管這個過程再緊張、再激烈、再愉悅?cè)诵模肋h都是我的哥哥一馬當先,將河中心的物什送到在河埠邊開心等待著的主人手中。
還有一次,村里一個上了年紀愛搞惡作劇的老頭兒,不安好心地將自己煮菜的一只小鐵鍋遠遠扔進了河里,不一會兒就在水面上沒了蹤影。那個老頭兒為人不好,他不喜歡小孩子,我們也都不喜歡他。
村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個河面積不大,水卻很深,要一個猛子扎下去再起來要費很大勁。所以,那一次他將小鐵鍋扔進河里,剛開始誰也不理他,他沒辦法,后來把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他只好自己說起好話來:嘿,我看你們這幫人里面,最有本事的還是 ×× (哥哥小名),我看除了 ×× 還有誰能有本事把我的鐵鍋撈上來。
幾個孩子依然不聽他的,只有我英雄主義的哥哥,聽了他的話又熱血沸騰了,又一下忘了老頭兒的為人有多壞。哥哥一個猛子扎下去,好長時間沒有動靜,直到在旁邊等著他起來的人們都開始緊張,他才忽然間像條魚那樣猛地鉆出水面,大喘著氣,將鐵鍋送到壞老頭兒的手里。壞老頭兒咧嘴笑了,用手指著其他幾個孩子,說:你們都沒用,只有 ×× 有真本事。一邊說著,一邊接過鐵鍋轉(zhuǎn)頭就走了。我心疼哥哥,在心里直罵那老頭兒“老鬼”。
老頭兒愛搞惡作劇誰都知道,全村的大人小孩都不喜歡他,尤其是我們小孩子,見了他都想要躲,沒有一個人會愿意說上他一句好話。
比如說可能就在前些天,跟著哥哥在河里游泳的七八個男孩中,說不定就有兩個被他楸著耳朵在村上跑了一陣呢。老頭兒一個人住著一間不小的房子,沒有老婆孩子。他屋門前的一棵大桃子樹,長得并不高,每年都結(jié)滿了比拳頭還大出許多的紅桃子,他一個人怎么吃都吃不了。但他卻從來沒有將桃子主動分給過任何人,寧可讓那些大大的桃子最后爛在樹上。
他樹上的桃子每一年都要爛掉很多,大人們當然不打緊,就是手爛掉也不會去碰一下他的桃子。可是在那里走來走去的男孩子就不一樣了,看得嘴饞得癢癢。特別是有時候游完泳從河水里上來,嘴巴里干干的,這么大的桃子,爛了不也是白搭,這樣想著的時候,身子就已經(jīng)靠近老頭兒的那棵桃樹了,手也迫不及待地伸出去。
沒有讓老頭兒逮到的,算是運氣,但只要是讓他看到,就不好說了,被他抓著,到爹娘面前挨他一頓大罵已算好的,一旦在采摘中被他從后面逮到了,那耳朵就要吃苦頭了,他要揪著你的耳朵,在村上跑上半個村子才肯放手罷休。
太陽把石橋邊那些黃楊樹的葉子照得再油亮一些的時候,女孩子們心愛的鳳仙花就大朵地開了。西邊場地上的老油樹下,就會有肥肥的包包蟲一只一只掛下來,冷不丁掛到正走路的人的鼻子邊,讓人不由得要往后退縮一下。這個時候的包包蟲,外面還有一層黑褐色的“衣裳\"裹著,很有韌勁,軟軟的。懸掛著它們的,是一根細得幾乎看不到的絲,像蜘蛛吐的絲一樣。把它們拉下來扔在地上,立即就會從哪里跑出來一只蘆花公雞,很輕巧地就啄走了那黑褐色“衣裳\"裹著的包包蟲,留下一層細軟的外殼。只有我的哥哥,他的手比蘆花公雞更厲害,他能從黑褐色的衣殼里徒手剝出被裹著的包包蟲。
那些日子的午后,大人們要去給站在田里的水稻稍草,或者給它們打農(nóng)藥,這時正值盛夏暑期,正是哥哥他們最自由的時候,七八個大小高矮不一的男孩子,每一個人手里都拿一根竹棒,赤裸著上身,排著一列縱隊走遍村莊,他們有時甚至一直會走到出村口的石板路盡頭。那一刻,他們是村莊上所有植物的虐待者一一他們用手里的竹棒,抽打那些長在路邊的植物,它們的花和葉子,只有使勁伸長了竹棒他們?nèi)匀粔虿坏降?,才能幸免?/p>
至今還記得那一番景象,村莊上的桑樹、絲瓜藤、扁豆藤、楓楊樹、矮棗樹、鳳仙花棵、月季、玫瑰、薔薇在那些夏季,那一刻,它們的新鮮枝葉無助地掉落在路邊,吐散著各自汁液的味道。
那些少年,他們可能并不想有意要去摧殘那些植物,他們甚至只是覺得無聊。曾經(jīng),我是那么近距離地站在那一幅幅畫面旁,清晰地感覺到少年們的無所事事和植物們脆嫩的疼痛。一列縱隊的他們,我的哥哥排在第一。
剝青豆一般也是在暑期,過了假期,好像青豆就自然而然變老了,成黃豆了。
我們沒有一個是喜歡剝豆的,都是被父母逼的。他們總是說,以為飯是那么容易吃的?剝一顆也是好的啊。
然后就給我們一人一張矮凳,圍在一只放滿了青豆莢的竹匾旁,剝著青豆,那一刻的我們感到無聊無奈且安靜。大人們則在閑聊關(guān)于城里的事,母親有時也會誘惑我們,問我們明天想要城里的什么好東西,蘋果還是肉餡兒饅頭,并乘機要求我們手上快些剝豆。
碰上祖父有心情,他會在剝青豆時給我們講《水滸傳》或者《三國演義》,要不就講《西游記》。我們都愛聽他講《西游記》,然而祖父還是偏愛講《水滸傳》或《三國演義》,還說有一個最好聽的沒法兒講,他說我們還太小,就是講了我們也聽不懂,祖父說的是《紅樓夢》。長大以后我才真正明白,祖父才是一個真正的懂書之人。
可我的哥哥卻不是這樣想。我太了解他了,他不這樣想,更確切地應(yīng)該說,他啥也不想,他只想從剝豆這件事中早一點兒解放出來,撲到河里放開手腳去游泳。我知道,他其實心里很痛恨剝豆這件事,為此他說過,等他長大了,他啥都不想當,就是給他個縣長,他也不想當,即使是拿籃子來抬他去,他都不去。
說這句話是有出處的。真是現(xiàn)實與經(jīng)驗阻礙人的想象,我們小的時候,感覺最大的享受就是做游戲。我們做的游戲中,有一種叫抬人,這個游戲需要三個人玩,一個人坐在家中的一只大筍籃(竹籃)里,兩個人就用一根扁擔一起抬起里面坐著一個人的竹籃,在家中或戶外的地上行走轉(zhuǎn)圈,這樣坐在籃子里的這個人被人抬著,就會感到很舒服,就像自己是個大王那樣,覺得自己很威風,得到重視。這樣的游戲也算是個角色游戲,這只讓人舒服的竹籃,是三個一起玩的伙伴輪流著來坐的。
長大了就算有人要拿籃子來抬哥哥去做縣長,他都不樂意去。我對他說的這個話非常相信,因為我太了解哥哥了,他只是喜歡游泳,討厭剝豆。他只要一想到剝豆這件事還要在以后的日子跟隨著他,就讓他難以接受,所以我知道那個時候的他,不想當縣長是真的,他的真實理想是,長大了能發(fā)明出一架剝豆機。這樣他就可以獲得解放了。
綜合體拔地而起。
行文快要結(jié)束才知道,這篇文字更多是寫我的哥哥,我的手足,他天性樂觀善良、耐心好、喜歡聽好話。
小時候母親常常說他是惹事的祖宗,太頑皮,還老是上別人的當,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容易被別人忽悠。比如說面對一堆高高的石堆,本來沒有一個人敢上去的,可這時只要有一個大人路過,說,這算什么啊,你們都不敢上去,只有 ×× 敢,不信你們瞧著。人家話還沒說完呢,哥哥早已禁不住對他這樣的夸贊了,一鼓作氣沖上石堆最高處去了。這個事例真是很能說明情況,我一下想起小時候很多這樣相關(guān)的場景。比如爬樹,比如從不太高的橋上跳河灘,哥哥都在這樣的情況下表現(xiàn)過。
那個時候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還很好,家外面的大池河,河水清,夏天游泳,摸魚,抓蝦。淘米時,細長的串條魚都擠到淘米簍里來了,若是存心要逮,只要看準時機快速地從水里將淘米簍拎起來,里面一準有十來條串條魚活蹦亂跳。那時,我的父親還健在。
曾經(jīng)承載這些往事的那座村莊叫塘溪。如今,村莊消失,在它之上,高樓鱗次櫛比的商業(yè)
此刻我又想起,那時哥哥已經(jīng)二十好幾了,有一次他和幾個朋友到上海玩,回家時哥哥給我?guī)Я艘患偕耐庖?,我喜歡得很。母親說我一穿上那件衣服,就像變成一個上海人了,多漂亮啊。那天我心里別提有多美多高興了。那是一件讓我有喜悅感和記憶的衣服。只是那時,父親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了。
至于我,通過上述的文字也不難知道,我那時候膽小,內(nèi)心豐富卻又少言寡語。父親在世時,我是被愛的一個。后來因為父親離世而經(jīng)歷輟學,我渴望上學而不得,深深體會了生活的無常與無奈。
曾經(jīng)聽很多人都這樣說,在每個人的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一定是生命早期經(jīng)歷的那些人事。年歲漸長,時至今日結(jié)合自己的諸多經(jīng)驗與感受,我愈發(fā)對此深信不疑。
“誰能夠忘記童年的手足情,誰又能從童年中真正得以康復(fù)?!?/p>
(選自 2025 年第 5 期《廣州文藝》)
原刊責編 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