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四樓的走廊,能瞧見操場上的那兩棵大葉榕。
不是全貌。平視過去,只看得見樹梢,枝葉繁茂,一頂?shù)木G,綠得濃烈,綠得活潑。走到學校的操場上,才可以瞥見大葉榕的真容:樹干遒勁,高大挺拔,髯須飄飄,在小操場的中間站著,如巨傘,如巨人。說起來,它們還是2008年春節(jié)我做教導主任那會兒,和老校長一起到廣州花都苗木市場挑選回來,并栽在學校操場上的。十七年功夫,它們的個頭足足增了四倍有余,樹尖已與教學樓四樓的樓頂平齊了,而原先纖細的腰身也粗壯了不少。
榕樹自然是好榕樹,肯長。當初花基上那層厚厚的農家肥功不可沒,為榕樹的成長提供了足夠的養(yǎng)料。關鍵是,小操場無遮無攔,陽光充足,這也為榕樹的生枝散葉提供了優(yōu)渥的條件。十幾年來,它們沉默不語,一個勁地往堅硬的水泥地底扎根,一個勁地冒呀冒,舒枝,長葉,終于趕超了學校所有的樹,成了校園里傲視木林的巨無霸。根須粗壯,垂落在地,又成為新的枝干;葉片稠密,翠綠活潑,成了校園一道美麗的風景。
榕樹給小操場投下一片綠蔭,給孩子們帶來了無限的歡樂。春天,一片片碩大的榕樹葉如蝴蝶一般從樹上飄落下來,孩子們在樹下瘋跑,追著葉子,逮住一片,宛若尋到了寶貝,高興得“咯咯”笑。仿佛一夜間,榕樹抽出嫩綠的枝葉,一切都那么簇新、耀眼,孩子們在樹下追逐玩鬧,樹上的鳥嘰嘰喳喳地叫著,春光美好,童心也美好。夏天,榕樹枝葉濃密,投下一片陰涼,在教室里悶了幾十分鐘的孩子聽到下課鈴響,便沖到榕樹下,在大理石凳上坐著,一邊看榕樹垂下的“胡須”,一邊享受著微微的涼風,夏日長,童夢真。
孩子們最喜歡玩的游戲,便是扯著榕樹的胡須蕩秋千了。這些胡須其實是榕樹的“氣根”。最初,氣根宛若黃色的電線絲,既細又短,后來越長越長,越來越粗,一根根垂落下來,成了孩子們蕩秋千的好工具。他們將幾十根粗細不一的氣根編扎在一起,雙手緊握氣根,雙腳離地,蹬過來,蕩過去,便可以蕩起秋千來。低年級的孩子在一樓上課,每每下課,他們便三五成群,排著隊玩起“氣根秋千”來。排不上隊的,就去干“壞事”了,去拉扯扎在地上的氣根。他們以為很容易就能拔起。孰料,使上吃奶的勁兒,那些胡須還是紋絲不動。他們不知道,榕樹的氣根一旦扎進了泥土,就會拼命地往地底鉆,緊握著土地,日漸牢固。可惜,后來榕樹被修剪了,園林工人將垂落下來的氣根一一剪除,扯著氣根蕩秋千的游戲才宣告結束。
起初,我以為大榕樹身處喧鬧的校園,是不會有鳥棲息的。我只猜對了一半。鳥的確怕人,人來人往的課間,它們是不敢在大榕樹上嬉戲玩鬧的。一到上課時,整個校園安靜了下來,它們就從天空飛下來,在這兩棵大榕樹上玩耍。榕樹枝繁葉茂,小鳥們把自己藏在枝葉間,小心翼翼地在其中跳躍、覓食,或梳理自己的羽毛。備課累了的時候,我喜歡站在四樓,去觀察這些造訪榕樹的鳥兒,看見的大多是小個頭的白頭翁、鵲鴝、暗綠繡眼鳥。白頭翁是最多的了,它們最愛吃的是榕樹上的榕果。實際上,大葉榕樹是不長榕果的,為什么白頭翁喜歡來,就不得而知了。偶爾,還可以看到大膽的鷯哥,穿一身黑黑的衣衫,從天空中俯沖下來,落在榕樹上,一邊叫,一邊搔首弄姿,顧盼流連——它才不管這學校里挨挨擠擠的人呢。如若值日早起,你還能聽一場大榕樹上的“交響樂”,鳥聲此起彼伏,錯落有致,清脆撩人,讓人疑心自己并非置身校園,而是來到了蒼蒼莽莽的叢林,在樹影錯落之間流連、逡巡。
冬日清晨值日,抑或寒假值班,還會在榕樹之上看到麻雀的身影。它們總是一群群地飛臨。晨光熹微,倏忽飛來,帶著一陣風。在枝頭聒噪著,嘰嘰喳喳,似開會,似吵架,似交談,似唱歌。綠葉蔥蘢的榕樹變得熱鬧起來,到處都是鳥聲,到處都是鳥影。暮色微降,剎那飛走,也帶著一陣風,它們的鳴叫如米粒一般,灑在校園的寂靜之中,蕩起無邊的空靈和詩意??粗蝗郝槿笣u飛漸遠,消失在天際,看著一抹殷紅的晚霞滑落于黛黑的山巒,我心中莫名地升騰起了一些說不出的愁緒,提起筆,寫下了一首關于麻雀的詩,也寫下了我遠離故土之后淡淡的鄉(xiāng)愁。
四年級有一篇課文,是巴金的《鳥的天堂》。講課的時候,同學們都不懂:一棵樹怎么能成為一片樹林呢?看著窗外的大榕樹,我觸景生情,干脆帶著他們走出教室,來到大榕樹下。他們看著大榕樹一根根垂下的氣根,頓時明白了——原來,這些氣根垂落到地,便向下扎根、長粗、變壯,向外延伸、攀爬,一棵樹就變成了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
教學單元作文《我發(fā)現(xiàn)了秘密》,我干脆將大榕樹請進了我的課堂,讓它成為同學們的寫作素材??刹皇敲?,大榕樹的氣根就是它的秘密。這些氣根裸露在空氣中,幫助大榕樹吸收水分;扎入泥土之后,成為榕樹的根系。榕樹能成為參天大樹,氣根是功臣。帶著這一群如小鳥一樣的孩子,圍著兩棵大榕樹,指引他們細致觀察,繪聲繪色地講解氣根如何工作,讓他們用手臂模擬氣根,伸長、往下生長,一篇篇生動具體的習作就在孩子們的筆頭之下汩汩地流淌出來。
兩棵大榕樹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我課堂的座上賓。周而復始,每一屆四年級,我都邀它們入課。伴著巴金的《鳥的天堂》,讓一群群好奇而天真的孩子去觀察、發(fā)現(xiàn)它們,去敘說、描寫它們。而我也沒想到,兩棵大榕樹會成為我的教育資源,成為我教育生活的一部分,讓我時時地惦記著它們,總想用筆書寫它們?;蛟S,榕樹們會留在所有師生的心中,因為它們見證過孩子們美麗的少年時光,瞥見過他們雀躍的身影,聽見過他們無邪的笑聲……
學校進行校園文化建設評估,老師們紛紛獻計,為校園的教學樓、綠蔭小道、亭臺水榭取名。于是,一批富有詩意的名字在校園里誕生了:信德樓、步云亭、荷塘月色、彩虹橋……兩棵榕樹也有了新的稱號——“雙榕伴讀”。師生們倍覺名好,有動有靜,有人有景,有朗朗的讀書聲,亦有婆娑的樹影,更有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沒想到,多年之后,這兩棵榕樹竟然在校園里修得正果,還有了自己的“雅號”。雙榕伴讀并非浪得虛名,你去校園瞧瞧、看看,就知道名副其實:清晨的陽光灑下來,透過榕樹蒼翠的葉片,投下斑駁的日影。孩子們的讀書聲從教室里飄過來,清脆、悅耳,飛揚在榕樹之上。看著,聽著,你會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溫暖、干凈、美好。
校園有樹,多好呀!它無言,卻有聲:綠榕伴,紅棉隨,池邊書聲朗,這是我理想中讀書的樣子,也是教育美好的樣子。
(作者單位:廣州市白云區(qū)云英實驗學校)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