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姜子牙;范增;《史記》
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5128(2025)07-0044-07
基金項目:四川外國語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文學地理學視閾下的宋代紀行賦研究(SISU2024XK138)
作為我國古代傳記文學的里程碑之作,《史記》刻畫了眾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展現(xiàn)出一幅幅絢麗多姿的人物畫卷,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其中,“謀士”這一人物群體尤為引人矚目。他們既是歷史風云的參與者,也是戰(zhàn)爭策劃的核心力量,更是波誦云詭的時代變遷的見證者。作為一群獨特的人物,謀士們始終伴隨君主活躍在歷史舞臺上,姜子牙和范增亦是如此。他們同為謀士又都有著相似的經(jīng)歷,據(jù)《史記評林》記載:東方朔云:“客難曰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shè)用于文武。”孔叢子云:“勤身苦志,八十而遇文王,舉全數(shù)也?!薄冻o》云:“太公九十顯榮?!盵1740姜子牙遲暮之年出山,先后輔佐文王和武王伐付;范增也同樣70歲出仕,先后輔佐項梁和項羽伐秦。但兩人結(jié)局卻截然不同,姜子牙\"封國于齊”[2]1198,范增卻“疽發(fā)背而死”[2]224。筆者從姜子牙與范增兩人各自的人生經(jīng)歷出發(fā),通過對兩人經(jīng)歷的對比分析探究造成他們命運不同的原因,以期給現(xiàn)代人一定的啟示。
一、姜子牙的人生經(jīng)歷
先秦典籍中有不少關(guān)于姜子牙事跡的記載,但其記述之事多有出入,而有關(guān)其稱謂的說法則更是混亂。據(jù)《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太公望呂尚者,東海上人。其先祖嘗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際封于呂,或封于申,姓姜氏。夏、商之時,申、呂或封枝庶子孫,或為庶人,尚其后苗裔也。本姓姜氏,從其封姓,故曰呂尚。\"[2]116《史記索隱》又記:“譙周曰:‘姓姜,名牙。炎帝之裔,伯夷之后,掌四岳有功,封之于呂,子孫從其封姓,尚其后也。按:后文王得之渭濱,云‘吾先君太公望子久矣’,故號太公望。蓋牙是字,尚是其名,后武王號為‘師尚父’,則尚父官名。\"[2]19大致可以肯定姜子牙姓姜,名尚或牙,號太公望,而\"子牙”二字或是后世給予的尊稱。又因其祖先曾是堯舜時期的重臣“四岳\"之一,憑治水有功被封于呂地,故被稱為呂尚。姜子牙作為諸侯之后本應該地位顯赫,可在夏、商時期,申、呂這兩個地方的土地被重新劃分,有的旁支子孫得到了分封,有的旁支子孫沒有得到分封,獲得分封的子孫依舊得到祖輩蔭庇成為貴族,而沒有分到土地的子孫則徹底淪為平民,姜子牙恰恰屬于后者。社會階層的跌落也就導致生活狀態(tài)的下滑,《史記·齊太公世家》就用“呂尚蓋嘗窮困\"[2]19來描述姜子牙的窘迫生活,《史記索隱》更是以“譙周曰:‘呂望嘗屠牛于朝歌,賣飲于孟津?!盵2]197這樣生動形象的事件來描述姜子牙的庶人生活。而歷史的機遇恰恰使一介布衣的姜子牙幫助文、武二王討伐商紂,謀定天下。
(一)尚與文王遇
司馬遷在《史記·齊太公世家》中敘述姜子牙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與文王相遇。而與文王相遇的過程,則又有三種記載:
第一種記載是姜子牙“以漁釣奸周西伯”。據(jù)說,有一次周文王準備外出狩獵,事先占卜得卦,卦辭中寫道:“所獲非龍非,非虎非黑,所獲霸王之輔?!盵2]11%這意味著,此次狩獵文王并不會捕獲野獸,而是會遇到一位能輔佐其成就霸業(yè)的賢才。果然,文王在渭河北岸偶遇正在垂釣的姜太公。文王與太公交談后大喜,對其說:“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圣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盵2]119之后二人便一同乘車歸去,而姜子牙也被文王尊為軍師。
第二種記載說姜子牙是\"太公博聞”[2]197,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懂奇門,曉八卦。又說他“嘗事付”,只因為紂王無道而不再做官。之后就四處游說諸侯,然未得知遇之君,最終西行歸附于文王。
第三種記載則將姜子牙塑造為一位隱居東海之濱的處士?!敖刑幨?,隱濱海?!盵2]1197而與文王相遇則是因為周文王被紂王囚禁于羨里時,文王之臣散宜生、閎夭二人素來就知道姜子牙,而為救文王,二人便請姜子牙出山。面對兩人相請,姜子牙便以“吾聞西伯賢,又善養(yǎng)老\"為理由“盍往焉”[2]197。姜子牙三人為救文王,于是“求美女奇物,獻之于紂”[2]197,文王由此得以被釋,返回周國,姜子牙也就此效力于周。此外,《楚辭章句》亦載:“呂望鼓刀在列肆,文王親往問之,呂望對曰:下屠屠牛,上屠屠國。文王喜,載與俱歸也?!盵3]58相傳姜子牙早年在商朝首都朝歌以屠牛為業(yè),經(jīng)營一家肉鋪為生。一天,他正在店內(nèi)賣肉時,文王姬昌前來向他請教國事。姜尚坦然說道:“下屠屠牛,上屠屠國?!毖韵轮?,屠夫可以宰殺牛羊,但更高層次的“屠夫\"則可以治理國家,改變天下格局。姬昌聽后大喜,認為姜尚是深藏不露的奇才,立即恭敬地將其請上車,一同返回西岐,將他禮聘為國師。從此,姜子牙輔佐姬昌籌劃國事,奠定了周國伐紂滅商、開創(chuàng)周朝盛世的基礎(chǔ)。誠如太史公所說:\"言呂尚所以事周雖異,然要之為文、武師。”[2]197雖然姜子牙歸周的傳說有很多種,但無論哪一種相遇方式最終都是殊途同歸——成為文王、武王的師輔之臣,并且?guī)椭奈涠醭删土舜髽I(yè)。
(二)陰謀修德,以傾商政
文王立姜子牙為國師之后,“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2]197,《史記評林》引蘇子古史曰:“三代之得天下其所以異于后世者,惟不求而得之耳。世之論伊尹太公多以陰謀奇計歸之,其說乃與漢陳平魏賈詡無乎?……太公蓋善用兵,老而不衰,與文王治岐而《司馬兵法》出焉,要之,皆仁人,豈詭詐傾人以自立者哉!\"[1]791-792
面對極虐的約王,文王希望姜子牙能“公尚助予憂民”[4]363,幫助自已為民解憂。姜子牙卻告訴文王:“天道無殃,不可先倡;人道無災,不可先謀。\"現(xiàn)在的商付其田已是“草茅勝谷”,其民已是“眾曲勝直”,其吏亦是“暴虐殘賊,敗法亂刑”,并且面對這些衰頹之象,卻是“上不覺”,可謂盡顯亡國之色。但由于“鶯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圣人將動,必有愚色”[4]363,理應潛藏鋒芒,靜待時機。文王也聽從姜子牙“因其所喜,以順其志”,“尊之以名”,“塞之以道”,“養(yǎng)其亂臣以迷之,進美女淫聲以惑之,遺良犬馬以勞之,時與大勢以誘之\"[4]364的建議。一方面,不僅率叛商付的諸侯朝覲付王,而且還\"求有莘氏美女,驪戎之文馬,有熊九駟,他奇怪物\"[2]79獻給紂王。并自毀名聲,在國都\"為玉門,筑靈臺\"大興土木,廣納美女,整日“撞鐘擊鼓”[5]185宴飲觀舞,假作一副享樂腐化的樣子迷惑付王。紂王知道這些事情之后,果然對文王放松警惕,以至于說出“西伯改過易行,吾無憂矣!\"[6]157另一方面,文王繼續(xù)韜光養(yǎng)晦,以洛西之地獻給商紂王,請求廢去炮烙之刑。紂王同意了文王的請求,并賜其\"弓矢斧鉞”[2]7]。這就使得文王不僅爭取到天下人心,而且還獲得了付王賜予的征伐諸侯之權(quán)。這也為其乘機壯大自己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力量創(chuàng)造了條件。而除了對外收攬人心、樹立形象外,文王對內(nèi)也推行善政,改善民生,最終使得“周西伯政平\"[2]1197。在姜子牙的輔佐下,文王擴大了在諸侯中的影響力,以至于后來\"諸侯皆來決平\"[2]79。
《史記·周本紀》就有記載,虞、芮兩國發(fā)生領(lǐng)土糾紛,“久而不平”,于是兩國國君“相與朝周”??僧斢?、芮兩國國君剛進入周國地界,就見“耕者讓畔,行者讓路”,虞、芮國君見此情景,還沒見到姬昌和姜尚的面,就\"皆慚”,回國而去,并把有爭議的土地劃為緩沖地。這則記載說明了兩件事情:一是在姜子牙的輔佐下周國政通人和,民心安穩(wěn),內(nèi)部團結(jié);二是虞、芮兩國前往周國請求裁決爭端的行為,不僅表明它們在政治上對周國的歸順,同時也預示著周國已逐步取代商朝,成為一些小國的實際宗主國。
與此同時,文王也按照姜子牙的計劃,乘付王征伐東夷,無暇顧及周國之時,利用紂王賦予的“專征伐”之權(quán),以支持殷商為借口,發(fā)動了一系列翦除異己、擴張勢力的軍事進攻,旨在清除那些效忠商而反對周的諸國。先\"伐崇、密須、犬夷”,解除東進的后顧之憂;后“伐邗\"“敗耆(黎)國”[2]80,“打通了穿越太行山最重要的通道”[7]54-59,在這之后又“大作豐邑”,并“自岐下而徙都豐”[2]80。至此“天下三分,其二歸周者”,而這“多太公之計謀”[2]1197。周在掃清完進軍商都朝歌障礙的同時,也揭開了其問鼎中原的序幕。
(三)武王伐付,天下更始
公元前1056年周文王姬昌去世,周武王姬發(fā)繼位。在其繼位后任命姜子牙為太師,尊為“尚父”,并任周公旦為宰相,召公和畢公等人為輔政大臣,“以修文王業(yè)\"[2]81。經(jīng)過多年的經(jīng)營發(fā)展,武王和姜子牙都想繼續(xù)文王的“伐約\"事業(yè),于是率師東征,一直到達盟津,舉行了歷史上有名的“盟津觀兵”。這其實是一次以檢驗諸侯伐紂態(tài)度與檢查軍隊作戰(zhàn)準備為目的的軍事演習。姜子牙“左杖黃鉞,右把白旄\"[2]1198,,代表武王發(fā)號施令東進。等到了盟津之后主動率軍前來會盟的諸侯竟有八百家之多,并且他們都表示愿意參加伐付戰(zhàn)爭,接受武王指揮。武王是時以時機未到為由,與眾諸侯會完盟后又率領(lǐng)軍隊回國。
盟津觀兵后又過了兩年,“紂殺王子比干,囚箕子\"[2]82。武王與姜子牙便以此為契機,召集諸侯開始了伐紂之路。在伐紂大軍行至汜水牛頭山時,突遇狂風驟起,雷鳴電閃,戰(zhàn)鼓旗幟盡被撕裂,連武王的驂馬也因驚恐震顫而倒地身亡。一時流言四起,都認為這是出師不利的征兆,而周公旦燒龜甲、數(shù)蓍草,占卜得出:“今時逆太歲,龜灼言兇,卜筮不吉,星變?yōu)闉?,請還師?!盵8]88更是使“群公盡懼”[8]88,認為應該尊重天意,暫緩進攻,武王也為此猶豫不決。而這時唯有姜子牙力排眾議“強之勸武王”[8]88,他告訴武王,如今的過王殺害比干,囚禁箕子,任用飛廉,致使朝政大亂、民不聊生,“伐之有何不可”[8]88,況且用來占卜的龜甲和蓍草只是朽骨枯草,“安可知乎!\"姜子牙說著,便燒掉龜殼和折斷著草,然后自己敲響了戰(zhàn)鼓,身先士卒的“率眾先涉河”[8]8。
武王還是接受了姜子牙的勸告,以“討逆”為名,聯(lián)合其他諸侯一起繼續(xù)攻打商付。紂王也發(fā)兵七十萬抵抗武王。二人在商郊的牧野展開了決戰(zhàn)。但“紂師雖眾,皆無戰(zhàn)之心,心欲武王亟人。紂師皆倒兵以戰(zhàn),以開武王。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2]84。最終紂王“人登鹿臺,衣其寶玉衣,赴火而死”[2]84。至此,姜子牙輔佐文王、武王二王“平商而王天下\"[2]198,使周朝代替商朝成為新的天下共主。姜子牙也因\"師尚父謀居多”被武王封于齊,成為齊國的始祖。
二、范增的人生經(jīng)歷
關(guān)于范增,《史記》并沒有為他單獨列傳,其事跡主要見于《項羽本紀》中。對于他的生平介紹,司馬遷也只用了“居剿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2]206短短四句來描述?!妒酚洝ろ椨鸨炯o》云:“亞父者,范增也。”[2]215記載了范增為項羽\"亞父\"的這一事實,但并未明確說明項羽為何稱其為\"亞父”。裴駟的《史記集解》引如淳的一段話,對范增為何會被項羽尊為“亞父\"提供了一種解釋:“如淳曰:‘亞,次也。尊敬之次父,猶管仲稱仲父。\"[2]216如淳認為這是項羽對范增的一種尊敬。而尊敬的原因就在于范增出山后先輔佐項羽叔父項梁,在項梁戰(zhàn)死后又輔佐項羽。唐代司馬貞也支持這一說法,認為“項羽得范增,號曰亞父,言尊之亞于父,猶管仲,齊謂仲父”[2]216。由此可見,“亞父\"范增是項羽集團中的一個重要人物,而范增對項氏也是忠心耿耿,從參加反秦起義到與劉邦爭霸,都在替項氏集團謀定天下。與姜子牙一樣,70歲出山的范增這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
(一)七十出山,說梁立楚
范增出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說服項梁等人扶持楚王的后裔?!妒酚洝ろ椨鸨炯o》記載:
范增往說項梁日:“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起)[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后也。”[2]206
作為楚人的范增,一直以“滅秦復楚”為志向。所以他很清楚“楚王\"旗號的號召力。他認為陳涉、吳廣二人的起義最開始之所以能夠一呼百應,其原因就在于他們以“張楚”為旗號,而其失敗的原因就在于起事之后的“不立楚后而自立”,缺少了“人心所向”,固當敗。所以范增由此來勸說項梁,如今要起兵反秦,以“楚王\"為旗號,是最好的選擇。項梁采納了范增的建議,“乃求楚懷王孫心民間,立以為楚懷王\"[2]206。而這一做法也“從民所望”,在師出有名的同時,也名正言順地以此號召天下子民共同抗秦,之后不管是項梁、宋義,還是劉邦,都聚集在“楚懷王\"的旗幟下,一起滅秦??梢哉f,范增“說梁立楚”的計策是亡秦路上最關(guān)鍵的一步。之后在范增的輔佐下,項梁以“楚王”為旗幟,率領(lǐng)軍隊先“大破秦軍于東阿”,后“至雝丘,大破秦軍,斬李由”[2]207,在亡秦的路上高歌猛進,這也使得項梁“益輕秦,有驕色”。而后項梁因不聽宋義的勸告,驕傲輕敵,被秦軍大敗定陶而亡。項羽則繼承項梁的軍隊繼續(xù)亡秦之路。
(二)鴻門一宴,設(shè)殺劉邦
定陶之戰(zhàn),項梁因輕敵戰(zhàn)敗而身亡,楚王為鞏固自己的地位,對將領(lǐng)進行了重新的調(diào)整。他任命自己的親信宋義為上將,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不久,項羽以宋義“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2]209的理由斬殺了宋義,并在諸將的擁護下做了代理上將軍,楚王在得知此事后便任命項羽為上將軍。因為此事,項羽“威震楚國,名聞諸侯”[2]2I。巨鹿一戰(zhàn),項羽更是大破四十萬秦軍,“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2]211,使其成為反秦聯(lián)盟的實際領(lǐng)袖。而在這紛亂的形勢和眾多的軍事集團中,范增非常敏銳地覺察出只有劉邦是項羽的勁敵和心腹大患,特別是在劉邦入主咸陽后認為:“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人關(guān),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盵2]214并勸項羽急擊勿失,這才引出范增鴻門設(shè)宴,計殺劉邦。
在鴻門宴上,范增始終審時度勢、耐心策劃,試圖將劉邦這個爭霸“隱患\"置于死地。然而,種種牽制,讓其目的始終未能實現(xiàn)。首先是宴會前一天,白天范增還在和項羽商量怎么殺劉邦。當晚就因項伯為報張良私恩,“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2]214,泄露了軍機。等其回到軍中之后,又說服項羽放棄暗殺計劃,而項羽也在不與范增商量的前提下就直接許諾同意了項伯的請求。其次是宴會當日,面對劉邦的假意屈從,項羽忘乎所以,洋洋自得,竟將曹無傷告密之事和盤托出:“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2]215全然忘記了“擊沛公”一事,以至于宴席中“范增數(shù)目項王,舉所佩玉塊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2]215,但范增深知劉邦如若不死,項羽難以統(tǒng)一天下,于是悄悄指示項莊:“人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2]215剎那間,宴席上劍光閃爍,殺機四伏。與此同時,項伯也拔劍舞動,保護劉邦。兩人形成攻守對峙,使得項莊難以下手。隨著樊噲的突然闖入,刺殺的局面徹底打亂。最終,劉邦趁機借口“如廁”成功逃脫,范增的刺殺計劃徹底失敗。他深感自己和項羽的命運或走到盡頭,無奈感慨:“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盵2]217
(三)參與分封,遠放劉邦
雖然在鴻門宴上,范增和項羽的意見出現(xiàn)了分歧,但他依然為項羽出謀劃策,忠心耿耿。項羽“欲自王”,范增就建議項羽以分封諸侯的方式稱王,這樣既滿足了各路將領(lǐng)的愿望,達到收買人心的效果,又能為自己稱王提供一個合乎情理的理由。
于是項羽先立楚懷王為義帝,后又以“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2]217的理由,“乃分天下,立諸將為侯王”[2]217??墒牵旐椨鹪诜址鈩顣r,既不敢違背\"先人關(guān)者王之\"的約言,又害怕封其關(guān)中之后出現(xiàn)\"沛公之有天下\"的情況,就接受了范增的意見,以\"巴、蜀亦關(guān)中地也”[2]217為借口,命劉邦為漢王,遠封漢中、四川等地。并將關(guān)中之地分為三塊,封給秦朝的降將以拒劉邦。
(四)慘遭反間,客死異鄉(xiāng)
分封劉邦到蜀地后的三年里,項羽時不時就率領(lǐng)軍隊侵奪漢軍的甬道,導致劉邦糧道斷絕,被困滎陽,危在旦夕。于是劉邦主動求和,提出“割滎陽以西為漢”,項羽本想答應劉邦的請求,可范增認為,這是殺掉劉邦的好機會,應該一鼓作氣,擊敗漢軍,直取劉邦,所以勸諫項羽:“漢易與耳,今釋弗取,后必悔之?!盵2]217于是項羽就和范增加緊圍攻滎陽。而劉邦對此十分擔憂,于是采用了陳平所獻的離間計,通過不同方式對待項羽所派的使者,以此來離間項羽與范增二人。《項羽本紀》記載:“項王使者來,為太牢具,舉欲進之。見使者,佯驚愕曰: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更持去,以惡食食項王使者。使者歸報項王,項王乃疑范增與漢有私?!盵2]224項羽使者前來見拜劉邦,劉邦于是任命陳平接待,并為使者設(shè)下豐盛的宴席。在宴席之上,使者代項羽向劉邦表達了謝意。然而,當陳平聽到是項羽的使者后便說:我還以為是范增的使者,沒想到你們是項王的使者。話音未落,他便下令撤走珍饈佳肴,換上粗陋的食物。使者回去后,將事件原委告之項羽。項羽聽后勃然大怒,認定范增與劉邦暗中勾結(jié),就再也不信任他,并“稍奪之權(quán)”,削減其權(quán)力。范增知道此事后大怒,對項羽說:“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賜骸骨歸卒伍。\"[2]224項羽也同意了范增回鄉(xiāng)的請求,只可惜沒有走到彭城,背上就生發(fā)毒瘡而死了。
三、二人命運不同的原因
范增與姜子牙同為謀士,雖然在謀國的手段上相差不大,但在其實施時卻大相徑庭。而在謀身的層面卻差異巨大,加之二人所輔之主有云泥之別,這也是導致二人最后結(jié)局迥然不同的原因。
(一)謀士能力的不同
作為謀士不僅要能為自己的君主出謀劃策,更要在其犯錯時進行恰當?shù)囊?guī)勸。對文王、武王二王而言,姜子牙不僅是一個運籌帷幄、謀劃天下的人,更是能夠在關(guān)鍵時刻或關(guān)鍵性的問題上對文王、武王二王因勢利導,加以勸諫的人。如在文王被付王防備的時候,姜子牙不僅讓文王攜叛商付的諸侯朝覲紂王,還勸文王自毀名聲,以迷惑付王;又如姜子牙建議文王以割洛西之地,換取天下民心等,這些都對后來武王伐付的勝利起了關(guān)鍵作用。此外,姜子牙還是一個能夠在文王、武王二王犯錯時,及時發(fā)現(xiàn)并極力規(guī)勸,使其得以及時改正的人。如在牛頭山,面對狂風雷電的惡劣天氣,軍鼓震裂,軍旗折斷的不祥征兆時,武王萌生退意,姜子牙卻力勸武王認為“伐之有何不可”,并身先士卒的渡河伐紂。這既表現(xiàn)了姜子牙的遠見卓識,還表現(xiàn)出他敢于諫諍的勇氣。而范增,雖然在立懷王、殺劉邦、封漢地、攻滎陽等事情上,有遠見、有策略,但在項羽坑降卒、屠咸陽、殺子嬰、燒宮室、棄關(guān)中、殺義帝等事件上,面對項羽的所作所為,正像洪邁所說,“增皆親見之\"而\"未嘗聞一言”。9]256可見兩人在勸諫的能力上是有差距的。除此之外,在謀略的水平上范增似乎也稍遜姜子牙一籌。清代王鳴盛就認為范增勸項梁立“楚王\"的旗號,是一個謬計,“范增謬計,既誤項氏,亦誤懷王\"[10]10,使得項羽在受制于楚王同時也讓楚王成了項羽稱霸天下的一個障礙,以至于項羽后來不得不殺楚王,又給了劉邦滅掉項羽的理由。《史記評林》也記載:“增勸項氏第一事惟立楚懷王,心不知項世楚將,懷王立,則項當終其身為驅(qū)馳,增謂羽能堪之乎?必不能堪,將置懷王于何地?卒之羽弒懷王,而漢之滅羽,因始終以懷王為說是?!盵1]0對于立楚懷王一事是否恰當,這里不多作辨析,只能說作為謀士的范增在“立楚王\"這一計謀上并不能做到謀無遺策,也恰恰說明其能力上的不足。而這種能力的不足又同時與君主之間的信任有關(guān)。劉邦就曾說:“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2]262而曹魏名臣蔣濟亦言:“項羽若聽范增之策,則平步取天下也?!盵11]763
(二)君臣之間的信任不同
從君臣之間相互信任的角度來說,盡管姜子牙和范增被自己的君主奉為“尚父”與“亞父”,但姜子牙卻是得到了文王、武王二王充分的信任,而范增與項羽的關(guān)系則還未能達到親密無間、不可挑撥的程度。如當文王急迫地詢問姜子牙是否有“助予憂民\"的計策時,姜子牙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以“天道無殃,不可先倡;人道無災,不可先謀”勸告文王目前只能委曲隱忍、韜光養(yǎng)晦、小心行事,而文王也非常信任姜子牙,并接受了他的計謀。與此相反,項羽與范增雖以“父子\"相稱,表面上關(guān)系親密、彼此信任,實際上卻貌合神離。當項羽提出“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時,范增也主張“急擊勿失”。兩人看似立場一致,都支持消滅劉邦,但出發(fā)點卻截然不同。項羽的決定源于“沛公欲王關(guān)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的憤怒,范增則是在冷靜分析劉邦的行為之后,意識到劉邦是項羽爭奪天下的最大威脅,因此提出必須在其勢力尚弱之時將其徹底鏟除,以絕后患。所以,當項伯與劉邦以花言巧語化解了他的怒火后,這一計劃隨之作廢。之后鴻門宴刺殺的失敗,也一定程度上歸咎于項羽宴會前一晚對計劃的臨時改變。改變之后并未與范增商量的做法,也可看出范增與項羽君臣二人之間的不信任及項羽的剛愎自用與一意孤行。雖然項羽的很多軍事行動,都會詢問范增的意見,但每到具體行動時,項羽就會忽視他們之前的覺察,自作主張單獨行動。北上滅秦時,項羽殺上將宋義,未與范增商議,“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2]20坑殺秦國士兵時,沒有和范增商量,“項羽乃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guān)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軍夜擊阮秦卒二十余萬人新安城南”[2]213。項羽的這種剛愎自用,是他對范增的不信任,也是他和范增隔閡的開始。以至于后來,圍困滎陽時,項羽輕而易舉就中了陳平“欺三尺童,未可保其必信者”[12]243的離間計,而范增也并未做出任何解釋就“愿賜骸骨歸卒伍”[21224,則更說明范增與項羽之間早已充滿嫌隙及不信任??梢姡诰贾g,姜子牙比范增更能獲得自己君主的信任。而這又與兩人的性格密不可分。
(三)自身性格的不同
姜子牙與范增相比,一者能知己知主,性格從容謙遜;一者不能知已知主,性格急躁自負。姜子牙雖被尊為“尚父”,卻始終清楚自己不過是一名謀臣,因此在獻策或勸諫時,總是顧全君王的尊嚴,態(tài)度謙和,使君主能夠愉快地接受他的建議。如想讓文王韜光養(yǎng)晦、養(yǎng)精蓄銳卻不直言,而是以物喻事,委婉規(guī)勸;在伐紂路上,面臨出師不利的征兆和武王猶豫不決時,姜子牙又據(jù)理力爭,以紂王殘害忠良,任用奸佞為由,讓武王繼續(xù)伐付,其言辭也只是一個謀士對君主的合理勸諫,并沒有作為“尚父”的命令口吻。而范增則不然,他始終以“亞父\"的身份自恃,又仗著自己年高才卓,常以長輩的身份對等項羽。在勸告項羽攻打劉邦時說\"急擊勿失”;在鴻門宴刺殺劉邦失敗后又妄自尊大,出言不遜地說出“豎子不足與謀”[2]224;在中陳平離間計后,也不能按住火氣,面對項羽的懷疑直接暴跳如雷,也不想著進行辯解,就留下“天下大事定矣,君王自為之”[2]224一句話后,輕率地甩袖而去,這些都可以看出范增急躁而又自大的性格。而這種\"恃才傲物\"的性格與項羽\"剛愎自用”的性格相遇,也是導致范增最后“行未至彭城,疽發(fā)背而死\"悲慘結(jié)局的原因之一。
綜上所述,通過對姜子牙與范增的人生經(jīng)歷、與君臣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人物性格的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即使是在謀國能力上旗鼓相當?shù)闹\士,在謀身的智慧和生存之道上也會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差異。這種差異不僅反映了他們在處世哲學、溝通方式和自我定位上的不同選擇,也深刻地揭示了在復雜權(quán)力格局中,一個謀士如何通過自身的言行和決策影響自己的命運。這種不同,往往并非謀士個人能力的不足,而是受制于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服務的君主性格,以及歷史發(fā)展的大勢所左右。正因如此,謀士這一群體在歷史畫卷中才顯得真實可感,并展現(xiàn)出豐富的性格魅力和復雜的命運軌跡。通過這樣的比較研究,不僅可以為后人分析類似的謀士群體提供寶貴的借鑒,還能啟發(fā)讀者在“性格決定命運”“環(huán)境塑造人生\"等方面展開深刻的思考,使人們在探討歷史人物的過程中,更加體悟人生的多樣性和智慧的深遠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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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朱正平】
Abstract:Sima Qian’s Historical Records depicts many legendary figures,among whom Jiang ZiyaandFan Zeng are typicalrepresentatives.Bothwere late-bloomingstrategistswhoenteredpoliticalservice in theirtwilightyears,yet commanded dep reverence from their respective rulers—Jiang Ziya honored by King Wu as“Shi Shangfu”(Master and HonoraryFather),andFan Zeng addresed by Xiang Yuas“Yafu”(SecondFather).While their statecraft abilities proved equally formidable,theirself-craftstrategiesrevealedmarkeddifrencesinwisdom,leadingtodiametricallyopposed outcomes:one enfeoffed as Duke of Qi,the other succumbing to“a festering back abscess”This paper examines their contrastinglifetrajectoriesthroughcomparativeanalysiswithanaimtoillminatethecausalfactorsbehindtheirdivergent fates to derive contemporary insights.
Keywords:JiangZiya;FanZeng;HistoricalReco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