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夢文化研究

【關(guān)鍵詞】明代；夢境；預(yù)示；科名前定【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biāo)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4.019【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4-0063-03

從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的角度，夢指人在睡眠時身體內(nèi)外各種刺激或殘留在大腦里的外界刺激引起的景象活動。換句話說，夢是一種生理現(xiàn)象。然而，在醫(yī)療技術(shù)尚未發(fā)達的古代社會，人們很難對夢境進行科學(xué)解釋。但是，人人都可做夢，當(dāng)白天所想的事情出現(xiàn)在夜晚的夢境中時，便形成了心與外界相聯(lián)系的狀態(tài)。所以，夢境通常被解釋為心神與外界事物相交而產(chǎn)生的一種心理活動。

《周禮》將夢分為六大類：“一曰正夢，二曰噩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雹僬龎糁刚顟B(tài)下做的夢；噩夢指因為驚愕而得的夢；思夢指因為有所思念而做的夢；寤夢指白日之夢；喜夢指因喜悅而得夢；懼夢指因恐懼而得夢。此六種夢皆是“神遇為夢，形接為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夢自消。信覺不語，信夢不達，物化之往來者也。\"②

明代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成熟期，也是夢文化發(fā)展的重要時期。這一階段，涌現(xiàn)出《狀元圖考》《夢林玄解》《夢占類考》等有關(guān)夢學(xué)的眾多書籍。這些書籍中記載了大量有關(guān)夢境的示例與闡釋，且根據(jù)夢象的內(nèi)容將其分為多種類型。本文擬對生死夢、仕宦夢、科舉夢三種類型的夢境進行分析。

一、生死夢

生死夢與個人的托生和死亡相聯(lián)系，通過夢境預(yù)示著一個人的生與死。在古代，人們對唯物主義尚未有正確認(rèn)識的情況下，大多數(shù)人對此種夢境懷有敬畏之心，認(rèn)為夢境是上天或神靈給予人類的預(yù)示或暗示，可以通過解讀夢境來預(yù)測自己的生與死。

陸粲的《庚已編》中記載了一則關(guān)于死亡夢的例子：

“長洲學(xué)生王絙，弘治己酉初應(yīng)鄉(xiāng)試。時有校官托所親鬻舉于蘇，適無愿者，亟欲賤售焉。同學(xué)生奚純來招絙共圖之，事濱就矣。一夕，絙夢身中鄉(xiāng)試六十七名。甫中試而父死，妻繼死，妻之父亦死，俄而身亦死。及覺，心怪之，且往見純，秘不言夢，但托以年幼學(xué)疏，不欲暴得名第，辭不就。純怒，責(zé)以重利輕名，日：‘我即自為之，計所費不過數(shù)十金。’已而果中式，名次正如所夢。絙方以為異，既而其父與妻之父相繼皆死，絙益異之。居無何，純竟死絙乃以所夢告人日：‘使當(dāng)時我為之，今已入鬼錄矣?！泼豢梢詢e幸得也如此?！雹?/p>

在這則死亡夢中，王絙夢到因為自己參與販賣科舉名額的計劃，導(dǎo)致自己、自己的父親、妻子、妻子的父親都死了。因為神靈的暗示，王絙以自己年幼學(xué)識淺薄退出該計劃。由于王絙前期參與了販賣計劃，雖然自己與妻子僥幸逃脫死亡，但其父與妻之父還是相繼去世。這則夢境和后來的應(yīng)驗勸誡人們，追求科名要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xué)，不要妄想通過歪門邪道出賣自己的良心。

陳孟玉“為人愿，鄉(xiāng)閭稱善士”④。某天夜晚，陳孟玉夢到一個神人告訴他：“翁好善如此，當(dāng)獲福報。吾梓潼神也，將降生以大而門。吾在胥門線香橋人家樓上，其家不知奉事，翁今速往迎歸爾。”醒來后，陳孟玉發(fā)現(xiàn)他的妻子也做了同樣的夢，于是便按照神人的指示將神像迎回家供奉起來。不久，陳孟玉的妻子懷孕生下陳鎰，陳鎰“仕至太子太保、左都御史，累贈翁如其官，母為一品夫人云?！边@則夢境是神靈托生，由于陳孟玉的善行得到了神靈的認(rèn)可，神靈便賜予陳僖敏公這樣品德高尚、功勛卓著的人。這則夢境從側(cè)面反映出陳孟玉夫婦“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tài)，展現(xiàn)了他們對神靈的敬畏。

二、仕宦夢

由于皇權(quán)的加強，士大夫的命運掌握在封建帝王手中，封建帝王通過各種手段駕馭、操控臣子。帝王之心難以推測，士大夫在患得患失心態(tài)的影響下，也漸漸將自己的仕途歸結(jié)到無形力量之上。通過夢境，士大夫可以直接或間接得知未來仕途的走向。葉盛的《水東日記》中記載著關(guān)于周景仕途的夢境，駙馬都尉周景住在永平，某一天，周景“夢騎龍近天而行”，于是他請求進京，“已而被選”。在這則夢境中，周景只因夢到自己騎著龍靠近天空飛行便請求進京，果真受到重用。

三、科舉夢

在各種夢境中，最常見的便是科舉夢，此種夢境與科舉制度息息相關(guān)。科舉制自隋朝創(chuàng)立后，經(jīng)過唐宋的發(fā)展與完善，到明代時已達到成熟的階段。天下讀書人都渴望有朝一日中舉入仕，當(dāng)朝做官。至明代，科舉競爭異常激烈，并不是人人都可踏上當(dāng)朝為官的職業(yè)道路。科考的壓力、殘酷的現(xiàn)實致使部分人在夢境中夢到自己中舉以尋求自我安慰。按照做夢的主體來劃分，科舉夢還可細分為個人夢、他人夢、皇帝夢三種類型。

（一）個人夢

最常見的科舉夢是考生本人夢到考中舉人或狀元及第。袁巽庵曾經(jīng)夢到自己入場考試時“有朱衣人自稱陳姓者，拔之儔伍中?！钡搅思鬃幽赅l(xiāng)試時，他本房的考官姓陳，名宗慶，金溪人，是充州府的教授。且陳宗慶非常欣賞袁巽庵的試卷，將他的試卷置于前列。在這則夢境中，袁巽庵并不是直接夢到自己中舉，而是有一位陳先生將他從眾人中拔擢出來，這也就印證了陳考官將他的試卷“置之前列”。

永樂四年（1406），林環(huán)夢到其友人李文淵送給他一片犬肉，林環(huán)彎起一只手臂接受了這片犬肉。后來，林環(huán)狀元及第。在這個夢境中，“一片犬肉，乃狀字，彎一臂，類元字\"@，“一片犬肉\"被解讀為“狀\"字，“彎一臂”被解釋為“元\"字，二者合起來即為“狀元”二字。因此，這個夢境被看作是一個預(yù)兆，預(yù)示著林環(huán)將會狀元及第。最終的結(jié)果也證明，林環(huán)確實做到了狀元及第。通過林環(huán)的夢境和后來的科舉成功，被看作是夢境與預(yù)兆神奇力量的體現(xiàn)。

瞿景淳“夢有人持一牌示之，四圍皆五彩粧飾如云，中寫案首二字，須臾此牌中換會元二字，頃又換榜眼二字\"。嘉靖二十三年（1544），瞿景淳在會試中取得第一名，殿試中獲得第二名。在瞿景淳的夢里，牌子上的字由“案首”變?yōu)椤皶?，最后變?yōu)椤鞍裱邸?，這與瞿景淳的科考結(jié)果正好印證。

（二）他人夢

除了考生本人夢到自己中舉外，還存在一些由他人夢到中舉或狀元及第的例子。洪武十三年五月二十二日（1380），臨川通判王黻夢見城中正在奏樂迎接狀元。三天后，使者前來頒布科舉考試的詔書。那一年秋天，“吳伯宗江西鄉(xiāng)試第一，廷對復(fù)第一\"。在這則夢境中，吳伯宗的狀元是由臨川通判王黻夢到的，且王黻只是夢到本地有狀元，并沒有夢到具體的狀元是誰，這則夢境相對來說比較隱晦。

張鳳翼的《夢占類考》中記載了一則考生本人與他人同科中舉的夢境，進士劉良首次即考中舉人參加了十次會試全都落榜，生活困頓，人們都看不起他。但他常常自我夸耀道：“進士必為我有，但時未至耳?！泵看稳⒓訒?，他都會四處打聽天下是否有一位叫費宏的舉人，但始終都沒有打聽到。到了成化二十三年（1487），他聽說鉛山有個叫費宏的人，于是就跑到費宏的住處，對費宏說：“今科狀元必子。吾三十年前夢神告曰：‘汝登進士，必費宏作狀元。累科覓子，今得之矣。\"等到會試放榜，費宏和劉良都考中了進士。而在殿試中，費宏考中了狀元。劉良三十年前夢到自己會和費宏一起考中進士，且費宏是狀元。他多年來一直夸耀還未到考中的時機，直至找到費宏后，果真應(yīng)驗。這則夢境中，劉良不僅夢到自己考中進士，而且還夢到本科狀元是費宏。這從側(cè)面反映出劉良始終相信他會考中進士，體現(xiàn)出他相信科名前定的心理。

莆田人黃如金未中舉前，鄰縣儒學(xué)的一齋仆前往九仙祈夢，想要知道當(dāng)年鄉(xiāng)試的解首會花落誰家。他在夢中得到提示是“烏一黃二，水桶門里，借問黃如金便是?！饼S仆思考后認(rèn)為，本學(xué)的諸生中并沒有叫“黃如金”的，這個人一定是其他縣的人。隨后，他前往莆田尋訪“黃如金”。某一日清晨，他順著路途來到一所房子前，看到有兩個人站在門口。齋仆詢問道：“此有黃如金秀才家乎？”那兩人回答說：“此即是也。”齋仆又問這兩個人的姓名，他們分別回答“烏一”和“黃二”，原來都是黃家的仆人。齋仆往門里窺視，果然看到有一個水桶，這與他夢中的預(yù)兆完全符合。后來，黃如金果然中了鄉(xiāng)試的第一名，驗證了齋仆的夢境預(yù)兆。

（三）皇帝夢

科舉制為古代社會的廣大學(xué)子提供了一條讀書入仕的渠道，是一種相對公平的選官制度。但皇權(quán)控制下的科舉制，是統(tǒng)治階級鞏固統(tǒng)治的工具，在很大程度上可左右科舉考試的結(jié)果。洪武十八年（1385），科舉會試黃子澄第一，練子寧第二，花綸第三。到了殿試階段，讀卷官奏報花綸應(yīng)該排在第一名，練子寧第二，黃子澄第三。殿試的前一晚，“上夢殿一巨釘綴白絲數(shù)縷，悠揚日下?！碑?dāng)拆閱殿試的首卷時，發(fā)現(xiàn)是花綸的卷子。皇帝覺得花綸太年輕，資質(zhì)過淺，便沒有將他列為第一名。后來，皇帝看到了丁顯的試卷，發(fā)現(xiàn)丁顯的姓名與他夢中的“巨釘綴白絲”相符，于是決定將丁顯擢升為狀元。嘉靖二十三年（1544），明世宗“以夢聞雷”，便欽點名叫秦鳴雷的人為當(dāng)年科考的狀元。這兩則夢境皆是因皇帝做夢而影響了科舉的結(jié)果，反映出古代帝王對夢象的迷信以及對天命的敬畏。

除了個人夢、他人夢、皇帝夢外，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夢境，即多個人夢到同一個人考中狀元。孫賢在赴會試途中曾投宿在一家民宅里，“主人敬禮甚隆，飲食一呼而具”@，孫賢懷疑這家還有其他客人，便詢問主人緣由。主人解釋道：“昨夜夢狀元至，故治具以俟。今日公至，應(yīng)此夢無疑矣。”但是，到了考試的時候，他卻落榜而歸。不過，在下一科考試中，他果然考中了狀元。在還未中舉之前，孫賢本人曾經(jīng)夢到一個穿著金色盔甲的神人拿著一面黃旗插在他家的門上，旗上寫有“狀元”兩字。同時，其父親在前一天晚上也夢到有兩條龍壓在他們家屋脊上。《夢林玄解》中解釋“夢龍”為“龍為陽物也、群首也。夢此者必為非凡之人?！钡诙?，父子兩人把這些夢講完了，緊接著朝廷給事中的敕命就到了，即孫賢被點為狀元。這三則夢境中，“狀元”二字、兩條龍壓在屋脊上、狀元至家都暗含著孫賢為當(dāng)年科考的狀元?，F(xiàn)實與夢境的映射，表明古人普遍認(rèn)為命運是預(yù)先注定的，無法通過個人的努力或智慧來改變。

四、結(jié)語

在中國古代社會，由于知識水平的有限，人們無法對鬼神做出合理且科學(xué)的解釋，因此人們普遍對鬼神懷有尊崇、敬畏，甚至迷信、盲從之心。而人們與鬼神的聯(lián)系便可通過夢境來傳達，夢境充當(dāng)著兩者之間的橋梁。夢境的內(nèi)容被解讀為上天或者神靈給人類的預(yù)示，通過這種預(yù)示可以推測吉兇。然而，當(dāng)人們面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挑戰(zhàn)和不如意時，往往會感到無助和迷茫。這時，“命運”的概念便成為了一種心理慰藉，人們相信命運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那些早已注定的結(jié)局?！懊镉袝r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這句古話，便是對這種“前定觀”的詮釋。它讓人們在無奈中找到了一絲安慰，仿佛一切的不幸和挫折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也讓人們在面對困境時能夠更加坦然地接受現(xiàn)實。

注釋：

① 姬旦：《周禮》，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524頁。②??? 張鳳翼：《夢占類考》，齊魯書社1996年版，第210頁，第124頁，第121頁，第121頁。③④⑤⑥??? 陸粲：《庚巳編》，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1-12頁，第36頁，第37頁，第37頁，第81頁，第81頁，第81頁。⑦⑧ 葉盛：《水東日記》，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65頁。⑨ ①李詡：《戒庵老人漫筆》，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29頁。① 焦竑：《玉堂叢語》，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16-217頁，第216頁。? 陳士元：《夢占逸旨》，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3頁。?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08頁。②①②2陸容：《菽園雜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8頁。? 陳士元：《夢林玄解》，朝華出版社1993年版，第264頁。

參考文獻：

[1]（周）姬旦.周禮[M].北京：中華書局，2014.

[2]（明）張鳳翼.夢占類考[A]//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70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6.

[3]（明）陸粲.庚已編[A]//元明史料筆記叢刊[M].北京：中華書局，1987.

[4]（明）葉盛.水東日記[A]//元明史料筆記叢刊[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明）李詡.戒庵老人漫筆[A]//元明史料筆記叢刊[M].北京：中華書局，1982.

[6]（明）焦站.玉堂叢語[A]//元明史料筆記叢刊[M]，北京：中華書局，1981.

[7]（明）陳士元.夢占逸旨[M].北京：中華書局，1985.

[8]（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A]//元明史料筆記叢刊[M].北京：中華書局，1959.

[9]（明）陸容.菽園雜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0]（明）陳士元.夢林玄解[M].北京：朝華出版社，1993.

作者簡介：

蔡曉彤，女，漢族，廣東揭陽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