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多數(shù)人知道司馬光這位歷史人物,是通過“司馬光砸缸”的故事。其實,這個故事并不是獨立存在的,《宋史·司馬光傳》講了司馬光的兩個童年故事,第一個是“司馬光讀《左傳》”,第二個才是“司馬光砸缸”。司馬光7歲的時候,聽老師講解《左傳》,學(xué)習得非常認真,放學(xué)以后還經(jīng)常給家里人講《左傳》里的故事,從此司馬光開啟了學(xué)習歷史、研究歷史的征程。
問題是,只要喜歡歷史、有意于歷史創(chuàng)作,就能寫出《資治通鑒》這樣的巨著嗎?宋朝擅長歷史學(xué)的學(xué)者有很多,為什么只有司馬光能做成這件事呢?在這里,有一條重要的線索:司馬光和宋朝皇室的特殊關(guān)系,是司馬光能完成《資治通鑒》創(chuàng)作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資治通鑒》是一部篇幅巨大的通史,共294卷,300多萬字,內(nèi)容縱跨1300多年歷史。光搜集資料,就得花費大量時間。修《資治通鑒》,并不是司馬光一個人能獨立完成的工作,而是他身邊有一個團隊,有很多助手幫他一起收集資料,打草稿,最后由司馬光刪定,這些人都要發(fā)工資。而且,當時很多珍貴的書籍收藏在宮廷圖書館里,不能隨便拿出來,得找人去抄寫,光是抄寫手就得雇不少,這些人也得發(fā)工資。再往下講一層,還有筆墨紙硯的供給。所以光憑司馬光一個人,無論是從精力還是財力的角度來說,都很難完成《資治通鑒》這個龐大的項目。司馬光之所以擁有這么多便利條件,能做成這件事,和皇帝的支持有莫大關(guān)系。
這要從宋朝的第四任皇帝宋仁宗說起。司馬光就是在宋仁宗時代考中進士,并步入仕途的,那時候他才20歲。到宋仁宗執(zhí)政晚期,司馬光已經(jīng)是中級官員中青壯派的代表人物了。司馬光能力出眾,性格耿直,受到很多前輩的賞識。他批評過歐陽修,但歐陽修曾說,晚輩里面司馬光是最有出息的。
宋仁宗做了40多年皇帝,有很多孩子,其中也有過3個兒子,但兒子最終都夭折了,這對古代帝王來說是非常要命的事。如果宋仁宗沒有生育能力,那也就算了,倒霉就倒霉在他有生育能力,卻沒有兒子,那皇位傳承怎么辦?有很多大臣都勸宋仁宗,在侄子里面認養(yǎng)一個。宋仁宗偏不認命,非要自己生,卻始終沒能如愿。
直到晚年,宋仁宗大病一場,許久才痊愈,算是死里逃生,慢慢康復(fù)了。這一次臨近死亡的經(jīng)歷,讓宋仁宗的想法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立太子這件事還是應(yīng)該早點確定下來,傳給侄子總比儲位空置,最后導(dǎo)致天下大亂,或被外人搶走皇位來得好吧。也正是這個時候,司馬光和其他一些官員共同催促宋仁宗趕緊選定太子。在這件事上,司馬光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多次給宋仁宗上奏章,還當面向皇帝分析利弊,說明立太子的必要性。司馬光的努力促使宋仁宗下了最后的決心,在侄子當中選了一個繼承人,宋仁宗選中的和司馬光推薦的是同一個人,就是后來的宋英宗,名字叫趙曙。
宋仁宗去世以后,宋英宗順利即位。他當然對司馬光心存感激,于是把司馬光叫來,問他想要什么獎賞或有什么要求。這時候,司馬光表現(xiàn)出高風亮節(jié)的一面,他沒有要求高官厚祿,而是說自己有一個志向,想把中國古代的歷史刪繁就簡,把和國家興衰、“百姓幸福指數(shù)”相關(guān)的內(nèi)容提煉出來,編成一本書,讓皇帝在治國理政的時候,能以史為鑒,加以參考。
編史書這件事,其實司馬光早年已經(jīng)動手在做了。他在宋仁宗晚期編過《歷年圖》,就是《資治通鑒》的提綱。而《資治通鑒》最前面的8卷,也是在宋仁宗晚期就打好了草稿。但是再往下編,他覺得以個人的精力和財力,以及私人藏書的局限性,無法支撐起這項艱巨的任務(wù)。趁此機會,他就對宋英宗說:“我沒有什么要求,就是希望能把這部書編成,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庇谑?,宋英宗讓司馬光開設(shè)一個史局,在朝廷官員里面挑選擅長史學(xué)者加入,《資治通鑒》的編纂成為官方行為。今天能看到這部偉大的著作,跟宋英宗對司馬光的支持是分不開的。
可惜的是,宋英宗在位3年多就去世了,繼承皇位的是他兒子宋神宗。喜歡歷史的讀者應(yīng)該對宋神宗不陌生,他就是起用王安石變法的那位皇帝。我們知道,司馬光恰恰是帶頭反對王安石變法的。宋神宗一意孤行起用王安石,讓王安石主持變法。所以反對王安石的新法,就相當于反對宋神宗。很多人因為反對新法被流放、被貶官。司馬光也因為反對意見不被接受,離開了首都開封。略經(jīng)輾轉(zhuǎn),司馬光來到了洛陽,在此居住了15年。從仕途上講,這15年是司馬光的不幸階段,但對于今天的人來說卻是大幸,因為《資治通鑒》基本就是在這15年里編成的。假如當時司馬光反對王安石成功了,他去做宰相了,哪有空來編這部大書?
所以說,《資治通鑒》的成書條件很苛刻,它對主編人的要求非常高。首先,得是一位大學(xué)者,歷史學(xué)功底很深厚,才有可能完成這項工作。其次,這位主編還得懂政治,因為《資治通鑒》直接為治國理政服務(wù),它是有政治導(dǎo)向功能的,只懂歷史不懂政治的學(xué)者,編不出這樣的書。反面例證很多,比如在清朝,幾位在史學(xué)領(lǐng)域首屈一指的學(xué)者聯(lián)合編了一部《續(xù)資治通鑒》,出版后遭到很多批評,因為他們光有歷史學(xué)問,不懂政治,所以編出來的史書達不到司馬光的政治高度。再次,如果司馬光把精力全部用在政治上,那也不行。宋神宗即位之初,大家都在猜測,新皇帝會任命誰做宰相?最熱門的兩個人選就是王安石和司馬光。如果當時被選中的是司馬光,那他哪有時間來編《資治通鑒》?所有的時間都要消耗在處理既復(fù)雜又瑣碎的政務(wù)上了。就因為他在政治斗爭中暫告失敗,才留出了15年時間,一心一意地編纂《資治通鑒》。
但問題又來了,大學(xué)者、大政治家、有時間,集齊這些條件就能夠編出《資治通鑒》嗎?也不見得。再舉個例子,此人和司馬光一樣,同時符合上述三大條件,但他沒有可能去編《資治通鑒》。蘇東坡,這是一位大學(xué)者,對歷史也有非常獨到的看法,寫過很多有名的歷史評論,對現(xiàn)實政治也有非常深刻的認識,可以稱得上是政治家,甚至他對于很多現(xiàn)實問題的看法比王安石、司馬光都要深刻。用朱熹的話講,王安石跟司馬光都是少年富貴,重要的履歷都是在中央朝堂。而蘇東坡一輩子倒霉,總被皇帝貶,一會兒貶到這兒,一會兒貶到那兒,所以對民生疾苦特別了解。司馬光是北方人,對北方的情況了解得多,王安石是南方人,對南方的情況了解得多。蘇東坡被貶到各地,東西南北的情況他都了解,所以很多時候他的看法比這兩個人都深刻。但由于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缺乏穩(wěn)定的工作環(huán)境,蘇東坡就沒有條件去完成一部類似于《資治通鑒》的煌煌巨著。
司馬光獨特之處就在于他身為反對王安石的精神領(lǐng)袖,在政治斗爭失敗以后,雖然離開了政治核心,但沒有受到任何實質(zhì)性的打擊,還享受著很高的待遇,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編書。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宋英宗能夠順利即位,司馬光出了很大的力,所以宋英宗感激他。宋神宗同樣要感謝司馬光,畢竟他爸要是當不上皇帝,哪來他的皇位繼承權(quán)呢?所以,即便宋神宗在政治理念上與司馬光相左,更信任王安石,但在情感上,他卻是親近司馬光的。因此,司馬光的政見雖然沒有被采納,但他的生活環(huán)境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無非就是離開開封,去洛陽領(lǐng)一個閑差,拿很高的工資,繼續(xù)編《資治通鑒》。
正是因為司馬光的經(jīng)歷是不可復(fù)制的,所以《資治通鑒》也是不可復(fù)制的。
(摘自《成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