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曉寧 馬駿
摘 要:當前,司法實踐對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與故意殺人罪的區(qū)分采取判斷關鍵要素并整體認定的方法,平面的、不區(qū)分體系位置的判斷方法具有籠統(tǒng)概括的提示意義,沒有準確區(qū)分的工具意義。應當明確各個判斷要素的體系位置,建立從客觀到主觀、從認定到推定、從核心到邊緣的區(qū)分標準體系。對基于民間糾紛發(fā)生的案件,適用“動輒行兇、不計后果、以后果論”的推定應當慎重,對難以區(qū)分的案件應著重考察“行為人是否刻意選擇”以準確認定主觀方面,做出妥當結論。
關鍵詞: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 故意殺人罪 區(qū)分標準 推定
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與故意殺人罪的準確區(qū)分一直是司法實務難題,至今沒有形成規(guī)范統(tǒng)一的判斷路徑。有觀點認為,“應當根據行為人與被害人的關系、案件起因、使用的工具或手段、打擊的部位與力度、現(xiàn)場流露的語言、有無搶救的表示和行為等進行綜合分析,而不能僅憑行為人的口供定罪,更不能只依據行為或結果的某一方面定罪”[1]。這體現(xiàn)了主客觀相統(tǒng)一指導下通過判斷關鍵要素進行綜合分析的思路,當前的司法實務基本采納該方案,但仍然面臨很多難題,突出體現(xiàn)在判斷要素數量不明、順序不清、權重模糊,各個要素游離、分散,整體缺乏體系化、系統(tǒng)化的梳理,對各要素之間的緊張關系如何處理鮮有論及。本文試圖結合實踐案例,構建從客觀到主觀、從認定到推定、從核心到邊緣的區(qū)分標準體系,以提供較為準確、完整的路徑指引。
一、兩罪名區(qū)分標準概述與分析
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與故意殺人罪的界分問題歷經目的說、事實說、故意說等爭論,目前,“故意說”成為主流觀點,在司法實踐中確立了主客觀相一致、認定主觀故意應當結合客觀事實的基本原則。
一是目的說。將犯罪目的作為區(qū)分二者的根本標準,故意殺人罪的目的是非法剝奪他人的生命,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的目的是非法損害他人的健康。二是事實說。區(qū)別兩罪應當以案件的客觀事實為標準,而不能以行為人的主觀故意、辯解為標準。“是否具有主觀上的殺人故意,只能結合事件的起因、加害人與被害人的關系、加害人與被害人之間的實力對比、加害人所使用的兇器性質、對被害人的擊打部位及其傷害程度等具體情況進行綜合判斷”[2]。三是故意說。兩罪犯罪故意內容不同,“明知自己的行為會引起他人死亡的結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的,就具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故意,不論是否造成被害人死亡的結果,行為的性質都是故意殺人;只具有傷害他人身體健康的故意,即使造成被害人死亡的結果,也只能認定為故意傷害 (致人死亡)罪”[3]。
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與故意殺人罪的區(qū)分,實質是客觀要件存在重疊的兩個罪名之間的界分問題?!胺缸飿嫵墒浅闪⒎缸锏臉藴?,犯罪構成與罪名存在著嚴密的咬合關系,犯罪構成不同罪名也就不同?!保?]目的說、事實說、故意說分別將犯罪目的、犯罪事實(客觀行為)、犯罪故意從構成要件中提煉出來,作為區(qū)分罪名的關鍵標準,其底層邏輯是“公約”了該罪名的其余構成要件,定性之爭可以理解為構成要件的競合與去重問題。
目的說中,一方面,犯罪目的不是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必備的構成要件要素,而且難以查證,有些犯罪的目的與動機本來就很模糊。另一方面,犯罪目的與客觀危害行為沒有必然的制約與呼應關系,行為人對犯罪目的供述往往避重就輕。另外,腦科學研究認為,人對回憶的提取并不是精確復制,而是在提取的同時建構?!拔覀兪怯米陨懋斍暗母惺芎推谠S將許多不連貫的信息碎片整合起來,重構我們的過去。因此,我們可以輕易地修正自己的記憶,以使其更符合我們當前的認識?!保?]犯罪目的是比較理想但不具有現(xiàn)實可行性的路徑。事實說也存在一些問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往往經歷一個被害人從傷害到死亡的進展過程,除了明確的故意殺人當場致人死亡的情形外[6],中間包含著故意傷害后果的發(fā)展、介入因素搶救等,二者客觀事實本身就很難界分。故意說意味著兩個罪名僅在犯罪故意上有區(qū)別,默認客觀方面完全一致,也不能自圓其說,因而又增加了認定主觀故意應當結合客觀事實的限制條件,實質上是犯罪故意主導下的綜合區(qū)分方法。
三種觀點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共同點在于都在眾多構成要件(犯罪目的甚至不是構成要件)中選擇一個特定要件賦予較大的權重,進行傾向性地認定。但擇一要素存在“部分推定全部”的固有缺陷,不得不增加其他要素的限定條件。這又衍生出新的問題,同時判斷各個要素必然面臨某一要素充足與其他要素不充足之間的緊張關系,不同要素的判斷順序、權重比例成為更進一步的難題。
二、分層遞進式判斷標準和區(qū)分路徑
司法實踐中故意傷害、故意殺人的案件沒有穩(wěn)定的行為模型,難以進行直觀比較,應當選擇重要的判斷要素構建評價體系,配置判斷要素的體系位置及先后次序,建立順序清晰、體系明確的判斷標準。
(一)判斷順序:先客觀行為后主觀故意
沒有行為就沒有犯罪,對犯罪的定性應當堅持從客觀到主觀、從客觀行為到主觀故意的順序。
1.故意殺人行為是故意傷害行為的高級形態(tài),對客觀行為應當做遞進式判斷,而非獨立式判斷。故意傷害他人身體健康的客觀行為應當首先評價為故意傷害行為,產生了致人死亡的危害后果或者現(xiàn)實危險時,才可能認定為故意殺人行為,二者是遞進關系而非對立關系。應當采用遞進式的認定路徑,在不能就高認定為故意殺人行為時,兜底評價為故意傷害行為?!叭魏螝⑷思人於急厝唤涍^了傷害過程,任何殺人未遂也必然造成了傷害結果或者具有造成傷害結果的危險性?!保?]是否使用兇器、是否打擊致命部位、打擊的準確度、打擊的力度與頻次等判斷要素,均基于對客觀行為的考察,反映了該行為從故意傷害到故意殺人連續(xù)過程中的具體坐標,應作為第一順位的判斷要素。
2.對行為的判斷應當剔除主觀成分,客觀認定行為的可能危險與實害后果,而不能主客觀相互混淆。大量案件發(fā)生在感情、家庭、鄰里糾紛中,對行為的判斷應當注意超脫當事人的主觀視角,提煉法律事實,不能根據當事人言詞證據認定犯罪故意。如用手掐、扼被害人頸部致其當場死亡的,是典型的故意殺人行為。雖然有的行為人辯解,采用掐頸的方式是為了制止被害人的抓打和腳踢,且事后積極搶救,但該辯解不能排除故意殺人的成立。[8]有的判斷要素表面上看是描述客觀行為,實際上摻雜著對主觀故意的認知背景,如“行為是否有節(jié)制”是典型的考察主觀方面的要素。如果以摻雜著主觀認定的詞語描述客觀行為,可能導致認定風險,如“被告人陳某與死者鄒某熟識,因一小事,陳某朝鄒某的大腿刺了一刀,不料刺中了鄒某的股動脈,致鄒某大失血死亡”[9],應當將客觀行為提取為“持刀近距離向被害人捅刺,刺中股動脈”,論者增加了“不料”的判斷,從證據角度可能源于行為人供述和辯解,但“不料”作為主觀方面應作單獨判斷,不宜混為一談,否則在描述客觀行為階段已經完成定性,擠占了其他主觀要素的空間。
3.注重客觀行為對主觀故意的限制意義。一般而言,在沒有明確的行為人關于其犯罪故意的供述以及相關證據證實的情況下,行為人實施的客觀的殺人行為是其主觀故意的上限,不能將客觀行為等同于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內容。要避免完全以客觀行為反證主觀心態(tài)的激進做法。用刀等兇器捅刺要害部位的行為,能夠認定是故意殺人的行為,但是必須要同時考察現(xiàn)場環(huán)境,考慮到行為人對打擊部位、打擊力度的控制能力,才能認定主觀故意,不能以“有殺人行為—有殺人意思—系殺人犯罪”的模式認定犯罪。
(二)主觀故意:先認定后推定
明確案件的客觀方面后,對主觀故意的判斷應當堅持從認定到推定、從明確性判斷到傾向性意見的順序,確定行為人的主觀方面,在認定傷害故意的基礎上考察殺人故意。
1.認定應當基于明確的客觀性證據。認定犯罪故意,在客觀行為之外,應當基于客觀性證據。然而在高致命風險行為造成死亡后果的案件中,司法機關往往對犯罪故意不再做單獨的認定,分析行為的致死風險、行為人對這種風險的認識能力后,直接以客觀表現(xiàn)替代認定了主觀故意。應重點考察該判斷是否有足夠的客觀性證據支撐,如是否預謀,是否準備工具、創(chuàng)造條件,是否規(guī)劃作案路線、作案手段、逃跑路線,作案手段是否存在高致命風險等。
針對司法實踐中多發(fā)的感情糾紛、民間糾紛引發(fā)的案件,應當特別注重對微信聊天記錄、抖音瀏覽記錄、轉賬記錄、網頁搜索記錄的分析研判,切實把電子數據作為客觀記載并反映行為人主觀方面演變的直接證據進行整體研判,避免傳統(tǒng)的僅對關鍵內容拍照固定的做法,割裂矛盾引起、激化的完整過程。如“余于淼故意殺人案”,客觀證據顯示可能為家庭矛盾引發(fā)的激情殺人,被告人從客廳雜物柜中找出一把羊角釘錘進入主臥室內敲擊被害人。但是通過電子數據分析,發(fā)現(xiàn)案發(fā)前行為人的手機曾搜索殺妻殺子相關網絡信息。[10]對此,應引起足夠重視,進一步補充證據,以證據判斷是“氣話”還是“犯意流露”還是足以達到“犯罪預備”的程度。
2.對犯罪故意的認定明確限定在行為時對行為導致直接后果的主觀心態(tài),而不是對危害行為持有的主觀心態(tài)。主觀故意是對危害行為導致危害后果持有的主觀故意,而不是對危害行為的主觀故意,更不是對危害行為所引起的所有犯罪后果的主觀故意。如行為人認識到自己的持刀行為,認識到持刀捅刺他人可能導致被害人死亡,但不能據此推導出在案發(fā)當時行為人明知“持刀捅刺被害人會造成其死亡”,以“明知而為”認定故意。如“薛某某故意傷害案”,行為人與被害人系夫妻,爭吵過程中持刀捅刺被害人右腋窩下部致其死亡。[11]持刀傷人本身具有致命風險,但僅以此為依據,難以證實行為人持刀意圖、容忍殺死被害人的主觀故意。相反,如果有其他行為進一步反映主觀故意,應當做進一步判斷。
3.基于認識因素的意志因素更為關鍵。以交通肇事(致人死亡)罪為例,行為人故意闖紅燈,具有故意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的行為(明知故意行為),也明知駕駛車輛闖紅燈可能導致行人死亡的后果(明知可能的法益侵害后果),但是行為人對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的行為導致被害人死亡的后果抱有的期待、容忍意志不明確(并非追求、放任),一般認定為過失犯罪。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本質上是故意傷害罪的結果加重犯,因為刑法對故意殺人罪單獨擬制了法條,對故意傷害加重后果(死亡)只能是過失。如果行為人在故意傷害被害人以后不管不顧(具備認識因素),被害人單純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此時如果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意圖、容忍殺人的意志要素(如藏匿被害人、阻斷他人救助、再次傷害),仍然不宜升級認定為故意殺人罪。構成交通肇事罪后逃逸以及因逃逸致人死亡是過失犯罪的加重情節(jié),并非升級為新的故意犯罪。判斷的重點就是認識要素(明知故意違章、故意傷害)基礎上的意志要素,考察是否有證據證明意志要素達到致人死亡的相當性,如排除他人救助、繼續(xù)強化被害人生命法益緊迫現(xiàn)實的危險,才可將傷害的故意通過意志要素的強化升級到殺人的故意。如最高法、最高檢《關于辦理危害生產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0條規(guī)定,在安全事故發(fā)生后,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故意阻撓開展搶救,導致人員死亡或重傷,或者為了逃避法律追究,對被害人進行隱藏、遺棄,致使被害人因無法得到救助而死亡或重度殘疾的,分別以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罰。
4.慎重使用“動輒行兇、不計后果、以后果論”的推定。對主觀方面的推定應當慎之又慎,推定的前提是無法認定,如果現(xiàn)有的客觀性證據難以認定行為人的殺人故意,才能啟動該推定,此時又面臨著與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的沖突。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效力范圍及于所有犯罪,推定的蓋然性應明顯大于“存疑”的程度。即使是司法解釋明確了相應的推定規(guī)則,也只是對推定的路徑做出了指引,而不能賦予推定以認定的效力,應當對推定內容做個別的、單獨的、審慎的判斷。
特別應當注意對“動輒行兇、不計后果、以后果論”的擴大化推定風險?!皠虞m行兇、不計后果”經常適用于傷害行為事發(fā)突然、主觀故意難以查實的情形,其本身并非普適規(guī)范,應當做精細化考察?!皠虞m”是指“動不動就”,可以參考隨意毆打他人,無事生非、借故生非等,沒有合理的作案動機。“行兇”是指足以造成他人傷亡危險的危害行為?!安挥嫛本褪遣豢紤]、不管不顧?!昂蠊笔侵阜缸锖蠊颂幹饕侵競?、死亡的后果。拆分來看,犯罪動機并不是犯罪的必要要素,客觀的危害行為、犯罪后果是故意傷害或者故意殺人必須具備的要素,因此,關鍵就是“不計”的認定。在“行兇”的限制下,此處的“不計”實際上是指最嚴重的殺人后果的不排斥和放任,“動輒行兇、不計后果”的關鍵仍然是對間接故意的認定,對其更宜理解為提示性規(guī)定而非法律擬制。
實踐中可以著重把握一個方向,考察行為人是“刻意選擇”還是“沒有刻意選擇”進行侵害。其底層邏輯是,在沒有確切證據印證放任、追求的案件中,確實存在過失的可能性,應堅持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此時“刻意選擇”可以作為意志要素的判斷資料。一般情況下,如果行為人使用符合生活需要的或者并非專門用于違法犯罪的物品,向被害人接近的部位進行打擊,打擊方式并非殘忍,傷害行為并未超出常見肢體沖突的行為模型,難以反映行為人對被害人死亡后果的明顯追求或者放任,即使造成死亡后果,也不宜認定為故意殺人罪。如“滕某輝、滕某群等故意傷害罪案”,被告人和被害人系鄰居,雙方因鄰里糾紛,被告人持鋼管毆打被害人并將其推入魚塘,在被害人從魚塘里爬上來后,被告人再次持鋼管追打致其倒地,被害人因胸部鈍性暴力作用導致心臟挫傷,疊加冠心病輔助死因,當場死亡。[12]本案有可能啟動“動輒行兇,不計后果”認定為故意殺人罪,但行為人持鋼管向被害人揮舞的行為非“刻意選擇”,對行為后果沒有完整的支配能力,且系引發(fā)心臟挫傷死亡,放任的故意與模糊的輕信能夠避免交織在一起,意志要素并不明確,認定故意殺人應慎重。
(三)綜合判斷:從核心到邊緣
對待全案證據,應當堅持從核心到邊緣,從實行行為到預備行為、事后行為,從案發(fā)現(xiàn)場到前因后果的認定順序。要對證據進行排列組合,證據證明力與距離核心現(xiàn)場總體呈正相關,距離實行行為越近的證據,其印證能力相應越高。
1.案發(fā)前后的判斷要素要與主觀故意建立關聯(lián)才能準確認定。案發(fā)前后的判斷要素主要指平素關系、矛盾基礎等引發(fā)犯罪故意的因素。犯罪作為一種反社會現(xiàn)象,行為人的犯罪心理復雜多樣,犯罪起因、犯罪動機均需要個別化考察,不能單純以既往矛盾推定犯罪故意。如“劉某故意殺人案”,劉某家境貧困,被害方拖欠其債務,多次上門討要未果,雙方形成了矛盾基礎。后劉某潛入被害人家里盜竊香煙、年貨及現(xiàn)金時聽到被害人說“不是給你錢了嗎”便心生憤怒,殺死被害人。[13]因拖欠債務引發(fā)的殺人行為可能更符合搶劫罪的犯罪構成,但結合本案案情,行為人盜竊被發(fā)現(xiàn)后遭到對方質問產生了憤怒情緒,印證了盜竊、殺人故意而非搶劫故意,可見案前、案后的判斷要素要與主觀故意產生關聯(lián),才能得出妥當結論。
2.行為人供述的犯意不應單獨成為“主觀惡性深”的認定依據。犯罪首先是一種行為,即使行為人供述的內心想法比較卑劣、對生命法益麻木不仁、把自己錯誤歸責于他人等,也不應單獨作為主觀惡性深的依據進而從重處罰。如“董某故意殺人案”,董某供述了其因配偶提出離婚,自己身體條件不好,與其離婚不如同歸于盡的想法,并詳細供述了隨著生活矛盾的發(fā)展有幾次意圖殺人及打消念頭的心路歷程。[14]對犯罪的認定應該全面評價客觀行為和主觀心態(tài),其供述的內容足以佐證其犯罪故意,供述的細節(jié)內容本質上是主觀方面的演變,并沒有侵害另外的法益,不能作為行為人主觀惡性深的依據,應總體評價為行為人犯罪預謀、犯罪故意的組成部分。
3.避免嚴苛評價事后行為而形成間接處罰。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或者故意殺人后,行為人是否報警、對被害人是否搶救、如何處理尸體,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行為人對死亡后果的態(tài)度,但不能作為認定犯罪故意的直接證據。特別應當考慮到,當前的故意殺人行為絕大多數發(fā)生在生活矛盾中,一般人面對死亡后果有強烈的恐慌心態(tài),可能急于處理尸體、逃避責任甚至逃跑。如果事后行為沒有侵犯新的法益或者沒有期待可能性,只能是不可罰的事后行為而不宜另外處罰。司法實踐中,對行為人處理被害人尸體并藏匿的行為,可能推定行為人對被害人死亡后果的追求、放任態(tài)度,實際上,行為人處理被害人尸體、逃避處罰的行為是該情境下可能選擇,不能當然認定為對死亡結果的接受與追認。相反,如果行為人在案發(fā)現(xiàn)場積極采取搶救措施試圖避免死亡結果發(fā)生,可以印證對死亡結果的避免心態(tài),即使查明其為了意圖減輕罪責、并未真心悔罪等,也應當酌情予以考慮。
*山東省泰安市岱岳區(qū)人民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四級高級檢察官[271000]
**山東省泰安市人民檢察院研究室副主任、一級檢察官,山東省泰安市岱岳區(qū)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掛職)[271000]
[1] 王志祥:《故意傷害罪理論研究六十年》,《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
[2] 陳逸群:《論故意殺人未遂與故意傷害罪的競合關系》,《刑事法評論》2013年第2期。
[3] 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刑法教研室編:《刑法各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50-155頁。
[4] 晉濤:《論罪名生成與刑法規(guī)定的關聯(lián)機理》,《學術探索》2018年第4期。
[5] [美]戴維·邁爾斯著:《社會心理學》,侯玉波、樂國安、張智勇等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16年版,第83頁。
[6] 即使是當場死亡,此處的當場也僅指距離案發(fā)現(xiàn)場和案發(fā)時間較近的范疇,無論采取哪種死亡標準,傷害到死亡均有一定的進展過程,只是時間快慢不同。這也反映了故意殺人可以理解為故意傷害的高級形態(tài)。
[7] 張明楷:《刑法學》(第五版),法律出版社,第860頁。
[8] 參見四川省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0)川01刑初321號。
[9] 袁秀巖、邵磊:《論故意殺人罪與其他相關犯罪的區(qū)別》,《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5年第6期。
[10] 參見江西省九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17)贛04刑初31號。
[11] 參見山東省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0)魯09刑初21號。
[12] 參見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1)桂刑終348號。
[13] 參見山東省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2)魯09刑初6號。
[14] 參見山東省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2020)魯09刑初1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