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市清水縣《魯恭姬造像碑》探微

□趙志強 董廣強

《魯恭姬造像碑》，雕鑿于北周天和二年 （公元567年），唐開元二十二年（公元734 年）因清水地震被埋于地下， 清道光初年于清水縣城北李崖石佛坪出土， 民國二十一年 （1932 年）立于甘肅省天水市清水縣趙充國陵園內(nèi)至今。 2006 年5月， 國務院將其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并歸入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麥積山石窟中。 （圖1）

圖1 《魯恭姬造像碑》正面

《魯恭姬造像碑》，碑首呈拱形，砂巖質(zhì)，高200厘米，寬85 厘米，厚56 厘米。 清水句法襲為其亡妻魯恭姬所造。一般情況下，造像碑的碑名在有供養(yǎng)者的情況下，都是以供養(yǎng)者的名字命名，故此碑應稱之為《句法襲造像碑》，但由于此碑在發(fā)現(xiàn)之初，被前輩學者命名為《魯恭姬造像碑》，約定俗成，我們在此也稱之為《魯恭姬造像碑》。 劉復興先生對該碑進行了考證研究[1]，筆者擬在其研究成果基礎(chǔ)上，對《魯恭姬造像碑》碑文部分做進一步的考釋。

一、《魯恭姬造像碑》碑文

《魯恭姬造像碑》碑文，位于造像碑背面，自右向左，共8 列，每列13 至15 字不等，總計101 字。碑文局部有漫漶，所幸漫漶部分僅限于人名，對整體研究影響不大。 （圖2）

圖2 《魯恭姬造像碑》背面

碑文收錄如下：

天和二年六月十□□和□□左員□□郎南陽枹罕二郡太守郡功曹郡平望清水句法襲為亡妻魯恭姬造釋迦定光并等身像二軀息刺史蔡國公士曹從事功曹長暉次息長榮侄仕遵僧允僧進顯昌孫懷□楊氏妹鳳姜垣氏女永妃畢氏女如女保妃

二、考釋

（一）“□□左員□□郎南陽枹罕二郡太守郡功曹郡平望清水句法襲”

1.關(guān)于“□□左員□□郎”。 《宋書·劉康祖?zhèn)鳌酚涊d：“康祖，虔之子也。 襲封，為長沙王義欣鎮(zhèn)軍參軍，轉(zhuǎn)員外散騎侍郎。便弓馬，膂力絕人，在閭里不治士業(yè)，以浮蕩蒲酒為事。每犯法，為郡縣所錄，輒越屋逾墻，莫之能禽。夜入人家，為有司所圍守，康祖突圍而去，并莫敢追。因夜還京口，半夕便至。明旦，守門詣府州要職。 俄而建康移書錄之，府州執(zhí)事者并證康祖其夕在京口，遂見無恙。前后屢被糾劾，太祖以勛臣子，每原貸之。為員外郎十年，再坐樗蒲戲免。 ”[2]這里，劉康祖的官職為“員外散騎侍郎”，簡稱為“員外郎”。 依此史料，碑文中的“□□左員□□郎”應該解讀為“散騎左員外侍郎”。

上述引文中，劉康祖多次犯法，但“前后屢被糾劾，太祖以勛臣子，每原貸之”。 這說明，這種官職定員之外并沒有實職的“散騎侍郎”，一般都是由有家庭背景的功勛子弟擔任。這種實例，在史料中頗多。如：“（李弼之子李）輝大統(tǒng)中，起家員外散騎侍郎，賜爵義城郡公，歷撫軍將軍、大都督、鎮(zhèn)南將軍、散騎常侍。 ”[3]241“獨孤信，云中人也……及爾朱氏破葛榮，以信為別將。從征韓婁，信匹馬挑戰(zhàn)，擒賊漁陽王袁肆周，以功拜員外散騎侍郎。 ”[3]263

由于在官員職數(shù)的定員之外， 一般沒有特別的人數(shù)限定，且級別不高，故朝廷對功勛子弟或戰(zhàn)功顯著的年輕將領(lǐng)多授予此職， 它也是進入北朝官僚系統(tǒng)的基礎(chǔ)性職位。由此我們推測，功德主句法襲應該是有一定的家庭背景， 至少屬于地方的大族，其之后的“南陽枹罕二郡太守”也是在“員外散騎侍郎”的基礎(chǔ)上晉升的。

2.關(guān)于“南陽枹罕二郡”。 “南陽郡”，為現(xiàn)今的河南省南陽市。 “枹罕”，為現(xiàn)今的甘肅省臨夏市。造像主句法襲， 曾任這兩個郡的太守。 北魏分裂后，這兩個地方分屬西魏和東魏管轄，所以任職時間應該是在北魏分裂之前。

3.關(guān)于“郡功曹郡平望”。 “功曹”，是負責州郡的事務性官員，品級不定，是較為普通的官員?！捌酵?，在北朝造像碑記中常見，但不見于典籍。陳鵬對此曾做過考證， 認為平望是經(jīng)過官方評定的一種頭銜和身份，有郡、縣等級之分（可能還有州級），是對北朝門閥制度的補充。 因其旨在供州、郡、縣選置僚史，故針對的是個人而非家族[4]。

4.關(guān)于“清水”。 《魏書·地形志》記載，北魏時期，秦州轄天水、略陽、漢陽三郡，其中天水郡領(lǐng)上封、顯新、平泉、當亭等縣，略陽郡領(lǐng)安戎、綿諸、隴城、清水、阿陽等縣，漢陽郡領(lǐng)黃瓜、陽廉、階陵等縣[5]。 《隋書·地理志》記載：“清水后魏置，及置清水郡，開皇初郡廢。 ”[6]《清水縣志》對清水郡的設(shè)置時間和治所進行了補充， 北魏和平五年 （公元464年），置清水郡，轄清水、伯陽二縣，駐清水，屬秦州，治所在清水縣(今甘肅清水縣西北十五里)，西魏、北周繼之[7]。換言之，清水縣于北魏時期，公元464 年前為“略陽郡清水縣”，公元464 年后為“清水郡清水縣”。 東魏趙明度墓志所記“天水郡清水縣”，為時人誤寫。 碑文中， 造像碑立于天和二年 （公元567 年），故此時句法襲當為“清水郡清水縣人”。

2008 年10 月13 日，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安陽縣安豐鄉(xiāng)洪河村東南清理東魏趙明度墓葬時發(fā)現(xiàn)一合墓志[8]。 墓志記載，墓主趙明度卒于東魏天平三年（公元536 年），為“秦州天水郡清水縣崇仁鄉(xiāng)禮賢里人”，即清水地望為“天水郡清水縣”。該描述應為時人習慣用語，而并非實際地望。

（二）“造釋迦定光并等身像二軀”

1.關(guān)于“釋迦佛”。 釋迦佛，即釋迦牟尼佛，也稱為“釋迦文佛”，是北朝時期佛教造像中的基本信仰。一般情況下，造像題記中沒有特別注明的單尊造像，或三尊、七尊佛造像中處于中間位置的造像，均可以理解為釋迦造像。本造像碑碑陰下部分為題記文字，上部分有一坐佛二弟子二菩薩形象，其中佛右側(cè)的菩薩乘坐大象，左側(cè)菩薩乘坐獅子。據(jù)此形象判斷，菩薩應該是普賢和文殊，而主尊造像應該為釋迦佛。

2.關(guān)于“定光佛”。 定光佛，亦稱“燃燈佛”，是三世佛中的前世佛?！短尤饝酒鸾?jīng)》中對其有如下記載：“至于昔者，定光佛興世，有圣王名曰制勝治，在缽摩大國，民多壽樂，天下太平。 時我為菩薩，名曰儒童；幼懷聰睿，志大包弘，隱居山澤，守玄行禪。聞世有佛，心獨喜歡，披鹿皮衣，行欲入國……菩薩得見佛，散五莖華，皆止空中，當佛上如根生，無墮地者。 后散二華，又挾住佛兩肩上。 佛知至意，贊菩薩言：‘汝無數(shù)劫，所學清凈，降心棄命，舍欲守空，不起不滅，無猗之慈，積德行愿，今得之矣?！蛴浿唬骸曜允呛螅攀唤?，劫號為賢，汝當作佛，名釋迦文’”。 定光佛的信仰，主要分布在閩西、粵東北、贛南的客家地區(qū)，中原地區(qū)并沒有形成普遍的單獨信仰。 流行于北魏時期的敦煌文獻《首羅比丘經(jīng)》稱，定光佛住在人間。 該經(jīng)所謂佛和菩薩住在人間的說法，為后來定光佛化身世間的現(xiàn)象奠定了理論基礎(chǔ)。 此外，新疆石窟寺中亦發(fā)現(xiàn)有定光佛的圖像[9]。

3.關(guān)于“等身像”。等身像，即按照人體真實比例所造的石刻造像，立像一般為成年人高度，在1.6米至2 米之間，相對于小型造像需要耗費更多的資財和時間， 供養(yǎng)人用這種方法表達對佛教的尊崇。如：“梁高祖崇重釋侶，（釋僧明）欣尚靈儀，造等身金銀像二軀，于重云殿晨夕禮敬，五十許年初無替廢，及侯景纂奪，猶在供養(yǎng)。 ”[10]據(jù)碑文記載，句法襲為魯恭姬“造釋迦定光并等身像二軀”，但在《魯恭姬造像碑》四面，僅正面造有等身佛像一軀，側(cè)面（圖3）及背面的造像內(nèi)容均為小型的佛傳故事。 這與發(fā)愿文內(nèi)容明顯不一致，值得我們在后期的研究中深度關(guān)注。筆者推測，造成這種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是唐開元二十二年（公元734 年）該地發(fā)生的地震，導致另一軀等身像遺失；一是造像主沒有實際直接參與或監(jiān)督造像的雕鑿過程，導致工匠雕刻的造像內(nèi)容與文字不符。

圖3 《魯恭姬造像碑》側(cè)面

（三）“息刺史蔡國公士曹從事功曹長暉次息長榮侄仕遵僧允僧進顯昌孫懷□楊氏妹風姜垣氏女永妃畢氏女如女保妃”

關(guān)于“蔡國公”。 《周書》記載：“（宇文）廣字干歸。少方嚴，好文學。初封永昌郡公。孝閔帝踐阼，改封天水郡公。 世宗即位，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出為秦州刺史。 武成初，進位大將軍，遷梁州總管，進封蔡國公，增邑萬戶。 保定初，入為小司寇。尋以本官鎮(zhèn)蒲州，兼知潼關(guān)等六防諸軍事。（三）年，除秦州總管、十三州諸軍事、秦州刺史。 廣性明察，善綏撫，民庶畏而悅之。 時晉公護諸子及廣弟杞國公亮等，服玩侈靡，逾越制度，廣獨率由禮則，又折節(jié)待士，朝野以是稱焉。 曾侍食于高祖，所食瓜美， 持以奉進，高祖悅之。 四年進位柱國。廣以晉公護久擅威權(quán)，勸令挹損， 護不能納。天和三年 （公元568 年）除陜州總管，以病免。 ”[3]156結(jié)合碑文中所記時間、 地望可知，碑文中提到的蔡國公即是宇文廣，其自保定三年（公元563 年） 起，在秦州任總管、刺史等職?！遏敼Ъг煜癖返耔徲诠?67 年， 彼時句法襲長子在秦州刺史宇文廣手下任“士曹、從事、功曹”等職，此處提及宇文廣應是為了炫耀門楣。

三、結(jié)語

北朝時期，隨著佛教的廣泛傳播，人們逐漸將其融入社會風俗的文化傳統(tǒng)， 認為通過造像的形式，可以為死去的親人超度。 造像記事碑，是這個社會環(huán)境下的必然產(chǎn)物。 句法襲， 作為 “左員□□郎南陽枹罕二郡太守郡功曹郡平望”，是當時當?shù)氐纳蠈尤宋铮?其為亡妻魯恭姬所建造的造像記事碑， 為研究北周時期中原地方政治建制和北周貴族的佛教信仰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盡管《魯恭姬造像碑》碑文中所涉及的人物，皆不見于史籍，其生平無所知，但通過對造像碑的解讀，可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清水句氏一族這一脈的世系，對研究古代氏族文化具有歷史文化價值。

甘肅省天水市清水縣文保中心副研究員劉家興為本文提供《魯恭姬造像碑》照片，在此特別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