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詩篇

掃帚和落葉

最好的不是掃帚掃去了落葉

是掃帚在哪兒

樹葉就飄落到了哪兒

最好的不是秋風(fēng)掃落葉

是細長的掃帚草

風(fēng)輕輕一吹

就成了掃帚

風(fēng)輕輕一吹，不吹

落葉也跟著掃帚走了

槐花落下

長椅上，無所思

午后這邊無人

稍遠處一對無聊的老夫婦

忽地，一?；被湎?/p>

真的，是一?！煽莸?/p>

落在我的手背

復(fù)而又有一粒，落在肩上

那一粒和后來的一粒

確乎有點分量（干枯的分量）

夏天的皮膚和衣衫都有點薄啊

這一切像是有人，誰呢？暗中指使

在這無人的午后

那一粒槐花確乎是有點分量的啊

行進者

黑甲蟲

一小片黑鐵一樣——旁若無人

它的前行，仿佛是軋著大地

沉沉地推進

它的推進，讓我不由得認真起來

小小的它，生命也可以是莊重的

一寸一寸的泥土地面

大地撥開野草，謙卑地一一讓開

達來庫布暮色

忽然就暮色了

沙地漸漸暗下來

暮色里的黑河

真的要叫它黑河呢

一邊沙地上

白天不知名的野獸悄然經(jīng)過

一溜凹陷蹄痕

這會兒暮色和涼風(fēng)都注滿了吧

注：達來庫布，位于內(nèi)蒙古額濟納旗。

三條狗

三條狗，我記住了其中兩條

一條是因為它不停地走來走去

一條是因為衰老，因為它

塌陷的乳頭沾了一點漆黑的什么

沒記住的那一條，因為什么匆匆走了

匆匆走了的，我早已忘了它

也許它的走開是為了讓我記住

更深地記著那不停地走來走去的

記著這世上有一條衰老的母狗，記著

乳頭上

那一點漆黑，它自己永遠也去不掉的

小鎮(zhèn)牙科診所

診所門口桌子上

錯落排開

石膏牙模

和人類的一些牙齒

白骨銷蝕之后

不滅的是這些

堅硬無比的牙齒

小街上此刻的它們

空茫地

咬住了什么

魚檔黃昏

膚色黝黑的女子

握著解魚刀的手

水盆里忽地蘸一下

磨刀石忽而好輕

她的手偶爾停下

凝視鋒刃上幽微的閃爍

暗處無人覺察她亦無從覺察的是

魚池里殘剩的幾條魚

帶著鹽鹵的咸澀

悄然剖開了自己

手

地鐵上

手語者在比畫

像兩個人在野外商議什么

塵埃

就落定了

一邊聒噪的我們

言語曖昧

夾纏不清

曾經(jīng)那么重要的手

明明白白的手

決斷的手

永遠失去了

它們曾經(jīng)是

那么的有用啊

荒原上

荒原無際

我獨自行走

是為了找到一個女人

我知道我會遇到

這上天終將賜予的

每一個都獨一無二

且讓我遇到

閉上眼睛

隨手拉住遇到的一個

拉住了就是一輩子的命定

拉住的那一個

荒原上我們要生死相依啊

暮色里的馬

總是會想起暮色里的那幾匹馬

它們的眼眸里暮色什么樣呢

它們的樣子，我已經(jīng)無從細細描述

只是記得我離開的時候

它們?nèi)齼蓛?，在暮色蒼茫里漸漸消失

一時露水下來，沁涼地落在馬背上

我觸探的手指，感覺它們的肌肉簌簌地

一抖

那些看似柔順的毛皮，溫?zé)岫钟?/p>

讀詩的小蟲

一只小蟲飛落在打開的詩頁上

其中一句，小蟲停下，低頭嗅著

它偵伺著的鼻息，小爪子抬起落下

在思謀，那里的意思

我忽然想，也許可以在它

真的讀出什么，一聲嘆息的一刻

合上詩集

就讓它永遠安眠在那里

看不清它的眉眼，太小，太精巧了

它的逗留凝視似乎是執(zhí)意要

沉浸于那一句詩

命定要淪陷的惶惶塵世

責(zé)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