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養(yǎng)老院掀起了養(yǎng)生的熱潮,能夠走動的老人互相傳授經(jīng)驗。有吃保健品的,有吃中藥的,更有甚者,身體沒啥事兒,還吃起抗生素來,說消消炎也是好的。
這天,老張婆子去樓上蘇青瑤的房間,見她正要吃一粒粉色的藥片,問那是什么。
“維生素C,”蘇青瑤說,“能提高免疫力,預(yù)防感冒,還能美白皮膚?!?/p>
“怪不得你皮膚白,原來是吃這個的原因?!崩蠌埰抛诱f著,一屁股坐在床上。
“你坐那邊去,告訴你好幾次了,別坐我的床?!?/p>
“哦。”老張婆子一臉尷尬,移到椅子上。
“張姐,告訴你一些禮節(jié):去別人家,不要坐別人的床,不要用別人的毛巾,不要……”
“我知道。”老張婆子打斷了她的話,心中有些不悅。她原以為自己和蘇青瑤相處了這么久,應(yīng)該算是不分彼此的朋友,可沒想到人家還是嫌棄自己。也難怪,自己整天一個大布衫套在身上,油漬麻花的也不換,哪能和一天換好幾套衣服的蘇青瑤相比。在條件優(yōu)越的蘇青瑤面前,她時常感到自卑,可又想到自己是打工的出身,這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也難改變,當(dāng)下便又釋然了。她看著藥瓶上的字,只感到眼前模糊一片,一大堆“小蝌蚪”讓她很不舒服。她就繞開話題,說道:“我的眼睛最近一直疼,看什么也不清楚?!?/p>
蘇青瑤根本就沒有注意她的表情變化,聽她這么說,就告訴她:“你吃一種藥,就會好的?!?/p>
“什么藥?”
“六味地黃丸?!?/p>
“那不是補腎的嗎?”
“對呀,對眼睛也好,還治耳鳴呢。”
“真的嗎?我也耳鳴呢,一天到晚響得我腦瓜仁子疼。”
“你可以試試嘛?!?/p>
“好啊,那現(xiàn)在沒事兒,你陪我去藥店買吧?!?/p>
“行,我正好也想買點兒藥呢?!碧K青瑤從衣柜里掏出一件顏色鮮紅的外套,換下了身上的黑色毛衫。她穿戴整齊和老張婆子一起出了房門。
到樓下,她們看到幾個老頭兒圍著賈老先生,聽他發(fā)表演說:“……要想身體好,就要修心養(yǎng)性,否則你再保養(yǎng),再健身也白扯。你看人家周大成寫書法,那也是一種修心方法,如果他只管寫字,而不修煉自己的脾氣秉性,那就等于白寫。你看老劉,他雖然唱歌不咋的,一天到晚瞎哼哼,但想方設(shè)法讓自己心情愉悅,那也是一種養(yǎng)生方法……”
正說著,恰巧劉德軒從院外進(jìn)來,手里拎著一些干貨,聽見他的這番話,就笑道:“那你呢,又寫詩,又打太極拳,更會修心養(yǎng)性啊。”
“那是啊,總而言之,我們不能像大徐子那樣,讓自己心態(tài)不好,那是對自己最大的折磨和傷害……”
“別說,賈老先生說的這些話,貌似很對啊。”老張婆子一邊和蘇青瑤往院外走去,一邊說。
“道理都懂,做起來難,就聽他在那兒瞎白話吧?!碧K青瑤雖然嘴上這么說,心里也美滋滋的,像賈老先生這種明白人,對女人也會照顧得很周到吧。
倆人溜達(dá)到藥店,和藥店營業(yè)員說了藥名。營業(yè)員說六味地黃丸二十八元一盒,問買幾盒。老張婆子看著蘇青瑤,蘇青瑤說:“十盒。”
“十盒?”老張婆子立刻心算了一下價錢。
“中藥這玩意兒,吃少了不頂用?!?/p>
老張婆子沒有醫(yī)保,只能用現(xiàn)金買藥。一下拿出二百八十元,她真的有些舍不得,她本想買一盒試試,但為了不在蘇青瑤面前露怯,就對營業(yè)員說先來兩盒吧,吃完再買也不遲。她又問蘇青瑤買什么藥。蘇青瑤讓營業(yè)員給她拿了一瓶三七粉,一瓶B族維生素。結(jié)賬的時候,蘇青瑤拿出醫(yī)保卡,對老張婆子說:“用我?guī)湍愀犊顔幔俊崩蠌埰抛诱f不用。蘇青瑤就結(jié)算了自己的藥單,消費五百多元。老張婆子自己付了現(xiàn)金五十多元,倆人分別拿著藥,走出藥店。
在回去的路上,老張婆子問蘇青瑤,買那么貴的藥治啥病。蘇青瑤說啥病也不治,就是保養(yǎng)。老張婆子聽了直搖頭。
快到養(yǎng)老院了,看到周大成迎面走來。老張婆子問他干嗎去,周大成說:“去超市一趟。你們這是去哪兒了?”
蘇青瑤說:“藥店?!?/p>
“身體不舒服?”周大成關(guān)切地問道。
“沒有,陪張姐買點兒藥?!?/p>
“哦。”周大成不再吱聲,向前走去。
老張婆子目送周大成的背影,回過頭來對蘇青瑤說:“我看周大成這人架子可大了,除了你,他誰都不理呢。”
蘇青瑤笑道:“是嗎,我怎么沒注意到?!?/p>
“你只顧注意賈老先生啦,哈哈……”
“讓你瞎說,死老太婆子……”蘇青瑤抬起手,給了老張婆子一拳。
倆人說說笑笑,回到養(yǎng)老院。
劉德軒自從對王欣瑞表白后,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每天都精神煥發(fā),對心上人關(guān)懷備至。這不,劉德軒特意去村里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買回來一些干果,給王欣瑞送過去,有大棗、山楂、陳皮、枸杞等。他告訴王欣瑞,把這幾樣放在一起,每天用熱水沖泡,當(dāng)茶飲用,對身體有好處。王欣瑞本想拒絕,可看到劉德軒那樣熱情,又不忍心掃興,就說:“老哥,以后不要給我買東西了。”
“不給你買,你自己也想不到準(zhǔn)備。我在電視上看到的保健方子,覺得很適合你,就抄下來了。這是老中醫(yī)講的,這個方子除濕,活血,潤肺,很不錯。”
“好的,那我這就沖泡,咱倆一起喝?!?/p>
劉德軒笑道:“我不喝這個,我只喜歡喝濃茶?!?/p>
“既然買來,就嘗嘗嘛?!?/p>
王欣瑞說著,從袋子里分別取出幾粒大棗,一些山楂、陳皮等,裝在一個小鋁盆里,欲到水房清洗。劉德軒則拿著暖瓶,去水房接熱水。倆人折回小屋,找出兩個玻璃杯沖泡茶,小小的房間立刻香氣氤氳。待溫度適中后,劉德軒讓王欣瑞品嘗。王欣瑞啜了一小口,贊道:“酸甜可口,真的很好喝!”
劉德軒也喝了一口,說道:“用小杯子沖泡,沖不開。等過幾天我回家時,給你帶一個大點兒的便攜式保溫杯,那樣就可以一天泡一杯喝?!?/p>
“哦,不用了,我自己準(zhǔn)備就好。”
“我家有好幾個,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拿來用?!?/p>
王欣瑞也就不再推辭。劉德軒給予的關(guān)照讓她感到特別溫暖,她知道他是把她放在心上的,正因為身邊有了他,她不再覺得那么孤單。不能否認(rèn),這段時間她也是比較快樂的,但她更多的是矛盾和猶豫不決,她不能像老哥那樣火熱地投入到這份情感中,只是被動地接受。
倆人一邊品茶,一邊聊天,也很愜意。
劉德軒說:“你沒事兒的時候,可以聽一聽《黃帝內(nèi)經(jīng)》,那可是濃縮著智慧與哲理的書籍,對修養(yǎng)身心很有好處?!?/p>
王欣瑞也知道《黃帝內(nèi)經(jīng)》是一部經(jīng)典的醫(yī)學(xué)著作,但從來沒有看過,于是問道:“哪個臺講呢?”
“不是電視上,你可以在喜馬拉雅App上聽。”
“喜馬拉雅?”
“對,在手機上下載完,就可以聽了。我給你放一段?!眲⒌萝幷f著,在手機上打開喜馬拉雅App,搜索《黃帝內(nèi)經(jīng)》,然后點開,只聽一位男士講道:“……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nèi)守,病安從來……”
王欣瑞聽了一會兒,覺得確實不錯,說:“這真是太好了,老哥幫我也下載一個吧?!彼炎郎系氖謾C遞給他。
劉德軒一邊下載軟件,一邊說:“到時候你可以聽很多東西,不只《黃帝內(nèi)經(jīng)》,還有其他很多書籍、歌曲、綜藝什么的,非常方便。你也不用看,只管聽,這樣免得眼睛疼?!?/p>
“嗯,老哥。你真是太厲害了,連這個也會弄。我現(xiàn)在是落伍了?!蓖跣廊鸶袊@道。
“都是一點兒一點兒學(xué)來的?!?/p>
“是啊?!蓖跣廊鸷芘宸⒌萝帲谒砩峡偸怯兄鴱娏业那笾头e極向上的勁頭兒,這樣的人不管歲月怎樣流逝都奈何不了他。
倆人正埋頭擺弄手機,范春香敲門進(jìn)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什么東西,這么香?”
劉德軒笑道:“養(yǎng)生湯?!?/p>
王欣瑞趕緊又找杯子,給范春香沖泡一杯。
范春香說道:“這個茶配得不錯。這兒要是讓用電飯鍋、電水壺啥的就好了,沒事兒的時候真的可以煮點兒滋補的東西?!?/p>
劉德軒放下手機,說:“就是啊,我那里還有一些黨參、白術(shù)、甘草什么的,可惜煮不了?!?/p>
“我說老弟,沒看出來你還挺懂得保健啊。”
劉德軒笑道:“哪里啊,我這都是學(xué)來的,照葫蘆畫瓢買來一堆藥材,也沒有去實際操作,不知管不管用?!?/p>
范春香說道:“若是新建的養(yǎng)老院能讓咱們使用一些小家電,到那時,你就可以熬制這些養(yǎng)生湯了?!?/p>
“那是當(dāng)然了?,F(xiàn)在,也不知那個養(yǎng)老院建得咋樣啦?!眲⒌萝幷f,“我們可以找時間去看看?!?/p>
范春香和王欣瑞立刻贊成:“好啊,明天若是天好,咱們就可以去。”
“好,就這么辦!”劉德軒說道。
第二天早晨,王欣瑞打開窗簾,看到外面竟是個陰天,天空中飄浮著灰色的層云,菜園子里也有了凋零的景象。王欣瑞收拾完,下樓去食堂吃早餐,就聽劉德軒說:“今天外面有點兒涼呢,不知你們還想不想去看新址?”
范春香說:“去,多穿點兒就行了。”
在一旁的小趙聽到了,說他也想去。劉德軒又問了一些老人,也都積極響應(yīng)。除了小馮、老姜等身體不便的,還有周大成不去,胡大姐、老李、蘇青瑤、老張婆子、賈老先生、石子等一干人都到院子門口集合,頂著瑟瑟秋風(fēng)出發(fā)了。他們沿著村莊土道,向公路走去。路邊大樹的葉子有的已經(jīng)泛黃,長過勁的野草也失去了顏色,卻依然在秋風(fēng)中堅挺地?fù)u曳。老人們都很開心,就像徒步去郊游一樣,一路歡聲笑語,暢所欲言。
有的說:“養(yǎng)老院建好,我們就可以感受一下新的養(yǎng)老環(huán)境了?!?/p>
有的說:“可不是咋的,我們現(xiàn)在居住的條件太差了,真應(yīng)該改善一下?!?/p>
有的說:“不奢望太多,只要屋子暖和,飯菜相當(dāng)就行?!?/p>
有的說:“就看宗老二兩口子的能力了?!?/p>
……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走到了公路邊。待幾輛大貨車飛速駛過,他們才互相攙扶著穿過馬路。石子落在后面了,王欣瑞等了一會兒,用一只手護(hù)著他過了馬路。劉德軒頭前帶路,沿著村路又南行了大約二百米,就來到了養(yǎng)老基地。只見一座四層小樓拔地而起,墻體是赭紅色的,窗戶還沒有安裝,露出一個個方塊兒的小洞,樓頂似乎還沒有完工,有幾個工人戴著安全帽在上面忙碌著。樓下的空地堆放著一些建筑用品和垃圾,阻隔了老人們前行的腳步,遠(yuǎn)處是一望無際的大地。
看著眼前還沒有竣工的建筑,大家都表示了幾多期許。老人們的要求其實并不高,他們只是希望有個條件差不多的環(huán)境能讓他們安度晚年。他們滿懷希望,仿佛看到了明年春天入住時的情景:樓內(nèi)干凈明亮,房間嶄新寬敞,飯菜飄香……
小趙忽然說了一句:“大伙兒都要好好活著啊,爭取明年住上新的養(yǎng)老院?!?/p>
大家哈哈大笑。
賈老先生說:“放心吧,這些人硬實著呢,一時半會兒死不了?!?/p>
大家又笑起來,齊聲附和:“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到時一個也不能少?!?/p>
大家又看了一會兒,發(fā)表著個人的看法。
蘇青瑤說:“這里應(yīng)該有個院子?!?/p>
老張婆子說:“估計到時能有,而且比咱們現(xiàn)在的更大?!?/p>
蘇青瑤說:“但愿吧?!?/p>
劉德軒來到王欣瑞面前,深情地對她說:“等養(yǎng)老院建好了,我們搬到這里,到時咱倆就開啟全新的生活?!?/p>
王欣瑞一陣發(fā)窘,輕聲說道:“別讓人聽到。”
劉德軒笑容燦爛:“大家早晚要知道。”
王欣瑞急得不再理會劉德軒,快步走到范春香和老李身邊,問道:“怎么樣,范姐,姐夫?”
老李點頭說道:“看上去不錯,但愿我們能早一天入住?!?/p>
范春香用手指著樓房,說道:“到時,我和你姐夫就住三樓,三樓樓層好,視野也好。欣瑞,你也選三樓,咱們挨著?!?/p>
“好的?!蓖跣廊鸪錆M期待地說。
大家參觀完新址,意猶未盡地往回走去,邊走邊興致勃勃地議論著。這群老人都為即將有個更好的去處而充滿期待,那是他們心中向往的桃花源。
老人們回到養(yǎng)老院,剛好碰到宗院長,他從“微面”上下來,問大家干什么去了。劉德軒興奮地說:“我們?nèi)タ葱轮防??!?/p>
宗院長笑道:“還沒蓋好呢,你們著什么急?”
“什么時候能蓋好呢?我們大伙兒都盼著入住呢。”劉德軒說。
“明年春天,爭取五一搬進(jìn)去?!?/p>
“小宗啊,你可得把新的養(yǎng)老院建好。說句實話,也許那就是我們這些老人最后的歸宿啦。”胡大姐說。
“放心吧,大娘。這新的養(yǎng)老院是按照五星級標(biāo)準(zhǔn)建的,環(huán)境好,設(shè)施全,你們就等著享福吧。不過到時候價格也會漲上去的,你們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p>
“?。坑忠獫q價?那我們就住不起啦?!毙≮w說。
“這具體的還沒定呢,你們先不要考慮那么多好不好。行啦,大伙兒都散了吧?!?/p>
大家議論紛紛,往院子里走去。
宗院長又招呼道:“劉叔、王姨,你倆來我辦公室一趟?!?/p>
倆人不知啥事兒,跟在宗院長后面。
進(jìn)了辦公室,宗院長讓他們坐下,說道:“劉叔,王姨,跟你們商量個事兒。我剛才去民政局開會,上級說國慶節(jié)馬上就到了,要求每個養(yǎng)老院組織活動,豐富老人們的生活,到時候有團體走訪慰問及演出。上級部門希望老人們也能出一些節(jié)目,體現(xiàn)老年人的精神面貌。我考慮了一下,咱們養(yǎng)老院的老人一是年齡大,二是身體條件好的也不多,不能蹦也不能跳,就干脆整個小合唱吧。你們看咋樣?”
劉德軒和王欣瑞對視,沒說話。
宗院長繼續(xù)說:“中秋節(jié)那天,王姨歌唱得特別好,所以想讓王姨教大家?guī)资赘瑁瑒⑹鍘兔M織一下人員?!?/p>
“我?”倆人異口同聲地說。
“對,王姨是音樂教師,正好負(fù)責(zé)教唱。劉叔也曾是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具有組織能力。所以想讓二老張羅一下?!?/p>
劉德軒說道:“咱這里領(lǐng)導(dǎo)多了,我哪有什么組織能力?”
王欣瑞說道:“我能教好嗎?”
宗院長笑道:“您二老就不要謙虛了,就算幫我一個忙。待會兒吃晚飯的時候,我會在食堂動員大家?!?/p>
事已至此,劉德軒只好說道:“趕鴨子上架,那好吧?!?/p>
王欣瑞問:“宗院長,那我們唱什么歌?”
“當(dāng)然是紅歌,還有歌唱祖國的。具體的,你和劉叔商量吧 ?!?/p>
“好吧?!?/p>
倆人走出辦公室,劉德軒說:“欣瑞,到我屋去,咱倆先選選歌吧?!?/p>
王欣瑞說好。
進(jìn)了房間,劉德軒給王欣瑞倒了一杯熱水,自己則沖泡了一杯濃茶,說道:“紅歌我知道有《團結(jié)就是力量》《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咱們這代人都會唱。”
“是的,不過最好也選一首新時代的歌曲。”
“那當(dāng)然好,咱們征求一下大伙兒的意見,可以多練幾首?!?/p>
“好的?!?/p>
倆人商量了一下,又篩選了兩首歌曲,然后去找宗院長匯報,并讓他幫忙打印歌譜。
晚飯時間到了,老人們陸續(xù)到食堂吃飯。宗院長站在飯桌前面,對大家說道:“大爺大嬸、叔叔阿姨們,國慶節(jié)即將來臨,上級派有關(guān)團體到我們養(yǎng)老院慰問演出,為了表示感謝,我們也要回獻(xiàn)一個節(jié)目。我院準(zhǔn)備出一組小合唱,來表現(xiàn)老人們的精神面貌和凝聚力,好不好?”
底下先是一片沉默,然后有老人說:“我們都是快要進(jìn)土的人了,還有什么精神面貌?”
“就是啊,還凝聚啥啊,晚上睡覺都不知第二天還能不能醒來?!?/p>
…… ……
宗院長明白一些老人的心理,勸說道:“大家不要太消極,好不好?我們雖然年齡大了,但我們既然活著,就要有精氣神兒。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想想我們這輩子還有幾次能夠參加團體活動?還有幾次機會能展示自我?所以希望大家能夠珍惜,積極參與。”宗院長停頓了一下,又說:“因為時間也比較緊,所以從明天起,我們就要開始練節(jié)目了,具體的事項由劉叔負(fù)責(zé),王姨教唱……”
底下又一陣議論,蘇青瑤和老張婆子對視了一下,露出鄙夷的神情。老張婆子第一個說道:“我自小就五音不全,我參加不了?!?/p>
蘇青瑤緊跟著說道:“我也不能參加,我也不會唱?!?/p>
患有腦血栓的小馮小聲嘀咕:“我倒是想?yún)⒓?,可我這身體條件不允許?!?/p>
…… ……
宗院長打斷大家,說道:“因為身體確實不便,不參加情有可原??商K阿姨你身體條件不錯,長得又年輕漂亮,有露臉的機會干嗎不露呢?看來我得硬性規(guī)定了,除了不能自理的老人以外,其他的都給我上……”
蘇青瑤被宗院長這么一說,有點兒飄飄然,可她又為難起來,她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愿意跟王欣瑞學(xué)唱歌罷了。
這時,范春香大聲說道:“我們兩口子都參加,唱歌就當(dāng)鍛煉身體了。”
小趙說:“我也參加……”
胡大姐說:“如果不嫌我年紀(jì)大,我也可以去學(xué)?!?/p>
賈老先生說:“算我一個,我也參加……”
宗院長說:“這就對了!你們就當(dāng)有個事兒做,就像范姨說的,當(dāng)鍛煉身體了,不是很好嗎?”他又指著老姜說:“姜叔,怎么樣,你也參加吧……”
老姜頭嘴眼歪斜地說:“我可不去,丟不起那人。狗長犄角,裝佯(羊)……”
宗院長笑了,也不理他,對大家說道:“好啦,就這么定了,明天大伙兒聽從劉叔和王姨的具體安排,抓緊時間排練。那大伙兒繼續(xù)吃飯吧?!?/p>
說完,他轉(zhuǎn)身去后廚了。
老人們在紛紛議論中吃完晚飯,回房休息。
第二天吃過早飯,劉德軒就張羅大家到后園子集合。此時的后園除了葡萄架上還能發(fā)現(xiàn)那么一兩片綠葉之外,其他都已泛黃,地上早已鋪上了一層薄薄的落葉。
劉德軒讓大家站在一塊兒稍微平整的空地上,囑咐別被壟溝里的枯杈絆倒。然后,他數(shù)了人數(shù),只有范春香、胡大姐、賈老先生、小趙,再加上他和王欣瑞,總共才六人。他問范春香:“李大哥呢?”范春香說:“他有點兒難受,就沒下樓?!?/p>
劉德軒對大家說:“按宗院長的意思,由我協(xié)助欣瑞組織隊伍,說白了,我就是為大家服務(wù)的,希望大伙兒配合,我現(xiàn)在把歌單發(fā)給大家。然后,就請欣瑞——我們的王老師教唱歌吧?!?/p>
大家笑起來,表示歡迎。
王欣瑞站在前面,說道:“感謝大伙兒的信任,我已經(jīng)好幾年不唱歌了,再加上人老氣息不夠用,所以也不一定能教好,我們就共同學(xué)習(xí)吧?!?/p>
賈老先生笑道:“你氣息不夠用,我們也底氣不足啊?!?/p>
大家又笑起來。
王欣瑞繼續(xù)說:“我們挑選了三首老年人耳熟能詳?shù)母枨?,《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我和我的祖國》,還有一首是《讓我們蕩起雙槳》,有沒有不同意見?”
大家都表示贊成。
“那好,我們首先來學(xué)習(xí)《我和我的祖國》,這首歌是先有曲子,后有歌詞。當(dāng)年作詞者去廣西,看到了祖國的壯美山河,一下來了靈感,滿懷激情寫下了歌詞。所以我們在唱歌的時候,一定要代入情感……”
大家都認(rèn)真聆聽,尤其劉德軒,他覺得王欣瑞講得很好。
“當(dāng)你了解歌曲的創(chuàng)作背景,你會有很多感悟,就能更好地領(lǐng)會唱法?!蓖跣廊鹄^續(xù)講道,“那么,我先給大家朗誦一遍歌詞,請大家感受一下?!彼跗鸶枳V,抑揚頓挫地朗讀起來:“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
大家都被深深吸引了,他們活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這樣教唱歌的方法。在她的誦讀中,他們了解了歌詞的意義,發(fā)現(xiàn)了歌詞的詩意美、意境美。
王欣瑞朗誦完,說:“現(xiàn)在我們一起來一遍?!?/p>
于是,大家像小學(xué)生一樣朗讀起來:“……我最親愛的祖國,我永遠(yuǎn)緊依著你的心窩……”
大家的熱情被調(diào)動起來,進(jìn)入了狀態(tài)。尤其是賈老先生,他本來就喜愛吟詩作賦,這下可有了發(fā)揮余地,只見他搖頭晃腦,聲音朗潤,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境界中……
正當(dāng)大家都很投入地朗誦歌詞時,蘇青瑤和老張婆子來了,后面跟著宗院長,顯然她們是不情愿地被宗院長攆來的。她們看到王欣瑞領(lǐng)著大家念歌詞,便嗤之以鼻。老張婆子大聲說:“這是唱歌,還是念歌?”
大家沒有搭理她,繼續(xù)朗誦。
蘇青瑤留意到賈老先生的興奮和專注,立刻就沉下臉來,想他不過是因為王欣瑞在這兒教唱,才這么亢奮吧。
王欣瑞見她們過來,就招呼她倆進(jìn)到隊伍里。劉德軒給她們發(fā)了歌譜。蘇青瑤不情愿地接過來,看了一眼。
宗院長說:“都好好跟王姨學(xué),認(rèn)真些?!?/p>
說完,又監(jiān)督了一會兒,才離開。
大家熟悉了歌詞后,王欣瑞開始正式教唱。她領(lǐng)唱一句,大家跟唱一句。一開始,老人們唱的調(diào)子不是很準(zhǔn)確,但也都盡力而為。唱過兩遍之后就順當(dāng)多了,聲音也飽滿了。只有蘇青瑤和老張婆子心不在焉,她們根本就不愿意服從王欣瑞的指揮。老張婆子說話陰陽怪氣,一會兒說聽不明白,一會兒說不會唱。王欣瑞只好反復(fù)地教唱,傾盡了所有的耐心。
一晃兩個小時過去了,王欣瑞看大伙兒累了,就說:“今天先到這里吧?!眲⒌萝幯a充道:“明天還是這個時間,在這里集合?!?/p>
大家雖然有些疲乏,但還意猶未盡。賈老先生一邊往回走,一邊哼著曲子。蘇青瑤從他身邊走過,揶揄道:“看把你美得?!?/p>
賈老先生愣了一下,說:“我愛唱歌,我當(dāng)然美!”
回到房間,王欣瑞一下就癱坐在椅子上。多少年沒教課,現(xiàn)在快七十歲的人,卻不想又站在了人前,她感到體力有些不支。更何況這些老人,不是耳朵背,就是反應(yīng)慢,教起來也真是費勁兒。想想沒幾天就要演出了,她很是焦急。她歇了一會兒,起身倒水,沖了一包鎮(zhèn)心顆粒。
這時,劉德軒走進(jìn)來,見她在吃藥,就關(guān)切地問道:“是不是累了?”
“還好。”
“冷不丁這樣身體真的受不了,好好歇歇吧?!眲⒌萝幮奶鄣卣f。
“沒事兒的,我就是犯愁時間這么短,也不知道大家最后能練成啥樣兒?!?/p>
“不用犯愁,欣瑞。你教得這么好,大家很快就能學(xué)會。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教課,把一首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講出來,讓人特別難忘。而且從朗誦過渡到歌唱,很容易接受,這才是一個好老師該做的……”
王欣瑞笑道:“快別夸我了,時間這么緊,還是想想我們怎樣能排練好,到時不難堪吧?!?/p>
于是,倆人又商量了練唱的進(jìn)度,劉德軒才離開。
第二天,大家按時到后院集合,開始唱歌。過不多時,翠屏急匆匆走來,問道:“叔叔阿姨們,看到孫婆婆沒有?”大家搖頭,都說沒看到。
翠屏急道:“早晨老太太還在食堂吃飯,這會兒不知道去哪兒啦,樓上樓下找遍了,都沒有?!?/p>
劉德軒說:“別急,如果早晨在,這會兒也不會走遠(yuǎn)?!?/p>
“劉叔,宗院長辦事兒去了。你跟趙叔幫忙找一下吧?!?/p>
“好?!眲⒌萝帉ν跣廊鹫f:“你們先唱著?!闭f完,他和小趙跟著翠屏來到前院。
翠屏說:“劉叔,這院門前就一條馬路,你和趙叔往南邊公路去找,我和小葉去北邊找找?!?/p>
于是,劉德軒和小趙沿著土道,向公路走去,到了村口的小賣店,一打聽,都說沒有見到老太太。小趙說:“這可真夠邪門兒的,按理說那老孫太太不可能走這么遠(yuǎn)啊,別是又把自己鎖衛(wèi)生間了吧。”
劉德軒說:“翠屏肯定樓里樓外都找了,要不她不會讓咱們?nèi)ネ饷娴??!?/p>
倆人猜測著,走到了公路邊。除了偶爾疾馳而過的車輛外,公路上連個人影兒也沒有。劉德軒說:“我們分頭再找找看?!?/p>
小趙雙手一攤,說:“好吧,不過你可別走丟了?!?/p>
劉德軒笑了,往西走去。大約走了五百米,路過一個加油站,又往前走,有幾家飯店,還有他們常去的一個藥店。他逢人便打聽,對方都說沒有看到老太太。劉德軒暗自思忖,這老孫太太八十多歲了,走道都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怎么會走出來這么遠(yuǎn)呢?覺得很是蹊蹺,但仍往前尋去。這時手機響起,他以為是小趙,拿起一看,是翠屏打來的。
“劉叔,找到孫婆婆啦!你們快回來吧?!?/p>
“???在哪兒找到的?”劉德軒問。
“她走到養(yǎng)老院旁邊的一個村民家去了?!贝淦琳f。
“好!”劉德軒懸著的心放下了。他趕緊給小趙打電話,倆人相約往回走去。
回到養(yǎng)老院,就見翠屏、小葉和艷華都在院子里。翠屏迎過來,說道:“劉叔、趙叔,謝謝你們啦!孫婆婆被村民給送回來了?!痹瓉恚赃^早飯,老孫太太一個人在大廳里很是無聊,就來到了樓外。當(dāng)時大家都去后院練歌,有不能唱的也去看熱鬧,前院一個人也沒有。老孫太太就走出了院子,又不知不覺走到鄰近的一個村民家,以為是自己的家。她對院子里的一位年輕人說:“兒子,我回來了?!蹦悄械暮苁瞧婀?,就問她是從哪兒來的,是不是走錯了。老孫太太說:“我是你媽,你都不認(rèn)識了嗎?”年輕人再問她從哪里來,她也說不明白。村民想到可能是附近養(yǎng)老院的老人,于是就把她送回來了。
翠屏說:“真是一場虛驚,這人要是丟了,麻煩可就大了。看來以后院子的大門得上鎖,大家不要隨便出入了?!?/p>
劉德軒見沒啥事兒了,就說:“回來就好,那我們?nèi)ズ笤壕毟枥?。?/p>
到了后院,他發(fā)現(xiàn)大家沒唱歌。有些站在壟溝上嘮嗑兒,有的蹲在地上抽煙。那邊蘇青瑤和老張婆子在葡萄架下,仰頭找尋著風(fēng)干的葡萄。這邊,王欣瑞在和范春香聊著什么。大家見劉德軒和小趙回來,就都圍過來詢問結(jié)果,得知老孫太太去別人家“串門兒”了,這才放心。談笑了一會兒,大家繼續(xù)練唱。
吃過午飯,大家又到后院排練。因為天氣較好,一些老人過來看熱鬧。沒想到,宗院長和周大成也過來了。大家就熱情地邀請周大成加入。
周大成絲毫不為所動。
胡大姐就說:“宗院長,你就勸勸周大成吧,我們正好少一個人?!?/p>
宗院長說:“周叔,大伙兒這么熱情地叫你,你就過去吧?!?/p>
周大成還是沉穩(wěn)地?fù)u搖頭。
忽然,蘇青瑤從隊伍里走出,上去一把拉過周大成的胳膊,說道:“大家都這么叫你,你還捏什么褶兒!”不由分說,把他拽進(jìn)隊伍。
賈老先生立刻閃開地方,讓周大成站在蘇青瑤的后面。周大成也就只好呆雞一樣站在那里。大家看到隊形十分完美,都高興地笑了。
王欣瑞在前面帶領(lǐng)大家唱起來:“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沒想到周大成一開口,就是渾厚有力的男中音。一曲唱完,大家都說他唱得這么好,還不早點兒來。老張婆子說:“只有蘇青瑤能影響他……”
蘇青瑤立刻呵斥道:“閉嘴,死老婆子……”
大家笑起來,誰也沒注意到周大成的臉一陣發(fā)窘,也沒有人注意到賈老先生復(fù)雜的表情……
大家又在后院練了兩天,三首歌基本已掌握。練唱間歇時,他們就站在后院聊天,曬太陽,欣賞園中秋風(fēng)吹過的景致——藍(lán)天下的白云,幾棵發(fā)黃的果樹,滿地的落葉。有一次,劉德軒說:“這個后院真不錯,我們天天在這里練唱,應(yīng)該給它起個名字?!?/p>
賈老先生贊成道:“我看就叫‘和園’吧,如何?秋風(fēng)吹送百花殘,霜染烏云兩鬢寒。壯志凌云心不老,放歌世外不思還。說明我們這些老朽和睦、團結(jié)、友愛?!?/p>
劉德軒笑道:“這名字起得好,等有一天我們搬走了,和園將是我們這些老人的共同記憶!”
大家都表示贊成。
快到演出的日子了,老人們更加緊張地排練著。這天下午,正當(dāng)大家投入彩排時,老姜頭忽然拿著一根碗口粗的柴火棍子跑到和園來,喊道:“你們這群老不死的,還唱起來沒完了!影響老子午睡……”
大家停止了歌唱,才聽清楚老姜頭是在罵人。原來合唱排練影響他休息了。但是因為他的言語粗俗,立刻引起大家的反感。小趙回罵道:“你才老不死呢!”
周大成也氣憤地說:“你能不能嘴巴干凈點兒!”
老姜頭罵道:“就罵你們咋啦?老子忍了好幾天了,這是養(yǎng)老院,不是大戲院……”說著舉起了柴火棍,“你們誰不服,就過來……”
大家平日里就知道老姜頭脾氣暴躁,蠻橫無理,都讓他三分。此時見他舉起棍棒,一時都蒙住了。
劉德軒從容地走上前,勸道:“老姜,你消消氣,有話好好說。你也知道,我們這是按照宗院長的指示,準(zhǔn)備參加國慶節(jié)……”
老姜頭打斷他:“你別在這兒裝好人!就你成天沒事兒瞎張羅,你給老子滾開……”說著,揚起柴火棍,向劉德軒砸來。
劉德軒眼疾手快,低頭躲過棍棒,立馬站直身子,一把抓住老姜頭的手腕,使勁兒向后掰去,老姜頭疼得“啊”的一聲,松開了手,棍子掉落在地。大家在旁看了,齊聲叫好。
劉德軒剛把手松開,老姜頭又反撲過來。劉德軒一個掃堂腿,將老姜頭絆倒,就勢扣住他的兩只胳膊,訓(xùn)斥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姜頭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大叫道:“出人命啦,出人命啦?!?/p>
早有人跑到樓里報信兒,翠屏匆忙趕來??匆妱⒌萝幷龎鹤±辖^的身子,趕緊上前拉架,說道:“劉叔,你快讓姜大爺起來吧!”
劉德軒沖著老姜頭說:“你還罵不罵人?還動不動粗?”
老姜頭本想反抗,但由于自己的身體被控制,只得哀求道:“行了,他大爺?shù)模献臃??!?/p>
劉德軒這才松開手,站起身。
老姜頭從地上爬起來,哭訴道:“他打老子,他們都欺負(fù)老子!”
翠屏說:“姜大爺呀,快別鬧了。人家在這兒唱歌是正事兒,你就別攪和了,趕緊跟我回去。”
老姜頭一瘸一拐地跟著翠屏向前院走去,嘴里不停地叨咕:“他把老子手腕整錯環(huán)兒了,給老子胯骨軸子摔壞了,讓他領(lǐng)老子看病……”
翠屏道:“別邪乎了!你趁著宗院長不在家,就來惹事兒,等我告訴他的……”
大家見老姜頭灰溜溜地走了,都圍上劉德軒,紛紛夸贊他武藝高強,身手不凡,一下就把老姜頭治服了,給大伙兒出了氣。
王欣瑞走上前,關(guān)心地問道:“老哥,沒事兒吧?”
劉德軒說:“沒事兒?!庇謱Υ蠹艺f:“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都不要放在心上,我們繼續(xù)唱歌吧?!?/p>
老人們對劉德軒充滿了敬畏,都心甘情愿地聽他指揮,專注地投入到練唱中。
九
國慶節(jié)到來了,一大早養(yǎng)老院就熱鬧非凡。老人們都提前到食堂吃飯,看到桌椅都變換了位置,擺成一排排的,前面空出一大片場地,半空中還懸掛了一條醒目的紅幅,上面寫著“慶‘十一’國慶佳節(jié),慰問演出活動”。大家知道待會兒有節(jié)目可看,都很配合地抓緊時間吃早飯。早飯后,一些老人先回房休息,參與演出的老人則被叫到活動室。翠屏不知從哪兒弄來一些化妝品,親自給老人們的臉上涂抹了一番。輪到胡大姐化妝時,她坐在椅子上很不自然,笑道:“說句實話,我長到八十來歲,還是第一次化妝?!贝淦琳f:“作為女人,人生必須得化一次妝,才對得起自己。你看蘇阿姨整天描眉畫眼的,那才不枉做回女人?!?/p>
蘇青瑤在旁得意地笑道:“那是,我這輩子就愛臭美!”
大家看她又換了行頭,上身一件猩紅色對襟毛衫,下身一條薄呢長褲,非常喜慶。
小趙笑道:“我們男人一生至少也得化一次妝,那就是進(jìn)火葬場的時候,入殮師會給我們好好化?!?/p>
“呸,小兔崽子,能不能說點兒吉利的?!狈洞合愫浅獾馈?/p>
小趙吐了一下舌頭。
大伙兒弄完妝容,又整理了衣衫。劉德軒看了一下手表,說道:“我們這就去食堂吧?!?/p>
于是老人們呼呼啦啦地往外走去。
剛到大廳,就聽到院子里一陣騷動。往門口瞧去,一輛大客車停在院門前,一群穿著花花綠綠戲服的中老年人涌進(jìn)院子。宗院長早已站在大門口迎接,和對方的負(fù)責(zé)人親切握手,并將來人引進(jìn)樓內(nèi)。王欣瑞看那負(fù)責(zé)人身高體壯,大腦門兒锃亮,十分眼熟,就停了下來。那負(fù)責(zé)人望著她,驚呼道:“王老師?”
“于主任!”
“王老師,好多年不見,你怎么在這兒?”
“我現(xiàn)在就住這個養(yǎng)老院啊?!?/p>
宗院長在旁疑惑地看著他倆:“你們認(rèn)識?”
于主任說:“是的,王老師曾是我們老年大學(xué)的音樂教師?!?/p>
王欣瑞說:“一晃好多年不見,沒想到這次來演出的竟是咱們老年大學(xué)?!?/p>
于主任笑道:“是啊,王老師。你看看我現(xiàn)在都禿頂了,再過幾年就可以來養(yǎng)老院跟你做伴兒了?!?/p>
王欣瑞也笑道:“哪里,于主任還年輕。告訴你,這里還有一位咱們老年大學(xué)的學(xué)生呢。”
于主任說:“是嗎?看來宗院長這個養(yǎng)老院不錯,能留得下我校的人。”
宗院長笑道:“都是大伙兒捧場。走吧,我們進(jìn)去吧。”
于主任帶著學(xué)員們進(jìn)入了會場。這邊老人們也陸續(xù)走來,尋找座位坐下。
宗院長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對于主任說:“我們開始吧,請您主持。”
于主任說:“好!”他健步走到臺前,大聲講道:“親愛的大哥大姐們好!在國慶佳節(jié)到來之際,我謹(jǐn)代表市老年大學(xué)全體師生向大家致以節(jié)日的問候,我校每年都會組織學(xué)員到養(yǎng)老院做公益演出,旨在為老人們送溫暖,獻(xiàn)愛心,豐富老人的精神生活。下面就請我校學(xué)員為大家分發(fā)慰問品?!?/p>
說到這里,會場上已有穿著戲服的中老年婦女給在座的老人分發(fā)禮品,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里裝著餅干、方便面、火腿腸等食品。老人們都高興地收下了。
劉德軒看著臺上,對王欣瑞說道:“那不是咱校的教導(dǎo)處主任嗎?”
王欣瑞點頭說道:“是,于主任帶著舞蹈班和戲曲班的學(xué)生來給咱們演出……”
只聽臺上的于主任繼續(xù)說道:“請大家靜一靜,下面演出即將開始,首先獻(xiàn)上的節(jié)目是舞蹈《英雄的贊歌》,請大家欣賞?!?/p>
在老人們的掌聲中,于主任走下臺,樂曲隨之響起,一批穿著健美衫的學(xué)員快步走上舞臺。這些學(xué)員也都是退休的老年人,但對于臺下更大歲數(shù)的老人們來說,他們還顯得很年輕,而且充滿激情。他們隨著音樂跳起舞來,動作嫻熟,舞姿曼妙,令人賞心悅目。
一曲終了,于主任又上來報幕,這次演出的是京劇《貴妃醉酒》,又一批學(xué)員扭動著腰肢來到舞臺中間。她們化著濃妝,身著青衣,隨著“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的唱詞,緩緩起舞,甩袖搖扇。
臺下的老人有的叫好,有的呆呆地坐著,有的神情投入,有的思維處于游離狀態(tài)。
又演出了幾個節(jié)目后,于主任說:“老年大學(xué)的節(jié)目已表演完畢。接下來,請宗院長上臺講幾句?!弊谠洪L大步走到前面,說道:“首先感謝市老年大學(xué)的慰問演出,讓我們倍感溫暖,也大飽眼福,為了表示感謝,我們養(yǎng)老院的老人也特意準(zhǔn)備了一個節(jié)目,送給大家。下面就請欣賞小合唱——《歌曲聯(lián)唱》?!?/p>
臺下的劉德軒立即組織合唱團的老人們上臺,王欣瑞還小聲囑咐大家不要緊張,看她的指揮。老人們故作鎮(zhèn)定地走到臺前,站好隊形。音樂響起,王欣瑞站在前面打拍子,她的左手揚起,女生開始唱:“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彼挠沂忠粨],男生接著唱:“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裊裊炊煙,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轍……”
一曲結(jié)束,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伴隨著樂曲的切換,王欣瑞雙手向上一揮,大家又唱起來:“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
正當(dāng)觀眾看得認(rèn)真時,忽然,臺上一陣騷動,不知誰說了一句:“先別找了?!彼查g恢復(fù)正常,歌聲繼續(xù):“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臺下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于主任贊道:“不錯啊,養(yǎng)老院組織的節(jié)目非常好,沒想到我們的王老師在這里也能發(fā)揮余熱,真是老有所為啊?!彼终f,“看來咱養(yǎng)老院的人員素質(zhì)也真的很不錯?!?/p>
宗院長得意地笑道:“那是,那是?!?/p>
宗院長看老人們唱完了,還遲遲不肯下場,有的甚至趴在地上找尋什么,便走上前去。一問才知道,小趙唱歌時,把假牙給噴出去了,大家都在幫忙尋找。
此時臺下的人,也知道有人唱歌把假牙弄丟了,都笑得前仰后合。
宗院長說道:“今天的活動非常成功,我們再次感謝市老年大學(xué)的慰問演出,也希望明年能夠再聚……”
學(xué)員們向老人們道別,然后坐上大客車,離開了養(yǎng)老院。
宗院長送行完,回到食堂,指揮翠屏等人把桌椅恢復(fù)原來擺放的位置,又問:“趙叔的假牙找到了嗎?”有人說:“找到了,就在第一排的桌子下面。”
宗院長笑道:“今天大伙兒都很賣力,表現(xiàn)不錯,唱得很好!都先回房休息,晚上給大家改善伙食,慶祝一下……”
老人們都高興地說:“太好啦?!?/p>
上樓后,劉德軒對王欣瑞說:“今天你是最辛苦的人,好好休息一下吧!”
王欣瑞微笑道:“大家都一樣?!?/p>
晚飯的時候,老人們順著撲鼻的香味兒來到食堂,看到每張桌子上都擺好了杯、碗、筷子,還有熱氣騰騰的四大盤菜——醬肘花、肉炒豆角、白菜燉粉條、油炸黃花魚,全是東北特色菜。這對于每天都吃得清湯寡水的老人們來講,無疑是一頓豐盛的晚宴。大家都喜氣洋洋地落座,每張桌子坐四人,范春香、老李、劉德軒和王欣瑞坐一桌,小趙、石子、胡大姐、大徐子坐一桌,蘇青瑤、老張婆子、周大成、賈老先生坐一桌,其他的老人們也都陸續(xù)就座。
宗院長打開一瓶酒,說道:“叔叔阿姨們,今天咱們在一起歡度國慶佳節(jié),好好熱鬧一下。我給能喝酒的老人家倒點兒酒?!彼叩絼⒌萝庍@桌,說:“劉叔,你必須喝點兒,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辛苦啦!”
劉德軒笑道:“不辛苦,千萬給我少倒,別把我痛風(fēng)整犯了?!?/p>
宗院長給他倒了半杯,又要給老李倒酒,被范春香攔住了:“你李叔糖尿病?!?/p>
“那范姨,你少喝點兒?!弊谠洪L拿過杯子,倒了一點兒酒。
宗院長要給王欣瑞斟酒,王欣瑞也連忙說:“不喝,不喝?!?/p>
宗院長只好作罷。他換了一張桌,給周大成、賈老先生、老張婆子斟上酒,蘇青瑤說從不喝酒,宗院長又換其他桌,給小趙、胡大姐等人倒了些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那邊,小葉和艷華給不喝酒的老人們依次斟上了飲料或茶水。
宗院長舉杯說道:“大爺大嬸、叔叔阿姨們,今天國慶佳節(jié),我們的演出非常成功。我代表全體服務(wù)人員祝大家身體健康,晚年幸福!這杯酒我干了,你們慢慢喝?!彼豢诤攘税氡?。
大伙兒開始喝酒吃菜,不一會兒飯桌上就熱鬧起來。那邊老張婆子和賈老先生拼起酒來,要求宗院長再來一瓶。這邊劉德軒和范春香也聊得甚歡,他借著酒勁兒,對他們夫婦說:“范姐、李大哥,我想對你們宣布一件事情……”
“什么事兒,你說。”范春香看著他,等待下文。
劉德軒鄭重地說道:“我和欣瑞好啦?!?/p>
王欣瑞正在喝水,一口嗆住了。
劉德軒繼續(xù)說道:“我已經(jīng)愛上欣瑞,決定余生跟她一起度過?!?/p>
范春香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了,我覺得你倆非常般配……”
“范姐,瞎說什么啊?小點兒聲啊?!蓖跣廊鹁降馈?/p>
老李端起茶杯,由衷地說道:“我也覺得你倆很合適,這個媒人我來當(dāng)。欣瑞呀,你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有個伴兒互相照顧很好!”
劉德軒非常高興,說道:“謝謝李大哥!有你給我們做媒,那真是再好不過?!?/p>
見王欣瑞默不作聲,老李笑道:“欣瑞,你這就算默許啦?!?/p>
王欣瑞道:“我……”
范春香拉住王欣瑞的手,親切地說道:“老劉這人很不錯,遇上了是你的福分,往后就好好相處吧。聽你姐和姐夫的,沒錯!”
王欣瑞內(nèi)心幾番掙扎,更多的卻是甜蜜和羞澀,她終于默默地點頭,含蓄地答應(yīng)了。
劉德軒深情地望著王欣瑞,認(rèn)真地說道:“當(dāng)著范姐和李大哥的面,我承諾以后一定會好好待你,給你幸福!”
老李和范春香舉起酒杯,表示祝賀,四個人的杯子撞在了一起。
這時,就聽見那邊老張婆子大聲喊道:“蘇青瑤讓你作詩,你就立馬作出一首啊,大詩圣!”
賈老先生說:“別鬧了,我這跟周大成喝酒呢!”說著,他跟周大成碰杯,倆人共同喝了一口。
老張婆子又對蘇青瑤說:“看賈老先生也不聽你的。”
蘇青瑤站起來,賭氣走了。
老張婆子也趕緊跟出去,回頭對賈老先生說:“你看你也不哄一下?!?/p>
賈老先生無奈地?fù)u搖頭。
晚飯過后,劉德軒對王欣瑞說:“外面不太冷,我們倆不如出去走走吧?!?/p>
王欣瑞默許,跟著劉德軒來到院子,見院門上了鎖,就說:“要不別出去了?!?/p>
“溜達(dá)溜達(dá)吧,我去找翠屏開下門,你在這兒等著?!?/p>
王欣瑞站在原地,看著大黃狗溜來溜去。不一會兒,翠屏拿著鑰匙,跟著劉德軒走過來,打開門鎖,告訴他倆別走太遠(yuǎn)。倆人答應(yīng)著,走到院外。此時,天色已經(jīng)有些昏暗,空氣中吹來涼爽的風(fēng),他們沿著鄉(xiāng)村小道向公路的方向走去。
劉德軒說:“欣瑞,這次演出非常成功,真都是你的功勞?!?/p>
“哪里呀,老哥付出得更多?!?/p>
“這是咱們大伙兒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不過,你這些天組織練唱,真是累壞了?!?/p>
王欣瑞說:“還好?!?/p>
“我就怕你心臟受不了,一直擔(dān)心,好在都挺過來了?!?/p>
王欣瑞心頭一熱,輕聲說道:“謝謝老哥的關(guān)心?!?/p>
劉德軒不知不覺牽起她的手。她的內(nèi)心一顫,想把手撤出來,怎奈他攥得更緊,她也只好不再掙扎。他們都感到對方手心的溫度,這溫暖傳遍了全身,以至于他們靜默地享受了一會兒,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激動,劉德軒說道:“欣瑞,過幾天,我?guī)闳ナ袃?nèi)的公園看看,這秋天的景色一定不錯?!?/p>
王欣瑞沒有吱聲。
劉德軒側(cè)頭看她:“怎么,還是沒想好跟我在一起?”
“我……老哥,我們才認(rèn)識一個多月,彼此還不夠了解,我們是不是太快了……”
“我們也許不是一見鐘情,但是那天你幫我縫線褲時,我就對你動了情。我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有的人見一面就會產(chǎn)生心靈共鳴的火花,有的人即使相處很多年也不能走到一起,你說對吧?只要認(rèn)定了,就勇往直前,上天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浪費一點兒都是罪過。欣瑞,不管怎么樣,我絕不放過你……”
王欣瑞沒想到劉德軒還有這么霸道的一面,剛要說話,又聽他說道:“欣瑞,我相信你對老哥也很了解,我給你講了很多我早先的經(jīng)歷。比起了解,我覺得你更懂我,這比什么都重要。欣瑞,你不要總是拒絕,我們彼此珍惜好不好?”
王欣瑞被劉德軒的一席話感染了。的確,到了這個歲數(shù),人生的閱歷讓他們有足夠的經(jīng)驗去認(rèn)清一個人。更何況他們之間的感應(yīng)也特別強烈,就像兩塊兒磁鐵在相互吸引,她不由得微微點頭默許。
劉德軒高興地說:“這就好!過幾天我?guī)闳ツ仙焦珗@玩兒一天,趁著天還沒有冷?!?/p>
“好的?!蓖跣廊鸾K于答應(yīng)了,此時她非常愿意和劉德軒在一起,無論去哪里都好。
他們悠閑地走到公路上,又慢慢地折返回來,這條小路早已成為他們內(nèi)心通往幸福的路,未來的美好生活仿佛在向他們招手。
第二天早晨,大家到食堂吃早餐,還在議論昨天演出的事兒。有的說,咱養(yǎng)老院的老太太化完妝還挺漂亮的,有的說幾個老頭兒歌唱得也不錯。老李雖然沒有上場演出,卻哼著小曲等待著服務(wù)員打飯。
大米粥、饅頭和咸菜擺上了桌子,大家開始吃飯。范春香端起不銹鋼碗,喝了一口粥,對王欣瑞說:“今天這粥有點兒干?!?/p>
“我吃還好。”王欣瑞說。
范春香又吃了幾口,覺得還是干,就說:“我去弄點兒稀的?!?/p>
此時,服務(wù)員小葉和艷華給大家打完飯,都去后廚忙碌了。范春香只好轉(zhuǎn)到后廚。不一會兒,她端著兌了水的米粥回到座位,悶頭兒喝了兩口。
這時,小趙吃完過來找劉德軒:“一會兒打麻將啊?!?/p>
劉德軒點頭,又對王欣瑞說:“一起玩兒麻將?”
王欣瑞說:“不了,今天我兒子過來。”
“哦,那好。我們?nèi)D?!眲⒌萝幷f著,站起身,隨小趙走了。
范春香、老李和王欣瑞吃完飯,回到樓上。范春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對王欣瑞說:“你兒子來,中午讓你兒子領(lǐng)你出去吃吧。咱們中午是過水面條,也沒啥意思?!?/p>
王欣瑞笑道:“哦,看看再說吧?!?/p>
“我中午和老李去外面吃,再買點兒藥回來?!?/p>
“好的,范姐?!?/p>
上午十點多,岳凱來到養(yǎng)老院。王欣瑞問他楚楚怎么沒有來。他說,學(xué)校就放了一天假,楚楚上學(xué)去了。她又問保健品的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岳凱叼起一支煙,沮喪地說道:“媽,對不起,我沒有處理好,你能別怪我嗎?”
王欣瑞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事情不妙,但還是沉穩(wěn)地點頭。
于是,岳凱就把事情的經(jīng)過跟她說了一遍。最后說,昨天趁著“十一”放假,特意按照寄出保健品的地址找了過去,是在鄰近的城市。但是,那里已經(jīng)人去樓空,沒有找到“纖纖素手”,也沒有看到任何相關(guān)的人和物。
“騙子,你遇到了騙子!”王欣瑞激動地說,“我前兩天看電視新聞,警察抓獲了一個售賣偽劣保健品的詐騙犯罪團伙。”
“媽,我悔不當(dāng)初啊,若是聽你的話,就不會上當(dāng)。兒子實在不孝,讓你老辛苦攢的錢,都打了水漂兒。”岳凱說到此,已有些哽咽。
王欣瑞也抑制不住悲憤,但是此刻,她也只能安慰道:“別想太多,以后吸取教訓(xùn)就是?!?/p>
“不過,媽放心,不管多苦多累,我一定會把這錢掙回來的!”岳凱說道。
“孩子,你別上火,咱就當(dāng)沒有這錢。你好好上班,一步一個腳印兒比啥都強?!蓖跣廊饎竦?。
岳凱說:“知道了,媽。我待會兒去胡大娘那兒看一下,小娜也來了。”
王欣瑞疑惑地問道:“哦,你跟小娜有聯(lián)系?”
岳凱點頭,說道:“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我騎車一直把她送到家,她家在湖中路那里。我們互留了微信,此后就聯(lián)系上了?!彼咽虑榈慕?jīng)過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岳凱那晚騎車送小娜,路上倆人聊得很是投緣。到了公路上,竟覺得有好多話還沒有說完。岳凱提出直接送她回家,小娜就答應(yīng)了。伴著一輪皎月,他倆在路上有說有笑,都感到心情無比的輕松愉悅。到了小娜家所在的小區(qū)門口,倆人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才分手道別。沒過幾天,小娜打電話給岳凱,說她有一個擱置的手機壞了,問他能否幫忙修好,因為她已得知岳凱在大學(xué)時學(xué)的是無線電專業(yè)。岳凱說,那試試看吧。于是倆人約了見面地點,岳凱取回手機,回家后認(rèn)真研究,原來問題非常簡單,就是電池老化了。他配備了一個新電池,果然安裝后手機就能正常使用了。隔天,他把手機還給了小娜。小娜說要請他吃飯,以表謝意。岳凱說,別客氣,還是我請你吧。他們?nèi)チ艘患倚★堭^,吃了一頓便飯。此后,倆人就頻繁聯(lián)絡(luò),小娜覺得岳凱老實本分,岳凱欣賞小娜有頭腦、有見解。兩個年輕人竟愈走愈近。那天,小娜約岳凱國慶節(jié)一起去養(yǎng)老院看望老人??墒窃绖P說他有事兒,就把想去要賬的事情跟小娜說了。小娜說:“凱哥你別上火,干脆我陪你去吧。”就這樣,他們一起去了鄰城,雖然撲空了,但是有小娜在身邊安慰,岳凱減輕了很多煩惱?;貋砗螅麄兗s好,第二天一起來養(yǎng)老院,看望彼此的母親。
王欣瑞聽兒子說完,竟轉(zhuǎn)憂為喜,說道:“好,小娜這孩子不錯。那你快過去看看吧?!?/p>
岳凱起身,去了胡大娘的房間,得到老人家的熱情招呼。大家在一起聊了一會兒,胡大娘對女兒說:“小娜,你也過去看看你王姨吧?!?/p>
就這樣,兩個年輕人又回到王欣瑞的小屋,小娜大方而又甜美地說道:“阿姨好!”
王欣瑞自是非常歡喜,拉著小娜,坐在床邊聊了一會兒。她對小娜真是越看越喜歡,覺得她長相可人,說話也非常得體。心里想著,如果能做兒媳,那該多好。只是人家是未婚女孩兒,而自己的兒子離過婚又下崗,還有孩子,哪里能配得上人家。當(dāng)下也只能握著小娜的手,表達(dá)著長輩對晚輩的喜愛之情。
又聊了一會兒,小娜說她下午兩點還要上班,就先回去了。王欣瑞送到樓梯口,囑咐兒子帶小娜去吃午飯,再送她去上班。這時,胡大姐也聞聲從屋里出來,對他們說慢點兒騎車,注意安全。岳凱答應(yīng)著,兩個年輕人離去了。
胡大姐對王欣瑞說:“說句實話,沒想到這兩個孩子還挺合得來?!?/p>
王欣瑞說:“我是相中小娜這孩子啦,就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我兒子?!?/p>
胡大姐笑道:“你兒子也不錯啊,年輕人的事兒,由他們自己去解決,咱們處咱們的?!?/p>
王欣瑞笑道:“好的,胡大姐。”
胡大姐說:“是不是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咱們下樓去吧。”
倆人一起去了食堂。因為范春香老兩口兒中午不回來吃飯,她就跟胡大姐坐在一桌。稍后,劉德軒也來了,坐在她們對面。
“欣瑞,兒子走啦?”劉德軒問道。
“剛走,和胡大姐家小娜一起來的?!?/p>
“啊,是嗎?”劉德軒會意地笑道,“這挺好,一起來,一起看兩個媽媽?!?/p>
胡大姐問劉德軒:“你姑娘來沒?”
“他們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了,本來要帶我去,可咱這里有活動,走不開。再者我也不愿意跟他們?nèi)ァ!?/p>
胡大姐說:“說句實話,年輕人和老年人也玩兒不到一起去,你沒去就對了。咱們上午沒玩兒上麻將,下午玩兒吧?!?/p>
劉德軒說:“可以呀?!?/p>
王欣瑞本不想去打麻將,因為她此時的心情很亂。關(guān)于兒子的事情,她喜憂參半,喜的是兒子和小娜有了相處的跡象,憂的是兒子拿走的兩萬塊錢就這樣打了水漂兒,她心疼。但此時,看到胡大姐和劉德軒都在興頭上,也只得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
吃過午飯,劉德軒、王欣瑞、胡大姐和小趙坐在了活動室里。麻將剛擺好,胡大姐忽然說肚子疼,要去廁所,讓他們等她一會兒。她費勁兒地走上二樓,進(jìn)屋取了手紙,趕忙去衛(wèi)生間。她有些腹瀉,便完感覺好受些。這時,小馮也來到廁所,又吐又拉。胡大姐問她需要幫忙嗎,小馮說不需要,好像吃壞肚子了。
胡大姐回到活動室,幾人開始打麻將。一圈兒還沒有打完,小趙說他肚子也疼,王欣瑞也覺得自己不舒服。大家扔下麻將,都跑廁所去了。再回到活動室,小趙說:“咱們一定是吃了不干凈的食物了,要不怎么都壞肚子?!眲⒌萝幷f:“不會吧?!?/p>
玩兒了幾把牌之后,胡大姐還是難受至極,終于挺不住了,說:“肚子實在太疼了,說句實話,真有可能吃壞啦。”
劉德軒見狀,說道:“那先別玩兒了,回屋休息一會兒吧。”
幾人放下麻將牌,正欲上樓,忽聽老張婆子從隔壁房間跑出來,嘴里罵罵咧咧:“媽的,這是咋啦,直躥稀。”說著她奔一樓廁所去了。
王欣瑞也很納悶兒,想想中午只是吃的炸醬面,并無其他呀。她看到胡大姐臉色蒼白,就說:“胡大姐,我去叫翠屏來吧,看看用不用去醫(yī)院?!?/p>
劉德軒說:“我去叫?!彼D(zhuǎn)身去了后廚。
王欣瑞陪著胡大姐走進(jìn)房間,扶她躺在床上,自己肚子也是擰勁兒地疼?!昂蠼悖胰ヌ诵l(wèi)生間?!?/p>
等她再返回胡大姐的房間時,翠屏和劉德軒都過來了。
翠屏說:“大娘,去醫(yī)院吧,看看也放心?!?/p>
劉德軒說:“欣瑞,你也去看看。我陪你們?nèi)??!?/p>
胡大娘說:“叫上小馮,她也又吐又拉。”
樓下老張婆子也喊著肚子疼,要去醫(yī)院。
翠屏見事情有些不好,也不敢怠慢,趕緊給一早出去辦事兒的丈夫打電話。宗院長說,正開車往回來呢,幾分鐘就到。不一會兒,“微面”停到院門口。宗院長和翠屏攙扶幾位老人上了車,雖然座位有限,但擠擠也都坐下了。
到了最近的郊區(qū)醫(yī)院,醫(yī)生給老人們驗血檢查,診斷結(jié)果是急性腸炎。醫(yī)生都給開了吊瓶,讓老人們在觀察室打點滴。正忙碌著,宗院長又接到電話,得知小趙、大徐子也有同樣的癥狀。他囑咐翠屏和老劉在醫(yī)院照顧病人,自己趕緊開車回去接犯病的老人。
這一趟接到醫(yī)院的還有石子,到了醫(yī)院他就急忙去找?guī)?,瘦小的身子因為走得太快而顯得更加搖晃,極不協(xié)調(diào)。
醫(yī)生問宗院長:“你是養(yǎng)老院的負(fù)責(zé)人?”
宗院長說:“是?!?/p>
“怕是老人們吃了什么不潔的食物,吃壞了腸胃,才導(dǎo)致上吐下瀉?!?/p>
宗院長瞅瞅翠屏,不太確定地說:“中午給老人們做的面條,這是再平常不過的午餐,應(yīng)該不會吃壞吧?!?/p>
翠屏漲紅了臉,附和道:“就是啊。”
這一下午,老人們在醫(yī)院打了吊針,感到癥狀減輕了不少。大夫說,嚴(yán)重的至少還得再來打兩天吊瓶,輕者可以口服藿香正氣水。宗院長開了一些藥,又往返幾趟,把老人們送回院里。老人們因為上吐下瀉,又打吊瓶,已是折騰得筋疲力盡,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就不想動了。一些老人雖然沒有去醫(yī)院,但也有輕微的癥狀,譬如云妹、周大成。而劉德軒、蘇青瑤根本就沒有癥狀。大家猜中午的面條有問題,都怨聲載道,又把從前的舊賬一起翻出來,抱怨養(yǎng)老院的伙食太差,也不衛(wèi)生。
宗院長安慰眾人,一定會調(diào)查清楚原因,給大家一個交代。
劉德軒攙扶王欣瑞回屋,幫她脫掉鞋子,躺在床上。此時的王欣瑞還是有些面色蒼白,渾身無力。劉德軒倒了一杯熱水,拿了一個小勺,坐在王欣瑞身旁,喂她水喝。王欣瑞說:“讓我自己來?!眲⒌萝幮Φ溃骸斑@個時候,還逞什么強,給我一個伺候你的機會。”
王欣瑞因為有些虛脫,也就不再拒絕,吸吮著劉德軒一勺一勺喂她的溫水。
劉德軒為了分散王欣瑞的注意力,以緩解她的癥狀,就跟她聊天,問她兒子跟小娜是不是有點兒意思。他曾在和王欣瑞的談話中,得知了岳凱的一些情況,因此也十分關(guān)心他的個人問題。王欣瑞說:“是啊,若是他倆能成,我倒覺得挺好,小娜那孩子我也十分認(rèn)可。”末了,她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家沒錢,當(dāng)下心情十分沮喪。劉德軒又問:“本是好事兒,為何嘆氣?”王欣瑞猶豫了一下,就把兒子賣保健品的事兒跟他說了一遍。
劉德軒聽完,十分詫異,問道:“那兩萬塊錢沒要回來?”
王欣瑞無力地說:“上哪兒要去,人都找不到了?!?/p>
“遇到騙子了!怎么也得想法兒把錢弄回來?!眲⒌萝幖拥卣f。
王欣瑞無可奈何道:“有什么辦法,只能是吃一塹,長一智?!?/p>
劉德軒說:“欣瑞,這事兒交給我。不知岳凱那孩子什么時候過來,等你病好了以后,管他要來對方的微信名字以及他寄貨的地點,還有保健品的信息……”
倆人正說著話,范春香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jìn)來,急急問道:“欣瑞,感覺怎么樣?”
王欣瑞挺起身子,靠在床頭,說道:“好多了?!?/p>
范春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道:“上午就告訴你,中午別在食堂吃飯了,你不聽,到底吃壞肚子啦?!?/p>
王欣瑞疑惑道:“可是老哥吃了也沒事兒啊,你發(fā)現(xiàn)什么啦?”
劉德軒也跟著追問。
范春香說道:“早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不是說粥有些干,去后廚想盛點兒稀的嗎,結(jié)果我看見翠屏在我們昨晚吃剩的菜里挑出來一堆肥肉片子,我當(dāng)時還很納悶兒。然后就看到她開始剁餡兒。一下想到中午是炸醬面,她沒準(zhǔn)兒就拿那個給咱們做醬鹵了……”
“啊,是這樣?”劉德軒驚訝道。
“對呀,當(dāng)時拿不準(zhǔn),就只提醒欣瑞別在這兒吃午飯了。”
“我確實吃了一點兒,當(dāng)時覺得有異味兒,但也沒多想?!蓖跣廊鹛撊醯卣f。
“怪不得,我雖然吃面條了,但沒有吃肉醬……”劉德軒說。
“所以說,你沒事兒。凡是犯病的,都是因為吃了肉醬?!?/p>
“這也太過分啦,真讓人惡心!”劉德軒氣憤地說,“不行,我去找宗院長說理去!”他站起來。
王欣瑞拽住他的衣角,“別沖動,你這樣去,問你親眼看見啦,你咋說?”
范春香說:“我跟你去,我證明!再這樣下去,不得把大家都吃壞啦!”
劉德軒說:“欣瑞,你不用管……”
倆人也不聽王欣瑞勸阻,快步走出門去。
宗院長正在院長辦公室大發(fā)雷霆,他的妻子翠屏只管低頭抹眼淚。
宗院長說:“告訴你多少回了,我們寧可多收點兒錢,也不能在這方面節(jié)??!一旦把這些老人吃壞了,你省下這點兒錢,都不夠給看病的,整不好公安局都得介入,到時我們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翠屏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宗院長繼續(xù)說:“而且這么整,我們的信譽不是也沒了嗎?誰還會來咱養(yǎng)老院?你說你這是哪多哪少……”
這時,劉德軒和范春香推門而入,還沒等他倆質(zhì)問,宗院長立刻賠笑道:“劉叔、范姨,真是對不起呀。沒想到這一上午,我沒在家就出這么大事兒。責(zé)任都在我們,我已經(jīng)批評翠屏啦……”
劉德軒憤然說道:“小宗啊,你們真是太過分,太不拿老人當(dāng)人了!”
范春香聲音顫抖地說:“我早上去后廚,什么都看到了,翠屏你這么做,良心何在啊?”
翠屏抹著眼淚,話也說不出來。
宗院長指著翠屏:“趕緊給老人家道歉!”
“對不起,劉叔、范姨,我知道錯了……”
劉德軒義正詞嚴(yán)地說道:“你們這樣不注重食品安全,是拿老人的身體健康當(dāng)兒戲!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完事兒的,你們要給全院老人一個說法!”
宗院長忙說:“好,好。我明天一早就召集大家,鄭重向叔叔阿姨們承認(rèn)錯誤,爭取得到諒解。我們也會用實際行動來彌補這次過失的,您二老先消消氣……”
劉德軒見宗院長態(tài)度誠懇,語氣稍微和緩了些,又說教了一番,才和范春香離開辦公室。
第二天早晨,宗院長夫妻以及服務(wù)員小葉、艷華和后廚鐵生,都站在了食堂飯桌前面。宗院長帶頭給老人們鞠躬,話未至,淚已落:“大爺大嬸、叔叔阿姨們,首先讓我真摯地說聲——對不起!是我平時管理不嚴(yán),才導(dǎo)致了昨天的后果。讓大家受罪了……”
老人們早已在座位上議論紛紛,得知是翠屏給他們吃了剩肉做的醬而引發(fā)的腸炎,都非常憤怒。
小趙說:“哪有這樣干的,這不是要出人命嗎?”
老張婆子喊:“整得我跑肚拉稀,你當(dāng)是減肥哪?”
大徐子說:“平時粗茶淡飯也就罷了,這次居然給大家吃這種肉醬,真是喪心病狂。”
周大成說:“宗老二,你們夫妻簡直太不像話!我若是還在司法局,非把你們送到局子里,不判刑也得罰款……”
老人們越說越激動。有的說,這養(yǎng)老院不能住下去了,干脆我們搬走吧。有的直接就爆起了粗口,把宗院長夫妻的祖宗三代統(tǒng)統(tǒng)罵了一遍。
宗院長拱手作揖,一再賠著不是,“老人家們息怒,確實是我們錯了!看在平時我們夫妻忙里忙外,對大家也很不錯的份兒上,請原諒我們吧!”
劉德軒站起來,嚴(yán)肅地說道:“原諒不是不可以,問題是你們要怎么做,來挽回造成的后果,來讓我們這些老人再信任你們?”
大家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說道:“就是啊,你得賠償我們!你今后打算怎么對待我們?”
宗院長拱手說道:“我鄭重承諾,一是給這次吃壞肚子的老人看病,醫(yī)藥費全拿。二是我會帶領(lǐng)我妻子親自到每個房間上門道歉。三是我們一定不會再犯這種錯誤,并且加倍努力改善伙食,請大爺大嬸、叔叔阿姨給我們一次機會?!?/p>
劉德軒對大家說:“好,既然宗院長這么誠懇,我們就給他一次機會。若有下次,絕不姑息!”
老人們還是有些意難平,又發(fā)泄了一通,才罷休。有肚子還疼的老人說,趕緊領(lǐng)我們?nèi)メt(yī)院打針吧。
就這樣,宗院長又忙著帶老人們?nèi)メt(yī)院打吊針,一連幾天如是,直到大家都已痊愈,這場風(fēng)波才算過去。此后,養(yǎng)老院的伙食得到了肉眼可見的改觀,老人們都為這次抗?fàn)幦〉玫膭倮械叫牢俊?/p>
這天吃過早飯,王欣瑞剛回屋,就有人敲門。她打開門,見是小馮,就熱情邀請她進(jìn)屋。
小馮站在門口,有點兒難為情地說道:“欣瑞,我就不進(jìn)去了。我想求你幫個忙?!?/p>
“什么忙?”
“我要收拾一下行李,需要打包,可我這手不好使,你能幫我一下嗎?”
王欣瑞看著小馮,她的身體由于腦血栓后遺癥而導(dǎo)致半身不遂,左腿有些彎曲,左手則懸在衣襟上,像挎?zhèn)€小筐。她說:“好,我這就跟你過去?!?/p>
王欣瑞走進(jìn)小馮的房間,就見眼前一片凌亂,桌上、床上、地上,到處都堆滿了衣服、鞋子、鍋碗瓢盆及一些雜物,她非常詫異。
小馮說:“欣瑞,你看我弄得這么亂,可別笑話我呀。我要搬走了,不想在這兒住啦?!?/p>
“???往哪兒搬?住得好好的,咋想搬走啦?”王欣瑞十分驚訝。
“你看這里條件不好也就算了,做飯還糊弄人,所以我不想在這兒了?!?/p>
“這事兒不是已經(jīng)過去了嗎?這幾天飯菜好多啦。”
“那我也不想在這兒了,你看天氣越來越冷,這屋子冬天根本住不了人。我托人又找了一家養(yǎng)老院,說是比這兒強。”
王欣瑞見衣柜已經(jīng)騰空,知道已無法勸阻,就說:“哦,那好吧。你告訴我怎么收拾,我來做,你指揮就行?!?/p>
小馮說:“你幫我把床上的旅行袋縫上就行,我這手不好使,實在是縫不上,所以只好求你?!?/p>
“好,你別客氣,小馮?!闭f著,王欣瑞走到床邊,看到床上旅行袋子旁邊放著針線,就拿起來。她的眼神不好,反復(fù)弄了幾次,才把線穿上。她拽過旅行袋,看到里面裝著一些冬天的衣物,也不過都是些舊衣服。袋子邊口都已損壞,拉鎖更是不見蹤跡,顯然已經(jīng)使用過多次。她把邊口對齊,開始縫補。
小馮彎著身子,用好使的那只手去整理地上的雜物。王欣瑞說:“小馮,放那兒吧,一會兒我?guī)湍闶帐啊!?/p>
“沒事兒,我一點兒一點兒來?!毙●T繼續(xù)艱難地把那些鍋碗瓢盆放到一個更大的袋子里。
王欣瑞看著有些心酸,說道:“你怎么有那么多東西,好像把家都搬來了。”
小馮說:“是啊,欣瑞,你說對了。這些就是我的家底,走哪兒搬哪兒。因為我已沒有家了?!?/p>
王欣瑞心頭一顫,問道:“你一個人?孩子呢?”她雖然平時也和小馮見面打招呼,但很少溝通,只知道她退休前是一家企業(yè)的會計。
“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小馮嘆道,“不瞞你說,我和我家先生結(jié)婚,沒要孩子。因為他是二婚,帶過來一個女孩兒。我把她養(yǎng)大,視如己出,直到她結(jié)婚,去了外地。后來老伴兒離世,沒過幾年我又得了腦血栓。她原本要接我過去的,但畢竟不是親生的呀,我怎么能去添麻煩。就這樣,我把房子賣了,搬到養(yǎng)老院來?!?/p>
王欣瑞不知說什么好,想想一個女人把別人家的孩子養(yǎng)大,卻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孩子,是多么悲涼。可是有了孩子又如何,她們這代人孩子基本是獨生子,就算有孩子在身邊,也指望不上什么。
“房子干嗎賣了?你可以把這些東西存放在家里呀。”對于始終被房子問題困擾的王欣瑞來說,房子是最寶貴的財產(chǎn),怎么能隨便賣了呢?她無法理解。
“我的退休金少,在家雇不起保姆,來養(yǎng)老院也不夠,所以只能賣房子?!毙●T黯然說道,“我也是迫不得已?!?/p>
王欣瑞鼻子有些發(fā)酸。她縫好旅行袋,蹲下身子去幫小馮收拾地上的雜物。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分門別類打包,有的需要捆綁,有的需要用針線縫上,這樣避免搬運的時候散落。
倆人正忙著,王欣瑞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一看,是劉德軒打來的。他問她在哪兒,她說在小馮的屋子里,叫他過來一起幫忙。
劉德軒應(yīng)聲而至,幫助她們打包了剩余的物品,然后一一擺放整齊,又把地上的垃圾打掃干凈。
小馮不知從哪個包裹里掏出一條絲巾,哆哆嗦嗦地遞給王欣瑞,說道:“欣瑞,這個是新的,送給你吧?!?/p>
王欣瑞趕緊擺手,說:“不要,我有啊?!?/p>
“我知道你有,欣瑞。我們在一起這段時間,我覺得你人很好,也沒少幫我。你留下它,就當(dāng)是個紀(jì)念吧。”
“我……”王欣瑞還要拒絕。
“我知道你和老劉很好,希望你們能在一起,老了有個伴兒很重要。如果你不嫌棄,這條絲巾就算是我的祝福禮物吧。”小馮說。
王欣瑞的眼淚差點兒落下來,她接過絲巾,說道:“小馮,心意我收下了。可是,你能不走嗎?”
小馮一下淚如泉涌,說不出話來。
劉德軒說:“不管你去了哪個養(yǎng)老院,以后我和欣瑞會去看你的。”
小馮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她平復(fù)了一會兒心情,說:“你們也要保重!”
下午的時候,一輛小解放車停在門口,下來兩個人,把小馮的行囊搬上了車。老人們知道小馮要走了,都到院門外送她。
她和大家一一道別,然后被司機扶上了副駕駛座位。車子就要啟動了,大家對她擺手,說著再見。
王欣瑞搶上一步,說道:“小馮,如果待不慣,就再回來!”
小馮點頭答應(yīng)著,已是滿臉淚痕。
小解放車終于啟動了,載著小馮,漸漸消失在村莊小路的盡頭。
十
一大早,劉德軒穿戴整齊,又收拾了一個帆布挎包,裝好身份證、錢夾、手機等物品,檢查了一下沒落下什么,就去了王欣瑞的房間。王欣瑞看到劉德軒的裝備,愣住了,問道:“你要去哪兒?”
劉德軒說:“去找我的一位老戰(zhàn)友,他曾是一名警察……”
王欣瑞立刻明白過來,劉德軒是為了兒子的事情,就趕緊阻攔:“老哥,那錢不要了,別去找麻煩了?!?/p>
劉德軒說道:“不是錢的問題,我們不能讓不法分子逍遙法外?!庇职参康溃骸靶廊穑憔偷任业暮孟?,我去去就回?!?/p>
王欣瑞見勸不住他,只好把他送到養(yǎng)老院門外,讓他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劉德軒答應(yīng)著,急匆匆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整整一天,王欣瑞都神不守舍,她真后悔跟劉德軒說兒子賣保健品的事情,害他七十多歲的人還要為此事費心。樓上的幾個老人知道劉德軒去市里辦事兒,也無人在意。直到晚飯時間,劉德軒也沒有回來。眼看著天越來越黑,王欣瑞有些著急了,生怕他有什么閃失。一直熬到晚上七點多,她實在忍不住,給他打電話,卻是無法接通。她頓時就緊張起來。等了一會兒她又打,還是不通,再打……這樣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手機終于打通了,里面?zhèn)鱽磬须s的聲音。她焦急地問道:“老哥,你在哪兒?怎么還沒回來?”
手機那端劉德軒的聲音不是很清晰:“欣瑞,我沒事兒,不用惦記。我現(xiàn)在坐火車去臨城,等我安頓好再告訴你……”話還沒說完,信號又沒有了。
王欣瑞明白過來,劉德軒是去了岳凱說的保健品的退貨地。雖然路程不是很遠(yuǎn),坐火車用不上兩個小時就能到達(dá),但是他那么大歲數(shù),怎么能受得了如此折騰。她急得團團轉(zhuǎn),正準(zhǔn)備再打電話,手機上卻傳來微信的提示音。她趕緊查看,是劉德軒發(fā)過來的:“欣瑞,火車上信號不好,我再有半個多小時就到地方了。你不用惦記,早點兒睡覺,明天我跟你聯(lián)系。”
王欣瑞怎么能安睡?她掐算好時間,在九點鐘時給劉德軒發(fā)微信,問他到了嗎。劉德軒回:“到了,你早點兒休息吧,我也好好睡一覺,明天去公安局報案?!?/p>
王欣瑞雖然擔(dān)心,但又無計可施。她躺在床上,瞪著一雙干澀的眼睛,直到天亮……
這邊,劉德軒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本已非常勞累,但他睡不著,干脆摸黑去岳凱提供的保健品的退貨地址看看。那地方是一個廢棄的倉庫,距離他住的小旅館不太遠(yuǎn),走十多分鐘就到了。他借著路燈,看到破舊的大門緊緊關(guān)閉著。他走過去,順著門縫兒往里望去,里面漆黑一片,好像也沒有什么人,只有幾輛破舊的手推車隨意堆放著。他感到有些涼意,就順著圍墻往回走,那粗糙的水泥墻上貼著一些看不清的野廣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他剛才注意到一個細(xì)節(jié),那破舊的大門雖然關(guān)得很嚴(yán),卻沒有上鎖。按理說,如果廢棄的話,也應(yīng)該會鎖門的,更何況里面還有小推車。沒有鎖門,那只能說明里面還是有人的。想到這兒,劉德軒準(zhǔn)備回去探個究竟。就在這時,門響了,從里面走出幾個彪形大漢,他們推著車子出來,向馬路對面走去,最后面一個男的,隨手把門鎖上了。
劉德軒躲在暗處,下意識地掏出手機,錄下了看到的一幕。待他們走遠(yuǎn),他又假裝從倉庫路過,看了看上鎖的大門,這才返回住處。
第二天一大早,劉德軒又去了昨晚的地方,只見大門依然緊閉。他這才返身,找到就近的派出所,說明了岳凱被騙銷售保健品的情況。派出所警察問道:“當(dāng)事人為何不來報案?”劉德軒說:“孩子上班忙,另外也不太抱有希望?!本煺f:“現(xiàn)在保健品詐騙團伙坑騙了很多群眾,我們也在竭力將其一一抓捕歸案?!本熳寗⒌萝帉懥藭娌牧希瑒⒌萝帉懲旰?,又把昨晚錄的視頻給警察看。警察點頭說:“你提供的這個線索非常重要,等我們破案后會聯(lián)系你?!眲⒌萝庍B忙道謝:“警察同志辛苦了?!彼麖呐沙鏊鰜?,望著秋日高高升起的太陽,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劉德軒乘火車回到所在城市,又坐公交車輾轉(zhuǎn)回到養(yǎng)老院。此時已是下午三點多,他直奔王欣瑞的房間。王欣瑞正坐立不安,看到劉德軒風(fēng)塵仆仆歸來,忙迎上去,急切地問道:“老哥,怎么樣?累壞了吧,快坐下歇一歇?!闭f完,又忙著給劉德軒泡茶。
劉德軒坐在椅子上,顧不上旅途的勞頓,興奮地說道:“這事兒差不多能有結(jié)果。我本來去市內(nèi)找我的戰(zhàn)友,想讓他幫忙問問能否立案,他說他也退休多年,早已和派出所沒有聯(lián)系,另外咱們手頭沒什么證據(jù),最好試試到退貨所在地的公安局報案。就這樣,我索性直接去了當(dāng)?shù)?,一切都還順利……”劉德軒把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說了一遍。
王欣瑞聽得捏了把汗:“老哥呀,你還當(dāng)你年輕啊,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折騰那么遠(yuǎn)的路不說,還有危險……這真的是怪我,給你添麻煩了……”
劉德軒認(rèn)真地說道:“不麻煩,當(dāng)過兵的人,不會讓正義缺席?!?/p>
“謝謝老哥!”王欣瑞深情地望著劉德軒。
“好啦,現(xiàn)在我們就安心地等待消息吧?!?/p>
倆人又聊了一會兒。劉德軒回房間換衣服,然后他們下樓去食堂吃晚飯。
沒過幾天,劉德軒接到公安局的電話,通知他近期公安局破獲了一起以銷售保健品為幌子的詐騙案件,犯罪嫌疑人交代了所騙取的對象及金額,其中有一筆與他報案的金額有關(guān),讓當(dāng)事人去認(rèn)領(lǐng)。劉德軒聽完非常興奮,連連道謝。掛完電話,他立刻把這一好消息告訴王欣瑞。王欣瑞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感動得哭了。她心里涌動著熱烈的情感,這不只是因為劉德軒幫她把血汗錢追回,更重要的是他的堅持深深地打動了她。她對劉德軒千恩萬謝。劉德軒卻說,要感謝就感謝公安人員吧,他們才是她的恩人。
王欣瑞給兒子打電話告知詳情。岳凱也是激動萬分,他馬上向領(lǐng)導(dǎo)請假,于次日去了案件破獲地的公安局,辦理好各種手續(xù)后,終于取回了他損失的兩萬八千元。他得知“纖纖素手”原來是犯罪團伙成員,將得到法律的制裁,說不出的痛心。
當(dāng)岳凱來到養(yǎng)老院,把兩萬塊錢交還給母親時,正好劉德軒也在。他發(fā)自肺腑地說:“劉叔,真是太謝謝您啦!我特別慚愧,我媽攢這點兒錢很不容易。”
劉德軒語重心長地說:“孩子,這是一次教訓(xùn)。當(dāng)我們遭遇詐騙時,一定要懂得維權(quán),要將他們繩之以法,絕不能再給他們欺詐別人的機會!”
岳凱用力地點頭。等他走后,王欣瑞再一次向劉德軒表達(dá)了謝意。如果說這之前她還在猶豫,還想逃避,那么現(xiàn)在,她完全地認(rèn)可他,想永遠(yuǎn)跟隨他。
十月的北方雖然有些寒涼,空氣中卻蘊藏著甘甜的味道。特別是一場秋雨過后,天地間像被清洗過一樣純凈,讓人感到神清氣爽。
因為追款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王欣瑞和劉德軒都感到特別輕松愉悅。他們相約去市內(nèi)的公園游玩。出發(fā)前,他們準(zhǔn)備好餅干、火腿腸、水果、礦泉水,穿上了短風(fēng)衣、休閑褲和旅游鞋,戴上了墨鏡、遮陽帽,裝扮非常時尚。
吃過早飯,他們就出發(fā)了。來到公路邊,他們坐上236路公交車,經(jīng)過一路顛簸,抵達(dá)市內(nèi)。下車后,他們準(zhǔn)備穿過馬路,轉(zhuǎn)乘6路公交車。但見十字路口車輛穿梭,好半天交通信號燈也沒有變。劉德軒瞧見旁邊有一個新建的地鐵入口,雖然人流不多,卻也有人往來,就對王欣瑞說道:“我們莫不如去坐地鐵,如何?”
王欣瑞贊同道:“好啊,我還一次也沒坐過咱市這新建的地鐵呢?!?/p>
“我也是?!?/p>
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走到地鐵入口,向里張望,看到兩側(cè)長長的扶梯正在一上一下地運行。他們手牽手小心地走上扶梯,緩緩下到底層。望著豪華氣派、燈火通明的地鐵站,王欣瑞驚嘆道:“這幾年城市發(fā)展的速度太快了,不承想我們的家鄉(xiāng)也修建地鐵了!”
“是啊,我還是前些年去南方時乘坐過地鐵。沒想到現(xiàn)在咱這里也建成了,而且更壯觀、更有科技感?!?/p>
劉德軒領(lǐng)著王欣瑞去尋買票的窗口,轉(zhuǎn)了半天也沒找到,發(fā)現(xiàn)人們都是站在一排機器前購票。他們走過去,看到屏幕上顯示的線路圖,一時有些發(fā)蒙,不知從何下手。他們看到身邊的年輕人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機器上的一個小口就吐出了地鐵票,感到既羨慕又茫然。劉德軒手里攥著十元錢,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不得不求助旁邊一個小伙子:“孩子,麻煩你,幫我們買兩張票。我們不會弄這玩意兒?!闭f著把錢遞過去。
小伙子接過錢,問:“大爺,你要去哪兒?”
“南山公園?!?/p>
小伙子麻利地在屏幕上找出線路圖。他把十元鈔票塞進(jìn)機器上的投幣口,不一會兒,從出票口吐出兩張車票,又從下方的一個出口滑落兩枚硬幣。
“大爺,拿好?!毙』镒邮疽饫先思摇?/p>
“還得是年輕人啊,我們落伍了。謝謝小伙子!”劉德軒收起票和零錢。
年輕人也不回話,轉(zhuǎn)身離去。
劉德軒領(lǐng)著王欣瑞,按照指示牌提示找到站臺。等了一會兒,就看見一列疾速而來的地鐵,緩緩?fù)T谒麄兠媲?。車門打開后,劉德軒攙扶王欣瑞上了車。嶄新的車廂及充足的座位讓他們眼前一亮,車上并沒有幾個人,他們就近坐下。車子啟動了,像離弦之箭,又快又穩(wěn)。他倆不由相視而笑,繼而望向車窗外,眼看著隧道里的燈光飛速閃過。
他們到站后,隨著人流乘坐扶梯,走出地鐵站。站在秋日的陽光下,他倆辨別了方向后,向著附近的公園走去。
一進(jìn)公園大門,就見一條寬闊筆直的柏油馬路,鋪滿厚厚的落葉,兩邊高大的槐樹一派金黃,展現(xiàn)著秋天極致的美麗景色?!疤览玻 蓖跣廊鸩挥傻皿@呼:“簡直是一幅油畫!”
劉德軒踩著落葉,說道:“比油畫還美,簡直是一篇抒情的散文!”
王欣瑞笑道:“老哥,怎么是抒情的散文?”
劉德軒說道:“你看,一片片葉子隨風(fēng)飄落,再看滿樹的金黃燦爛,還有些許帶著綠意、將黃未黃的葉子夾在其間,多像這個世上即將老去的人們。有的已經(jīng)成熟,褪盡了生命的顏色,有的在逐漸變老。他們活著時認(rèn)真綻放,離開時飄飄灑灑,美麗超然,讓生命成為永恒。這難道不是一篇充滿哲理的散文嗎?”
王欣瑞鼓起掌來,“老哥,你說得太好了!這秋天的景色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生命的壯美和意義!”
“是啊,秋天就好比現(xiàn)在的我們,我們就是現(xiàn)在的秋天?!?/p>
王欣瑞又有些黯然:“秋天固然好,可是我們很快就會進(jìn)入漫長的冬季啊?!?/p>
劉德軒說道:“冬天是另一番景致啊,凝重、肅然,哪怕生命終止在白茫茫的大地上?!?/p>
王欣瑞若有所思道:“你說得真是很有哲理??!”
劉德軒笑道:“人生處處是哲學(xué)。走,我們?nèi)ズ呣D(zhuǎn)轉(zhuǎn)?!?/p>
倆人來到湖畔,漫步在湖堤,看到湖水的顏色與碧空相近,湖中漂蕩的幾只小船,給這片湖泊增加了幾分靈動。劉德軒問道:“欣瑞,想劃船嗎?”
王欣瑞搖搖頭,說道:“我們年齡大了,看看就已經(jīng)很好。”
劉德軒依從,說道:“好的,現(xiàn)在的季節(jié),坐在船里也會冷的。我年輕的時候,沒少到這個湖劃船,而且還游過泳呢?!?/p>
“在這里游過泳?”
“是啊,我經(jīng)常組織職工到南山公園來游玩。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對面的游泳區(qū)游泳,頂著日頭玩兒了一天,我和幾個年輕小伙子皮膚都曬爆皮了?!?/p>
“年輕時真好?!蓖跣廊鹣肫甬?dāng)年她和愛人也帶著孩子來過這個公園,也到過湖對面的游泳區(qū)游泳,但是斯人已逝,一切都成為遙遠(yuǎn)的回憶。
“我們到橋上走走吧?!蓖跣廊鹬钢系囊蛔瘶蛘f。
倆人往橋頭走去。這座橋雖然不是九曲橋,卻也三彎四曲,輾轉(zhuǎn)通向湖心島的涼亭。走到橋上,見游人多起來,有的在橋上拍照,有的在涼亭下休息,有的邊走邊欣賞四周的風(fēng)光。他們也來到?jīng)鐾ぃ匆娨粭l長椅,就坐下來,望著眼前的湖水和遠(yuǎn)處的小山,感到愜意。王欣瑞從布袋里取出礦泉水和餅干,遞給劉德軒。劉德軒喝了一口水,說道:“欣瑞,少吃點兒餅干,留著肚子,待會兒我們?nèi)ワ埖辍!?/p>
“好的?!蓖跣廊痦憫?yīng)。
劉德軒說:“公園附近有個餃子館,一會兒咱們?nèi)ツ莾喝绾???/p>
王欣瑞點頭,說:“好啊,我也想吃餃子啦?!?/p>
倆人在涼亭休息了一會兒,享受著微風(fēng)吹來的涼爽。亭子里還有幾個老人在彈唱,吸引了許多游客圍觀。王欣瑞聽他們唱的是草原歌曲,中氣十足,慷慨激昂。有那么一段旋律高亢,還引得劉德軒也跟著哼唱了幾句,逗得王欣瑞哈哈大笑。
從公園出來,他們?nèi)チ孙溩羽^。這個餃子館在市區(qū)很有名氣,多年來一直都很火爆。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海鮮餡餃子和幾個小菜,還要了兩瓶啤酒,邊吃邊暢談,儼然一對快樂的情侶。待酒足飯飽,才盡興而歸。
回到養(yǎng)老院已經(jīng)很晚了,老人們都已吃過晚飯。有的在院子里散步,有的在大廳里看電視,并沒有人關(guān)注他們成雙成對歸來。王欣瑞也就比較自然地跟著劉德軒向樓上走去,卻不想碰到了下樓的老張婆子。老張婆子瞟了他們一眼,鄙視地走下樓去。王欣瑞立刻心虛起來,好像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兒。劉德軒攙過王欣瑞,用力一擁,說:“不要在乎她。”
王欣瑞默默點頭,回到自己的房間。她脫去外衣,拿起桌上的小鏡子照了照,鏡子里的一張素臉雖然略顯疲憊,但是眼里卻泛起了光華。她回想和劉德軒去公園的這一天,非??鞓?,她的臉上不知不覺漾起甜蜜的笑容,這是多少年來,她罕見的一次在鏡子前微笑。
第二天早上,王欣瑞去水房洗漱,路過范春香的房間。她見房門緊閉,以為他們夫婦還沒有起床,就徑直走到水房去洗漱。見胡大姐、小趙都在,她和他們打了招呼。胡大姐說道:“欣瑞,你昨天沒在家,知道嗎?老李頭又犯病了,這次好像尿血了。你范姐領(lǐng)他去醫(yī)院,到現(xiàn)在都沒有回來。”
“???這么嚴(yán)重!”王欣瑞十分驚訝。
“李大哥的病,就是拖的?!毙≮w唉聲嘆氣道。
王欣瑞說:“我一會兒就給范姐打電話,問問情況。”
吃過早飯,王欣瑞和劉德軒回到她的房間,她給范春香打了電話。范春香在電話那端早已泣不成聲,說道:“欣瑞,你姐夫住院了,病情已經(jīng)惡化,確診為尿毒癥晚期?!?/p>
王欣瑞腦袋“嗡”地一下,忙安慰道:“別急,范姐,一切聽大夫的,姐夫會好起來的?!?/p>
“還能好嗎?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發(fā)癥了?!狈洞合憧奁饋怼?/p>
王欣瑞勸道:“不會有事兒的,不要擔(dān)心。過幾天,我和老哥去看你們?!?/p>
倆人又聊了幾句,才掛了電話。王欣瑞非常難過,告訴劉德軒,老李已是尿毒癥晚期。
“李大哥到底是耽誤了,好幾次應(yīng)該住院,都沒住?!眲⒌萝幷f道。
“就是啊。老哥,我們哪天去醫(yī)院看看他吧?!?/p>
“好的?!?/p>
這時,小葉進(jìn)來打掃房間,提醒王欣瑞今天是周三,下午開放女池,如果想洗澡,就可以去了。王欣瑞也正盼著浴室開放,她好能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養(yǎng)老院規(guī)定每周男女分別有一次洗澡時間,周三下午是女池開放,周五下午則是男池。實際上是男女共用一個浴室,只是開放的日期不同罷了。
吃過午飯,王欣瑞拿起毛巾及洗發(fā)膏等洗浴用品,下樓去了浴室。浴室平時房門緊閉,只有到洗澡的時候,服務(wù)員才會開鎖。浴室的空間不大,只有四五個淋浴頭,因此洗澡的人只能錯開時間來。好在養(yǎng)老院里的老人們不太熱衷洗澡,他們主要是嫌麻煩,畢竟歲數(shù)大了,脫衣穿衣特別費勁兒,有的甚至還需要護(hù)理員的幫助,洗澡對于他們來說,是個很大的工程;另外,就是身體的原因,老人們新陳代謝已經(jīng)緩慢,頻繁洗澡會導(dǎo)致皮膚表面的油脂和水分流失,因此他們一個月甚至兩個月才洗一次。
王欣瑞來到浴室時,聽見里面?zhèn)鱽韲W嘩的水聲,知道已經(jīng)有人在洗澡了。她將衣服放在柜里,然后走進(jìn)淋浴間??吹胶蠼阋蝗苏驹趪婎^下。她打了招呼,順手?jǐn)Q開一個水龍頭,試探了一下水溫。
胡大姐說:“欣瑞,現(xiàn)在溫度還可以,待會兒人多了,就該涼了?!?/p>
“是呀,胡大姐。”王欣瑞把整個頭埋在噴頭下,任憑水流順著耳邊流淌到全身,好不痛快。
胡大姐看著王欣瑞的身體,說道:“說句實話,你的皮膚還很緊致呢,我的都松掉了?!?/p>
王欣瑞抹了一把臉,說:“歲數(shù)大了,都一樣。胡大姐,我?guī)湍愦暌幌潞蟊嘲?。?/p>
胡大姐把洗澡巾遞給王欣瑞,轉(zhuǎn)過身去,兩手扶墻。王欣瑞一邊給她搓澡,一邊和她說話:“胡大姐,到你這個年紀(jì),身體能保持這樣,真是不錯了?!?/p>
胡大姐說:“除了關(guān)節(jié)炎,還沒啥大毛病。只是年齡在這兒,身體的氣脈還是不夠用的?!彼龁柾跣廊鹕眢w咋樣,王欣瑞說:“就是心臟和眼睛不太好?!焙蠼阏f:“注意保護(hù),也都沒事兒的。”倆人又聊到孩子,胡大姐道:“說句實話,我就對我這個小女兒不放心,真希望在我活著的時候,能夠看到她成家。小娜說她很中意你兒子,我看他倆處得還不錯?!蓖跣廊鹩芍缘卣f:“是啊,我兒子也喜歡小娜,只要小娜不嫌棄他離婚帶孩子,那能夠娶到這樣的女孩兒,也是我們家的福氣?!焙蠼阏f:“我也問小娜了,讓她考慮好,別到時候后悔。她說不用考慮,也不會后悔。我想只要岳凱能對她好就行?!蓖跣廊鹫f:“大姐,你就放心吧,我兒子本分,又實誠,肯定會好好待小娜的。到時候,咱姐兒倆在養(yǎng)老院一住,互相也有照應(yīng),不會給孩子們添麻煩的?!?/p>
王欣瑞幫胡大姐搓完澡,胡大姐又幫王欣瑞搓了后背。這時,浴室的門開了,艷華推著一個癱瘓的老人進(jìn)來。她三下五除二把那老人的衣服褪光,自己也脫得只剩一條內(nèi)褲。走到一個噴頭下,擰開水龍頭,把老人淋濕。胡大姐對王欣瑞說:“我們洗完了,出去吧?!眰z人到外間穿好衣服,離開了浴室。
王欣瑞回到屋里,把換下來的衣服放進(jìn)水盆里,拿到水房去洗。回屋后,她在椅子和窗戶的合頁間拴了一條繩,把衣服晾在上面。劉德軒過來時,看到王欣瑞的頭發(fā)還沒有干,臉上升騰著紅暈,使她看起來比平時的氣色好很多,禁不住說道:“欣瑞,你知道自己其實很好看嗎?”
王欣瑞嗔道:“都老天拔地的了,還好看什么呀。”
劉德軒深情說道:“我喜歡。”
這天下午,養(yǎng)老院門口停了一輛寶石藍(lán)色的小轎車,從車上下來一對中年夫妻,還領(lǐng)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兒。他們進(jìn)了院子,頓時引來大黃狗的叫聲。正在喂狗的石子抬起頭,一下愣住了。中年夫婦不敢走近,只是招手叫道:“石子,媽媽和爸爸來看你了?!?/p>
石子站起來,看到躲在父母身后的男孩兒,沒有吱聲。
石子爸爸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大黃狗又是一陣吠叫,他只好退回原地,說:“石子,過來?!?/p>
石子撫摸大黃狗的頭,直到它停止了叫聲,他才跌跌撞撞地走過去。石子媽媽上前拉住石子的手,說:“石子,別總是和狗玩兒啦,弟弟來了,你和他玩兒吧?!?/p>
他向弟弟望去,弟弟站在媽媽身后,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石子爸爸說:“石子,看我和媽媽給你帶來很多好吃的,走,去你的房間吧。”
這時,宗院長聽到狗叫,從樓里走出來,見是石子的父母,趕緊熱情迎接:“稀客,稀客呀?!?/p>
石子爸爸說道:“宗院長,不好意思,我們工作太忙,沒有時間過來。不知孩子在這里咋樣。”
宗院長說:“挺好的,這里的爺爺奶奶對他都很照顧?!?/p>
“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只是希望你們做家長的,經(jīng)常來看看石子,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會想爸爸媽媽。”
石子爸爸連忙點頭。宗院長說:“你們就上樓吧,去他的房間坐會兒。我就不打擾你們團聚了?!?/p>
大人小孩兒一起上了樓,走進(jìn)石子的房間。小趙在樓下打麻將,兩張床鋪上的被子都沒有疊,顯得屋里亂七八糟。
爸爸把裝滿食品的塑料兜放在桌子上,從里面拿出一掛香蕉,掰下一根遞給石子。石子用一只不太好使的手接過來。爸爸又掰下一根遞給弟弟,弟弟卻沒有接,只是嚷著要走,說:“一會兒上課外班要遲到了?!?/p>
媽媽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對爸爸說:“那我們走吧?!?/p>
見爸爸媽媽還沒有在屋里坐一會兒就要離去,石子著急地說:“媽……媽,我、我也想回家?!?/p>
石子媽媽為難地說:“石子,爸爸媽媽都很忙,沒有時間照顧你,你在這里也挺好的?!?/p>
“可、可是……”
“別可是了,說話這個費勁兒?!钡艿軈挓┑卣f著,已經(jīng)率先走出屋子。
眼看爸爸媽媽也跟著往外走,石子也只好笨拙地在后面跟上他們的步伐。
到樓下的時候,正趕上麻將局散場,劉德軒、小趙等人走出活動室??匆娨恍腥穗x開院子,石子在后面搖搖晃晃地跟隨著,已猜到是石子的家人來看望他,就都跟到院子里來。
石子的父母和弟弟已經(jīng)上了車,只聽坐在后排的媽媽說:“你就在這里好好待著吧,過些日子我們再來看你!”然后關(guān)上了車門。
石子用盡全身力氣,大聲說:“媽媽,我、我想、想回家?。 ?/p>
車子已經(jīng)啟動,駛向了小路,不知車?yán)锏娜寺牄]聽見。
老人們看到后車窗,石子的母親回過頭來,漸漸遠(yuǎn)去,漸漸模糊。
石子徒勞地奔跑了幾步,站在土道上,眼巴巴望著寶石藍(lán)轎車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老人們招呼石子,讓他回到院子里來。石子這才扭過身來,他滿臉是淚,蹣跚地向這群老人走來。
劉德軒上前一步,摟過石子,說道:“孩子,你在這里不用擔(dān)心,有我們這群爺爺奶奶陪著你呢?!?/p>
老人們也隨聲附和:“是呀,是呀,只要你不嫌棄我們老,我們大家都是你的親人?!?/p>
石子笨拙地用手背擦拭了眼淚,開心地笑了。
晚上,石子一個人在院子里喂大黃狗。王欣瑞看見,就過去陪他說話。石子說:“奶奶,我知道你們對我好,但是,我不想在這個地方一直待、待下去了……”
“什么?”王欣瑞一驚,問道:“為什么呀,你要去哪里?”
石子說:“我想去、去工作,掙、掙錢,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是一個累、累贅,一個廢、廢物。”
王欣瑞被孩子的話震動了,她摸著石子的頭,說:“別急,奶奶幫你想辦法?!?/p>
賈老先生收到一個好消息。他參加的一個關(guān)于祖國山河美景的詩詞征文活動,作品獲得了三等獎。本來他這幾年已經(jīng)不大投稿,但偶爾在微信上看到征文活動的信息,也還會躍躍欲試。他在詩詞的世界里自得其樂,獲不獲獎反倒是其次。沒想到,這次參賽居然得了名次,喜悅之情無以言表。他拿著手機,敲開了隔壁蘇青瑤的房門。此時,蘇青瑤正在倒騰柜子里的衣服,床上、椅子上堆得到處都是。聞聲開門,見是賈老先生,她趕緊把他讓進(jìn)屋內(nèi),然后回身把椅子上的幾件衣服捧到床上,讓他坐下。
賈老先生看著滿屋子的衣服,說:“蘇青瑤,你這可以開個服裝店了?!?/p>
“沒一件值錢的,都是廉價貨?!碧K青瑤笑道:“賈老先生,看你容光煥發(fā),有什么好事兒臨近嗎?”
“嗨,真讓你猜對了。告訴你,我寫的詩詞獲獎啦!”
“真的?那可太好啦!寫的什么?”蘇青瑤也為他高興。
賈老先生打開手機,在微信里找到自己寫的詩,念起來:
“游鏡泊湖·七絕
百里長湖幾道彎,幽幽碧水繞青山。
空靈靜寂無塵染,疑似畫廊行走間?!?/p>
“好啊,寫得真好!”
“還有一首,”賈老先生微瞇著眼睛,看著手機,繼續(xù)念道:
“游吊水壺瀑布·七絕
轉(zhuǎn)過山林聞瀑聲,氤氳霧氣眼前橫。
激流飛瀉二十米,水濺碧潭萬里程?!?/p>
“寫得很有氣勢,很有畫面感,瀑布飛瀉二十米,然后順著碧潭流走,可不是萬里程咋的,太棒啦!”蘇青瑤鼓起掌來。
“還不錯,能聽懂點兒意思?!辟Z老先生看著蘇青瑤。
“小瞧我,是不?你以為就那個王欣瑞懂你呀?!碧K青瑤嗔道。
賈老先生說道:“快別鬧了,青瑤,你穿件漂亮的衣服,我?guī)阆吗^子去!”
“真的?太陽從西邊出來啦!第一次看你這么大方。”蘇青瑤立刻去翻找衣服。
“我要跟你分享一下成功的喜悅?!?/p>
蘇青瑤在床上的衣堆里挑出一套裙裝,走進(jìn)室內(nèi)衛(wèi)生間,帶上門?!皠e進(jìn)來,我換下衣服?!?/p>
“好,放心,我還是有君子風(fēng)度的。”賈老先生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肘支在旁邊的桌子上。
等了好半天,蘇青瑤終于從衛(wèi)生間出來,已是身著一襲大紅色羊毛長裙,頭發(fā)高高挽起,黑眉紅唇,分外妖嬈?!霸趺礃樱俊?/p>
“一個字:俗?!辟Z老先生站起來。
“還以為你會因此作詩一首呢,真不會說話?!?/p>
倆人說笑著,鎖上房門,下樓了。
大廳里坐著幾個老人,看著他倆走出大門。
忽然,有人在身后喊:“蘇青瑤,干啥去?”
蘇青瑤回頭,見是老張婆子,就說:“賈老先生的詩詞獲獎了,他要請我吃飯?!?/p>
“哦?!崩蠌埰抛佑樣樀乜粗麄冸x開了院子。
賈老先生帶著蘇青瑤,沿著鄉(xiāng)間土道向公路走去,他們有說有笑,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沿著公路右行五百米左右,走過一個加油站,就到了比較繁華的區(qū)域,這里有超市、藥店、飯館、旅店等,是老人們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倆人尋得一家門臉比較氣派的餐館,走了進(jìn)去。
倆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務(wù)員拿來菜單。賈老先生問蘇青瑤想吃啥,蘇青瑤說:“隨便。”
賈老先生說道:“女的不能老說‘隨便’。”
蘇青瑤笑起來。
賈老先生翻看著菜單,說:“來個紅燜肘子怎么樣?”
“行?!碧K青瑤點頭。
服務(wù)員記在點菜器上。
“來一份小雞燉蘑菇,再來一盤清水大蝦……”
“點得太多了,吃不了?!碧K青瑤趕忙阻止。
“咱倆好好吃一頓,你還想吃啥,再點一個?!辟Z老先生看著蘇青瑤。
“那就再來一盤青菜吧?!碧K青瑤說。
“那就森林小炒,”賈老先生把菜單遞給服務(wù)員,“對了,再來兩瓶青島啤酒。”
下單后,服務(wù)員去傳菜了。
等酒菜擺在桌上,蘇青瑤看著眼前豐盛的美食,嘆道:“好久都沒有來飯店了?!?/p>
賈老先生說:“該享受得享受,該吃喝得吃喝。”他給蘇青瑤斟了一杯酒,自己也倒?jié)M。
“我不喝酒?!碧K青瑤說。
賈老先生舉起酒杯,說:“喝點兒活血,來,我們干一個?!?/p>
蘇青瑤想了想,還是拿起酒杯,說道:“賈老先生,祝賀你獲獎?!?/p>
“好!”
倆人一飲而盡。
賈老先生說道:“告訴你,我這次獲得的是三等獎?!?/p>
“?。磕銓戇@么好,才三等獎,那一等獎得寫啥樣?。俊?/p>
“一等獎也有一些其他因素,如果評獎公平的話,也不乏真正寫得有水平的。我年輕的時候,就經(jīng)常獲得一等獎,那二等獎、三等獎簡直就是家常便飯?!?/p>
“那你就是獲獎專業(yè)戶唄。”
賈老先生被逗樂了:“不敢當(dāng)。我寫詩主要為了怡情,取悅自己?!币娞K青瑤有些迷茫,就說:“人得有個愛好,愛好能滋養(yǎng)心靈,人才能越活越年輕。青瑤,你愛好什么呢?”
蘇青瑤想了想,說:“我還真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
賈老先生有些失望,揶揄道:“我看你是愛好換衣服,一天換好幾遍,哈哈?!?/p>
蘇青瑤辯解道:“女人嘛,誰不愛美。愛美也是取悅自己。”
“說得也對,不管咋樣,人活著就得干點兒自己喜歡的事兒,別委屈巴巴的,”賈老先生說,“到你這個年齡,還能看出幾分姿色的已經(jīng)很少了?!?/p>
蘇青瑤聽出他在夸獎自己,有點兒沾沾自喜。賈老先生繼續(xù)說道:“你應(yīng)該抓緊找個老伴兒,別讓自己的資源浪費?!?/p>
“上哪兒找去?”
“你看我咋樣?”
蘇青瑤笑道:“要想跟我,最起碼得能養(yǎng)我?!?/p>
“得多少錢能養(yǎng)活你呢?”
“最起碼先給我二十萬,你看我還要買些金銀首飾、衣服什么的,然后工資都得交給我?!?/p>
賈老先生道:“你是認(rèn)真說的?”
“誰跟你開玩笑,當(dāng)然是真的?!碧K青瑤說。
“那我可養(yǎng)不起,打個折還可以?!?/p>
“你看你,還不是真心吧?!碧K青瑤笑道。她探過身子,接著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賈老先生,其實我看你對王欣瑞也不錯,你對她有想法嗎?”
“這你可就想多了。王欣瑞是比較傳統(tǒng)的女人,是重感情的人,容易受傷害。我怎敢去招惹她?我倒是覺得老劉跟她還真挺合適?!?/p>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怕受傷害唄?!?/p>
賈老先生說:“你看你又吃醋了。行啦,不嘮這些,咱們喝酒吧。”
吃完飯,倆人回到養(yǎng)老院。上樓的時候,碰到了下樓的周大成,周大成問道:“你倆出去啦?”
賈老先生滿身酒氣,說:“嗯,出去吃了點兒飯?!?/p>
周大成看了蘇青瑤一眼,蘇青瑤也不理他,徑直上了樓。
第二天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了賈老先生獲獎的事情,都上前祝賀他。劉德軒和王欣瑞也向他道賀,賈老先生說:“就是湊個趣兒,不足掛齒?!?/p>
劉德軒由衷地說道:“賈老先生,到了這個年齡,還能有顆上進(jìn)的心真是難得??磥恚覀兊孟蚰銓W(xué)習(xí)。”
王欣瑞也向賈老先生點頭示意。
賈老先生看著他倆,說了一句:“我也得向你們學(xué)習(xí)?!?/p>
秋冬交替之際,天氣一天比一天寒涼,老人們都貓在小樓里,不怎么出去了。胡大姐無事可做,就去找王欣瑞打麻將。王欣瑞拿起裝零錢的袖珍小帆布包,跟隨胡大姐又去找劉德軒和小趙。走到走廊盡頭,看見小趙的房門大敞四開,他正躺在床上聽廣播?!敖裉煸趺床恢鲃訌埩_打麻將?”胡大姐站在門口笑問。
小趙坐起來:“吃完早飯,我就跟老劉說打麻將來著,他說剛接個電話,有個朋友過來看他,已經(jīng)到院外了。所以就沒有張羅成。”
“我怎么沒聽說???”王欣瑞有些好奇,明明吃完早餐,他們一起上的樓。
“不信,你去他屋看?!?/p>
王欣瑞轉(zhuǎn)身去敲劉德軒的房門。門開了,劉德軒探出半個身子,見是王欣瑞,遲疑了一下,說道:“進(jìn)來呀,欣瑞?!?/p>
王欣瑞向屋里張望,見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正坐在椅子上掩面抽泣。她有些納悶兒,問道:“有客人呀?”
“嗯,我原先單位的一個同事?!?/p>
王欣瑞不好再說什么,退回小趙的房間。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王欣瑞才和胡大姐回到各自的房間。中午到食堂吃飯,王欣瑞也沒見劉德軒的蹤影,她有些犯嘀咕,不知那位女同事走了沒有。她不好意思給他打電話問詢,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一直到了下午兩三點鐘,劉德軒才來找她。他滿臉通紅,周身散發(fā)著酒精的味道。“欣瑞,不好意思,我中午和同事出去吃點兒飯,才回來。”劉德軒說道。
王欣瑞心情有些不爽,竟添了幾分醋意:“那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劉德軒看出王欣瑞的心思,解釋道:“我本來沒有想留她吃飯,可是聊到中午,我說吃完中午飯再走吧,也叫上養(yǎng)老院的幾個朋友,她說不了。可我送她到公交站的時候,她說吃點兒也行。所以我只好和她在公路邊的小吃部吃了點兒飯?!?/p>
見王欣瑞半天沒吱聲,劉德軒坐在床邊,向她靠近了些。誰知王欣瑞卻站起來,走到窗前。窗外的和園已經(jīng)光禿禿的,被踩踏的壟溝呈現(xiàn)著晚秋的頹敗。
劉德軒跟過來,站在身后,說道:“欣瑞,你生氣了?”
“她既然是你同事,為什么會哭?”
“她家里遇到一些難事兒,她離婚了 ?!?/p>
憑女人的直覺,王欣瑞知道沒有那么簡單,但她也不好多問,只是內(nèi)心很難受,也很委屈,不想再說一句話。
劉德軒說:“欣瑞,你別多心,真的沒有什么。”
“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蓖跣廊疝D(zhuǎn)過身。
劉德軒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沒生氣?”
“沒有,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蓖跣廊鹩只氐酱策叄辉倮硭?。
劉德軒感到很尷尬,只好轉(zhuǎn)身出去了。
王欣瑞坐在床上,心里回想著那女人低頭哭泣的一幕,又想到劉德軒和她單獨吃飯,還喝了那么多酒,心里說不出是難過還是嫉妒,眼淚竟撲簌簌落下來。她想自己應(yīng)該相信他,可是到了他們這個年紀(jì),每個人都有著過去的經(jīng)歷和故事,其實無法真正走進(jìn)一個人的內(nèi)心?;叵敫鷦⒌萝幭嗵幍倪@些日子,甜蜜與依戀固然有,可是過去太長,未來太短。她早就應(yīng)該意識到,劉德軒不可能沒有異性朋友,而她怎么可以像小姑娘一樣,去熱烈地投入這段感情呢?
幸好還來得及,在受傷害之前,讓一切都停止。
晚飯的時候,王欣瑞沒有下樓,她因為情緒波動而引起心臟不適,吃了些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晚上劉德軒來敲門,叫她一起下樓吃晚飯。王欣瑞隔門說有點兒不舒服,不下去了。任憑他怎么勸解,她都沒有開門。
(未完待續(xù))
作者簡介:祝小惠,本名祝紅,系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長春日報》《吉林日報》《長春晚報》《常州日報》《中國質(zhì)量報》《作家》《民間故事》《春風(fēng)文藝》《吉林周刊》等報刊。短篇小說《星月夜》獲長春文學(xué)獎。2010年出版長篇小說《婚姻突圍》(吉林出版集團)。
(責(zé)任編輯 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