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879.2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5)03-0037-10
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Qiuci Style Murals in the Newly Discovered Huahongdong Grottoes in Minle County, Gansu Province
DING Detian1ZHOU Rong2WANG Weidong3 (1.EditorialDepartment,DunhuangAcademy,Lanzhou73o030,Gansu;2.Minle CountyMuseum,Minle7345oo,Gansu; 3. Zhangye Municipal Cultural Relics Conservation Institute,Zhangye 7340oo,Gansu)
Abstract:The Huahongdong Grotoes sitein Minle County,Gansu Province,recentlydiscovered in2O23,wasasmallgroup ofcaves.Amuralpaintedinhorizontalbandsonthenorthwallicave2ofthesouthernareashowsasceneoftheBudhadeliveringasermonflanked byattendant bodhisatvas.Imagesof Buddha flanked byanatendant groupofbodhisattvas are highly similartodepictions ofotherthemesinthereligiousartofQiuci (today knownasKucha)intermsoffacialexpresions,gestures andoverallpaintingtechniques.Forexample,thedecorativepatternofawildgoseholdingaring initsbeak inaBuddha'saureoleincave2oftheHuahongdongGrottes isnearlyidenticaltosimilarpatersintheBudda'saureoleincavel23oftheKizil Grotoes,particularlyintheirorientation,composition,andcoloring.Thetwopaintings mightevenhavebeenderivedfromthe same mastercopy.Though some uniquedecorative pattersatthisite evinceaninfluence fromthelocal Hexiregions andother elements,theQiucistyledominatesonthewhole,whichindicates thattheabovementionedpaternwaslikelydirectlyinfluenced by Qiuci art.Itcanthereforebespeculatedthat thedate ofconstruction for both thecaves andthe muralsat the Huahongdong Grotoes wasaround the8thcentury.Themurals in theHuahongdong Grotoes were eithercreatedonamastercopy fromtheQiuci caves,or by artisans from the Qiuci of the Western Regions.
Keywords:Huahongdong Grottoes; Qiuci style; wild goose holding a ring; Tang dynasty
(Translatedby WANG Pingxian)
2023年4月,張掖市文物保護研究所會同民樂縣文體廣電和旅游局進行文物安全巡查時,根據(jù)民樂縣當(dāng)?shù)卮迕裉峁┑男畔ⅲ瑢δ瞎沛?zhèn)岔家堡村新發(fā)現(xiàn)的一處石窟群進行了初步調(diào)查,并發(fā)表了調(diào)查簡報(下稱《簡報》)[1],將新發(fā)現(xiàn)的窟群暫劃為 A,B,C 三個區(qū)域,初步推測A區(qū)洞窟的年代在5—6世紀(jì)之間。《簡報》據(jù)當(dāng)?shù)卮迕窠榻B該窟群附近舊時曾有一處消失的寺院遺址名為“圣佛寺”,將該窟群暫定名為“圣佛寺石窟”。又因立于崖底可隱約看到崖壁之上部分色彩斑斕的壁畫,稱其為“花紅洞石窟\"①。在與民樂縣、張掖市文物管理部門同志商議后,本文取“花紅洞石窟”稱之。2023年11月,可看到的有關(guān)該窟的部分壁畫,顯示出極為濃郁的“龜茲風(fēng)格”。2024年3月,我們對該窟進行了調(diào)查,因該窟所在崖面險峻,截正目前尚未登臨至窟內(nèi)做調(diào)查工作,只做了部分記錄、航拍和簡要測繪。得益于張掖市文物保護研究所第一次調(diào)查公布的材料,結(jié)合我們2024年3月實地調(diào)查所獲,在目前尚未對洞窟進行完全實測的情況下,本文僅以窟群南區(qū)第2窟(《簡報》中A區(qū)第2窟)殘存的壁畫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參照殘存的石窟形制,對比分析壁畫內(nèi)容及風(fēng)格,就洞窟壁畫的年代和淵源做初步討論。
花紅洞石窟位置及其概況
花紅洞石窟位于民樂縣南古鎮(zhèn)岔家堡村東北2公里處大都麻河?xùn)|岸崖壁上,主要分南、北兩區(qū),南區(qū)的崖壁大體呈東北一西南走向。石窟距地面約18米,崖壁下方為大都麻河的干河床,該河原是自然流水,1975年在岔家堡村南1公里處的上游建成瓦房城水庫后河水漸趨干涸。石窟所在地海拔2302米,東距民樂縣城約26公里,西南距金塔寺石窟約18公里(圖1)。此次調(diào)查因無法登臨,借助無人機進入崖壁上方洞窟內(nèi)進行攝錄。
花紅洞石窟南區(qū)殘存5座窟,大體坐東朝西,自南向北依次排布在同一崖面上,自南向北編號(圖2),本文編號與《簡報》編號的次序相同。第1窟位于南端,窟口被崖壁頂端沖流下的泥沙掩蓋大部,僅頂部存留空隙,窟頂微拱。第2窟是五座窟中開鑿規(guī)模最大的一窟,窟型雖殘損嚴(yán)重,但形制尚存,為長方形縱券頂窟??邇?nèi)正壁自然損害
① 與當(dāng)?shù)卮迕駥ぴL交談時,稱其為“花紅洞子”,系當(dāng)?shù)厮渍Z“花紅滿綠\"或“花紅麻綠”的省稱,大意即形容壁畫有紅綠等各種顏色多彩的樣子,“花紅洞”之名當(dāng)源于此。
嚴(yán)重,無人機影像中看不到開龕或壁畫痕跡。南、北兩壁殘存部分壁畫,南壁僅西側(cè)外沿殘存小幅壁畫,北壁殘存一幅橫卷式壁畫,即本文所探討的主要對象。第3、4窟損毀嚴(yán)重,窟頂呈斜拱券,與側(cè)壁形成的角度上窄下寬,第3窟南壁與第4窟北壁均呈斜坡面。又從外立面觀察,中間隔斷的巖體呈一座倒梯形柱體,上寬下窄,形似一中心柱體,兩窟窟口外側(cè)崖面塌毀,窟口被山頂沖刷下來的泥漿沉積覆蓋了部分,柱體后部無人機無法進入,影像顯示有很深且位置較低的鑿痕,可能相通或未完工,故而推測第3、4窟極大可能是一整座中心柱石窟。若是一座中心柱窟,則第3、4窟是中心柱窟南北兩側(cè)的甬道,因目前尚未登臨至窟內(nèi)詳加分辨,暫將其分別編號為第3窟、第4窟,但將其視為一整座單獨的中心柱窟,是本文后續(xù)討論的重要觀點和基礎(chǔ)。第5窟位于南區(qū)最北端,在五座窟中規(guī)模最小,泥沙堵住洞口大部分,《簡報》將其編號為C1,暫定為第4窟的明窗,因目前無法確證兩窟間內(nèi)部是否相通,即便相通,還有僧房窟的可能,仍將其編號為第5窟。
上述五窟中,第1、5窟目前無法確定窟型。第2窟是規(guī)模最大的一座單窟,是目前所能觀察到并僅存壁畫的洞窟,也是最重要的研究對象。第3、4窟很可能是一整座中心柱窟南北兩側(cè)的甬道。中心柱窟的出現(xiàn),有助于加深對該區(qū)域石窟的認(rèn)識。第2窟和第3、4窟的規(guī)模在五座窟中相對較大,形制也較完整。
花紅洞第2窟是一座長方形拱券頂窟,頂部及正壁(西壁)南壁(左壁)均大面積塌損脫落。南壁靠外側(cè)殘存少許壁畫,在僅存的壁畫中,上部以藍、石綠、深褐色等繪出菱格紋式的天宮欄墻,欄墻與北壁相似。欄墻下殘存兩身人物:上端是供養(yǎng)人物及頭光;下端隱約分辨出一幅供養(yǎng)菩薩的頭部,用白色繪出頭冠邊緣和飄向下方的繒帶。
北壁(右壁)中央殘存一幅橫卷式的佛說法圖(圖3—4)。中央一身佛像僅存上半身,著袒右肩袈裟,面部和裸露出的胸部、右臂均呈褐色。佛像寬肩窄腰,右手上舉,五指間繪縵網(wǎng)。胸口繪出一組兩邊輪廓呈反向“S形的卷花紋樣,如花瓶兩側(cè)邊緣。佛像頭光和背光呈蓮瓣形,頭光由內(nèi)向外四重,繪綠、白、順時針的“大雁銜環(huán)\"圖案和菱形紋。身光由內(nèi)向外五重,繪綠地、白地、半圈通肩式小坐佛、“大雁銜環(huán)\"圖案及菱形紋。身光頂部與欄墻間褐色地子上繪白色花朵。佛頂部頭光兩側(cè)繪兩只相對而立的鳥,形似戴勝。
佛像的左脅侍菩薩白色身(圖5),側(cè)身面向佛陀低眉頷首。菩薩面部殘損較多,以細(xì)紅線條勾勒,面部豐圓,高鼻細(xì)眉。整體寬肩窄腰,頭戴寶珠花冠,花冠中央飾橢圓形寶珠。黑色帔帛繞肩挽于臂彎處,寶冠兩側(cè)耳旁各綴一牌飾,以白色珠子點綴,項戴瓔珞。雙肩披藍、黑色帔帛及裝飾,掛于胸口,形成一種變體的十字形裝飾物,應(yīng)是一種珠寶類裝飾。右肩與左臂膊各掛一紅色珠鏈,于腹前相交呈X形。右手捏一支待開的蓮花苞,右臂繪紅色菱格圓點紋臂,腕飾兩圈紅色手鐲。
左脅侍菩薩頂部及身后有五身供養(yǎng)菩薩像:頭頂兩身菩薩像,白色身相者佩飾與左脅侍菩薩相似;旁邊黑色身相者左手持缽;后方又有一白色身相菩薩面朝左脅侍;下方褐色菩薩右手指向左脅侍菩薩,左手持缽;右下方一菩薩僅存面部輪廓,背朝左脅侍菩薩。
佛像的右脅侍菩薩白色身(圖6,側(cè)身面朝佛陀,與左脅侍菩薩相對而立。頭頂花冠,面部殘損較多,兩耳旁邊各綴一牌飾,項戴串珠式瓔珞。黑色帔帛繞肩挽于臂彎處,雙肩披藍、黑色帔帛或裝飾物,掛于胸口前,形成變體的十字形珠寶裝飾,雙肩各掛一紅色鏈珠并于腹前交叉呈X形。左手捏一支蓮花花莖,臂膊繪臂等紋樣,腕戴兩圈紅色手鐲。
右脅侍菩薩頭頂及身后共六身菩薩像:頭頂一身褐色身菩薩像,面向斜下方;后面著白衣菩薩像面向左下方;再向后褐色身菩薩仰頭面對白衣菩薩,右手端缽;下方又有一半蹲狀菩薩像,左手端缽;最右端上部菩薩像著白衣面向斜下方;下部菩薩右手高舉一拂子。
壁畫最西端殘存半圈順時針首尾相接的“大雁銜環(huán)\"紋飾,再向外窟口已塌毀?!按笱沣暛h(huán)\"紋可能是原造像身光中的裝飾,最右端兩尊像是“大雁銜環(huán)\"紋主尊的侍從像?!按笱沣暛h(huán)\"紋與中央佛說法圖背光中同一紋飾的所在位置平行,其繪制的樣式、大小與配色一致,應(yīng)是一尊佛像的背光。
中央說法圖頂部欄墻上面殘存一身供養(yǎng)天(圖7)。供養(yǎng)天正面向外,面部大半殘損,著耳瑪,佩戴項飾,肩披圓領(lǐng)通肩飾物,似坐在臺座上,雙手在胸前向外攤開,手持瓔珞,瓔珞呈U形垂于欄墻上方。
佛與脅侍、供養(yǎng)菩薩間的空白處多以深紅色打底,是這幅壁畫最底層的顏色,上繪蓮花、蓮苞等。壁畫西端(右側(cè))殘存的半圈“大雁銜環(huán)\"紋飾,可能是佛像背光中的裝飾紋樣,但旁側(cè)沒有如中央佛說法圖中的脅侍菩薩,塌毀的位置可能為佛像。
花紅洞第2窟壁畫濃郁的“龜茲風(fēng)格”,以佛像背光中“大雁銜環(huán)\"圖案、菩薩像及頭冠、佩飾、紋樣等細(xì)節(jié)尤為明顯,為探尋該窟及壁畫的淵源提供了重要的指引。
三與龜茲石窟及周邊石窟的關(guān)系
在石窟寺考古比對分析的參照物選擇上,空間和時間的距離通?!坝山斑h(yuǎn)”,但花紅洞第2窟圖像內(nèi)容和風(fēng)格與鄰近的馬蹄寺、金塔寺、童子寺等窟差別較大,與龜茲石窟更接近,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文字題記,故在選取參照對象時“舍近求遠(yuǎn)”。以下就花紅洞石窟與龜茲石窟、周邊石窟做對比分析,窟型是首要考慮的內(nèi)容,但受限于未能實測,只做簡要分析。
(一)與克孜爾石窟及鄰近石窟的對比分析
1.石窟形制
單窟?;t洞第1、5窟的情況目前不清晰。第2窟是一處縱券頂方形窟,此種形制在龜茲石窟中常見,包括吐魯番的雅爾湖、柏孜克里克等也有縱券頂石窟,而在鄰近的馬蹄寺千佛洞、童子寺及敦煌石窟中少見,金塔寺沒有方形窟。第3、4窟本文視為一座中心柱窟,鄰近的金塔寺、馬蹄寺石窟的中心柱為方柱,中心柱體上下齊整并四面開龕造像,四壁與地面垂直,馬蹄寺的中心柱窟還有人字披形制,盡管花紅洞第3、4窟殘損嚴(yán)重,但殘留的中心柱體上寬下窄,兩側(cè)甬道(或洞窟)較寬,與馬蹄寺、金塔寺中心柱窟形制不同。鄰近石窟中與花紅洞第2窟稍有相似之處的是童子寺第9窟,該窟中心柱的柱體呈橫長方形,微上寬下窄,在整窟中的體積占比很大,導(dǎo)致與三面?zhèn)缺谛纬傻酿朗知M窄,甬道上半部略呈上窄下寬的半月形夾角2,這與花紅洞第3、4窟側(cè)壁和柱體形成的夾角稍有相似。但整體看,兩窟在形制變化上缺乏直接的關(guān)系,且童子寺第9窟側(cè)壁制底窟壁畫上繪有早期千佛圖像,二者差別明顯。
組合。從現(xiàn)有遺跡和外立面判斷,五座窟并非各自獨立開鑿,可能存在著某種組合關(guān)系。五窟中第2窟與第3、4窟相鄰,即一座方形窟毗連著一座中心柱窟,窟外側(cè)有略顯模糊的類似毗鄰?fù)ǖ赖牟糠郑旅孢z跡也顯示兩窟底面所處位置在同一水平面上。克孜爾石窟分為兩類主要的洞窟組合,第一類由一個或多個方形窟以及一個或多個僧房窟組成,第二類包括一個或多個中心柱窟,有時附帶一個方形窟及一個或多個僧房窟,這兩類洞窟組合的關(guān)鍵區(qū)別在于有無中心柱窟[3]。兩相對比,花紅洞第2窟和第3、4窟的組合與克孜爾石窟常見的第二類組合的A型相近似[3]40
通過對花紅洞石窟的形制做簡要對比分析,不論單窟或組合,均表明其與克孜爾石窟的形制相似,反而與鄰近幾處石窟差別明顯,可見其與鄰近石窟的相互影響有限,本文更傾向于花紅洞石窟屬于一類組合式的石窟。
2.花紅洞第2窟與克孜爾第123窟佛像及背光中的“大雁銜環(huán)”圖樣
觀察花紅洞第2窟的壁畫圖像,與龜茲石窟最接近的是克孜爾第123窟壁畫佛像背光中的“大雁銜環(huán)\"圖樣。
克孜爾第123窟左甬道外側(cè)壁有一身側(cè)身面朝側(cè)下方的立佛(圖8),頭光呈圓形,背光橢圓形。立佛面部白色,著紅色通肩大衣,右手持一缽,頭光外圈中繪順時針方向的“大雁銜環(huán)\"圖樣。身光四圈,第二圈繪立佛,最外側(cè)第四圈內(nèi)繪順時針方向的“大雁銜環(huán)\"圖樣。兩圈圖樣底色皆是藍色,大雁均為順時針方向首尾相接,頭部、翅膀與尾羽涂白,身體為黑色,口銜一枚圓環(huán),圓環(huán)內(nèi)、外沿白色,中為黑色。該窟因鳥銜環(huán)圖像的特點明顯,曾被德國考察隊稱為“鴿子銜環(huán)\"窟?;t洞第2窟的佛像僅存上半部分(圖9),佛像正面朝外,面部褐色,袒右肩袈裟,右手上揚伸開做說法狀,五指間有縵網(wǎng),結(jié)合下半部殘存壁面略小的位置,此尊主佛坐姿的可能性較大。頭光和背光呈蓮瓣形,頭光外圈內(nèi)繪“大雁銜環(huán)\"圖樣。身光四圈,第二圈為坐佛,第三圈繪“大雁銜環(huán)\"圖樣。兩圈圖樣中,底色都為藍色,大雁均系順時針方向首尾相接,頭頸部、翅膀和尾羽涂白,身體黑色,口銜圓環(huán),圓環(huán)內(nèi)、外沿黑色,中為白色。此外,花紅洞第2窟北壁西端鄰近窟口處,殘存有半圈“大雁銜環(huán)\"圖案,應(yīng)是從屬于造像背光中的圖樣,故其下缺失的極大可能是佛像,但旁側(cè)沒有脅侍菩薩,僅有供養(yǎng)菩薩像。
兩處石窟中的“大雁銜環(huán)\"圖樣,除銜環(huán)的顏色稍有差異外,其他如圖樣所在位置、構(gòu)圖形式、大雁本身的色彩與背光圈內(nèi)藍色的底色近乎相同,圖樣細(xì)節(jié)內(nèi)容展現(xiàn)出的高度近似,顯示出兩幅壁畫存在十分親近的關(guān)系。
(二)佛像、菩薩像及其裝飾紋樣
花紅洞第2窟佛像、菩薩像的裝飾紋樣,與克孜爾諸多石窟相似,如佛像的構(gòu)圖、頭冠、連珠紋和菩薩的臂釧等。克孜爾石窟壁畫中的部分常見紋樣,從早期到晚期持續(xù)流行,甚至在經(jīng)歷年代的變遷后仍頑強保留著早期樣式。
1.佛像頭光頂部的花朵與對鳥紋飾
圖9所示花紅洞第2窟佛像頭頂部與欄墻間有塊褐色地子的區(qū)域,繪有白色放射狀圓圈的花朵紋樣,此種花朵紋樣在龜茲石窟早期至晚期均流行,通常作為補白點綴,或菱格邊緣的點綴、部分菩薩天女衣裙的點綴,多為白色。佛像頭光兩側(cè)各有一只鳥,相對而立,頭頂尖羽,白頭,羽翼和身體褐色、藍色??俗螤柺咧杏胸S富的鳥類圖像,或單或雙乃至組合,如第171窟諸多菱格紋中佛頭光頂部所繪對鳥形象,“長者施僧房緣”圖像中(圖10),佛像頭光頂部半圓形黑地白花上相對而立兩只鳥,一只回首與另一只同向。到晚期第38窟相向而立的成對雉鳥,以及第100窟以食物供佛的圖像中(圖11),釋迦佛頭光頂部兩側(cè)各繪一只相對而立的鳥,鳥的翅膀和長尾羽呈白、綠色,這沿襲了第171窟的構(gòu)圖形式,而花紅洞第2窟佛頭光頂部似乎也參照了此種構(gòu)圖形式(圖12)??梢娍俗螤柕?71、100窟和花紅洞第2窟中佛頭光頂部對鳥紋的構(gòu)圖形式存在淵源聯(lián)系,花紅洞(《中國新疆壁畫藝術(shù)》第3卷圖版51)
2.菩薩像及裝飾紋樣
以頭冠為例??俗螤柕?24窟阿闍世王的頭飾(圖13)與花紅洞脅侍菩薩像的頭冠是同一種樣式,花紅洞的頭冠在勾線后以整塊的黑、綠、白填色。其他如克孜爾第101、27窟聞法天人,第99窟天人頭飾中的頭冠及其繒帶,均與之近似。
以菩薩耳飾、項飾、胸前裝飾、臂等飾品為例。克孜爾第99、100窟菩薩的耳飾多是連珠紋耳擋,或圓形耳環(huán),均贅掛在耳朵上,但花紅洞第2窟脅侍菩薩的兩耳旁側(cè)的牌飾,是從頭飾下方伸出一只U形的連珠紋的連桿上揚后置于耳側(cè),不與耳朵相連,僅是靠近耳朵的裝飾。
兩身脅侍菩薩頸戴一圈黑地白連珠紋的項圈,項圈外又以紅色連珠裝飾。兩肩掛兩條紅色連(《中國新疆壁畫藝術(shù)》第2卷圖版157)
珠綬帶,在腹前相交形成斜向的X形。此種形式從早期一直延續(xù)至中晚期,如克孜爾第219窟供養(yǎng)天人像、森木塞姆第48窟天帝釋及眷屬所佩綬帶、克孜爾第38窟彌勒菩薩與供養(yǎng)菩薩。胸前裝飾的一種變體十字形裝飾,是系帶從兩肩垂至胸前,十字形裝飾應(yīng)是珠寶。克孜爾第四期諸窟中圖像與之最為接近,如第38窟菩薩像及第219窟供養(yǎng)天人像胸前所佩的顯然是珠寶裝飾,包括第27窟聞法天人像(圖14)和第123窟的思惟菩薩像,均與花紅洞第2窟的胸前裝飾近似。
(《中國新疆壁畫藝術(shù)》第3卷圖版23)
菩薩臂膊上的臂和腕間手鐲也是龜茲石窟的常見圖案?;t洞第2窟左右脅侍菩薩和身后的供養(yǎng)菩薩臂膊上繪有近似的圖樣,即在一個封閉形格中再分割四份,在空白處畫出類似摩尼珠的圖樣。在龜茲石窟中外廓形象以圓形為主,分割后形成若干空白區(qū)域并繪摩尼珠,花紅洞石窟與之不同是菱形,但原本表現(xiàn)的仍是臂釧等飾品。
對比龜茲石窟與花紅洞石窟(表1),兩者在造型樣式、風(fēng)格特征以及裝飾紋樣的主體細(xì)節(jié)方面展現(xiàn)出了高度近似,可見花紅洞石窟受到龜茲石窟強烈而直接的影響。需要注意的是,花紅洞的主體圖像和內(nèi)容除受到龜茲的影響外,在耳飾部分的變換、圓形封閉圖樣與菱形封閉圖樣的區(qū)別處理以及其他部分細(xì)節(jié)的差異方面,可能因空間遠(yuǎn)或時間久的緣故,使得花紅洞石窟的畫工參照龜茲石窟繪制壁畫時對局部進行了新的處理,或是來自龜茲地區(qū)的人物身處河西受到當(dāng)?shù)氐挠绊懚l(fā)生了局部變化。
四 其他因素的影響
花紅洞石窟與龜茲石窟相近的部分除了追索到直接源自克孜爾石窟的內(nèi)容外,其源頭或不止龜茲石窟一處,以下就花紅洞石窟圖像中其他來源做簡要分析。
(一)花紅洞第2窟的蓮花紋樣
花紅洞第2窟壁畫中,佛與脅侍菩薩、供養(yǎng)菩薩露出的深紅色底色是壁畫最底層的顏色。深紅色在各類石窟包括龜茲石窟中是常見色,深紅色打底并在其上繪制佛、菩薩像在敦煌北朝以來的石窟中多見。此外,花紅洞左脅侍菩薩手捏的蓮花和花莖,如圖6右脅侍菩薩身后紅色底色上繪制的卷葉蓮花圖案以及蓮苞和初開的蓮花,此類樣式的蓮花是河西、中原等石窟寺中多見的蓮花圖案。
(二)佛像胸口紋樣與供養(yǎng)天
花紅洞第2窟佛像胸口有一處裝飾紋樣,其外部兩側(cè)邊緣呈反S形卷花。佛像胸口出現(xiàn)花朵形狀的紋樣或稱為“寶花”,可能是“如來心相”,敦煌北朝石窟中多見于佛像胸口處[4],但與花紅洞佛像胸口處所見紋樣有差異。和田巴拉瓦斯特遺址出土的盧舍那像胸口有一組復(fù)雜的卷花圖案,圖案的邊緣與花紅洞佛像胸口卷花紋樣近似。這幅盧舍那像現(xiàn)藏于印度新德里國立博物館(圖15),時代約在8世紀(jì),胸、腹部圖案復(fù)雜,胸口中央有一花瓶狀物體,其下為一寶瓶,底座纏繞兩條蛇(龍),該組圖案可能是生長一切福德的功德瓶[5]
花紅洞第2窟北壁欄墻上殘存的供養(yǎng)天,雙手向外攤開手持U形瓔珞,這種圖式可追溯到犍陀羅及中亞地區(qū),如巴基斯坦洪德博物館藏2—3世紀(jì)“四天王奉缽”片巖雕刻中佛像頂部天宮欄墻上手持U形瓔珞者。5—6世紀(jì)西域和中原北方流行的于闐系蓮花化生像,也常見到化生像露出上半身手執(zhí)瓔珞[6]。河西地區(qū)以敦煌石窟于闐題材最多,從吐蕃統(tǒng)治敦煌開始,再到9世紀(jì)晚唐歸義軍時期,于闐人在敦煌居住生活,相關(guān)文本圖像持續(xù)傳入[7]。花紅洞石窟佛像胸口紋樣及供養(yǎng)天形象的局部與于闐圖像有相似處,亦需考慮于闐因素,但河西石窟是否受到源自于闐的影響,此前所見甚少,仍待深入考察。
此外,就部分繪畫技法而言,龜茲石窟的人物繪畫通常采用“凹凸暈染法”,以紅色、深色繪出外部較粗的輪廓線,在輪廓線條內(nèi)暈染,形成漸變效果和深淺、明暗的對比,尤其在表現(xiàn)人物時更富立體感?;t洞石窟表現(xiàn)人物面部、軀體時,在同一種底色上用紅色線條勾出輪廓或在輪廓線內(nèi)徑敷白色或褐色,線條內(nèi)不暈染,與輪廓外部綠、黑或藍色形成明確的色調(diào)對比。以克孜爾石窟為例,早期壁畫中多以“凹凸暈染法\"表現(xiàn)人物、動物等,并一直流行至晚期,但部分洞窟如克孜爾第四期第38窟中的佛菩薩像,不做暈染,僅用紅色線條繪出輪廓線,在白色底色上勾線或在輪廓線內(nèi)徑敷白色,與花紅洞石窟畫法類似。
五年代與歷史背景
簡要分析花紅洞石窟殘存的形制及第2窟壁畫,其與克孜爾第123窟及同時期的石窟有最直接的影響。第123窟是一座獨立于其他洞窟的中心柱窟,在克孜爾石窟的洞窟分期中,第123窟被列為第四期,其他與花紅洞有相近圖像的,如第224、27、100、101等窟,均被列入第四期[3]61-62。克孜爾石窟的第四期,開窟造像趨于尾聲,逐漸衰落直至最終結(jié)束。魏正中綜合了宿白、馬世長等先生的研究,將第四期石窟的年代上限推定在580一600年,約當(dāng)于隋代,而下限推定約在750年左右結(jié)束,即 580—750年間[3]6467?;t洞石窟與克孜爾第四期諸窟相近,其年代當(dāng)接近第四期并更晚,一是花紅洞石窟所在的民樂縣與新疆庫車縣距離遙遠(yuǎn),本身又融合了其他地方的因素后匯至河西,且新建石窟又有滯后性;二是開窟造像要考慮當(dāng)?shù)禺?dāng)時的社會背景。
開窟造像和繪制壁畫所耗甚巨,費工難就,往往在相對安定富足的外部環(huán)境下更易成就。鄰近的馬蹄寺、金塔寺、上下觀音洞和童子寺均集中在此區(qū)域,十六國北朝至隋唐以來在此區(qū)域連續(xù)開窟造像,可見該地有此傳統(tǒng),以至形成了一處沿山臨水密集分布的石窟寺考古遺址聚落?;t洞石窟東側(cè)鄰近的大斗拔谷,是穿越祁連山通往青海的交通、兵家要道,故在此開窟造像應(yīng)有安定的背景。龜茲石窟本身的考古學(xué)年代序列仍不夠清晰,使得在考慮花紅洞石窟的年代時只能參照龜茲石窟的現(xiàn)狀推定,主要依照以克孜爾第123窟為代表的同期石窟,結(jié)合河西本地及其他因素,暫將其年代推定在8世紀(jì)左右。而花紅洞石窟與龜茲石窟的淵源:一是前者主要依照來自龜茲石窟的粉本,同時吸收河西當(dāng)?shù)氐膫鹘y(tǒng)因素后融合制作;二是西域龜茲地區(qū)的人物來至河西地區(qū)制作,即受人員流動影響所致。
結(jié)語
以上主要從考古學(xué)和圖像分析的角度,從現(xiàn)有能觀察到的石窟遺跡人手,對花紅洞石窟做初步分析,后續(xù)仍有賴登臨窟內(nèi)繼續(xù)細(xì)化基礎(chǔ)工作并深入研究。龜茲對河西、敦煌石窟的影響,過往所見多系間接而來,花紅洞石窟的發(fā)現(xiàn)則證明了古代龜茲地區(qū)與河西走廊的石窟寺有著直接的影響和聯(lián)系。我國的石窟寺,大多已被發(fā)現(xiàn),仍未發(fā)現(xiàn)的,即便深藏在山林懸崖間,料已不多,花紅洞石窟即是近年來極為難得的新發(fā)現(xiàn),令人驚嘆,突破了以往對龜茲與河西石窟寺關(guān)系研究的認(rèn)識,是古代西域與河西兩地間文化、藝術(shù)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直接見證,也為中國石窟寺研究提供了獨特的新材料。
附記:感謝周榮、王衛(wèi)東和肅南縣劉國虎三位同志以及李靜杰、廖腸、王友奎的支持!中國社科院陳粟裕提供了部分資料。參加此次調(diào)查的人員有周榮、敦煌研究院編輯部劉陽、李軒宇、俞作輝、劉七疆草毛和研究生李安然、盧百菡。謹(jǐn)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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