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劉斯奮《白門柳》知識分子80年代“純文學”作為20世紀80年代文學重要的審美概念,在拒絕“極左”政治意識形態(tài)對文學的控制上起到了積極意義,但它在使文學得以獨立表達的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造成歷史與現(xiàn)實的真正“斷裂”。尤其是其對純真主體性的要求,使得文學由此退出歷史文化網(wǎng)絡而拒絕進人公共領域。審美論對政治論的取代不僅窄化了文學的表達,同時還造成80年代文學一方面對現(xiàn)實進行激烈解構,一方面又自動放棄了新的歷史烏托邦的想象乃至沖動。因此,于長時段歷史中對80年代文學敘事主體、敘事模式、敘事動力進行探究,是對80年代文學精神超越本質化敘述的多面向挖掘,也是對文學介人現(xiàn)實精神的召喚。《白門柳》的創(chuàng)作貫穿整個80年代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然而縱觀這些年關于《白門柳》的研究會發(fā)現(xiàn),在長達幾十年的研究歷程中,雖然不乏名家學者以及知名刊物的加人,卻極少人把它納人到80年代文學潮流之中,也極少有人將作家的個人經(jīng)歷與其創(chuàng)作,以及將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其發(fā)表的相關文化論述聯(lián)系起來進行整體的研究,最終導致作品的審美品格和文學史意義未能被充分闡釋。本文以劉斯奮的《白門柳》為對象,將個體的經(jīng)驗放置到更復雜的歷史語境中去觀察思考,從作家與作品、作家與現(xiàn)實、文本與現(xiàn)實等多層關系理解文本的生成,理解《白門柳》作為文學文本與其現(xiàn)實中關于文化論述的互文價值。在其作為“歷史小說”的定論中,發(fā)掘“內蘊的還沒有充分展開的‘歷史可能性”,并以此豐富80年代文學、文化的精神向度。
一、20世紀80年代“純文學”語境中的《白門柳》
在當代文學史著作中,《白門柳》極少被提及,即便被論述也是將其劃歸到“歷史小說”范疇之中,或將之作為一個較為單純的文學文本進行分析,肯定作品的選材和觀照生活的視角很有特點,而不能將之作為一個“實踐文本”從更廣闊的場域多層面地認識其寫作范式和審美價值。作為一部創(chuàng)作過程持續(xù)了16年的文本,《白門柳》顯然不是一個簡單的文學文本,而是一個典型的“實踐文本”。尤其當我們將劉斯奮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與余英時的論戰(zhàn)、90年代關于“盛世傳統(tǒng)”和“朝陽文化”的思考以及后來關于“走出鴉片戰(zhàn)爭陰影”和走出“五四”陰影的論述聯(lián)系起來時,會發(fā)現(xiàn)作家以“超越和挪移”的手法審視知識分子時代遭際的寫作方式,以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精神來重塑知識分子角色的視野,都使得這一典型的“實踐文本”具有了穿越歷史的思想意蘊,為我們重新審視80年代文化及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新的維度。同時,不是通過將之與歷史原型對比來理解其創(chuàng)作,而是從現(xiàn)實整體性的角度理解《白門柳》的生成,既是對文學批評和文學史關注文學外部結構的拓展,也為我們從歷史的長時段中整體把握文學創(chuàng)作的審美范式提供可能。
自1985年初《白門柳》的第一部出版以來,人們對該小說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文本的分析。如小說的真實性問題、題材問題、人物塑造、美學風格與語言等方面,充分肯定了“詩與史之比較完美的結合”4,以及其不同于“通俗的歷史小說”而作為“文學的歷史小說”的“真且雅”審美特性,認為其“以一種寬厚和冷靜的歷史理性對歷史進行分析,是其成功的關鍵因素?!辩姇砸闾岢觥栋组T柳》是“以開放的審美意識畫出歷史流變中的人心世態(tài)”,“較為成功地超越了歷史文學創(chuàng)作面臨的那個道德選擇的‘黑洞'”,最終獲得了歷史、哲學的高度和深度。5與著重分析文本的思想藝術手法不同,黃樹森在和章明《關于〈秋露危城〉的通信》中有意識地將作品與作家的人生經(jīng)驗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白門柳》融入了作者“對歷史的把握駕馭,人物心靈的理解揭示和哲學的思考和升華,以及他的人生經(jīng)驗等”,而“作者的美學理想和追求也生發(fā)、伸延、融會于歷史題材的創(chuàng)作之中,這肯定得益于他對中國古典文論、詩詞論、畫論、小說戲劇論的通曉熟諧中所爆發(fā)出的美學和文藝心理學那耀眼絢麗的光輝”??芍^第一次“知人論世”地將文學文本擴展到更廣闊的現(xiàn)實之中,只是這種連接更多地停留于美學理想,而對作家現(xiàn)實生活中的生命經(jīng)歷少有觸及。
除了對小說藝術上的肯定,知識分子題材的選擇也被重點闡述。陳遼認為《白門柳》寫出了“明末知識分子的悲劇”,發(fā)現(xiàn)了“過去一向為人稱頌的東林黨人和復社,長于內爭,短于應變,自光短淺,不顧天局,是導致明王朝不能維系下去的一個重要原因”,“這是明王朝的悲劇,也是明末知識分子的悲劇”。 1994年3月,由《文匯報》與上海社科院文學所在上海聯(lián)合舉辦的《白門柳》創(chuàng)作研討會上,有關知識分子的話題被集中探討。周介人認為“這部書拷問了中國知識分子在大動蕩時期的靈魂”,“對歷史上的知識分子畫像,可以為今天的人們提供思想、文化的財富”。毛時安認為小說的知識分子們矛盾紛爭的視點開拓了審視歷史的新視角、發(fā)現(xiàn)了新意義,并由此提出知識分子的角色擔當及定位的問題,即:“在一個歷史大變遷的時代,知識分子,應該干些什么?合適的位置在哪里?我們應該為自己歷經(jīng)苦難的民族貢獻些什么?”戴翊認為小說“雖寫的是數(shù)百年前的過眼煙云,卻與今日有內在聯(lián)系,使人得到精神文化的參照”??梢哉f這次研討會的探討不僅聚焦了小說對知識分子群體的觀照,同時注意到這一歷史小說與當下的內在聯(lián)系,甚至在回望歷史中認為在第一部出版后沒有引起相應關注是書林的“遺珠之感”,并由此提出“怎樣使這部作品為更多的人關注”的論題。遺憾的是,對于小說應該如何、怎樣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以及作品怎樣得到更多關注沒有深人探討。在本次研討會上,劉斯奮提出其在藝術上采取的是生活流的形式。
后來,由黃樹森主編的《文人心靈的歷史回聲》一書中,分別從“歷史與敘事”“敘事范式”“視點與人物”“情節(jié)與結構”“敘述語言”“敘述主旨”等方面展開,其中陳偉軍認為,正是因為《白門柳》“將敘事的重點、焦點放在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社會風尚和文化心態(tài)等上面,用生活畫面、人物心靈活動的軌跡來印證歷史的辯證法,在更高的藝術層次上再現(xiàn)了整體的、真實的歷史\"。劉衛(wèi)國認為《白門柳》探索了“心態(tài)史”的寫作,高揚了知識分子的主體精神,并提出了“知識分子何為”的問題。申霞艷認為“劉斯奮從對社會生活有機體系的整體考察過程中尋找知識分子的思想支點”,“他要通過一個社會大動蕩時期知識分子的心態(tài)和他們所面臨、所思索的問題以及所作所為來對今天的社會提出借鑒,通過他們對價值的確認和啟蒙思想的產(chǎn)生給現(xiàn)實提供一個參照”。[后來李愛華以《以當代意識寫歷史風云》為題對《白門柳》的一、二部展開研究,認為作者“從政治轉向人文”的視角是“立于現(xiàn)時代的制高點上”從大文化的視角去發(fā)現(xiàn)觀照歷史,拓展了對《白門柳》的文化思想認知。[]
學者對劉斯奮知識分子家庭背景出身的論述,為我們切人《白門柳》的精神結構提供了思路,但卻沒有就劉斯奮如何立足于個人的經(jīng)歷書寫《白門柳》展開研究,并由此揭示作家的創(chuàng)作動機及文化抱負。從故事主線上看,作家是通過明清易代之際“士”這一階層的遭際揭示當時思想的裂變與成長;但從創(chuàng)作動機看,則是期望通過對明清知識分子思想裂變與生長的梳理與闡釋重建80年代知識分子的自信與擔當?!栋组T柳》的創(chuàng)作既是對個人生命體驗的理性審視,又是作家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錯時空中思考中華文明傳統(tǒng)的整體觀照。劉斯奮這種跳出個人遭際在更廣闊的時空中反思歷史,尋求民族精神傳統(tǒng)的書寫方式,在80年代抒情性的潮流中可謂別具一格,尤其是其以“生活流”結構故事的視角,不僅有利于將每一個個體有血有肉地給予呈現(xiàn),同時也以實踐理性的角度闡明了明末知識分子思想的現(xiàn)實基礎。劉斯奮之所以采用這種敘事手法,除了和個人的性格氣質一一“身后名,不如眼前一杯酒”[相關外,其實還與廣州這座城市的文化品格有著深切的關聯(lián)。廣州作為遠離政治權力中心的南方城市,不僅較早地發(fā)展了工商業(yè)成為近代革命的策源地,到了20世紀80年代更是以瀕臨港澳的優(yōu)勢成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所有這些成就了它開放、包容、理性而務實的文化品格。這種文化品格促使劉斯奮沒有停留于對個人經(jīng)歷的哀嘆,而是立足火熱的現(xiàn)實對知識分子提出更高的要求。
1994年,劉斯奮在《lt;白門柳〉的追述及其他》一文中再次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進行了闡釋,認為作為一個當代人,對于歷史上的王朝更迭不必發(fā)興亡之感,對名士名妓的悲歡離合也不必“多情”地晞噓低回,而應當“著力去尋找和表現(xiàn)那些代表積極方面的、能夠體現(xiàn)人類理想和社會進步的東西”,那場使中國社會付出了慘重代價的巨變,“如果說也曾產(chǎn)生過某種質的意義上的歷史進步的話,那么恐怕既不是愛新覺羅氏的人主中國,也不是功敗垂成的農(nóng)民起義,而是以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為代表的我國早期民主思想的誕生”。于是寫出17世紀早期民主思想產(chǎn)生的社會歷史根源,是作家描寫黃宗羲等具有變革色彩的士大夫知識分子的根本用意。作家希望能夠站得“高”一些,擺脫現(xiàn)代題材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人和事做簡單的道德褒貶,“為著擺脫這種困境,作者不妨讓自己的激情來一個超越和轉移,從以道德價值為附體,轉向以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為附體,更自覺地從歷史中看到人類前行的艱苦而壯麗的歷程,更自覺地從歷史中發(fā)現(xiàn)文化之美”[13]。對于這種“超越和挪移”的“野心”,何卓瓊的眼光還是非常犀利的,她在《師兄與歷史小說》一文中特別提到劉斯奮的勇氣和膽識,認為始寫于1980年的《白門柳》,“文化人首當其沖的文化浩劫——‘文革’剛剛過去,而劉斯奮卻‘沙膽’地直面大書文化人而且就從文化的角度切人”。[4 何卓瓊的評論可以說直接地將作家主體與文本生成進行了深刻的關聯(lián)敘述,將以往創(chuàng)作中的人生經(jīng)驗進行了具化。1998年5月30日劉斯奮在中山大學中文系作關于創(chuàng)作《白門柳》的學術報告,談到了他為什么要將知識分子作為主要的描寫對象,“寫知識分子與他的人生經(jīng)歷、‘文化大革命’的經(jīng)歷有關。他認為把知識分子的價值表現(xiàn)出來是對‘文化大革命’的一個清算”。[15]
然而,對于這一創(chuàng)作動機,在《白門柳》第一部出版之初的80年代作家沒有直接闡述,批評家們也沒有有效地在“反思”思潮中將作品與時代給予聯(lián)結,而更多地從“純文學”的角度給予闡述,結果導致這樣一部“在當代文學史上不可替代的作品”,一部“很有價值的,值得從多方面進行研究的書”,一部“可以看作是代表了長篇歷史小說的一個新階段,文化品位高,思想品味和藝術品味都很高”的作品,在文學史中并沒有得到充分的展示。直到2008年,季從云認為,劉斯奮對歷史意義的追問“與他在1980年代初對民族苦難的體驗與反思息息相關”,他對苦難的記憶與講述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在新舊轉換之際的冷靜與理智。[因此,對《白門柳》創(chuàng)作生成的思考既是對80年代“純文學”敘述框架的審視,也是從對當代知識分子介人現(xiàn)實精神的再體認。
二、從“老樟樹”到“老梅樹”:知識分子“以意逆志”的精神生成
在20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對底層生活的想象和體驗構成了文學的重要敘述動力。五四時期的鄉(xiāng)土文學和80年代的尋根文學思潮,都是對不同地域現(xiàn)實生活的審視與觀照。相比于五四的精神啟蒙,80年代尋根作家因為“上山下鄉(xiāng)”進人鄉(xiāng)村,“才真正遭遇一個現(xiàn)實的中國”[7]。看到了更為完整現(xiàn)實的知識分子開始從理念的個體轉向更為完整的個體,破除傳統(tǒng)權威和概念的鉗制,對政治文化進行自覺的反思。鄉(xiāng)村的貧瘠落后,以及鄉(xiāng)民在貧瘠落后的生活中生長的希望與信仰,鄉(xiāng)民特有的生活智慧和方式都深深地嵌入到知識分子的思想深處,并由此引發(fā)了知識分子對自我存在方式及民族文化精神的反思。《白門柳》作為作家以個人經(jīng)歷為基礎重新審視晚明知識分子生存狀態(tài)的藝術嘗試,其自的正是通過明末知識分子精神受到?jīng)_擊后早期民主思想得以萌生的歷史,提出了知識分子面對現(xiàn)實巨變應該何為的問題。所以當他論述《白門柳》的創(chuàng)作立意時,沒有停留于朝代的更迭,而是期望“通過描寫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黃宗羲以及其他具有變革色彩的士大夫知識分子,在‘天崩地解’式的社會巨變中所走過的坎坷曲折道路,來揭示我國十七世紀早期民主思想產(chǎn)生的社會歷史根源。”[18] 劉斯奮對知識分子“以意逆志”精神生成的書寫隱含著他對當代知識分子角色及責任擔當?shù)乃伎肌?/p>
與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一樣,劉斯奮在“文革”期間也受到?jīng)_擊,父親被作為“反動文人”關入牛棚,自己因為家庭屬于“黑五類”而不被允許到北京接受檢閱,后來雖然在同學的保護下去了北京,“但這件事對他打擊還是很大”。后來武斗中“血腥的場面”、派系間的爭論等都給劉斯奮留下了深刻的刺激并促使他開始思考。大學畢業(yè)后的“再教育”經(jīng)歷更是讓他有了“許多意外的收獲”,能夠從日常生活的角度理解認識自然和人的行動。當然,這些并不是馬后炮式的簡單比附,而是精神深處的“不同而并立”。正是“串聯(lián)”期間對現(xiàn)實中國的發(fā)現(xiàn),使其有意識地從生活的角度書寫文人士子的精神生成。
“文革”期間,當全國學生“串聯(lián)”時,劉斯奮也曾和同學組織了一支“長征隊”,要“重走長征路”,于是“他們徒步從廣州出發(fā),出和平,進定南,從崇山密林中穿行而過,一直走到贛南革命蘇區(qū),來到當年紅色蘇維埃政府所在地瑞金”。一路下來雖然沒有特別的經(jīng)歷,卻因為長時間離開原有的生活軌跡而獲得了較多獨立思考的時間和空間,尤其是在瑞金看到的那棵遭到雷擊的“老樟樹”,成為他此次“串聯(lián)”印象最深的記憶:“整個軀干從中間列成兩半,并且翻倒在地,可貼近地面的一段卻抽出兩根粗壯的新枝,上面綠葉扶疏。這個不屈的形象讓他很受震動,至今還留在心里?!盵19 正是“串聯(lián)”路上這棵“老樟樹”后來成為作家進入《白門柳》創(chuàng)作的切入點。小說“引子”里那株被雷電和山洪沖擊的“紅梅”儼然就是作家對這次旅程所見的想象性再現(xiàn):“它受到的傷殘是如此厲害,以至整個軀干像從當中挨了一斧頭似的,可怕地劈裂開來。傷口的部位,結痂累累,永遠無法重合了?!边@一株梅花像是奄奄待斃的老人,回憶著過往。“它無法理解,那一場埋葬了它的理想、青春和最優(yōu)秀伙伴的奇禍巨變,是受著什么樣一種力量主宰?又為什么偏偏降臨在自己的頭上?!”然而,這個遭遇命運不公的紅梅并沒有就此永遠地沉落,尤其是當一位踽踽獨行的旅人和它默默地用心聲交談之后,旅人“抖一抖衣服上的泥土,背起行囊,大步走去”之后,它由曾經(jīng)的呼嘯、咒罵變得安靜和沉默。但是,它沒有在沉默中滅亡,而是“從身體內部拼命向外擠迫。它在力圖擺脫老死的表皮對于剩余生命的室息,摧毀與生俱來的這一部分身體對另一部分身體的蠻橫禁錮!這真是一場驚心動魄、悲壯絕倫的自我搏殺?!毙律蟮拿窐洳]有滿足于花團錦簇的日子,反而會感到寂寞與美中不足,會經(jīng)常想起過去,“想起它走過的那一條苦難的、坎坷的道路”。而那些故事是“那樣真實,那樣親切,那樣重要!與眼前的一切相比,似乎實在得多,也有意思得多”[20]。這株等待著人們訴說的梅樹顯然正是作家“串聯(lián)”期間看到的那株被雷劈倒的大樹,而作家正是那株梅樹等候著的“愿意把它寫下來的人”。狄爾泰在《體驗與詩》中認為,作家經(jīng)歷過的無數(shù)生活狀況中的每一個都可以在心理學的意義上被稱作經(jīng)歷,但只有“作家的生存中那些向他揭示生活的一種特性的時刻,才會同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生更深人的關系”[2。
顯然,“串聯(lián)”期間看到“老樟樹”雖慘遭橫禍卻依然沖破束縛而新生的震顫,成為作家思考自我和民族經(jīng)歷的契機,也成為他對中國底層社會體認之后的精神觀照。所以當邢富沅先生提議他寫一部歷史小說時,作家最終選擇了明末清初這一“天崩地裂”時代“士”階層的書寫,他沒有像其他知識分子一樣在撥亂反正的時代大潮中書寫“傷痕”,也沒有從體制制度乃至文化層面進行“反思”,甚至也沒有刻意地塑造“改革者”,而是通過“超越和挪移”將現(xiàn)實中知識分子轉換成明末的“士”階層,以開闊的視野、細密的筆法揭示士子們面對動蕩的社會、崩裂的時代如何實現(xiàn)思想的生發(fā)與重建。吳炫在《穿越中國當代文學》中特別提出作家可以“利用現(xiàn)實之材料,建立一個和現(xiàn)實不同的非現(xiàn)實世界”,“給不得不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人類以不同于宗教的‘心靈依托‘”,從而使文學與現(xiàn)實之間形成一種“不同而并立”的“平衡”。22]劉斯奮這種以“老梅樹”書寫“老樟樹”的轉換,無疑是“不同而并立”的“平衡”,作家與老梅樹、當下的知識分子與明清易代之際的士子們就像經(jīng)歷了風雨的老梅樹重新綻放梅花一樣成為一個“象征”,他期望通過對“梅花”這一形象的書寫來闡述老梅樹煥發(fā)的生命強力,即“梅花的形象是一個象征,它概括了一種人生,概括了一個知識分子在那種時代所走過的路,也象征著一種民族的苦難。”[23]
小說正是通過以冒襄、黃宗羲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寫出了知識分子一次次地從諸公子的“清議”走向民間,看到了民眾的生存困境與疾苦,并由此引發(fā)他們對現(xiàn)實的整體思考。如在第一部中,作家詳細書寫了貴公子冒襄離開仆人冒成的護衛(wèi)與現(xiàn)實短兵相接時的見聞,他看清了底層百姓的面目,三四歲到十四五歲不等的孩童,看上去只有一個模樣:“亂草一樣的頭發(fā),污穢尖削的臉頰,呆滯的、沒有神采的大眼睛”,“他們全部乞憐地望著冒襄,一個個伸出了黝黑纖瘦的手爪,幽靈似的在他跟前攢動著”。 [24] 而由男女老少組成的另一群乞丐又向冒襄訴說著自已走投無路的家庭遭際。自此,冒襄對現(xiàn)實的認知不斷地深入,尤其是在后來一次次的逃難路上,他在更廣闊的生活中看到了民不聊生的艱難世態(tài)。
與冒襄相似,作家也多次寫到黃宗羲對底層民間的發(fā)現(xiàn)。當他從南京一路向北到北京尋找職位時,早已不像以往那樣盲目樂觀和自我陶醉,“當他一旦用變得清醒了的目光環(huán)顧四周時,這個莊嚴肅穆的帝王之都那黑暗、腐敗、病態(tài)、沒落的一面,就立即清楚地顯現(xiàn)出來”[25]。從皇帝到大臣再到社會科舉考試徇私作弊的不可遏制,都使黃宗羲開始重新思考“經(jīng)世之學”的本義。身陷囹圄之時,他提出“君子出仕于朝,是為天下,還是為君主?是為萬民,還是為一姓?”的思考,認為“君與臣,名雖異而實相同一一無非為天下方民任其勞而已!明乎此,則身為人臣者,其進退出處,當以天下萬民之休咎禍福為歸依,而不應以君主之親疏好惡而取舍”[26]。而在反清復明的戰(zhàn)爭中,他也沒有簡單地用所謂的名節(jié)大義來評判鄉(xiāng)民,而是通過征糧的過程看到鄉(xiāng)民們的貧困與無奈,即使是生存條件十分艱難仍要在打罵中忍受一波又一波的征收糧餉。正是一次次地與現(xiàn)實短兵相接,使得冒襄和黃宗羲早已不熱衷于“清談”,而是懷著深切的使命感、責任感去發(fā)現(xiàn)和堅持真理,“在社稷蒼生尚有一線生機之時,作為一個熱血男兒,一個圣人之徒,如果不挺身而出,勇于擔當救國拯民之責,那是可恥,是有損于為人品格的!”[27]“如果連我們這樣的人也認輸了,那么這天下公理就更加連最后的支撐也沒有了?!盵28]
顯然,劉斯奮對明清之際知識分子精神狀態(tài)的書寫,正是為了以“超越和挪移”之法寫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擔當。他從民主思想生成的角度書寫晚明知識分子精神的切入點,不過是其對20世紀80年代知識分子如何重建自我職責和擔當?shù)膮⒄?。面對個人的遭遇,他拒絕如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一樣書寫好人受難的故事,也拒絕簡單地從精神層面開展啟蒙,同時也沒有王蒙《活動變人形》中對知識分子啟蒙精神的懷疑,而是站在中華民族在改革開放這一新的歷史起點上,思考知識分子應該怎樣超越“小我”的歷史遭際,為民眾貢獻出符合時代需求的知識框架及理論思想,以應對日新月異的世界。劉斯奮對知識分子角色的定位,彰顯了其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精神的傳承,寫出了80年代知識分子“以意逆志”的精神品格。
三、劉斯奮的整體文化思想
與《白門柳》的互文表達
洪子誠先生在談到當代文學史的編寫時提出文本內外的討論視角,他認為“除了關注文學史文本的內部結構,還要關注它們產(chǎn)生的外部條件,將寫作行為也作為研究對象\"29]。劉斯奮自1983年著手寫作《白門柳》,到1997年第三部《雞鳴風雨》出版,前后經(jīng)歷了16年。這16年中,中國當代文學思潮幾經(jīng)更迭,作家們更是追新逐異,他不僅不為所動,而且寫完即“封筆”,無意趁著茅盾文學獎的桂冠在文學的殿堂里為自己爭得更高地位。劉斯奮這種寫作狀態(tài)本身,不僅為我們理解80年代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個獨異的視角,同時也為我們長時段地從整體上研究80年代文學打開了視野。
綜觀劉斯奮的人生經(jīng)歷、學術背景及文化思想,可以發(fā)現(xiàn)《白門柳》與作家八九十年代的文化思想是其思想的一體兩面,是作家立足歷史和現(xiàn)實,對未來文化精神的期許與設想。
因此要想全面闡釋作品的思想內涵,不僅要將之看成是作家的“體驗與詩”,還必須將之放置在作家整體文化思想的脈絡之中。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的劉斯奮,受父親影響從小對中國古典文學產(chǎn)生興趣,不僅自已熟讀古典詩詞,還一度寫詩,從事古代文學的研究。他的這些經(jīng)歷使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不僅沒有五四時期對傳統(tǒng)文化的反叛,甚至還無形秉承了士階層的文化理想一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正是基于文化身份的自覺,劉斯奮沒有將個人的“文革”經(jīng)歷當成書寫的對象,而是自覺地將自我與整個民族聯(lián)系起來,將文學作為大事業(yè),將創(chuàng)作作為安身立命的事業(yè)全力以赴地進行,以知識分子的身份自覺地擔當起對國家、對民族、對社會的責任。[30]將文學作為“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于80年代文學走向個人自我的創(chuàng)作來說,其作用猶如五四時期的“學衡派”,雖與時潮不符但卻是一種不容忽視的“制衡”和召喚,“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與各種文學社團的文派制衡有密切關系。多元化的文派制衡造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高起點運作的格局”[31]。劉斯奮這種“曲筆”寫史的手法以及超越情感抒發(fā)而快速介入現(xiàn)實、理性思考知識分子角色的自覺意識,既是對傳統(tǒng)知識分子精神的弘揚,也是對五四啟蒙精神的繼承和發(fā)揚。《白門柳》不僅僅是一個文學文本,更是一個實踐文本,這一實踐既關聯(lián)著他對現(xiàn)實的多視角觀照,也與他在80年代乃至90年代文化論戰(zhàn)和思考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并形成一種了互文性表達。
正是源于對知識分子角色及責任擔當?shù)恼J知,劉斯奮并不認同余英時當年對陳寅恪晚年詩詞及心境的分析而提出商榷的文章。他從陳寅恪晚年身體狀態(tài)分析其晚年落寞的情緒,從知識分子對歷史發(fā)展大勢和個人對國家民族的責任來認識陳寅恪的思想。[32]他沒有把陳寅恪這一歷史學家簡單化為情緒的表達,而是特別提出:“到底是把陳寅恪當成某種單純的、固有的觀念的化身,還是承認他作為一位正直的學者,不僅具有尊重事實的美德,而且也有著作為‘人’的種種復雜性?”[33]一如他面對特殊年代中的命運遭際,他沒有像傷痕文學作家那樣展示“傷痕”,甚至也沒有在反思文學的思潮中尋找文化的病根,更沒有簡單地在傳統(tǒng)文化或邊緣文化中“尋根”,他在大家都還律動著時代情緒時,已經(jīng)真切地“闖人”火熱的社會現(xiàn)實之中,在歷史巨變中勇毅地擔當起知識分子高位文化的職責,他的這種認知可謂是“共通共存”的自我言說。也正是基于對世界發(fā)展大勢的認識以及對民族責任擔當?shù)淖杂X,他于1989年寫出了政論性電視系列片《中國人》的劇本。他十分明確地指出中國在艱難轉型中面臨的深層矛盾,其“試圖對改革開放的文化基礎做一探索,提供人們思考”。在開篇他首先引用了聞一多的《祈禱》,借助詩句提出了民族文化的問題:“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然后劇本以六君子被押赴刑場為開頭,縱覽中華文明發(fā)展,對每個時期中華民族的不同選擇和處境給予評判,思考這個民族“古老的現(xiàn)代之謎”。他發(fā)現(xiàn)“每當中華民族復興的道路上出現(xiàn)挫折、艱難和猶疑不決時,聲討抨擊國民性及其文化背景的呼聲就響徹云霄”。同時他還清醒地認識到“問題不僅僅是批判,還在于尋找熱情重新噴發(fā)的有效方法和正確途徑”。他并不認為中國發(fā)展的出路在于改變國民性,甚至認為五四前后陳獨秀、魯迅之所以對國民性批判最賣力,甚至可能與“當時他們所處的那種軍閥壓迫、經(jīng)濟凋敝、祖國危亡的時勢”有著直接的關系。他沒有把中國的落后歸結于中國文化的惰性,而是立足于廣東自身發(fā)展,從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角度肯定了社會分工的商品經(jīng)濟。面對改革開放帶來的經(jīng)濟和精神的雙重震動,他敏銳地感知到歷史給中華民族的時間之倉促,“他還來不及醫(yī)治心靈創(chuàng)傷,就進人商品經(jīng)濟的海洋中搏擊風浪了”。所以面對民族所面臨的嚴峻考驗,劉斯奮并不贊同耗費過多的精力簡單地爭論中國文化的優(yōu)劣,而應該像廣東人一樣,不自卑自怯、怨天尤人,“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的落后”“不聲不響一步步做去”,以務實而堅韌的精神迎接挑戰(zhàn)。[34]
到了1995年,包括知識分子在內的人們面對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一度陷人迷茫,進退失據(jù),肯定《廢都》的創(chuàng)造時,他提出了“朝陽文化”“巨人精神”與“盛世傳統(tǒng)”的概念,以此來為浮躁的現(xiàn)實注人強勁的精神力量。他認為“巨人精神”乃是一種“深深根植于中國的社會現(xiàn)實,與人民大眾的情緒和意愿息息相關的精神;是一種敢于正視矛盾,直面人生,并通過不屈不撓的艱苦的努力,去實現(xiàn)崇高的理想的精神;是一種具有無比豐富生動的內涵和紛繁奇麗色彩的精神,一言以蔽之,也就是人類歷史上每當進人大變革、大創(chuàng)造、大發(fā)展時代都必然會出現(xiàn),并最終成為主流的那種精神?!闭菓阎@樣一種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劉斯奮對于花費過多精力爭論文學創(chuàng)作手法是不屑的,對于有些文化人在市場經(jīng)濟中迷失了自己作為文化人的職責和操守,昏昏然與世沉浮成為金錢的俘虜與奴隸是不滿的;對于那些以精神貴族自居躲進象牙塔孤芳自賞,以悲天憫人的目光去俯視正為擺脫貧困和落后而頑強奮進的蕓蕓眾生的文化人是不贊同的;而對于那些罔顧讀者興趣,有意挖苦和嘲弄人類視為神圣觀念和有價值的東西是憤然的。他認為在新日觀念轉型的大變動時期出現(xiàn)上述情況還有情可原,但過深過久地沉溺則可能導致文化與當代中國社會的發(fā)展主潮、億萬民眾奮然前行的部分脫節(jié)乃至背離,文化界也會因此錯失創(chuàng)造不朽功業(yè)的歷史機遇。除了巨人精神,劉斯奮還提出在改革開放的建設時期,要繼承以漢唐文明為代表的雄強、博大、開拓、進取為特征的盛世傳統(tǒng),摒棄以南宋為轉折點,經(jīng)歷元、明,到清末達到極點的末世傳統(tǒng)。他認為,在當今中國沿襲對貧窮、落后、苦難、屈辱的悲涼的末世傳統(tǒng),是導致文藝創(chuàng)作陷入危機的重要原因,“如果說,在撥亂反正的初期,這一類作品由于適應了群眾宣泄對十年動亂積憤的需要,因而一度產(chǎn)生轟動效應的話,那么改革開放到了今天,我們的人民群眾已經(jīng)再也不滿足于對落后和愚昧進行消極的揭露與控訴,他們要走向新生活,贏得新生活。他們所期待于文藝的,是給予他們一種新的精神力量,是啟示他們如何面對生活的矛盾,迎接現(xiàn)實的挑戰(zhàn),去實現(xiàn)夢寐以求的理想”[35]。
不吝筆墨地引用劉斯奮關于中國文化的思考,正是為了從整體上理解劉斯奮的文化思想,并以此對照《白門柳》的創(chuàng)作??梢哉f劉斯奮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化表述正是其創(chuàng)作《白門柳》的意圖和抱負,是與文學文本《白門柳》互文呈現(xiàn)的“實踐文本”。面對時代潮流,他并不是簡單地躲進歷史題材之中創(chuàng)作通俗的暢銷小說,更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地為創(chuàng)作而創(chuàng)作,他是有意識地將當代知識分子的命運遭際與明末的士子們勾連起來,在一個新日變動的大時代重振自我,以知識分子高位文化優(yōu)勢生發(fā)引領時代的思想。他說如果要寫這段歷史,“就應當著力去尋找和表現(xiàn)那些代表積極方面的,能夠體現(xiàn)人類理想和社會進步的東西”。面對明清易代的歷史,他深知那是使中國社會付出了慘重代價的巨變,但他沒有以末世心態(tài)傷悼文化的斷裂和被壓制,也沒有朝代更迭的角度言說興亡,而是著意從不可更改的歷史/現(xiàn)實發(fā)掘具有建設意義的內容并用力奮進,就像黃宗羲一樣,在走向民間的過程中淬煉出民本、工商亦為民生之本的思想,從而延續(xù)了無愧于“巨人精神”的“盛世傳統(tǒng)”。此時,反觀劉斯奮的個人經(jīng)歷與文本創(chuàng)作,我們發(fā)現(xiàn)他與《白門柳》中的士子們也是“共通共存”的,面對歷史的巨變遭際,除了興嘆更應該生發(fā)出無愧于時代的“巨人精神”。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巨大裂隙中,作家通過對一段特殊時期的歷史和階層具體生活的回顧,串聯(lián)起歷史與現(xiàn)實,以此完成了當下文化的再生產(chǎn)。從這個角度講《白門柳》絕不是單純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是一種實踐文本的文學存在?!栋组T柳》的創(chuàng)作沖動雖然與作家“文革”期間的經(jīng)歷相關,但作家并沒有依循著自己的經(jīng)歷結構故事,而是直接將筆墨伸到了明末,在瑣碎而又堅實的日常中書寫大明王朝即將覆滅的大歷史。在書寫的過程中,他有意通過“生活流”構筑出整體性的生活,將時間最大限度地模糊化、抽象化,嵌人到歷史深處的日常,通過與不同空間的對話,喚起人們關于個體、日常、底層與知識階層、知識分子與政治之間多重關系的集體性記憶與思考,最大程度地描摹出矛盾、復雜而又多樣的士子心態(tài),并以此觀照現(xiàn)實中知識分子精神的重建。
結語
《白門柳》以龐大的人物陣容、無所不包的歷史生活以及新文學以來鮮被提及的古代文學傳統(tǒng),遠遠超出了以往20世紀80年代文學的敘述,在更長時段中接續(xù)了知識分子的歷史命運。當我們通過不同的“方法”抵達各自的“80年代文學”時,劉斯奮立足現(xiàn)實民族文化建設需求,通過對知識分子“怎樣自我創(chuàng)造”以及對未來文化的展望,為我們超越80年代“純文學”概念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尤其是他勾連起傳統(tǒng)知識分子精神,不避諱知識分子高位文化同時又堅實地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之中的擔當精神,對80年代“純文學”的表述精神乃至90年代知識分子人文精神的失落都是一種先見性的預測。《白門柳》作為作家歷史和現(xiàn)實文化思想的文學表征,因其對歷史和當下民族文化精神的挖掘而成為頗能代表中國民族聲音的作品。劉斯奮的《白門柳》看似是對歷史的書寫,實際上則是對現(xiàn)實人民生活、人們精神需求的回應,是借助歷史重塑知識分子的自信與擔當。尤其是伴隨著改革開放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結構、文化發(fā)生變動之后,知識分子如何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兩極沖擊中重建自信,擔負起文化建設的角色,這一思考在人文知識分子思想危機日益明顯的當下顯得更加難能可貴?!栋组T柳》不是簡單地描述歷史發(fā)生過的事情,而是通過現(xiàn)實主義的透視寫出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本文系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敘事的空間與80年代文學創(chuàng)作生成研究”(項目編號:GD24CZW03)階段成果)
(作者單位:廣東財經(jīng)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
注釋:
[1]楊慶祥等:《文學史的多重面孔:八十年代文學事件再討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7頁。
[2]王慶生、王又平:《中國當代文學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第167頁。
[3]劉衛(wèi)國、陳淑梅:《lt;白門柳〉的歷史原型與文學想象》,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19頁。
[4]敏澤:《詩之與史——〈白門柳》三題》,《文學評論》,1999年版,第2期。
[5]廣東省文藝批評家協(xié)會:《名家評說〈白門柳gt;》,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62頁。
[6]同[5],第136—137頁。
[7]同[5],第114頁。
[8]同[5],第495—496頁。
[9]黃樹森:《文人心靈的歷史回聲》,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7頁。
[10]同[9],第170頁。
[11]李愛華:《以當代意識寫歷史風云——評〈白門柳〉第一、二部》,《中山大學學報》,1994年,第4期。
[12]譚運長:《劉斯奮評傳》,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06年版,第79頁。
[13]劉斯奮:《白門柳的追述及其他》,《文學評論》,1994年版,第6期。
[14]同[5],第520頁。
[15]同[5],第526頁。
[16]李從云:《白門柳的結構及意義》,《德州學院學報》,2008年版,第5期。
[17]蔡翔:《1980年代小說六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4年版,第46頁。
[18]同[13]。
[19]同[12],第77頁。
[20] 劉斯奮:《白門柳·夕陽芳草》,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第2頁。
[21][德]威廉·狄爾泰:《體驗與詩》,胡其鼎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第164頁。
[22]吳炫:《穿越中國當代文學》,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5—7頁。
[23]劉斯奮:《快活的蝙蝠》,廣州:廣州出版社,2000年版,第276頁。[24]同[20],第73頁。
[25]同[20],第527頁。
[26]同[20],第597頁。
[27]同[20],第379頁。
[28]同[20],第620頁。
[29]洪子誠:《經(jīng)驗與問題——讀〈中國當代文學史編寫史(1949-2019)gt;》,《南方文壇》,2024年,第3期。
[30]同[5],第467頁。
[31]朱壽桐:《社團運作與中國新文學的文派制衡格局》,《深圳大學學報》,2003年,第6期。
[32]同[12],第346頁。
[33]馮衣北:《陳寅恪晚年詩文及其他》,廣州: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第3頁。
[34]同[12],第376—413頁。
[35]同[12],第414—4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