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沙米爾·塔克拉爾談及孟買時,他最喜歡使用的詞是“重寫本”,即經(jīng)歷過再利用和改造后仍保留原本痕跡的事物。但和他共同創(chuàng)辦了知名孟買菜餐廳“迪舒姆”的堂弟卡維,已經(jīng)笑瞇瞇地禁止他繼續(xù)用這個詞了。
顯然,“重寫本”是對孟買這座繁華的印度西海岸港口城市的絕妙形容:不同文化不斷在此碰撞融合,卻從未抹去它最初的痕跡。兩代王朝的統(tǒng)治;兩波波斯的移民浪潮;印度教和穆斯林兩大社區(qū)并立;來自印度各邦的人民在鬧市區(qū)摩肩接踵;19世紀哥特式建筑和20世紀裝飾藝術(shù)建筑比鄰而建,新古典主義和世紀中期現(xiàn)代主義大樓隔街相望。城市沿著輻射四周的主干道不斷擴張,締造了獨稱為“孟買”的都市文明?!八形幕荚谶@里融合,最終‘孟買化’。”沙米爾一邊帶著我們在孟買老城最南端散步一邊說道。
我初來此地時以為“孟買”是這座城市在后帝國時代的正確稱謂。但直到他們向我解釋這個詞所蘊含的民族主義精神后,我才明白,塔克拉爾家族所認同的,是那個擁有多元文化、多民族歷史和豐富民間街頭小吃的“孟買”。
自2010年于倫敦市中心科文特花園開張營業(yè)以來,迪舒姆餐廳就在不斷地推陳出新。而我則跟隨餐廳團隊來到印度,去見識“重寫本”上最值得一品的遺存?!澳憧梢栽谶@里品嘗到伊朗早餐,古吉拉特邦午餐和穆斯林晚餐,”卡維向我自豪地推薦,“并且每一道菜都非常‘孟買’?!?/p>
這對堂兄弟相差十歲,但長在倫敦北郊同一屋檐下,與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其他親戚一起生活。他們的祖父拉什米拜曾兩度淪為難民,一路從古吉拉特邦流亡至烏干達,隨后又逃往英國。他攜家人在英國定居,創(chuàng)立了英國著名大米品牌蒂爾達。
20年后,也就是21世紀初,還是一名頹喪管理顧問的沙米爾突然靈光乍現(xiàn):開一家講述兒時回憶里孟買故事的餐廳。作為長孫,沙米爾經(jīng)常陪伴祖父母回孟買進行品牌調(diào)研,而卡維則每個假期都和他們在一起。兄弟倆總能回憶起在海灘上吃著香甜堅果味印度雪糕的場景。
當我們漫步于孟買老城時,沙米爾給我指明早年波斯移民修建的火神廟,其中祆教圣火終年不滅。我們還造訪了殖民地時期的棉花貿(mào)易中心“孟買格林”。他向我講述了那些英國東印度公司統(tǒng)治下發(fā)跡大亨們的事跡——他們通常膽識過人又心狠手辣?!懊腺I從來不缺想干大事的人?!彼f。棉花、鴉片以及填海造陸是這座城市最初的財富積累途徑。他還提到,上世紀40年代印度作為一個世俗國家獨立,如今卻被一群強硬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組成的印度人民黨所控制。
“我猜我們的祖父母作為虔誠的素食印度教徒,應該還是被我們菜單上滿滿的葷菜和海鮮給嚇到了?!碑斘覇柤八麄兗易搴退谏鐓^(qū)第一次聽說迪舒姆餐廳的反應時,沙米爾是這樣回答的。他承認,雖然烤羊肉串和果阿咖喱魚這類菜不會出現(xiàn)在孟買人的餐桌上,但卻實實在在有著“孟買味道”。比如,源自果阿邦的這道咖喱魚就使用了典型的孟買香料;還有用特別辣的雷切爾多辣醬腌制的辣釀魚、裹著粗面包糠油炸的大蝦和孟買街頭隨處可見的白色小面包——最初由葡萄牙殖民者引入,現(xiàn)已成為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
迪舒姆餐廳最初的靈感來源之一是孟買特有的伊朗咖啡館。我們這趟旅程專門嘗試了其中一家“奧林匹亞咖啡”的早餐,有青辣椒洋蔥炒雞蛋和蘸著奶茶吃的黃油果干小面包。這些咖啡館是200多年前波斯移民定居時開始興起的?!耙晾士Х瑞^是我們最初的構(gòu)想?!笨ňS說,“它們氣氛融洽,全天供應三餐,其中不少菜品成了迪舒姆的招牌菜?!?/p>
但眼下,伊朗咖啡館面臨著后繼無人的危機。上世紀60年代,孟買還有數(shù)百家伊朗咖啡館,現(xiàn)在卻只剩下30家左右?!澳贻p人想要的是星冰樂和無線網(wǎng)絡(luò)?!笨ňS一邊品嘗加了干薄荷葉的波斯奶茶,一邊環(huán)顧“和平咖啡館”內(nèi)部保存完好的古老裝潢說道?!昂推娇Х瑞^”擁有典型的伊朗咖啡館特征:硬木墻、斜面鏡和禁止吸煙斗毆的告示牌。它也隨著時代發(fā)展多了現(xiàn)代元素,例如百事可樂柜和塑料糖果盒。
旅程的最后一夜,我們?nèi)チ嗣腺I北部的中檔社區(qū)進行夜間酒吧巡游。我們捧著街頭小吃,喝著翠鳥啤酒,聽沙米爾感慨孟買的國際化與極端貧富不均——奢華摩天大樓的對面可能就是貧民窟和百萬疲于奔命的勞苦大眾。
“我們絕對是帶著玫瑰色濾鏡看待孟買的,”沙米爾喃喃道,“這是一種有意識的懷舊和浪漫化?!?/p>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