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川端康成;《雪國》;文學翻譯;忠實原則【中圖分類號】H36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3.028【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3-0099-03
一、引言
《雪國》作為日本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的第一部中篇小說作品,集中體現(xiàn)了川端康成的日式物哀虛無、清麗潔凈之美,被視為其唯美主義的代表之作,具有很高的文藝審美價值?!堆﹪吩浴赌壕爸R》《白晝之鏡》等為題,于1937年至1947年的十年間在日本《文藝春秋》《改造》等雜志上斷斷續(xù)續(xù)地連載,直至1948年川端康成全部完成后,才匯總修改以《雪國》為名發(fā)行單行本。
在川端康成的所有作品中,《雪國》擁有最多海外譯本,在中國也有不下十余版譯本。翻譯活動作為跨文化交流的橋梁和媒介,如何將原文想要表達的情景與感情,抑或是原文背后所根植的文化土壤原封不動地傳達給異國的讀者,不僅是對翻譯者外語水平的考驗,更是與翻譯者的文學功底相關聯(lián)。而日本與中國作為一衣帶水的鄰國,具有兩千多年的文化交流歷史,可以說日本文化本身是因為接受中國文化后再結合自身國情所生長的,這也正是為何我們中國讀者在閱讀日本作品時常常有所共感的原因之一。因此筆者認為,在處理日譯漢的翻譯活動時,由于兩國文化土壤的天然相似性,“忠于原文”往往更能生動地傳達原文本的刻畫,體會到日本文學中獨特的留白—所謂“言有窮而意無盡”之美。
本文的研究對象——戴煥、孫容成譯《雪國》2],是2022年川端康成逝世五十周年的特別紀念出版的全新譯本。在先行研究中,對《雪國》的漢譯本研究大體集中于葉渭渠版譯本與高慧勤版譯本。如張馨怡、劉鳳斌(2022)在《lt;雪國gt;擬態(tài)詞的漢譯比較分析一以葉渭渠、高慧勤譯本為例》中,將《雪國》原文中出現(xiàn)的擬態(tài)詞與譯文進行對照分析,來探析漢譯時的表達特點及差異。[3]以及吳震(2015)在《對(雪國gt;漢譯本的比較分析—以葉謂渠、高慧勤譯本為例》一文中,對兩譯本從原作文學風格的把握、修辭、文化信息的傳遞、擬聲擬態(tài)詞翻譯等方面進行比較分析,研究兩位譯者不同的翻譯風格。[4]
綜上所述,《雪國》漢譯本的研究大多停留在先前出版的譯本上,戴煥、孫容成版譯本出版僅有兩年,對于此譯本的研究在國內現(xiàn)有研究中尚顯不足。本文節(jié)選川端康成《雪國》原文中經(jīng)典的五段文本,意在通過日文原版與戴煥、孫容成譯本的對比分析,賞析日譯漢時“忠于原文”的翻譯處理與適應本國語境的本土化處理的美學平衡。
二、《雪國》戴煥、孫容成譯文節(jié)選分析
原文1:「國境の長いトルを抜けると雪てあつた。夜の底は白くなた。信號所に汽車が止まつた?!?/p>
譯文:“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就是雪國。夜的底色變成銀白?;疖囋谛盘査O铝??!?/p>
每每提及川端康成的《雪國》,最經(jīng)典的部分一定是這本書的開頭,這也是每一個《雪國》譯本評析中都不能不深入分析的部分。寥寥數(shù)語之間,通過空間與場景的變換,開篇便給讀者以身臨其境之感。
在戴煥、孫容成的譯本中,此處將「國境」譯為“縣界”,雖然保留了原文中強調“分界線”這一意境的重要性,但筆者認為此處如果譯為“省界”對于中國讀者而言更好理解。雪國的原型是新瀉縣,在日本古代令制國時期除佐渡島外屬于越后國領土。川端康成創(chuàng)作《雪國》時日本明治維新早已經(jīng)過數(shù)十年之久,“廢藩置縣”下原令制國也已不復存在。川端康成原文使用了「國境」這一古早的說法,更加為雪國這個隱藏在群山之后、深雪之中的桃源鄉(xiāng)增添了古老日本的神秘感。但對于中國讀者而言,「國境」一詞在漢語中更多時候僅僅代表的是國土分界線,如果此處保留原文將可能會讓讀者存在“此趟列車已經(jīng)駛出日本”的誤讀。然而需要注意的是,日本的“縣”不是中國的“縣”,從行政區(qū)劃對應角度考慮,這里最合適的翻譯方式是“省界”。
以及在本句中,「信號所」完全直譯成“信號所”,雖然保留了原汁原味的日式風格,但是在譯文本土化方面仍有待探討。為符合漢語語境,此處應譯為“信號站”則更加合適。因此,筆者認為本句的翻譯如果處理成“穿過省界處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的底色變成銀白?;疖囋谛盘栒厩巴O铝?。\"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更符合漢語本土化的表述習慣,不會給中國讀者以疑惑之感。
更為值得探討的是,此譯本中對于「夜の底は白lt;なた」譯成“夜的底色變成銀白”的處理。在日語中,「底」不僅有“底下”的意思,更有“邊際”“內部”等含義。因此,“夜的底色變成銀白”此句可謂是完完全全的直譯處理,它并未談及究竟是連接著夜空底部的雪原一片白茫茫,還是因為到達雪國之時正是拂曉時刻,夜空深處已經(jīng)有了黎明前的銀亮之色。如此處理,更能傳達川端康成原文日語中特有的簡約含蓄的語義。究竟是雪原一片銀白,還是夜空深處已經(jīng)泛白,抑或是正因為隱約的曙光反射在茫茫雪原之上,才讓雪國之夜的底色變成銀白?漢語和日語有著深刻的淵源,這樣不加任何修飾的直譯處理,反倒更能巧妙地將讀者帶入那個銀白雪色彌漫的深雪之國。
原文2:「小さい瞳のまわりをうと明るしながら、つまり娘の眼と火とが重なつた瞬間、彼女の眼は夕閣の波間に浮ぶ、妖し〈美しい夜光蟲てあた。」
譯文:“就在燈火和眸子重疊,瞳仁周圍被微微點亮的一瞬,她的眼晴變成暮靄浪尖上飄蕩的夜光蟲,妖冶而美麗。”
這是川端康成《雪國》中著名的“暮色之鏡”的一段描寫。原文是島村乘坐進入雪國的列車時,透過暮色映照的火車車窗觀察女主人公葉子美麗的眼睛,在那一瞬間遠山的燈火與葉子的瞳孔交相輝映,美得讓島村心驚。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段文本中,“夜光蟲”極易被誤譯處理成我們所更為熟知的“螢火蟲”。而夜光蟲(Noctiluca)其實是一類生活在海水中的原生動物,在分類學上隸屬于鞭毛綱、腰鞭毛目。在夜間,由于海水波動的刺激它們能發(fā)光,因而得名。[5]正因為夜光蟲生活的環(huán)境是海洋,原文「夕閣の波間丁在戴煥、孫容成版譯本中翻譯處理為“暮靄浪尖”,除了保留原文將夕陽下夜幕即將降臨時雪國茫茫山野比作大海的比喻之美,“暮靄”更有一種輕煙般縹緲虛無之美,更加貼合葉子作為川端康成完全虛構角色所富有神秘感的美麗。
原文3:「細く高い鼻が少し寂しいけれとも、の下に小さくた唇はまことに美しい蛭の輪のように伸縮みがなめらかて、黙ている時も動いているかのような感しだから。」
譯文:“纖巧挺拔的鼻子略嫌單薄,但下方小巧的嘴唇翕動時如美麗的水蛭纏繞,不言語也自有靈動?!?/p>
而對于另一位女主人公駒子的美貌刻畫描寫,川端康成原文的比喻也相當生動。「寂しい」一詞在日語中,詞意更多時候表示為“寂寞、孤獨、無聊、冷清、空虛”等對于心情狀態(tài)的描寫。譯文中處理為“單薄”,既保留了日文原文刻畫雪國藝伎時在外貌描寫上著重清冷的一面,又更貼合中文習慣表述的語境。「美しい蛭の輪のよう伸縮」一句,單從詞意的角度逐詞直譯應為“如美麗的水蛭的輪廓在伸縮一般”,譯文精煉地將這一動作處理為“纏繞”,不僅更符合中文表述,更給人一種靈動的美感。
「動い」在日語中有“正在動”的意思,連接上文解讀應當是駒子小巧的嘴唇如水蛭收縮一般,即使不說話的時候也仿佛在翕動。但譯文中“靈動”在中文里是形容詞,因而比起簡單的動作描寫,更有活潑、富于變化之感。此段翻譯處理中忠實原則與本土化處理兼具,用詞精準凝練,駒子美麗的臉龐仿佛躍然紙上。
然而些許美中不足的是,原文中「だ」「なめ5か」分別意為“緊閉著”和“光滑”,翻譯處理時對于這兩個詞的忽略,使得這一句翻譯沒有把握好駒子面對著男主人公島村時有些拘謹而薄唇緊抿的姿態(tài)。并且對于駒子嘴唇光滑的描寫在此句中就已出現(xiàn),而戴煥、孫容成版譯本中則是此句的下文才有所表述。因此,在翻譯處理時為了更好地體現(xiàn)忠于原文之美,如何避免漏譯的問題也是值得我們留心的。
原文4:「山峽は日陰となるのか早く、もう寒マと夕暮色が垂れていた。のほの暗さのために、また西日が雪に照る遠くの山はすうと近いて來たようであた。」
譯文:“山谷里天黑得早,暮色已經(jīng)帶著冷意降臨了。日色昏暝,遠山覆蓋著夕陽下明晃晃的白雪,好似正迎面逼來?!?/p>
這一段是對雪國中暮色降臨下群山積雪的描寫。原文「のの暗のために「完全直譯應為“由于那微弱的昏暗的緣故”,意為“那個”的「の」指代的是上文中提及的“暮色”。日語有省略句子主語的習慣。所謂的省略表達,指的是在日常會話中有意或無意地將句子中部分信息省略的現(xiàn)象。譯文中選擇將這一整句處理為簡單的漢語四字詞組“日色昏暝”,不僅切合原文所表現(xiàn)出來的“微弱的昏暗”,更有漢語中獨特的成語簡約凝練之美。
「うと」一詞作為日語里的副詞,意為“一下子;筆直地延伸;心情變得平靜”等?!坝姹苼怼边@句譯文采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不僅完美地貼合了原文之意,讀來只覺那發(fā)白得幾乎耀眼的山巔積雪仿佛就映照在讀者的眼前,“好似正迎面逼來”。
原文5:「月はまるて青いのなかの刃のようにみ出ていた?!?/p>
譯文:“月亮出來了,澄明得好似藍冰中的一把刀。”
這是男主人公島村離開雪國的前一晚,駒子因為舍不得他的離去而在道路封凍的夜晚將他強硬地拉出屋外,寂寥空曠的雪國天地一色,唯有月色清明。深雪之國的冬夜,凜冬的一輪彎月寒氣逼人得仿佛都有了肅殺之意。這一句譯文的精妙之處恰恰在于完全不加任何修飾的直譯處理,實際上日語中「刃」泛指一切薄而銳利的鋒刃,翻譯成“刀”而非“刀刃”,是因為寒氣中發(fā)藍的彎月不單只具有鋒利的邊緣,更讓人聯(lián)想到兵器中新月一般的彎刀。單從這一句簡明扼要的景物描寫,不僅可以窺見川端康成扎實的文學功底,更是以哀景襯哀情,將駒子那依依不舍如凜冬之月般澄明的心書寫得淋漓盡致。
三、結語
本文通過對川端康成《雪國》原文及戴煥、孫容成版漢譯本的分析,探討了日譯漢文學翻譯中的“忠實”原則,在譯文分析中也領略了翻譯這門藝術的復雜性和美感。通過節(jié)選的五段原文與譯文的細致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翻譯活動不僅僅是語言的轉換,更是文化、情感和美學的傳遞。戴煥、孫容成的全新譯本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在貼合中文的表達習慣和文化內涵方面也有很好的表現(xiàn),使得《雪國》這部日本文學中的經(jīng)典在中文語境中煥發(fā)出新的生命力。
在全球化的今天,文學作品的翻譯在跨文化傳播中顯得尤為重要。翻譯作為連接不同文化的橋梁,承擔著傳遞原作精神和文化內涵的重任。譯者不僅需要具備深厚的語言功底,更要具備對兩國文化的理解能力,才能在忠實原文和適應目標語言文化之間找到平衡點。這種平衡不僅要求譯者對原文有深刻的理解,還要求其對目標語言的文化背景有充分的認識,以便在翻譯過程中做出恰當?shù)恼{整和創(chuàng)新。
本文以戴煥、孫容成譯《雪國》作為研究對象,雖然聚焦于《雪國》的特定譯本,但對于日譯漢乃至其他語種之間的文學作品的翻譯研究同樣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在追求“忠于原文”的同時,也要考慮到目標語言讀者的接受度和文化差異,以實現(xiàn)跨文化交流的最大化效果。
參考文獻:
[1](日)川端康成.雪國[M].東京:日本新潮社,1955.
[2]川端康成.雪國[M].戴煥,孫容成譯.上海:南海出版公司,2022.
[3]張馨怡,劉鳳斌.《雪國》擬態(tài)詞的漢譯比較分析——以葉渭渠、高慧勤譯本為例[J].漢字文化,2022,(15):149-151.
[4]吳震.對《雪國》漢譯本的比較分析—以葉謂渠、高慧勤譯本為例[J].湖北科技學院學報,2015,35(07):123-125.
[5]徐墨璿,陳運玲.論《雪國》的比喻翻譯[J].安順學院學報,2015,17(01):18-19.
[6]劉俊鵬.日語省略表達中文化背景的研究[J].品位·經(jīng)典,2022,(05):40-42+127.
作者簡介:
李詩穎,女,廣西百色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日語語言文學研究。
黃成湘,男,廣西桂林人,廣西大學,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日語語言與日語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