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士慶
現(xiàn)任浙江文學院院長、浙江文學館館長,系中國期刊協(xié)會理事、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作品集《大學一年級一二十歲的坦白》,主導出版有《小歡喜》《小舍得》《驚蟄》,策劃出版圖書《中國橋——港珠澳大橋圓夢之路》榮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圖書獎。
在浙江文學館開設的國內(nèi)首家文學數(shù)字體驗廳里,有一個以年齡數(shù)據(jù)介紹作家的展項,其中年紀最小的就是“初唐四杰”之一的浙江義烏人駱賓王,史載:“賓王生七歲,能詩。嘗嬉戲池上,客指鵝群令賦焉,應聲曰:‘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蛧@詫,呼神童?!币粋€七歲孩子寫下的《詠鵝》詩,已成為中國唯一入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教科書的兒童詩。
駱賓王可以說是中國文學教育的詩教典范。中國自古就有詩教傳統(tǒng),兒童開蒙教育的基本方式都是從詩歌開始的,傳統(tǒng)的開蒙教材就包括《千家詩》,《唐詩三百首》更是在明清成為必備的啟蒙讀本。
詩教之所以強調(diào)啟蒙教育的重要性,當然是出于要充分利用孩童記憶這一黃金窗口期,可以讓孩子在初識自然名物時便具有詩性的眼光,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情操,成長為一個自足的個體。雖然孩子對童年時所記誦的詩詞并不能全然理解,但是有所經(jīng)歷后就可以重溫舊章,尚友古人,與最有趣的靈魂做知已。
畢生從事詩教的葉嘉瑩先生曾言,“我是在憂患中走過來的,詩詞的研讀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標,而是支持我走過憂患的一種力量”,她干脆認為“詩詞可以養(yǎng)生”。
詩歌或許不能解決生活中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卻能通過“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給人一個宣泄、慰藉痛苦的出口,慰藉滋養(yǎng)人的精神生命。
經(jīng)典名著《紅樓夢》第四十八回《濫情人情誤思游藝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中“香菱學詩”章節(jié)入選了后世的語文課本。在這一回中,香菱因薛蟠外出,得以進入大觀園,并開始向林黛玉學習作詩。林黛玉不僅欣然接受香菱的拜師請求,還詳細指導她如何從王維、杜甫、李白等詩人的作品中汲取靈感,并強調(diào)了寫詩時立意的重要性。香菱向林黛玉學詩的故事,可以看成以詩歌開展文學通識教育的范例。
通識教育源于古希臘蘇格拉底倡導的“博雅教育”,主要推行的教育內(nèi)容包括文法、修辭、幾何、天文和音樂等學科在內(nèi)的“自由七藝”,以區(qū)別于“專業(yè)性”和“技術性”的學科,希望培養(yǎng)真正全身心發(fā)展的“全人”。發(fā)展到今天,通識教育已被視作讓孩子受益終身的素質教育。而文學通識教育則是將文學教育與人文精神直接而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以最大限度地提升學生的人文素質為本,培養(yǎng)他們敏銳的文學感受力和豐富的文學想象力,以及語言表達能力。
以此而論,詩歌所具有的形象性、傳播力、凝練度,使其成為最適合開展文學通識教育的樣式。詩以形象說話,“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是無聲的音樂,富有節(jié)奏,容易口耳相傳;詩歌以簡馭繁,以最精練的文字承載最豐富的意蘊,堪稱最精致的語言藝術。從《詩經(jīng)》開始的中國文學,漢語文字之美便充分地體現(xiàn)在詩歌的韻律里,某種意義上,中國的小說、散文、戲劇,都有著詩性的追求。
北大中文系錢理群教授曾經(jīng)憂慮,“我們的一些大學,正在培養(yǎng)一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也同樣為中小學生擔心,“我們的語文教學如果遠離了詩歌,也就遠離了人的靈性與神性,成了‘失魂’的教育。這些年在應試教育的邏輯支配一切的情況下,詩歌教育或者被邊緣化,或者也納入應試軌道,成為一種分析性知識,我們的語文教育也在某種程度上遠離了青少年,特別是他們的心靈世界和感情世界”。
無論是詩教的邊緣化抑或滑向功利軌道,都是無可回避的現(xiàn)實,但這也正是開展詩教工作的意義所在一一通過詩歌教育,把文學的種子播撒到每個孩子的心中,用詩歌實現(xiàn)孩子的自由表達,用童心尋覓生活中的詩意。文學是美好的,從小經(jīng)過文學熏陶的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會得到更強大的精神滋養(yǎng)。
詩教工作的順利開展離不開一線教師,他們站在基礎教育的最前沿,擔負著發(fā)揚詩歌教育的責任,讓孩子們以詩歌之美來豐滿自已的精神。只有更多的教師充分理解詩教工作的意義,從改變自身的教育存在做起,把被逐出的詩神請進課堂,才可以讓孩子們更早、更好地接受詩歌的審美陶冶,從而喚醒孩子潛在的詩性。
當然,我們的詩人也責無旁貸,當代詩教離不開新詩創(chuàng)作,作為“文學中的文學”,詩歌創(chuàng)作要重視精神維度建設,強調(diào)以詩化人的理念,突出作品的審美教育性,使之深入人心,對人的精神、靈魂具有更強的穿透力。
浙江自古以來就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沃土,無數(shù)文人墨客在這里留下了傳世佳作,浙江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都深深烙印著詩歌的印記,可以說是“浙水敷文”的生動寫照。依托全國詩歌教育研究中心的建設,浙江的詩教工作已被列為省政府重點文化項目之一。
目前,為推廣詩教成果,推動詩教普及,我們正在醞釀打造一套兼具知識性、趣味性與實用性的“詩教計劃”系列叢書,旨在以詩歌為紐帶,貫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與當代青少年美育培養(yǎng),構建“教、學、創(chuàng)”三位一體的詩教生態(tài)。通過系統(tǒng)化的教案指導、經(jīng)典與地域特色兼具的詩選讀本,以及真實鮮活的兒童創(chuàng)作手記,為教師提供可操作的詩歌教學范本,為青少年打開感知詩意、表達心靈的窗口,同時彰顯浙江作為“詩畫江南”的文化底蘊,推動詩歌教育從課堂延展至生活,培育兼具文化自信與創(chuàng)造力的新一代,為中華詩教傳統(tǒng)注入時代活力。
最后,我想分享一首浙江小學生林梓晨的折桂詩作,她在駱賓王故鄉(xiāng)義烏幸福湖畔舉行的第四屆駱賓王國際兒童詩歌大賽上現(xiàn)場賦詩《幸福湖》:
這是幸福的渴望/湖把大地上/清晨鳥兒的鳴叫/夜晚的蟲聲/幸福的歌唱/都收集起來/賜予人幸福/和快樂
是呀,詩的種子一旦播下,收集起來的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