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帆 梁君宜
舒婷是20世紀(jì)80年代初期頗具爭議的朦朧詩派的領(lǐng)軍人物,也是“最先得到‘主流詩界有限度的承認,也最先獲得出版詩集的機遇”①的朦朧詩人,并借此成為向世界文壇展播新時期中國詩歌新聲的先行者。迄今為止,舒婷作品已被翻譯成近20國文字,堪稱最具國際聲望的中國當(dāng)代詩人之一。關(guān)于舒婷作品的海外譯介與評述,國內(nèi)學(xué)界主要聚焦英語世界②,對其在德語國家的譯介接受尚無系統(tǒng)研究。事實上,舒婷在初露鋒芒的80年代初既已獲得梅儒佩(Rupprecht Mayer)、顧彬(Wolfgang Kubin)等一眾德國著名漢學(xué)家的關(guān)注,被稱為“中國少有的名揚世界的”③“當(dāng)代最負盛名的女作家之一”④。據(jù)統(tǒng)計,舒婷自1969年正式出版發(fā)表了168首詩作⑤,其中114首被譯為德語,體量之大,比例之高,實屬罕見。本文旨在爬梳分析舒婷作品在德語國家的譯介史脈和研究概貌,以期為國內(nèi)研究提供可資參考的域外視角。
舒婷在德國的譯介始于1982年。慕尼黑漢學(xué)家梅儒佩⑥編纂、出版的雜志《中國訊刊》(Chinabl?tter)第二期刊登其本人譯自詩集《雙桅船》中的4首詩,即《楓葉》《流水線》《一代人的呼聲》和《墻》⑦。1984年,梅儒佩再譯7首⑧,刊于《中國訊刊》第7期⑨。是年,梅儒佩將上述11首舒婷早期詩歌裒集為詩集《墻垣之間:中國現(xiàn)代抒情詩》⑩,由德國西蒙&馬吉拉出版社(Verlag Simon & Magiera)出版。梅儒佩拒用“朦朧詩派”標(biāo)簽對詩人執(zhí)一而論,指出“‘朦朧詩是外行發(fā)明的文學(xué)術(shù)語,不過是指詩中并非所有意象和隱喻都可直接解譯,部分需交由讀者自行聯(lián)想”11。該德語詩集一經(jīng)出版引發(fā)熱烈反響,多位學(xué)者在報紙雜志、文學(xué)網(wǎng)站發(fā)表書評,其中不乏德國《南德意志報》、瑞士《新蘇黎世報》等老牌媒體,評論內(nèi)容將于下文詳述。
1985年是舒婷德語譯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德國著名漢學(xué)家、詩歌翻譯家顧彬通過梅儒佩的譯文與舒婷“相遇”12,親赴廈門鼓浪嶼拜訪,并撰文《朝著窗外的書桌:記與舒婷的會面》13,詳細記述了初次拜會舒婷的場景。1985年,應(yīng)顧彬和德國學(xué)術(shù)交流中心(DAAD)邀請,舒婷同王蒙、北島、張潔等15位中國作家赴西德參加“地平線國際藝術(shù)節(jié)”14,舒婷與譯者梅儒佩攜手奉獻了一場精彩絕倫的詩歌朗誦,據(jù)德國《南德意志報》記者雷吉娜·施塔特(Regina Stetter)回憶,“舒婷本人朗誦的詩歌,是詩,亦是樂”,而梅儒佩“精確且富有詩意的翻譯”使舒婷作品“在德語中更具生命力和表現(xiàn)力”15。同年,由顧彬編撰出版的《太陽城札記:中國現(xiàn)代詩歌(1919—1984)》收錄包括《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贈》和《相會》在內(nèi)的12首舒婷詩作16。德國著名文學(xué)雜志《季節(jié)女神》(die horen:Zeitschrift für Literatur,Kunst und Kritik)1985年發(fā)行中國特刊《牛鬼蛇神:二十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和政治文化》,以舒婷代表作《在詩歌的十字架上》作為專欄標(biāo)題,刊載了包括舒婷詩6首在內(nèi)的16首德譯朦朧詩17,直言“舒婷行之有效地將那個時代從意識形態(tài)禁錮中解脫出來的語言訴諸筆端”18。同年,德國文學(xué)期刊《強音》(Akzente)亦推出中國文學(xué)特刊《用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80年代的中國作家》,舒婷詩歌《也許?——答一位讀者的寂寞》輯錄在內(nèi),由特里爾大學(xué)漢學(xué)系教授卜松山(Karl-Heinz Pohl)翻譯19。短短一年內(nèi),舒婷的20余首早期詩歌陸續(xù)由多位德國知名漢學(xué)家譯介,獲得權(quán)威文學(xué)期刊的青睞,見證了舒婷詩歌在德國的首個譯介高峰。
1986年,在爭議和批評中擱筆三年的舒婷攜詩集《會唱歌的鳶尾花》正式回歸20,未幾,“鳶尾花”的歌聲便傳至遙遙歐陸。1988年,舒婷的第二部德語詩集由柏林新生出版社(Verlag Neues Leben)出版21,共收錄24首詩歌,其中16首選自《會唱歌的鳶尾花》。詩集譯者為“德語國家遐邇聞名的漢學(xué)家”22恩斯特·施瓦茨(Ernst Schwarz)23。在詩集扉頁,施瓦茨回憶與舒婷1986年在上海的首次會面:“她腳步輕盈,如舞者翩翩起舞,她靈活的韻腳也是如此。但在她的背上,是難以言喻的時代重擔(dān)。盡管她天生腳步輕盈,但絕非弱不禁風(fēng),難擔(dān)大任??瓷先ニ坪踔辉谧穼€人生活的完滿,但實際上卻擔(dān)負著我們這個時代,尤其是這個國家所要承受的所有重任。中國古典詩歌的集萃和精華在她身上得到延續(xù),又完全被她化為己用:喜隱于悲,悲源于喜。”24腳步輕捷的舞者形象曾被德國哲學(xué)家尼采用來描繪酒神精神的化身查拉圖斯特拉。尼采認為,人身上的超越性就是神性,而“輕捷的足是神性的第一屬性”25。舞蹈則是飛騰的準(zhǔn)備,是超越性的象征,“為了飛騰即超越,人應(yīng)當(dāng)學(xué)會在一切之上站立、行走、奔跑、跳躍、攀登和跳舞”26。施瓦茨巧借尼采的比喻向德國讀者介紹舒婷,意在頌揚舒婷這般具有酒神精神的人,能夠悅舞翩躚地越過人生大地上的沼澤和凝重的悲愁。詩人在同人生的痛苦抗?fàn)幹畜w現(xiàn)出的超越性,無不令譯者動容和敬佩。
除德譯詩集外,舒婷的10余首詩在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初數(shù)次被多家德國媒體、漢學(xué)期刊和德譯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合輯勉力推介,在中國文學(xué)德語譯介熱潮逐漸退卻的大背景下熱度依舊不減,譯者群體亦不斷擴大。1986年,《人心的法則》見諸西德左翼報刊《德意志人民報》(Deutsche Volkszeitung)27,后輯錄于《季節(jié)女神》1989年第3期28;顧彬與漢學(xué)家埃克·沙克(Eike Zschacke)共同翻譯《黃昏》《也許?》和《饋贈》,刊于《文化交流雜志》1986年第3期29;《墻》收錄于鮑吾剛(Wolfgang Bauer)1990年出版的研究論著《中國人的自我畫像——古今中國自傳體文學(xué)、文獻綜述》30;顧彬翻譯的《復(fù)活》和《……之間》登上德國《詩歌年鑒》(1990—1991)31;《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刊載于海納出版社(Heyne Verlag)1990年推出的德語版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合輯《中國故事集》32,顧彬在《二十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史》中將該詩譽為“時代精神的一個出色證明”33;1992年,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祝彥教授和中國人民大學(xué)張意教授分別翻譯舒婷詩歌《落葉》和《往事二三》,刊發(fā)在著名詩人綠原、溫·沃斯勒(Winfried Woesler)和張玉書教授合作編撰的《當(dāng)代中國抒情詩》34,由德國著名雷克拉姆出版社(Reclam)發(fā)行。在前言中,綠原盛贊舒婷等“朦朧詩人”“是荒原上綻放的花蕾,是黎明中的雛燕,是雷雨后的彩虹,是行進中的鼓聲。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思想癱瘓之后,他們已然證明自己是中國新一代詩人的先鋒”35。毋庸置疑,舒婷的詩作儼然成為德國觀照和接受中國當(dāng)代詩歌的一面旗幟。
1996年,舒婷受德國學(xué)術(shù)交流中心邀請,赴柏林生活寫作一年,享受“柏林永久居民”待遇,擁有足夠的自由時間和豐厚的生活補助36,這令舒婷不禁感慨:“到了德國后,我才像英國女作家吳(伍)爾芙所號召的那樣,有了完全屬于自己的房子。”37舒婷造訪波恩大學(xué)、海德堡大學(xué)、特里爾大學(xué)和圖賓根大學(xué)等德國知名大學(xué),與她的譯者顧彬、卜松山、馬漢茂(Helmut Martin)等德國漢學(xué)家在朗誦會上圍繞詩歌翻譯、漢學(xué)研究等話題侃侃而談,這些巡回朗誦演講常常座無虛席,無疑提升了舒婷的國際影響力38。
是年,舒婷的第三部德語詩集《始祖鳥》由漢堡大學(xué)山可婷(Christine Berg)翻譯出版,收錄81首詩歌。在《始祖鳥》德譯本封底,同為詩人的山可婷將舒婷譽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當(dāng)代詩人之一”39,慨嘆她的抒情、辭藻和隱秘,欽服于詩中的“瘋狂”意象及其蘊含的思想內(nèi)涵40,并撰寫研究論文《舒婷朦朧詩研究》,從語言和修辭的維度闡釋舒婷的詩風(fēng)轉(zhuǎn)變:“舒婷早期詩歌的主題是孤獨、異化、回歸海洋與親近自然,1980年前后,她轉(zhuǎn)向內(nèi)心感受,回到自己的旅行經(jīng)歷和一些看似日常的事物和宗教問題的探討。其早期作品在語言風(fēng)格、神秘主義、隱喻、象征和主題方面與后期詩作差異巨大?!?1顧彬在《二十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史》中亦敏銳覺察舒婷寫作風(fēng)格的轉(zhuǎn)變,將舒婷與德國天才“神童”霍夫曼斯塔爾(Hugo von Hoffmanstahl)相提并論,認為舒婷的早期詩作為其奠定了文壇聲譽,但后期作品相對而言缺乏靈氣42。盡管如此,顧彬依然對舒婷作為詩人的擔(dān)當(dāng)以及遭受創(chuàng)傷后始終追尋人性的勇氣給予了極高評價。1997年,顧彬翻譯詩歌《楓葉》,并以“靜默的勇氣”為題在奧地利《南風(fēng)雜志》上推介舒婷,激賞詩人“通過對女性生存現(xiàn)狀的大膽勾勒,描摹出自己這代人的形象。這一代人不得不承受痛苦的過去和“文革”結(jié)束后的驟變,從而踏上對人性的找尋之路。舒婷寫了一些詩,關(guān)于茫然若迷(失)的孩子、盛氣凌人的官僚和含垢忍恥的女性。她的力量令人敬佩”43。
自20世紀(jì)末以來,中國文學(xué)德語譯介整體式微,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經(jīng)典幾乎無一例外地淡出德國譯介視野”44的大背景下,舒婷詩作在德國的譯介傳播仿佛突然被拉下閥門,至今僅有寥寥十余篇德譯詩文見諸德國雜志和德譯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合輯。1996年,“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十字勛章”獲得者顧正祥教授翻譯8首舒婷早期詩歌45,載于《我住大洋東:二十世紀(jì)中國詩選》46?!兑咕瓢伞泛汀锻露贩謩e刊于德國漢學(xué)期刊《新中國》(Das neue China)1997年第1期47和2003年第1期48;致力于“呈現(xiàn)國際當(dāng)代文學(xué)風(fēng)格、主題多樣性的”49德國文學(xué)刊物《新哨笛》(Neue Sirene)刊發(fā)德國美因茨大學(xué)漢學(xué)家彼得·霍夫曼(Peter Hoffmann)翻譯的舒婷詩《始祖鳥》50;顧彬翻譯的舒婷新作《紅衛(wèi)兵墓地》《柏林假日》《享受寧靜》《紫菊》《朔望》《履歷表》《空房子》和《霧潮》見諸《強音》雜志1998年第1期51,其中《紫菊》和《朔望》兩首后被中德語言文學(xué)文化研究刊物《文學(xué)之路》(Literaturstra?e)第6卷轉(zhuǎn)載52。舒婷1996年在德國創(chuàng)作的短詩《好朋友》由德國漢學(xué)家馬漢茂翻譯,后被輯入《秋水:慶祝高利克先生六十五壽辰論文集》53?!都恼Z》和《無題》由恩斯特·施瓦茨翻譯,輯錄于島嶼出版社2009年發(fā)行的《中國情詩》54。同年,舒婷與高洪波等應(yīng)萊比錫國際書展之邀再訪德國,但在德國反響并不熱烈。就此,舒婷詩歌在德國的譯介逐漸落下帷幕55,2010年至今僅有《無題》一首詩作收入島嶼出版社《全世界的80首情詩》56。值得一提的是,來自德國科隆的歌手勞拉·托滕哈根(Laura Totenhagen)2019年將舒婷的5首詩《流水線》《饋贈》《楓葉》《童話詩人》和《致橡樹》改編為現(xiàn)代流行樂,并收入專輯《約尼克》(Yonic)公開發(fā)行。從文學(xué)文本到大眾文化的滲透,亦足見舒婷詩歌在德國的傳播力度。
從1969年插隊寫作算起,舒婷出版發(fā)表的詩作共168首57,其中114首被譯為德語,譯介規(guī)模在中國當(dāng)代詩人中當(dāng)屬翹楚。其中,《墻》《楓葉》《一代人的呼聲》《也許?——答一位讀者的寂寞》等刻有時代烙印的早期詩歌更是被德國漢學(xué)家數(shù)次重譯,而《致橡樹》《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這些在國內(nèi)廣為傳頌、入選中學(xué)語文教科書的詩歌,在德國卻意外遇冷??v而觀之,舒婷詩作的德語譯介在20世紀(jì)80年代達到首個高峰,進入90年代后逐漸回落,得益于為期一年的旅德交流,舒婷在德語國家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于1996年前后再創(chuàng)新高,新世紀(jì)趨于沉寂,與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在德譯介整體走勢基本吻合58,如下圖所示:
伴隨數(shù)波譯介熱潮,眾多德語國家老牌報紙、雜志、漢學(xué)期刊紛紛對舒婷德譯詩歌發(fā)表評論。整體而言,德語學(xué)界對舒婷詩作的研究多集中于早期詩集,基本脫離了帶有獵奇或政治傾向的中國文學(xué)接受模式,從詩歌的藝術(shù)性和時代性角度進行評介與詮釋,主要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是女性主義視角下的傷痕意識與身體寫作。顧彬在《二十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史》中稱舒婷為“傷痕意識的杰出代表”59?!笆骀迷缙谠娮鞯奶貏e之處,是對人的苦難的意識,這使它們超出了傷痕文學(xué)一味揭傷疤的做法?!?0在評論文章《以身體寫作,文學(xué)作為創(chuàng)口——評舒婷的抒情詩》中,顧彬進一步闡釋了舒婷的詩歌創(chuàng)作何以被稱為“一種特殊的女性傷痛體驗”61。顧彬以為,“使舒婷作品呈現(xiàn)出獨特女性特質(zhì)的,并不是頻繁出現(xiàn)的母親和兒童形象,也不是字里行間流露出的脆弱和溫柔,而是將詩人置于女性文學(xué)傳統(tǒng)之中的身體寫作”62。對于許多女性作家來說,身體是她們自我表達的唯一手段,這意味著對她們而言,女性的創(chuàng)造力從藝術(shù)生產(chǎn)轉(zhuǎn)向了對身體的再創(chuàng)造,藝術(shù)和生活的隔距隨之消解。身體是自我意識的有形載體,也是歷史創(chuàng)傷的親歷者,所以寫詩,表達自我,意味著身體的撕裂和流血,寫作對女性來說成為一種傷害?!罢橇餮?、創(chuàng)傷的受害者特征在舒婷作品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順理成章并入中國文學(xué)中的‘女性書寫之列?!?3
從該角度入手,顧彬?qū)κ骀玫臄?shù)首詩歌進行了重新解讀:《在詩歌的十字架上》講述了兩個不同的故事,展現(xiàn)了相互矛盾的兩個層面,即詩人與寫作。寫作本該是詩人表達自我、豐盈生命的手段,但在這首詩中,寫作卻成為將詩人“釘”在十字架上的“始作俑者”,“為了完成一篇寓言”,“為了服從一個理想”64,寫作變成了一種喪失自我,將自我變成一個客體被凝視與撕裂的過程。全詩幾乎所有動詞都表達著一種被動的含義,“我”被陽光愛撫,被風(fēng)雨侵蝕,被神鷹啄食,直到我不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任務(wù),即那篇“寓言”,那個“理想”。不依從自己的意愿行事,詩人就成了媒介,而不是創(chuàng)作者。文字仿佛是從他們身體中被迫擠出,并非來自個人意愿的創(chuàng)作,這便是典型的身體語言書寫方式65。
此外,顧彬注意到,舒婷在早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頻繁使用句式“我是……”,以“延伸和強化創(chuàng)傷體驗的構(gòu)想”66,并指出該句式作為作者對“女性化”主流定義的回應(yīng)與反擊在20世紀(jì)美國女性文學(xué)中同樣存在67。舒婷代表作《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中共出現(xiàn)11次“我是……”和5次“是……”句式,主導(dǎo)著四個詩節(jié)中主體與國家之間關(guān)系的不斷嬗變。而不斷被重復(fù)和強調(diào)的自我,“代表了1949年后出生的一代人,或者說這一代女性的全部自我,它作為客體而非主體,在歷史進程中被不斷重塑”68。歷史以身體的方式被體驗和表達,因此,這是一種強烈的身體語言69?!蹲鎳牵矣H愛的祖國》在國內(nèi)學(xué)界通常被理解為一首情感濃郁的愛國主義政治抒情詩,曾多次入選中學(xué)語文教科書。但在女性主義視角下,“這種‘歌頌的理解會讓位于某種怨訴”70,引導(dǎo)讀者更加深入地思考自我與他者、自我與社會的聯(lián)結(jié)方式。
其二是回歸個體的自我表達。盡管傷痕意識和身體寫作均屬于女性文學(xué)的典型特征,但顧彬認為,解讀舒婷的作品時,“女性主義視角不應(yīng)作為重點”,因為“舒婷不是女權(quán)主義者,她所指的更多是人的苦難,而不是僅以女人為受難者”71。她從個人的身體感受出發(fā),但代表的并不是特定的女性群體,而是“通過對個人的關(guān)懷來體現(xiàn)自我和人民之間命運與共的同一關(guān)系”72。因此,“自我”的回歸與書寫成為德國學(xué)者對舒婷詩歌的另一重要闡釋維度。
論及“朦朧詩派”的產(chǎn)生和意義,諸多德國漢學(xué)家傾向于將這群詩人置于政治文學(xué)的對立面,不可避免地加入政治解讀,塑造出集體與個體、國家與個人的對峙?!霸谶@種緊張的對峙中,中國現(xiàn)代詩越來越與政治進程掛鉤,甚至在‘文革期間被顛覆為政治‘頌歌,直到‘朦朧詩派的出現(xiàn)持久性地豐富了中國詩歌”73。卜松山1982年發(fā)表評論文章《尋找丟失的鑰匙——1978年后的中國朦朧詩》,感嘆“隨著這些年輕詩人的出現(xiàn),我們再次看到一種富于個人色彩、情感深度和對生活和歷史的滄桑感的詩意洞察的詩歌”74。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舒婷憑借獨特的女性內(nèi)心獨白和私密情感,抒寫創(chuàng)作的獨具“小我”情調(diào)的系列詩篇,尤其吸引德國讀者目光,“因為她徹底擺脫了被政治陳詞濫調(diào)掏空的語言,重新引入了具有個人情感的‘我”75,“打破了自‘文革以來對個人情感進行文學(xué)表述的禁錮”76,“她的詩文也讓國外讀者重新相信,中國確有主觀的、形式創(chuàng)新且不受政治控制的詩歌存在”77。
在80年代初的中國詩壇,對于詩歌以“我”為創(chuàng)作中心和表現(xiàn)“小我”傾向的批判,一直伴隨著對于朦朧詩長達數(shù)年的論爭,而舒婷始終處于漩渦的中心。德國漢學(xué)界為此不平而鳴,《南德意志報》發(fā)文對舒婷在國內(nèi)遭受的“個人主義”指責(zé)表達關(guān)切,認為“‘個人主義許是對舒婷和顧城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影響。當(dāng)真實的、個人的自我表達方式遭到詆毀,兩位詩人不得不承受社會對其寫作動機,甚至是言說動機的質(zhì)疑與譴責(zé)。舒婷詩中基督受難、惡鷹啄肝等沉重的隱喻可能會對讀者的接受造成阻礙,但帶著這樣的意識,讀者便可另辟蹊徑進入詩歌,體會并超越這種英雄式、告誡性的悲愴”78?!缎绿K黎世報》同樣肯定了舒婷的向內(nèi)求索之道,“對舒婷來說,寫作從來不是在與周圍環(huán)境的單純對抗,而首先是一個自我肯定的機會”79。因此,顧彬斷言:“極端個人主義、利己主義和自我墮落的指控在舒婷身上不能成立”,相反,“朦朧詩是自我對時代病癥的回應(yīng),反對文學(xué)現(xiàn)象成為‘近代化石,反對舊習(xí)成為‘詩歌的敵人和‘感情的面具,詩歌被理解為‘人觀照自身的一面鏡子,‘詩人靈魂的故事,‘歷史進程的精神畫像”80。
其三是為時代發(fā)聲的介入性寫作?;貧w個人并不意味著“朦朧詩派”一味沉溺于藝術(shù)家的內(nèi)心世界,恰恰相反,舒婷的詩作常常體現(xiàn)出一種時代責(zé)任感,頗受德國學(xué)界稱頌。德國漢學(xué)家蕾娜·海寧森(Lena Henningsen)曾用德國歷史和文學(xué)史中的“零時”(Stunde Null)81概念,類比中國20世紀(jì)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的文學(xué)現(xiàn)場,“朦朧詩”正興起于這一百廢待興的歷史時期。德國漢學(xué)家馬漢茂認為,“在那個對電影、戲劇和散文的討論進行得如火如荼的年代,相對受到較少關(guān)注的詩歌能夠成為保守主義與充滿個人意識的、隱含社會批判性的文學(xué)之間的風(fēng)暴口,這可能并非巧合”82。在時代困局面前,詩人承擔(dān)起行動者的角色,“特別是那些被譴責(zé)為‘黑暗、‘晦澀、‘不可理解或不負責(zé)任地‘以自我為中心的年輕詩人,在意識形態(tài)、破碎的價值觀和玩世不恭的內(nèi)心否定的殘局中,他們感到有必要為自己這一代人重塑一種新的美學(xué)、新的美和崇高的概念”83。于是,“塑造他們這一代人的形象以及重申詩歌的任務(wù)成為舒婷早期詩歌的核心主題。在《獻給我的同代人》一詩中,舒婷首先描繪了一個奉獻、勤奮、謙虛的代際肖像,并試圖臨摹出一幅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英雄圖景”84。以詩歌介入時代,以文字訴諸“一代人的呼聲”,筆墨之間,德國讀者感觸到舒婷“承擔(dān)問題和克服危機的決心”85,她希望“超越個人領(lǐng)域,超越自己的命運,參與到所有人的生命和痛苦之中,落實到那個具體的時代之下,去追尋普通人身上的時代精神與時代痕跡。詩歌作為一種自我表達以及對世界進程的參與,兩者之間的張力與中國詩歌本身一樣古老,并由此在詩人身上傳承延續(xù)”86。卜松山肯定道“如果說詩人的任務(wù)是體現(xiàn)政治變化中人性的永恒,我們至少篤定,北島、舒婷、顧城和江河等詩人在過去四五年中完成了這一任務(wù)”87,“她作為那一代人的聲音活在無數(shù)讀者的記憶中”88。時代造就了舒婷,舒婷也以“翩翩之姿,擔(dān)起了時代之重”89。
值得注意的是,就詩歌的批判性而言,相較于北島、顧城等其他“朦朧詩派”詩人,舒婷有其自身的獨特性,她代表了“朦朧詩人中的和解音調(diào)”。舒婷的詩歌體現(xiàn)了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樂觀背后有淡淡的憂愁,哀而不傷。這也是為什么與同期的詩人相比,舒婷不那么“朦朧”的原因之一。如顧彬所言:“舒婷的詩作沒有嚴(yán)格體現(xiàn)朦朧詩特征:她的懷疑并不徹底,她的反抗也不危及體制,她的現(xiàn)代性容易理解,她揭露社會現(xiàn)實的需求并不激烈,她通過對個人的關(guān)懷來體現(xiàn)自我和人民命運與共的同一關(guān)系?!?0北島、顧城等詩人直接對歷史進行批判,而舒婷從女性視角審視困苦,情感表達含蓄克制,以溫柔細膩而非冷峻嚴(yán)苛的文字對未來寄予希望。這是對她自己和這個時代的希望,“雖然個體一如既往地服從于國家需要,但是只有她們這代人才擁有通向新開端的‘起跑線和天色漸亮的‘黎明”91。正如舒婷在《這也是一切》中吶喊道:“希望,而且為它斗爭,請把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2
綜上所述,舒婷詩歌的德語譯介至今已逾40載,其間,既有20世紀(jì)八九十年代難以企及的高峰,亦有新世紀(jì)以降趨于沉寂的低谷,其百余篇詩作相繼被譯為德語,其中多篇被數(shù)次轉(zhuǎn)載或重譯。就譯介時常、譯介體量和研究深度與廣度而言,無不彰顯德國漢學(xué)界對這位中國當(dāng)代女詩人的欣賞和鐘愛,舒婷也因此成為中國文學(xué)在德國譯介接受的現(xiàn)象級詩人。德語學(xué)界聚焦舒婷詩歌的文學(xué)性和審美性價值,豐富拓展德語讀者的“期待視野”,修正有關(guān)中國文學(xué)的刻板印象,亦可為國內(nèi)舒婷研究提供異域的參照視野。
【注釋】
①洪子誠、劉登翰:《中國當(dāng)代新詩史》(修訂版),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第194頁。
②如章莉《舒婷詩歌在英語世界的譯介》(《漯河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19年第4期)、袁慧《操縱理論視角下卡洛琳·凱瑟對舒婷詩的英譯研究》(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9)、章莉《評舒婷〈流水線〉五個英譯本兼論詩歌意象的翻譯》(《牡丹江大學(xué)學(xué)報》2018年第10期)等。
③43Wolfgang Kubin,“Stiller Mut”,in Südwind-Magazin,Nr. 3,1997.
④41Christine Berg,“Menglongshi-Hermetische Lyrik im Werk von Shu Ting”,Magisterarbeit der Universit?t Hamburg,1995,S. 1,S. 62.
⑤57王輝:《舒婷詩歌研究》,碩士學(xué)位論文,華東師范大學(xué),2010,第5頁。
⑥梅儒佩(1946—):德國詩人、翻譯家、漢學(xué)家,曾任德國駐上??傤I(lǐng)事館領(lǐng)事,早年在慕尼黑攻讀漢學(xué)和東亞藝術(shù)史。
⑦Shu Ting,“Gedichte aus der Sammlung Shuangweichuan”,übersetzt von Rupprecht Mayer,in Chinabl?tter,Nr. 2,1982,S. 4-6.
⑧《自畫像》《小漁村的童話》《人心的法則》《礁石與燈標(biāo)》《島的夢》《車過紫帽山》《在詩歌的十字架上——獻給我的北方媽媽》。
⑨Shu Ting,“Gedichte aus der Sammlung Shuangwei-chuan”,übersetzt von Rupprecht Mayer,in Chinabl?tter,Nr. 7,1984,S. 46-48.
⑩11Shu Ting,Zwischen W?nden. Moderne chinesische Lyrik,übersetzt von Rupprecht Mayer,München:Simon & Magiera,1984,S. 51.
12顧彬、馮強:《“我希望得到從容”——顧彬教授訪談》,《長城》2012年第3期。
13Wolfgang Kubin,“Ein Schreibtisch zum Fenster hinaus. Begegnung mit Shu Ting”,in Wechselseitige Bilder. Zeitschrift für Kulturaustausch,Nr. 3,1986,S. 446-448.
14“地平線國際藝術(shù)節(jié)”于1979年啟動,每三年一次,是西柏林藝術(shù)節(jié)有限公司舉辦的通過藝術(shù)進行交流和對話的活動?!暗仄骄€國際藝術(shù)節(jié)”介紹歐洲以外的各國的文化藝術(shù),旨在讓西方人的目光、足跡和理解跨越地平線,通過介紹各國文化,進行東西方對話。
1578Regina Stetter,“Schrei einer Generation”,in Süddeutsche Zeitung,20.7.1985.
16Shu Ting,“12 Gedichte”,übers. von Wolfgang Kubin,in Nachrichten von der Hauptstadt der Sonne. Moderne chinesische Lyrik(1919—1984),F(xiàn)rankfurt:Suhrkamp,1985,S. 206-226.
17其中包括6首舒婷作品:《流水線》《一代人的呼聲》《楓葉》《墻》《小漁村的童話》《在詩歌的十字架上——獻給我的北方媽媽》,詳見Shu Ting,“6 Gedichte”,übers. von Rupprecht Mayer,in Helmuth F. Braun und Ruth Keen(Hg.),die horen. Von Rinderteufeln und Schlangengeistern. Chinesische Literatur,Kunst und politische Kultur im Spektrum des 20. Jahrhunderts,30. Jg.,Bd. 2,Ausgabe 138,1985,S. 276-279。
18Rupprecht Mayer,“Shu Ting”,in Helmuth F. Braun und Ruth Keen(Hg.),die horen. Von Rinderteufeln und Schlangengeistern. Chinesische Literatur,Kunst und politische Kultur im Spektrum des 20. Jahrhunderts,30. Jg.,Bd. 2,Ausgabe 138,1985,S. 276.
19Shu Ting,“Vielleicht”,übers. von Karl-Heinz Pohl,in Martin,Helmut und Pohl,Karl-Heinz(Hg.),Akzente 2,Sonderheft:Schwarze Augen suchen nach dem Licht. Chinesische Schriftsteller der 80er Jahre,1985,S. 97.
20舒婷:《以憂傷的明亮透徹沉默》,載呂周聚編《朦朧詩歷史檔案——新時期朦朧詩論爭文獻史料輯》,人民出版社,2016,第20頁。原載于《青年詩人談詩》,北京大學(xué)五四學(xué)社,1985。
21Shu Ting,Poesiealbum 247:Schu Ting,ausgw. und aus dem Chinesischen übertr. von Ernst Schwarz,Berlin:Verlag Neues Leben,1988.
22金弢:《回憶施瓦茨》,《中國新聞周刊》總第994期,2021年5月3日。
23恩斯特·施瓦茨1938年為避納粹流亡中國,先后在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學(xué)習(xí)中文和教授德語,1960年返回德國,取得洪堡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成為一名自由翻譯者,曾翻譯《道德經(jīng)》等經(jīng)典著作,一生致力于向歐洲譯薦中國的文化、文學(xué)。
2489Ernst Schwarz,“Zum erstenmal sah ich Schu Ting”,in Poesiealbum 247:Schu Ting,ausgw. und aus dem Chinesischen übertr. von Ernst Schwarz,Berlin:Verlag Neues Leben,1988.S. 1,S. 1.
25尼采:《偶像的黃昏》,衛(wèi)茂平譯,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第78頁。
26周國平:《尼采:在世紀(jì)的轉(zhuǎn)折點上》,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9,第92頁。
27Shu Ting,“Menschenherzen und ihre Gesetze”,übersetzt von Rupprecht Mayer,in Deutsche Volkszeitung,30.06.1989.
28Shu Ting,“Menschenherzen und ihre Gesetze”,übersetzt von Rupprecht Mayer und Wolfgang Kubin,in Helmuth F. Braun,Wolfgang Kubin und Kurt Morawietz(Hg.),die horen. Wilde Lilien. Chinesische Literatur im Umbruch. Zeitschrift für Literatur,Kunst und Kritik,1.Bd.,34.Jg.,Band 3,Ausgabe 155,1989.S. 16.
29Shu Ting,“D?mmerung. Vielleicht. Geschenk”,übersetzt von Eike Zschacke und Wolfgang Kubin,in:Michael Rehs(Hg.):Wechselseitige Bilder. Das Eigene im Fremden,Zeitschrift für Kulturaustausch,1986,S. 443-445.
30Shu Ting,“Die Wand”,in Das Antlitz Chinas. Die autobiographische Selbstdarstellung in der chinesischen Literatur von ihren Anf?ngen bis heute,München/Wien:Hanser,1990,S. 745-746.
31Shu Ting,“Auferstehung/... zwischen”,übers. von Wolfgang Kubin,in Christoph Buchwald und Karl Mickel(Hg.),Blick zum Nachbarn:Volksrepublik China,in:Jahrbuch der Lyrik 71(1990—1991):Grab,Grimm und Trost,F(xiàn)rankfurt:Luchterhand Literaturverlag 1990,S. 124-125.
32Shu Ting,“Vaterland!Liebes”,übers. von Wolfgang Kubin,in Jutta Freund(Hg.),Chinesische Geschichten,München:Wilhelm-Heyne Verlag,S. 214-215.
33425960617071729091顧彬:《二十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史》,范勁等譯,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第313、313、312、312、312、312、313、313、313、313頁。
34Shu Ting,“Abgefallene Bl?tter/Das Vergangene”,in:Woesler,Winfried und Lü Yuan u. Zhang Yushu(Hg.),Chinesische Lyrik der Gegenwart,Stuttgart:Philipp Reclam jun. 1992,S. 271-277.
35Lü Yuan,“Vorwort”,in Woesler,Winfried und Lü Yuan u. Zhang Yushu(Hg.):Chinesische Lyrik der Gegenwart,Stuttgart:Philipp Reclam jun. 1992,S. 15.
3637舒婷:《柏林——一根不發(fā)光的羽毛》,花城出版社,1999,第1、13頁。
38“一進大門,就聽見人聲鼎沸……原先準(zhǔn)備的小會議室擠不下,只好把相鄰兩個房間的門打開,連辦公室的椅子全搬出去應(yīng)急,仍然有些人是站著的?!笔骀茫骸栋亓帧桓话l(fā)光的羽毛》,花城出版社,1999,第235頁。
39Christine Berg,“Shu Ting,die Dichterin”,in Archaeopteryx,Einundachtzig Gedichte. Aus dem Chinesis-chen,übersetzt von Christine Berg,Dortmund:Projekt Verlag,1996.
40譯自筆者2022年2月11日對譯者山可婷女士進行的線上采訪。
4458孫國亮、李斌:《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在德國的譯介研究概述》,《文藝爭鳴》2017年第10期。
45《心愿》《饋贈》《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土地情詩》《海濱晨曲》《雙桅船》《一代人的呼聲》《這也是一切》。
46Shu Ting,“Wünsche/Geschenk/Vaterland,mein liebes Vaterland/Meine Liebe zur Erde/Morgenlied an der Küste/Ein Zweimaster/Ruf einer Generation/Das ist nicht alles und jedes-eine Antwort auf Alles von einem jungen Freund”,übers. von Gu Zhengxiang unter Mitwirkung von Elisabeth Borchers,in Pangritz,Katrina und Gu,Zhengxiang(Hg.),Ich lebe ?stlich des Ozeans. Chinesische Lyrik des 20. Jahrhunderts,Berlin:Oberbaum Verlag,1996,S. 120-132.
47Shu Ting,“Nachtbar”,übers. von Christine Berg,in Das neue China,24.2(Juni 1997),S. 5.
48Shu Ting,“Das Vergangene”,übers. von Zhang Yi,in Das neue China,30.1(M?rz 2003),S. 5.
49Bettina Hohoff,“Wegweisende Literatur der Gegenwart”,URL:http://www.neuesirene.de/konzept.htm(Stand:03.05.2023).
50Shu Ting,“Wo Tag und Nacht vern?ht sind”,aus dem Chinesischen von Peter Hoffmann,in Neue Sirene. Zeitschrift für Literatur 7(1997),S. 130-139.
51Shu Ting,“Am aufgelassenen Grab einer Rotgardistin/Feiertag in Berlin/Genu?der Stille/Tage des Mondes. Purpurne Chrysantheme/Reiseprospekt/Das leere Haus/Nebel”,übers. von Wolfgang Kubin,in Akzente Nr. 1,1998,S. 80-89.
52Shu Ting,“Zwei Gedichte”,übers. von Wolfgang Kubin,in Zhang Yushu und Horst Thomé(Hg.),Literaturstraβe Nr. 6,2005,S. 323-326.
53Shu Ting,“Gute Freunde”,übers. von Helmut Martin,in Raoul D. Findeisen,Robert H. Gassmann(Hg.),Autumn Floods/Qiu shui Essays in Honour of Marián Galik,Bern,Berlin,F(xiàn)rankfurt,New York,Paris,Wien:Lang,1998,S. 31.
54Shu Ting,“Botschaft/Ohne Titel”,übers. von Ernst Schwarz,in Volker Kl?psch(Hg.),Chinesische Liebesgedichte,F(xiàn)rankfurt am Main,Leipzig:Insel Verlag,2009,S. 115-117.
55芭芭拉·馬格(Barbara Maag)個人網(wǎng)站刊有65篇德譯舒婷詩歌,但譯者信息、譯介時間等均無法查證,故不列入后續(xù)統(tǒng)計。具體信息詳見barbara-maag.de。
56Shu Ting,“Ich schau vom Balkon herab”,übers. von Ernst Schwarz,in Clara Paul(Hg.),In 80 Liebesgedichten um die Welt,Berlin:Insel Verlag,2020,S. 18.
6263656667Wolfgang Kubin,“Writing with your Body:Literature as a Wound— Remarks on the Poetry of Shu Ting”,in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 4,No. 1/2,1988,S. 150,S. 150,S. 153,S. 155,S. 156.
64舒婷:《舒婷詩》,長江文藝出版社,2021,第42頁。
686980Wolfgang Kubin,“Vorwort”,in Nachrichten von der Hauptstadt der Sonne. Moderne chinesische Lyrik(1919—1984),F(xiàn)rankfurt:Suhrkamp,1985,S. 20,S. 21,S.18.
7374858687Karl-Heinz Pohl,“Auf der Suche nach dem verlorenen Schlüssel zur‘obskurenLyrik(menglong shi)in China nach 1978”,in Oriens Extremus,Vol. 29,1982,S. 159,S. 159,S. 158,S. 158,S. 158.
7576Birgit H?se,“Shu Ting,d.i. Gong Peiyu,30.5.oder 6.6.1952-. Das lyrische Werk”,in Walter Jens(Hg.),Kindlers Neues Literaturlexikon,Bd. 22. München:Kindler Verlag,1998,S. 475,S. 475.
7779Christiane Hammer,“Blankokonzeptpapier. Die chinesische Lyrikerin Shu Ting”,in Neue Zürcher Zeitung,17.2.1997.
81“零時”(德語:Stunde Null)指德國1945年5月8日的午夜,標(biāo)志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歐洲的結(jié)束,德國進入一個新的歷史階段,整個精神和物質(zhì)世界都必須從零開始。
8283Helmut Martin,“Chinesische Schriftsteller der 80er Jahre:Themen und Motivationen”,in ASIEN,Nr. 14,1985,S. 34,S. 34.
84Lena Henningsen,Sara Landa,“Verliebte Helden,rebellische Dichter und das‘Erwachen des Selbst-BewusstseinHeldenstilisierung in der chinesischen Literatur der langen 1970er Jahre”,in helden. heroes. heros. Nr. 3,2015,S. 21.
88Wolfgang Kubin,“Shu Ting”,in Akzente,Zeitschrift für Literatur,Heft 1,F(xiàn)ebruar 1998,S. 21.
92舒婷:《舒婷的詩》,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4,第40頁。
(張帆、梁君宜,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一般項目“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名家名作德語譯介數(shù)據(jù)庫建設(shè)與傳播影響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zhǔn)號:20BZW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