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自珍《己亥雜詩》中的淑世情懷

【摘要】《己亥雜詩》是龔自珍的代表作品，從這三百多首詩中，我們可以窺見他憂國憂民的淑世情懷。龔自珍的淑世情懷主要體現(xiàn)在針砭時弊、補察時政，立志高遠、百折不移，關注民生、同情民困與奮智獻策、治國安民這四方面。反映了作者積極關注社會現(xiàn)實、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心系蒼生、憂念百姓的淑世情懷。

【關鍵詞】《己亥雜詩》；淑世情懷；龔自珍

【中圖分類號】I207.22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23-0017-04

龔自珍（1792-1841），字璱人，號定盦，是清代著名的詩人、學者。龔自珍仕途坎坷，他因主張改革觸及當權者的利益，被排擠出京，《己亥雜詩》記錄了詩人辭官離京之后的心路歷程?！都汉ルs詩》共三百一十五首，其中有不少體現(xiàn)詩人憂國憂民的淑世情懷的詩歌，從中可以看出詩人的濟世熱情與高潔傲岸的偉大人格。雖然最終未能實現(xiàn)他的政治抱負，但他憂國憂民的淑世情懷是值得肯定的。嚴迪昌先生在《清詩史》中說“龔自珍確是一代詩歌的殿后巨擘”①，高度地評價了龔自珍的詩歌，肯定了龔自珍的詩壇地位。

龔自珍的淑世情懷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針砭時弊，補察時政

龔自珍生活在一個大動蕩、大變革的時代，社會危機四伏，龔自珍在《西域置行省議》中說道：

自乾隆末年以來，官吏士民，狼艱狽蹶，不士、不農(nóng)、不工、不商之人，十將五六；又或饗煙草，習邪教，取誅戮，或凍餒以死；終不肯治一寸之絲、一粒之飯以益人。承乾隆六十載太平之盛，人心慣于泰侈，風俗習于游蕩，京師其尤甚者。自京師始，概乎四方，大抵富戶變貧戶，貧戶變餓者，四民之首，奔走下賤，各省大局，岌岌乎皆不可支月日，奚暇問年歲？②

晚清時期，是社會發(fā)生急劇變化的一個重要時期，清朝廷內(nèi)憂外患，出現(xiàn)了嚴重的統(tǒng)治危機。龔自珍對當時的社會局勢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出于自己對國家、對人民的責任意識，他主張改革，要求革除弊政，重建一個安定祥和的社會。《己亥雜詩》中有很多揭露社會弊端、批判現(xiàn)實的詩歌，清政府不合理的政策以及黑暗的官場現(xiàn)實在《己亥雜詩》中也都有反映，如《己亥雜詩》第十五首：

許身何必定夔皋，簡要清通已足豪。讀到嬴劉傷骨事，誤渠畢竟是錐刀。

這首詩表達了作者對統(tǒng)治者實行嚴刑峻法政策的不滿。晚清時期，統(tǒng)治者用殘酷的手段去鎮(zhèn)壓人民群眾，是司空見慣的事，詩人便是對這一政策進行批評與反思。很明顯，詩人是反對嚴刑峻法的。以史為鑒，秦漢兩朝都有嚴刑峻法，這對人民造成的精神壓迫是不言而喻的。作者在這里借古諷今，以秦漢兩朝來影射當時的清政府。詩人認為，暴力手段只會給人民群眾帶來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迫，統(tǒng)治者應該以仁愛治天下，這反映了龔自珍的政治主張，同樣也是他憂國憂民的淑世情懷的體現(xiàn)。

再如《己亥雜詩》第八十五首：

津梁條約遍南東，誰遣藏春深塢逢。不枉人呼蓮幕客，碧紗幮護阿芙蓉。

這是揭露吏治腐敗的詩歌。晚清時期，洋人大肆往中國傾銷鴉片，以攫取大量財富。當時，不少人因為吸食鴉片而家破人亡。清政府曾頒布禁令禁止鴉片進口，但是鴉片煙卻是屢禁不止，這不僅使大量白銀外流，而且嚴重損害了中國人民的身體健康，摧殘百姓的心靈，使社會不安定因素增多。為何鴉片煙會屢禁不止呢？詩人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深刻的思考，他認為這與清政府官員腐敗有極大的關系。當時官場黑暗，官商勾結(jié)，有很多官員自己就吸食鴉片。即使朝廷明令禁止鴉片進口，但是他們?yōu)榱俗陨淼睦妫械墓賳T甚至充當起鴉片貿(mào)易的保護傘，他們?yōu)榱藗€人的一己私利，置國家、百姓的利益于不顧。這個現(xiàn)象深深地刺痛了龔自珍的心，他用詩歌來揭露這一丑惡的現(xiàn)象，抒發(fā)自己的憤慨，希望能引起朝廷的重視，從改革吏治入手，杜絕鴉片貿(mào)易。

《己亥雜詩》中諸如此類針砭時弊的作品還有很多，龔自珍將當時社會的黑暗現(xiàn)象作了大膽地揭露，其主要目的還是想引起朝廷的重視，改革弊政，改善民生，體現(xiàn)了詩人的淑世情懷。

二、立志高遠，百折不移

龔自珍是儒家思想的繼承者，從小就樹立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志向抱負。他曾針對不同的社會問題提出的種種改革措施，可惜都沒有被采納，還被排擠出京。在遭遇了這些重大的打擊之后，龔自珍沒有因此而消沉，而是繼續(xù)闡述自己的政治見解，希望有一天能夠被朝廷有識之士所重視，革除弊政，穩(wěn)定政局，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抱負。如龔自珍《己亥雜詩》第一首：

著書何似觀心賢，不奈卮言夜涌泉。百卷書成南渡歲，先生續(xù)集再編年。

龔自珍從政以來，長期沉淪下僚，郁郁不得志，但這并沒有澆滅他關心朝政的政治熱情。他曾提出過自己的一系列改革主張，想要挽救清王朝日漸衰頹的局面。他的一些政治主張觸及了當朝一些大官僚的利益，因此龔自珍受到排擠，自己經(jīng)世致用的抱負得不到施展，使他不得不辭官。這是龔自珍出京后的第一首詩，這首詩表明了自己堅定的立場：即使受到打壓排擠，他也堅持自己的政治主張和政治立場，“雖九死其猶未悔”。即使龔自珍知道，他的這些政治主張不會得到采用，甚至還會招致當權者的打擊，但他依然要把它們說出來。這表現(xiàn)了龔自珍不畏權勢、為國為民不怕打擊報復的政治態(tài)度，從中也可以看出龔自珍潔身自好、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

再如《己亥雜詩》第十四首：

頹波難挽挽頹心，壯歲曾為九牧箴。鐘虡蒼涼行色晚，狂言重起廿年瘖。

龔自珍辭官出京以后，接觸到了更廣闊的社會生活，他對清朝的社會狀況也有了一個較為深刻的了解。官場的腐敗，人民群眾的苦難生活，這些他都看在眼里。因此龔自珍也深刻地認識到，社會風氣已經(jīng)敗壞，想要挽救社會局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況且此時社會矛盾尖銳，各種弊病已經(jīng)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所有的這些局面，并不是憑他一個人就能解決的。他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隨波逐流，要敢于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政治見解。雖然他也知道，不一定會被采納，也不會對現(xiàn)有的局面有什么改變，但他還是要大聲疾呼。從詩中可以看出，龔自珍不管是在哪兒，無論在什么樣的境況之下，他都不曾改變自己想要振興國家、改善民生的志向抱負，哪怕受到當權者的打擊也在所不惜，龔自珍的這種憂國憂民的情懷是深深根植于他內(nèi)心的。

《己亥雜詩》后期的詩作，已經(jīng)沒有了昔日那種凌厲的鋒芒，而是顯得寧靜淡泊。作者在經(jīng)過了歲月的磨礪之后，對現(xiàn)實有了更為清醒的認識，僅憑一己之力或幾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現(xiàn)狀的，個人在整個歷史的洪流中微不足道。但作者在認清現(xiàn)實之后仍不肯放棄自己的濟世理想，《己亥雜詩》第二百七十三首寫道：

欲求縹緲反幽深，悔殺前番拂袖心。難學冥鴻不回首，長天飛過又遺音。

這是龔自珍后期的一首詩作。這首詩寫作者努力想要使自己的內(nèi)心變得平靜，但是反而越來越沉重。詩人想要化作一只飛鴻，無所顧忌地飛走，但他還是忍不住在人間留下自己的聲音。這是作者具有對朝廷對人民高度責任心的體現(xiàn)。盡管他想要擺脫目前的這種心靈上的困境，想要不再關心政治，享受歸隱田園的生活，但是詩人那顆憂國憂民之心始終不能使他放下一切，讀來感人至深。由此可見，龔自珍是將救國救民的責任義無反顧地扛在了自己的肩上，這很沉重，但是他深受傳統(tǒng)文化教育的影響，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國家衰落，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而他自己又深知他無法改變現(xiàn)狀，他也曾經(jīng)做過很多次的嘗試，終究無法改變這個社會現(xiàn)實，他的內(nèi)心是失望、無可奈何的，詩人就是在這種矛盾中備受煎熬。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龔自珍有著濟世救民的理想。

龔自珍是一位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詩人。他以改革弊政，廓清社會不良風氣為志向，即使受到當權者的打擊，依然堅持闡發(fā)自己的政治主張，想要為國盡一份力。即使到了晚年，他對政事已深感疲倦，想要歸隱田園之時，仍舊放不下自己肩上的擔子。這種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是龔自珍淑世精神的又一表現(xiàn)。

三、關注民生，同情民瘼

關注民生也是《己亥雜詩》中的重要內(nèi)容。龔自珍離京之后，與社會上從事各行各業(yè)的人有了更為密切的接觸，對他們的生存境況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寫了很多同情民生疾苦的詩篇，如《己亥雜詩》第八十三首：

只籌一纜十夫多，細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曾糜太倉粟，夜聞邪許淚滂沱。

這首詩是寫一條船過閘的話，需要十個人拉纖繩，那一千條船過閘得需要多少人力呀！這是作者同情民生疾苦所發(fā)出的感嘆。作者只在京城做過小官，領過朝廷的俸祿。他只要聽到糧船過閘時響起的號子聲，就想到了勞動人民的痛苦，眼淚就會掉下來。從中可以看出，詩人是具有仁愛之心的，他能從日常生活中體會到下層百姓的痛苦，并為他們難過，體現(xiàn)了龔自珍的悲天憫人之心，這也正是他淑世情懷的體現(xiàn)。

再如《己亥雜詩》第八十六首：

鬼燈隊隊散秋瑩，落魄參軍淚眼熒。何不專城花縣去，春眠寒食未曾醒。

這首詩同樣也是一首諷刺詩，諷刺對象仍然是那些吸食鴉片的人。這首詩的意思是說，那些吸食鴉片的人已經(jīng)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他們白天沒有精神，晚上異?；钴S。到了晚上，這些人提著燈籠走進煙館，就像是散落的秋瑩一樣。他們?nèi)绻巢坏进f片，就會渾身難受到流淚。對此，詩人表示：這些人這么離不開鴉片，那不如到種罌粟花的地方去，那里產(chǎn)鴉片，這樣他們就可以躺在床上隨意吸食鴉片，直到寒食節(jié)也不用醒來了。吸食鴉片會對人的身體產(chǎn)生極大的傷害，并且使吸鴉片的人對鴉片上癮，只要不吸就渾身難受，它會將一個健康的人變得萎靡不振。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對鴉片樂此不疲。龔自珍的這首詩流露出了自己對這些人的“恨鐵不成鋼”的哀嘆。

《己亥雜詩》中有很多描寫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況的詩歌，反映了苛捐雜稅給農(nóng)民造成的沉重負擔，揭露了勞動人民被盤剝的現(xiàn)實處境，如《己亥雜詩》第一百二十三首：

不論鹽鐵不籌河，獨倚東南涕淚多。國賦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勝栽禾。

這是一首表達對勞動人民深切同情的詩歌。詩中提到，國家規(guī)定農(nóng)民所交賦稅是三升，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農(nóng)民往往要交一斗甚至更多糧食。照這樣看的話，就是宰牛也要比種田生活得好。這首詩表達的是作者對農(nóng)民深刻的同情，揭露了官吏對勞動人民殘酷的剝削，鞭撻了政治的黑暗腐朽，現(xiàn)實意義深刻。

從這些關懷民生的詩作中可以看出，龔自珍是一位憂念百姓、具有仁愛之心的詩人。他的詩歌真實地反映了底層勞動人民的生存狀態(tài)，對百姓的痛苦遭遇寄予深切的同情，這是他淑世情懷的又一體現(xiàn)。

四、奮智獻策，治國安民

龔自珍是一位具有敏銳觀察力的詩人，他發(fā)現(xiàn)了很多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象，并對這些現(xiàn)象進行深刻的思考，提出自己的意見。如《己亥雜詩》第二十一首：

滿擬新桑遍冀州，重來不見綠云稠。書生挾策成何濟，付與維南織女愁。

作者曾經(jīng)提出過河北種桑的意見，但沒有被完全采納，這首詩的前兩句即指此事。龔自珍曾經(jīng)在社會經(jīng)濟方面提出過自己的意見，其中一個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杜絕“夷物”。晚清時期，西方社會憑借著工業(yè)革命降低生產(chǎn)成本，將大量物美價廉的商品傾銷到別國。由于西方商品價格低廉，致使大量的中國白銀流向海外。面對這一現(xiàn)象，龔自珍主張要杜絕“夷物”，防止白銀外流。這一主張在現(xiàn)在看來，有一定的階級局限性，但這也是詩人為了防止財富流向國外，改善底層人民生活所提出的建議，同樣是龔自珍憂國憂民情懷的體現(xiàn)。

再如第一百四十首：

太湖七十溇為墟，三泖圓斜各有初。恥與蛟龍竟升斗，一編聊獻郟僑書。

這是詩人就南方水利資源破壞而提出自己的見解。江南地區(qū)是魚米之鄉(xiāng)，河溝廣布，水資源豐富。但當?shù)睾缽姷刂鳛榫鹑∝敻?，將這些淡水資源強行侵占，種植蘆草、圈地養(yǎng)魚，這極大地破壞了濕地環(huán)境，使得湖泊蓄洪能力減弱。為此，龔自珍想向當局貢獻自己治理江南水利的計劃。他認為，與大自然爭利是斷然不可取的，不能貪圖眼前的小利而置長遠利益于不顧。

再如《己亥雜詩》第一百七十五首：

瓊林何不積緡荃，物自低昂人自便。我與徐公籌到此，朱提山竭亦無權。

這是詩人在經(jīng)濟方面奮智獻策的詩。詩人在思考，為什么政府的財庫里只要白銀而不收銅錢呢？當時政府規(guī)定，農(nóng)民繳納賦稅要交白銀，不能交銅錢?？墒窃诋敃r，隨著鴉片在中國的傾銷，使中國的白銀流向別國，白銀的價格也越來越高，而銅錢卻是不斷在貶值的。而清政府規(guī)定人們繳納賦稅必須用白銀，這無形之中加重了人民群眾的負擔。如果照這樣發(fā)展下去，就是有一天白銀被挖掘完了也不會有任何作用。作者是站在廣大勞動人民的角度去看待這一問題，希望能夠用銅錢來代替白銀繳納賦稅，希望可以稍微減輕一點農(nóng)民的負擔，同樣體現(xiàn)了作者對底層勞動人民的同情，還有詩人對朝廷政策的反思。

龔自珍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他為國家的安定、社會的發(fā)展積極建言獻策，雖然他的改革意見并未得到重視，但他始終不曾放棄為社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這種高度的社會責任感與積極關注現(xiàn)實的精神，是龔自珍淑世情懷的鮮明體現(xiàn)。

五、結(jié)語

《己亥雜詩》塑造了龔自珍“位卑未肯忘憂國”的形象。這種淑世情懷貫穿了整部《己亥雜詩》，是整部詩歌的靈魂，對后人有著重要的影響，對培育我們的民族品格有重要意義。詩人對家國社會高度的責任感，以及對于理想抱負孜孜不倦的追求，為我們后人提供了一個精神榜樣。千百年來，正是這些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人，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和對理想堅定不移的追求，創(chuàng)造了光輝燦爛的中華文明，這是我們民族精神的傳承，是中華民族的脊梁。

注釋：

①嚴迪昌：《清詩史》，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第1027頁。

②龔自珍：《龔自珍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第4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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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崔旭（1997.3-），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