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文渝
摘 要:近年來,少捕慎訴慎押作為一項刑事司法政策確立下來,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的適用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成為推進“慎訴”工作的一項重要司法實踐。以重慶市檢察機關的司法實踐作為樣本進行分析,可以發(fā)現當下的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工作成效斐然,但也有適用標準未明確、行刑銜接不完善等實務問題亟待解決。應立足于司法實踐需要,從明確適用標準、拓展適用空間,強化行刑銜接、做實事后監(jiān)督等方面完善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的制度構建。
關鍵詞:少捕慎訴慎押 認罪認罰 相對不起訴
自2021年4月少捕慎訴慎押被確立為我國的刑事司法政策以來,其在司法實踐中得到廣泛應用。從價值內涵而言,其追求“慎刑慎罰”的價值目標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追求“實體從寬、程序從簡”的寬緩刑事理念是一脈相承的。其中“慎訴”的要義之一就是準確掌握起訴的法定條件,合理規(guī)范適用不起訴權的裁量空間。重慶市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最早試點的省市之一,筆者以重慶市三級檢察機關的司法實踐作為分析樣本進行實證分析,探討如何在認罪認罰案件中規(guī)范并在合理范圍內強化相對不起訴的適用,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完善以及構建和諧穩(wěn)定的社會關系提供有力的司法保障。
一、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的現實意義
(一)落實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提升社會治理效能
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的適用,強調的就是少捕慎訴慎押中的“慎訴”政策。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的刑事案件,采取與其刑責相適應的司法措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訴前羈押率,既能保證打擊犯罪,又能最大限度保障人權,從而更好地修復社會關系,提升社會治理效能。[1]
(二)發(fā)揮相對不起訴的案件審前分流功能
從價值目標的維度來講,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運行需要雙循環(huán),即效率與公平的雙循環(huán)。如若通過適用相對不起訴實現案件的審前分流,把諸多情節(jié)簡單、爭議不大,當事人認罪認罰的輕微刑事案件通過審前程序得以處理,而將庭審留給更多疑難復雜、頗具爭議的案件,將在認罪認罰背景下有效提升案件辦理質效。
(三)構建科學多元的從寬體系
在認罪認罰案件辦理中,相較于更為輕緩的刑期,相對不起訴從程序上直接結束了訴訟,達到了“慎訴”的效果。就實體而言,被追訴人不會有犯罪記錄封存,而且由于較早地做出了有利的處理結果,能夠更大限度減少被追訴人在結案后對處理結果進行申訴的可能性,做到定分止爭,案結事了。[2]
二、重慶市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情況的實務分析
在認罪認罰案件辦理中,對符合法定條件的輕罪案件充分適用相對不起訴,將有效修復社會關系,彰顯司法溫度,更好落實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诖?,筆者在重慶市5個分院轄區(qū)各選取了2個基層檢察機關,總計10個基層檢察機關作為分析樣本,分析其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主要情況。具體情況如下:
(一)認罪認罰相對不起訴的總體適用情況分析
2021年,重慶市總計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辦理案件28752件39141人,適用率達91.1%,對自愿認罪認罰的行為人適用相對不起訴7427人,總體適用率為19%。重慶市的認罪認罰適用率和相對不起訴適用率在全國都處于前列,一方面,在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的領導下,三級檢察機關緊扣控辯協(xié)商、釋法說理、量刑建議等關鍵點,提升工作規(guī)范化、精細化、精準化水平;另一方面,重慶市人民檢察院與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司法局會簽了一系列有關認罪認罰工作的規(guī)范化文件,及時更新細化具結書、審查報告模板,規(guī)范意見聽取等流程,有力地促進控辯協(xié)商實質化。
(二)認罪認罰相對不起訴適用的地區(qū)差異情況分析
2021年重慶市認罪認罰相對不起訴適用率總體保持在19%,調查的10個基層檢察院有3個達到25%以上,5個在10%-20%之間,2個低于10%,但其中最高的區(qū)域已經達到了26.5%,而最低僅為5.1%,地區(qū)之間相差較大。主要原因在于適用程序不健全、辦案理念待改進,具體表現為:其一,部分地區(qū)仍然固守成規(guī),將案件辦理程序理解成“認罪認罰”與“相對不起訴”兩張皮,辦理過程繁瑣,檢察機關的不起訴裁量權受到諸多復雜因素的制約。其二,我國長期存在“構罪即訴”的辦案觀念,加之在實際辦理過程中,部分辦案人員受法律知識和自身素養(yǎng)的局限,多是遵循辦理普通案件的審查模式,囿于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辦理經驗的欠缺,以及對不起訴可能承擔風險的顧忌,往往選擇更為保險、便捷的起訴模式。
(三)認罪認罰相對不起訴適用罪名分布情況分析
分析10個基層檢察機關認罪認罰辦案數據,不同罪名的相對不起訴適用率參差不齊,如危險駕駛罪的認罪認罰相對不起訴適用率達到31.2%,盜竊罪、交通肇事罪在10%左右,詐騙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尋釁滋事罪則在5%-10%之間,而故意傷害罪相對不起訴適用率平均僅為3.2%。主要原因在于適用標準不完善及檢察官辦案能力不足,具體表現為:其一,針對認罪認罰案件,若需適用相對不起訴,由于暫無明確的適用規(guī)范標準作為指引,亦沒有專門的審查模式,各地做法不一。其二,捕訴一體化辦案模式施行后,很多地方檢察機關僅根據案件系屬輕罪還是重罪及涉嫌的不同罪名,選擇由不同的檢察官辦理,在缺失適用標準的前提下,部分原本辦理審查逮捕案件的檢察官因缺乏對認罪認罰案件適用相對不起訴實務能力的鍛煉,導致實踐效果較差。
(四)認罪認罰相對不起訴后的后續(xù)處理情況分析
刑事訴訟法第177條對檢察機關作出不起訴決定后的后續(xù)監(jiān)督進行了規(guī)定。[3]筆者在調研中,曾隨機選取了50件適用相對不起訴的認罪認罰案件進行后續(xù)處理調查,發(fā)現目前不起訴后續(xù)處理的問題主要集中在行刑銜接不完善,具體表現為:其一,行刑銜接主要是在企業(yè)合規(guī)案件和一些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案件中,尚未普及到所有適用相對不起訴的認罪認罰案件中;即使是一些進行行政處理的案件,也有不少經歷了長時間調查后方才得出處理結果。其二,少部分辦案人員不敢用不善用不會用行刑銜接,導致在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不少“以罰代刑”或是“不刑不罰”現象。
三、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的制度構建
激活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制度,能夠較好體現案件辦理寬緩化,既符合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價值追求,也響應了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使得“可訴可不訴的不訴”的理念得到普及。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予以完善。
(一)明確適用標準,拓展適用空間
1.明確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的實質標準。其一,以主觀惡性不大、無再犯危險性作為實質依據。如若能夠確定行為人無再犯的危險性,也就意味著不需要采取刑罰預防措施,更不需要進入審判程序審理。比如一些犯罪情節(jié)嚴重,主觀惡性極大的案件,即使行為人自愿認罪認罰,也不符合適用相對不起訴的要求,對其進行“慎訴”也沒有必要。其二,以修復社會損害作為考量因素。一是考量行為人對修復犯罪行為造成的損害或是對被害人的賠償、道歉等是否持有積極態(tài)度,這既反映了行為人的社會危害性,也是“慎訴”的客觀要件考量因素之一。二是對行為人適用相對不起訴是否會造成不必要的社會損害,比如引發(fā)社會負面輿論以及被害人的嚴重抗議乃至于信訪申訴等問題,即是否不起訴需要符合比例原則。[4]
2.明確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的法律標準。即應充分拓展刑事訴訟法第177條第2款的適用空間。其一,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可以將行為人自愿真誠悔罪,如實供述罪行、自愿接受指控和懲罰,積極主動作出悔罪表現,并符合認罪認罰條件的輕罪案件判定為情節(jié)輕微,且在相關法律規(guī)范中加以規(guī)定。這樣的規(guī)定能夠進一步明確認罪認罰案件中相對不起訴的適用條件,讓辦案人員能更加直觀且準確地判斷出相關案件是否可以基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而適用相對不起訴。其二,對于部分界定較為困難的情形,如“可能免予處罰”,可以通過在司法解釋中采取普遍性歸納和總結性列舉相結合的方式加以明確,以此給各地司法實務提供具體化的參考。對此,可以總結確立常見犯罪案件相對不起訴的具體適用標準,并在司法實踐中不斷加以完善和補充,以增強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裁量和適用的規(guī)范性。
(二)打造智能系統(tǒng),增強辦案能力
1.打造認罪認罰案件適用相對不起訴類案檢索和量刑建議智能輔助系統(tǒng)。類案檢索和量刑建議智能輔助功能可以使案件從受案開始就走上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類案化辦理的快車道。其一,要制定出統(tǒng)一的適用程序規(guī)則,各地檢察機關再根據實際情況制定實施細則,為此類案件進行類型化辦理提供相應的規(guī)范化遵循。其二,要完善相關系統(tǒng)保障,做到依托“智慧檢務”,打造類案審查的專業(yè)化辦理模式。其三,要加強辦案人員技能培訓,使之盡早適應類案辦理的模式,做到能檢索的都檢索,能適用的都適用,統(tǒng)一類案審查的司法適用。[5]
2.強化相對不起訴適用的把握能力。其一,強化理論知識學習。地方檢察機關可以通過舉辦專題講座進行法律規(guī)定和理論知識的普及,就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率和訴前羈押率等案件數據多部門聯動開展業(yè)務數據分析研討會,厘清認罪認罰案件適用相對不起訴與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的關系,將相對不起訴的適用放到重要地位。其二,加強調查理論研究。地方檢察機關可以成立專門的課題研究小組,通過派員外出調研,學習其他地方的先進做法,辦案人員之間就作出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決定的實務難題展開交流,統(tǒng)一地方做法,增進案件辦理的社會效果。[6]
(三)加強適用保障,推進控辯協(xié)商
1.有效傳達理念,并賦予辦案人員適用相對不起訴的決定權。其一,需明確在認罪認罰案件中適用相對不起訴是檢察機關的法定職權,鼓勵辦案人員將理念從“構罪即訴”轉化為“可不訴的不訴”,杜絕“不敢用”的錯誤觀念。其二,可以嘗試構建認罪認罰案件適用相對不起訴在審批環(huán)節(jié)的繁簡分流。對于案情簡單、爭議不大的案件,將不起訴決定權下放給檢察官,避免層層審批帶來的辦案效率的低下;對于部分適用依據不明,把握不準的案件,再通過檢委會討論、檢察長批準等方式得出結論。
2.加大聽證審查,強化外部監(jiān)督。聽證審查既是法律規(guī)范對不起訴審查作出的必要規(guī)定,也是對不起訴審查決定進行事前監(jiān)督的重要手段。在作出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決定之前征求各方意見,同時簡化聽證程序,做到“應聽盡聽”,將有效減少檢察機關作出不起訴決定的訴訟風險。
3.加強認罪認罰的控辯訴前協(xié)商。其一,在作出決定之前,就此處理意向和行為人及其辯護律師進行告知,聽取意見,可以最大限度取得行為人的配合,達到案結事了。其二,對于協(xié)商而得的結果,檢察機關只是作為判斷的參考,并非必然接受或拒絕。[7]
(四)強化行刑銜接,做實事后監(jiān)督
為強化行刑銜接,2021年10月最高檢制發(fā)了《關于推進行政執(zhí)法與刑事司法銜接工作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行刑銜接工作規(guī)定》),從健全機制規(guī)范監(jiān)督等方面,對解決“以罰代刑”“不刑不罰”等現象進行了制度性的探索。為此,地方檢察機關和辦案人員應當積極學習《行刑銜接工作規(guī)定》,敢用善用會用行刑銜接,具體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監(jiān)督強化:其一,建立簡化行政辦案流程機制。地方檢察機關和行政機關可根據當地實際對適用相對不起訴的認罪認罰案件退回行政機關后的調查流程進行細化規(guī)定,對案件調查取證、處理流程等方面進行簡化,以提高行政處理階段的辦案效率。其二,參照偵查監(jiān)督和協(xié)作配合機制及平臺建設,積極與行政機關建設相關信息平臺,并完善聯席會議、案件咨詢等機制,及時通報案件辦理信息,并協(xié)力解決案件辦理中存在的具體問題。其三,對于對不起訴后行政處罰等結果監(jiān)督不配合不處理的行政機關,地方檢察機關可以向其上級機關進行通報,并在必要時報請同級黨委、人大進行處理,以此提升檢察意見的監(jiān)督剛性。
*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四分院黨組書記、檢察長、二級高級檢察官[409000]
[1] 參見王彥春:《少捕慎訴慎押檢察實務貫徹路徑》,《中國檢察官》2022年第15期。
[2] 參見王新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相對不起訴的司法適用》,《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21年第1期。
[3] 刑事訴訟法第177條第2、3款規(guī)定:“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依照刑法規(guī)定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人民檢察院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人民檢察院決定不起訴的案件,應當同時對偵查中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物解除查封、扣押、凍結。對被不起訴人需要給予行政處罰、處分或者需要沒收其違法所得的,人民檢察院應當提出檢察意見,移送有關主管機關處理。有關主管機關應當將處理結果及時通知人民檢察院?!?/p>
[4] 參見劉惠、付強、霍晨雪:《認罪認罰案件常見罪名相對不起訴的適用標準》,《中國檢察官》2022年第15期。
[5] 參見呂衛(wèi)華、劉辰、劉中琦:《加強不起訴裁量權運用的法理基礎與機制完善》,《人民檢察》2022年第11期。
[6] 參見劉平:《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在輕傷害案件中的適用邊際探討》,《中國檢察官》2022年第2期。
[7] 參見秦雪娜、王銘東:《如何構建認罪認罰案件相對不起訴適用標準》,《檢察日報》2021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