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麗 段夢澤
陜西學前師范學院美術學院
香囊作為傳統(tǒng)“飾物”之一,不僅是傳統(tǒng)文化藝術特色的表現,更蘊含了豐富的歷史文化。截至目前,關于香囊的研究大多從中醫(yī)藥視角出發(fā),研究的重點主要為香囊在醫(yī)學界的地位、貢獻。此外,也有不少研究者對香囊的藝術形式(制作方式、刺繡技法等)進行研究,關于香囊的文化史、演變形式、歷史意蘊等研究相對較少。為進一步了解香囊的文化史,本文從“禮制”“民俗”的視角進行分析。
香囊也被稱作荷包、香袋,在《易·坤》中稱為“括囊”,而在《周易正義》中解釋為“囊以儲物”,由此可得,囊在早期為一種容具,主要用來儲物。因部分囊可隨身攜帶,便于儲物,因此被稱作佩囊?!恶R王堆漢墓出土香囊的探究》一文中表示:香囊是佩囊的一種,其名來源于囊中所盛放的香料。香囊因囊中的香料冠上“香”字,有芳香、文雅的含義。隨著歷史的不斷發(fā)展,香囊逐漸被抽象化,不止裝入香料的囊被稱作香囊,很多裝入小型貴重品的囊也都稱作香囊。根據文獻記載,香囊一詞出現在漢魏時期,在東漢的《定情詩》中便已提及。香囊是中國傳統(tǒng)香文化的關鍵組成部分,其具備精湛的制作工藝,不同時期,香囊的刺繡技法、香料、圖案等所呈現的特點不同,其功能有防疫、裝飾和表現禮制等[1]。
用于制作香囊的材料極為豐富,有金、絲、玉等,香囊的形狀也多種多樣,有圓形、方形、葫蘆狀和石榴狀等,大部分呈現出兩片相合的形式,中空可置物,香料以藥物為主。因香囊的樣式較多,其紋飾也呈現出多樣化特征,其可將不同時空的物體通過想象整合后呈現出來,形成符合人類審美的圖案,還有一些以比喻、象征為主的紋飾,如象征著富貴的牡丹,具有驅邪功能的五毒等。香囊紋飾被分成兩類,即實物象征類與典故寓意類,實物象征類主要通過諧音或者約定俗成的語言對物體定義,如衍生出的吉祥物、相思物等;典故寓意類主要源于神話故事、歷史經典等,通過故事表達吉祥、美滿的情感。
上古時期就已經有人佩戴香囊,在《禮記·內則》中也提到,未成年男女就已經開始佩戴容臭(香囊),這一階段,香囊便已經有禮儀功能,即在拜見長輩時需要佩戴香囊,表示尊敬的意思。《離騷》中對香囊也有所提及,其中提到的江離、秋蘭和辟芷都指香草,香囊則用佩(佩幃)指代,屈原用江離和辟芷作為飾,用秋蘭做成扣弦佩戴于身,通過花草的芳香表達自身的高潔、不與世俗同流合污,說明人們佩掛香囊的目的在于修飾本身,此處的修飾不僅有外形的修飾,還有內在品質的修飾。隨著時間的推移,香囊的用途越來越多,如防疫和熏香等,并且,人們在使用香囊時更多追求精神層面的滿足。香料越來越豐富,香囊的功效也隨之增多,部分香料可防腐,因此常用作陪葬品,此外,因香囊香氣濃郁,將其用于貴族的陪葬品,以示對香的貪戀。
根據馬王堆出土的香囊可知,漢代人受“事死如生”觀念的影響,把精制香囊作為陪葬品,展現了漢代人佩戴香囊的習慣和對香的向往。從“禮制”視角看,香囊禮制的作用主要體現在服飾制度上,被稱作“鞶囊”,此名稱開始出現于周代,巔峰時期為漢唐,其主要被用于綬帶、官印,通過配料、顏色等的不同以區(qū)分佩戴者身份,是一種地位象征。從實際意義而言,香囊和鞶囊有一定區(qū)別,在香囊禮制中論述鞶囊,是因為兩者皆屬佩囊,都用來盛物;另外,宋朝時期,鞶囊便逐步淡出服飾制度,因少數民族文化、政治等的差異,鞶囊的功能呈多樣化,在香囊、荷包、香袋等名稱出現后,鞶囊便退出文化圈,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文化的融合,香囊成為統(tǒng)稱。漢朝的官員都會隨身攜帶官印,將其放入囊袋中,被稱作傍囊抑或綬囊,這期間大部分綬囊為一個小袋子。官印是官員身份的展示,每一種官印都有一個專門的綬帶,均為朝廷統(tǒng)發(fā),官員們通常用鞶囊裝放官印,并將其系在腰間,把綬帶展露在囊外,以示身份。南北朝時期,尤其是北朝的服飾禮制中,關于綬囊禮制已有專門規(guī)定,綬囊逐漸成為固定服飾禮制,也是身份地位的一種象征[2]。
在隋朝,綬囊被專門用在公服上,并根據職位尊卑選用織料,皇太子用的是金縷鞶囊,其他和北齊一致,六品之下的官員不佩戴鞶囊,除官員外,后宮妃嬪也根據品級高低佩戴不同織料的鞶囊。到唐代,除公服佩鞶囊,允服和具服也可佩鞶囊,無后宮妃嬪佩鞶囊的制度。唐朝的身份標志為魚符,五品之上官員均隨身佩戴魚符,而放置魚符的囊袋就被稱為魚袋,官員等級不同,魚袋的飾物(金或銀)便不同,功能和漢代綬囊相似,這一時期,官員所佩戴的魚袋便是其地位的彰顯。到宋代,魚袋中不再裝有魚符,其所代表的身份地位也發(fā)生改變,逐漸演變成風俗禮制。宋朝臨安街開始出現售賣香囊的店鋪,生活中也出現各種各樣的香囊,工藝也愈發(fā)精湛。香囊使用頻率增加、使用階層降低,導致鞶囊在服飾禮制中的出現頻率也有所下降,關于身份標識的觀念也被淡化,元明清時期沒落,后來,香囊主要用于民俗禮節(jié)(定情或成婚等)[3]。
節(jié)日是民俗最直接的體現,其中特有的習俗生動展現了民俗,和香囊關聯緊密的節(jié)日為端午。佩戴香囊能夠辟邪驅毒,五月被稱為毒月,五月初五為端午節(jié),佩戴含香料、朱砂和雄黃的香囊可避免毒蟲侵擾。香囊由五色絲線織成,傳統(tǒng)觀念中,五色可辟邪,因此佩戴香囊有驅邪的功效。在《太平御覽》中提及,端午佳節(jié),將五彩線纏于手臂,也被稱作長命縷,目的在于擋災、祛瘟疫。端午佩戴香囊主要為了驅邪避瘟,但囊中的物體并非固定為某一種,可為蚌粉,用于吸汗;可為雄黃,用于驅蟲;也可為靈符,用于驅邪,不同時代和地域存在一定差異,即使囊中所裝為香料,若是用五彩絲線所制,同樣有驅邪的功效。這樣的民俗不僅在民間盛行,宮廷中也存在,在《武林舊事》中記載,南宋孝宗給后宮妃嬪和前朝大臣們賜予翠葉、金絲翠扇、釵符及香囊等進行佩戴,由此可見,宮廷中也通過佩戴香囊驅邪。受小農經濟、農耕文明的影響,以農業(yè)為本所形成的傳統(tǒng)文化更具穩(wěn)定性、統(tǒng)一性,這就導致已有民俗具有較強傳承性。清朝的《帝京歲時紀勝》中對端午佩戴香囊已有一定記載,由此可見,從清朝開始,端午佩戴香囊的民俗就一直流傳,人們用帛絹制作各種各樣(人形、老虎形、粽子形等)的香囊,用于辟邪。一直到今天,在很多地方還流傳這樣的習俗。香囊的文化內涵相對單一,除辟邪消毒就是裝飾,各個地區(qū)佩戴香囊的習慣不一樣,主要因各地區(qū)風俗、人們喜好不同所致,關于用料和形式并無嚴格限制,更無特殊標示[4]。
漢代時,香囊就已經有傳情達意的作用,在很多表達情意的詩詞中,就有關于香囊的描述,如“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所表達的意思為把香囊系在手肘下,藏在袖中,把這樣的囊中馨香送給要示好的對象,香囊有含蓄、誘惑之魅力,可表達情思相繞、心意相通的含義。在離別的時候贈送香囊,可表達希望君心如故、勿忘情意的意思,由此可見,香囊是傳情達意的物體。在東漢時期的《重報妻書》中對香囊也有所提及,并表示,芳香能夠馥身去穢,而麝香能夠辟邪。東漢秦嘉給妻子贈送寶釵、琴和香,希望這些東西能夠幫助其辟邪、祛穢、陶冶情操,從此之后,贈送香成為表達情意的常見行為。魏晉時期,大部分士人喜愛熏香、焚香和佩香,在《晉書·賈午傳》中曾記載一個關于香囊的千古佳話——“韓令偷香”,賈午與韓壽兩人互生愛慕之情,通過贈送西域香料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此后,將香囊作為禮來表達情意逐漸盛行。唐朝的白居易也曾在詩歌中提及香囊,如“拂胸輕粉絮,暖手小香囊”,元稹也通過《香球》一詩傳達情意,不僅對香球進行了精準生動的描寫,還在遣詞造句間引出男女之間的情意綿綿。唐代小說《飛煙傳》講述了步飛煙和趙象的戀情,其中,步飛煙贈送給趙象香囊、碧苔箋小詩,表達自己對趙象的思戀之情,通過香囊傳情達意,而趙象將香囊佩戴于衣服上,每天感受其中的芳香,也表達出其對這段感情的期盼,正是這樣的情意,讓趙象對步飛煙更加愛慕。元明清時期,文學作品中對香囊的描述除了裝飾作用,更多用于傳情達意[5]。
明朝的《二刻拍案驚奇》中也對香囊有所描述,即文姬身上吊有一個繡有鴛鴦圖案的香囊,此香囊出自文姬之手,屬定情香囊,為女子贈送給愛慕男子的信物?!断隳矣洝穼ο隳业挠涊d,更多表現了日常生活中香囊存在的普遍性和其具備的文化意義?!断隳矣洝穼⑺未鳛楸尘?,對張九成人生的變化進行敘述,主要講述了主人公在新婚后不久便與妻子辭別赴京趕考,出發(fā)時攜帶了母親贈予的香囊,高中后,因得罪權貴被遣往戰(zhàn)場,從此音信全無,母親贈予的香囊也遺失在戰(zhàn)爭中。該香囊成為《香囊記》的線索,幾經輾轉落于一乞丐手中,并由該乞丐將其帶回至開封,呈現于張母和貞娘眼前,乞丐通過此香囊索要錢財,并聲稱主人公已死于沙場。金陵被金兵攻破,逃難過程中,香囊再次遺失,之后落于趙丙手中,不懷好意的趙丙將其作為聘禮逼婚于貞娘,被逼無奈下,貞娘將其告于公堂。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公堂上所坐之人正是不知下落的張九成,至此,故事以主人公全家團圓劇終。整部劇用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香囊構建劇情,用香囊將所有情節(jié)(主人公入仕、參軍、失聯、貞娘尋夫、趙丙逼婚、公堂相聚)串聯起來,以此推動劇情發(fā)展。香囊雖輕,但在劇中的地位顯而易見,因此以香囊而命名,另外,也凸顯了香囊傳情達意之功能。香囊出自張九成的母親,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其母親親手縫制,圖案選擇、形制取舍都遵循了比、興的法則,情意濃厚,可通過反復觀察領會其中的含義,正所謂言有盡、意無窮。
清代曹雪芹的《紅樓夢》中也多處提到香囊,例如,在《紅樓夢》第十八回中,賈寶玉在大觀園內題詩,深得賈政贊許,出園時將身上佩戴之物打發(fā)于小廝,林黛玉得知后一氣之下剪了剛為賈寶玉做的香囊,直至賈寶玉把貼身所佩戴的香囊拿給林黛玉看,林黛玉才羞澀地讓此事過去。為何林黛玉如此氣憤?只因香囊是傳情達意之物,并且,林黛玉本身體弱,制作這樣一個香囊需要花費很多精力,如此心意,所要表達的情意難以言說,突然知道賈寶玉把自己盡心盡力為其制作的香囊隨意打發(fā)小廝,定然生氣。《紅樓夢》第七十四回當中的“抄檢大觀園”同樣是因繡春囊引發(fā),過程中也有很多波折。由此可得,清朝時期的小說所提及的香囊,主要表達的是情意,男女互贈香囊表達的是愛情,展示了香囊傳情達意的作用。就古人日常生活而言,香囊屬常見物件,并已徹底融入人們生活,很多文學作品中也多次提及香囊,因時代的不斷發(fā)展,佩戴香囊所傳達的含義也發(fā)生變化,主要表現為兩方面:其一,在后期文學作品當中,香囊所傳達的禮儀與修身養(yǎng)性象征意義逐漸消失,其所代表的禮制和身份地位意義也不斷下降;其二,香囊所具有的裝飾功能依舊存在,但通過作品來看,傳遞最多的是其具備的傳情達意作用,主流為男女愛情,裝飾的作用有所消減[6]。
香囊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表現形式之一,其從材料選擇、工藝制作等方面,均能展現出中國傳統(tǒng)工藝的精湛與文化內涵。香囊的發(fā)展歷程較長,剛開始主要用作飾品,隨著時間的推移,香囊逐漸成為禮儀的一種表現形式,而后又作為禮品互贈,在這一發(fā)展過程中,香囊文化逐漸衍生出來。從“禮制”角度看,香囊所展現的文化主要有尊敬長輩、表達自身品質、官員身份的象征,直至宋朝,香囊才廣泛出現在日常生活中;從“民俗”視角看,香囊文化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即驅邪避害(端午節(jié))、傳情達意(主要為男女情感的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