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釋水》語義場淺析

趙晶

【摘要】 《爾雅》是我國第一部詞典，是我國古代語言學(xué)第一部訓(xùn)詁學(xué)專著，是漢語訓(xùn)詁學(xué)由萌芽到建立的標(biāo)志?！稜栄拧凡扇∫粤x類聚的編寫體例，是對語義場理論不自覺地實踐。本文運用現(xiàn)代語義場理論，從另一個視角對《爾雅·釋水》的語義系統(tǒng)進(jìn)行分析。

【關(guān)鍵詞】 《爾雅·釋水》;語義系統(tǒng);語義場

【中圖分類號】H131? ? ? ?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8-01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8.035

一、引言

語義場，具有共同語義特征的詞義所構(gòu)成的集合。一種語言的所有義位構(gòu)成該語言的語義總場，語義總場再進(jìn)一步劃分為若干個語義子場，各子場再劃分為更小的子場，直至最小子場。語義場具有層次性，且同一個詞可以根據(jù)不同的語義特征劃分為不同的子場，也可以劃分為不同層次的子場。

《爾雅》是我國第一部詞典，是古代語言學(xué)第一部訓(xùn)詁學(xué)專著，是漢語訓(xùn)詁學(xué)由萌芽到建立的標(biāo)志。《爾雅》分為19篇，采取以義類聚的編寫體例，第4—19篇從意義上分為“親、宮、器、樂、天、地、丘、山、水、草、木、蟲、魚、鳥、獸、畜”16篇，構(gòu)成16個語義場。且各篇內(nèi)有的條目收錄一組意義密切聯(lián)系的詞，這組詞就構(gòu)成一個語義子場。如《釋水》篇“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人所為為潏?！薄爸?、渚、沚、坻、潏”構(gòu)成一個語義場?？梢钥闯觯稜栄拧氛Z義系統(tǒng)和語義場有著密切聯(lián)系，其對語義場理論有著不自覺地運用。本文運用現(xiàn)代語義場理論，從另一個視角對《爾雅·釋水》的語義系統(tǒng)進(jìn)行分析。

二、《釋水》篇旨

關(guān)于《釋水》的篇旨，徐朝華《爾雅今注》認(rèn)為：“這一篇是關(guān)于水的各種名稱的解釋。分為水泉、水中、河曲、九河四類。”胡奇光、方環(huán)海《爾雅譯注》認(rèn)為：“《釋水》分為水泉、水中、河曲、九河等四類，解釋關(guān)于水的各種名稱。”鄒德文、李永芳《爾雅》認(rèn)為：“‘釋水’是關(guān)于各種河流、泉水名稱的解釋，分為河水、泉水、黃河支流、水中地名及河道曲直?！狈对丁礌栄拧嫡f略》認(rèn)為“《爾雅》釋水，重在水之勢態(tài)、名稱、地理位置等等?！北疚母J(rèn)同胡世文《〈爾雅·釋水〉“水中”解詁》中的觀點：“《釋水》的篇旨應(yīng)是解釋與陸上水流有關(guān)的各種名稱詞語?！?/p>

《釋水》的“水”應(yīng)是指河流、水流義，而不是“凡水之稱”義。首先，“河”的本義特指黃河。張洪明先生考察了“江”“河”“水”“川”在《十三經(jīng)》《國語》《管子》《墨子》《莊子》《史記》等二十多部先秦到漢魏時期的古代文獻(xiàn)中的使用情況，認(rèn)為在“河流”的稱謂上，古漢語中“江”和“河”分別專指“長江”“黃河”，而“水”和“川”則通稱其他河流。如《說文解字·水部》：“河，水。出敦煌塞外昆侖山，發(fā)原注海?！边@里就是用“水”的“河流”義來解釋“河”，“河”就是指黃河。還有古河流名稱漢水、淮水也是例證。其次，“河”在《釋水》中一共出現(xiàn)七次，分別是“河曲”“九河”“水自河出為灉”“河清且瀾漪”“江有沱，河有灉”“江、河、淮、濟(jì)為四瀆”“河出昆侖虛”，這七處中的“河”都是特指“黃河”。而且《釋水》共二十七條，解釋了七十一個詞語，均與陸上水流有關(guān)。由此可見，“河”本義“黃河”，是專有名詞，后來詞義擴(kuò)大表“河流的通稱”，在“河”詞義擴(kuò)大之前，“河流”這個意義古人一般用“水”表示。

三、《釋水》語義場分析

從對《釋水》篇旨的分析，可以看出《釋水》篇是解釋與陸上水流有關(guān)的各種名稱詞語，分為水泉、水中、河曲、九河四部分。由于語義場是具有共同語義特征的詞義的聚合，單獨一個詞無法構(gòu)成語義場，最小的語義場至少具有兩個詞。如關(guān)系義場：學(xué)生—教師，兩極義場：生—死。本文將《釋水》劃分為3個一級語義場，7個二級語義場，9個三級語義場和15個最小子場。如下表所示，其中詞條12.26只釋河曲一詞，無法單獨形成語義場，不算在二級語義場中。

（一）關(guān)于水自身的語義場

1.河名

（1）九河

12.27徒駭、太史、馬頰、覆鬴、胡蘇、簡、絜、鉤盤、鬲津。

九河，古代黃河下游許多支流的總稱?！渡袝び碡暋酚涊d，禹治水后，黃河流到華北平原中部孟津以后分為九條河流。徒駭在今河北交河縣，胡蘇在今河北東光縣東南，鬲津在今山東平原西北，其余六河應(yīng)在今河北交河縣到山東平原之間。

（2）四瀆

12.24江、河、淮、濟(jì)為四瀆。四瀆者，發(fā)源注海者也。

四瀆，古人對四條獨流入海大川的總稱。鄭樵注：“中原之地，諸水所流皆歸此四瀆，惟此四瀆得專達(dá)海，故為瀆祠焉。”

（3）各河流分支

12.11水自河出為灉，濟(jì)為濋，汶為灛，洛為波，漢為潛，淮為滸，江為沱，濄為洵。潁為沙。汝為濆。

灉，古水名，由黃河分出后又流入黃河。濟(jì)為濋，是“水自濟(jì)出為濋”的省略，以下八句同。濟(jì)，古水名，發(fā)源于今河南，流經(jīng)山東入渤海。濋，當(dāng)作“滎”，滎澤。汶，又稱大汶河，在山東省境內(nèi)。灛，當(dāng)作“闡”，春秋時魯?shù)孛?。洛，洛水，發(fā)源于陜西，流入河南。波，古水名。漢，漢水，發(fā)源于陜西西南部，流經(jīng)陜西南部、湖北西北部和中部入長江。潛，或作“灊”，古水名，漢水的支流。顏師古《漢書注》：“沱、灊，二水名。自江出為沱，自漢出為灊?！睗G，古水名，淮河的支流。沱，長江的支流。濄，淮河的支流。洵，濄水溢出的支流。潁，淮河最大的支流。沙，沙河，潁水的支流，在河南中部。汝，上游即今河南北汝河。濆，汝水的支流。

12.14江有沱，河有灉，汝有濆。

釋義同上12.11。

12.5灉，反入。

灉，晉郭璞注：“即河水決出又還入者。河水之有灉，猶江之有沱。”反，是“返”的古字，返回。釋義同上12.11。

2.河流大小

12.21水注川曰谿，注谿曰谷，注谷曰溝，注溝曰澮，注澮曰瀆。

谿，同“溪”。谷，兩山間的流水道。澮，田間小溝。瀆，小溝渠。

3.水流

（1）水量

12.1泉一見一否為瀸。

見，“現(xiàn)”的古字，出現(xiàn)。瀸，泉水時有時無。

12.2井一有水一無水為瀱汋。

瀱汋，井水時有時無。

12.10水醮曰厬。

醮，竭，盡。厬，水干涸而露巖厓。

（2）水波

12.13“河水清且灡漪”，大波為瀾，小波為淪，直波為徑。

“河水清且灡漪”出自《詩經(jīng)·魏風(fēng)·伐檀》。灡，古同“瀾”，大波。漪，用于句末，相當(dāng)于“猗”“兮”，語氣詞。后三句是解釋《伐檀》中“河水清且瀾漪”“河水清且直漪”“河水清且淪漪”中的“瀾”“淪”“直”三詞的。

（3）水流方向

12.3濫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縣出?？h出，下出也。氿泉穴出，穴出，仄出也。

濫泉，涌出的泉水?？h出，縣（xuán），是“懸”的古字，從上往下流。《釋名·釋水》：“懸出曰沃泉，水從上下，有所灌沃也。”氿泉，從側(cè)面流出的泉水。仄，通“側(cè)”。

12.9瀵，大出尾下。

瀵，水自地下噴涌而出。邢疏：“尾，猶底也?！薄读凶印珕枴罚骸坝兴砍?，名曰神瀵?！?/p>

12.22溯流而上曰泝洄，順流而下曰泝游。

這是解釋《詩經(jīng)·秦風(fēng)·蒹葭》“溯洄從之”“溯游從之”中的“溯洄”“溯游”的。泝，同“溯”。

（4）水流狀態(tài)

12.4湀闢，流川。過辨，回川。

湀闢，通流的水流。過辨，回旋的水流。

12.7汧，出不流。

汧，泉水流出水面后停積不流動。郭注：“水泉潛出便自停成污池?！?/p>

12.12水決之澤為汧，決復(fù)入為汜。

汧，釋義同上12.7。汜，由主流分出后又流入主流的河流?！墩f文》：“汜，水別復(fù)入水也?！?/p>

12.8歸異出同流，肥。

流，衍文。肥，水同源而異流?！对娊?jīng)·邶風(fēng)·泉水》：“我思肥泉，茲之永嘆。”毛傳：“所出同所歸異為非泉。”

4.河曲

12.26河出昆侖虛，色白。所渠并千七百，一川色黃。百里一小曲，千里一曲一直。

昆侖虛，“虛”，是“墟”的古字，《說文》：“大丘也。昆侖丘謂之昆侖虛。”色白，黃河發(fā)源昆侖虛，上游水流較清。渠，《說文》：“水所居?！鄙S，黃河流經(jīng)黃土高原，中下游水色混黃。

（二）水周邊位置的語義場

1.水中陸地

12.25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人所為為潏。

洲，與“州”是古今字關(guān)系，“州”本義為水中陸地，后“州”字也表示州縣義，后人為了區(qū)分二者，另造“洲”表本義水中陸地，“州”表示州縣之義?！墩f文》云：“水中可居曰州?！苯Y(jié)合本文對《釋水》篇旨的分析，“洲”釋作河流中可以居留的陸地，“渚”河流中小塊的比洲小的陸地，“沚”河流中比渚小的小塊陸地，“坻”河流中比沚還小的小洲，“潏”河流中人工建造的高地。

2.水邊位置

12.6潬，沙出。

潬（dàn），沙灘。郭注：“今江東呼水中沙灘為潬?！编嶉宰ⅲ骸鞍唇皴X塘亦有此語?！睗犈c灘音近義同，潬?wèi)?yīng)是灘的方言變體。

12.15滸，水厓。

滸，水邊。《釋丘》：“岸上平地，去水稍遠(yuǎn)者名滸?！?/p>

12.16水草交為湄。

湄，岸邊水草交接處。如《詩經(jīng)·秦風(fēng)·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三）渡水語義場

1.渡水方式

12.17“濟(jì)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苯艺?，揭衣也。以衣涉水為厲。繇膝以下為揭，繇膝以上為涉，繇帶以上為厲。

“濟(jì)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背鲎浴对娊?jīng)·邶風(fēng)·匏有苦葉》，濟(jì)，“渡”，如李白《行路難》“直掛云帆濟(jì)滄海?！鄙?，《說文》云：“徒行濿水也?！濒韞óu，通“由”，從?！敖摇保╭ì），提起衣服，步行渡水。如《徐霞客游記·卷四下·黔游日記二》“道中水漫數(shù)寸，仍揭而溯之。”帶，腰帶。

12.18潛行為泳。

“泳”也是與渡河有關(guān)的名稱?！皾摗庇小岸珊印绷x，如潛水。《說文》：“潛，涉水也?！敝祢E聲按：沒水以涉曰潛?！对姟ぶ苣稀h廣》：“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毛傳：“潛行為泳?！?/p>

12.23正絕流曰亂。

邢昺疏：“正，直也;謂橫絕其流而直渡，名曰亂?！苯^，本義斷絲也，后引申出橫渡義，如荀子《勸學(xué)》：“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p>

2.渡水工具

（1）舟

12.20天子造舟，諸侯維舟，大夫方舟，士特舟，庶人乘泭。

造舟，將船并列在水中，加上木板作橋，即浮橋。維舟，四船相連?！对娊?jīng)·大雅·大明》：“造舟為梁，不顯其光?！笨资瑁骸袄钛苍唬骸绕渲鄱稍辉熘郏醒胱笥蚁嗑S持曰維舟，并兩船曰方舟，一舟曰特舟。’”泭，竹筏，木筏。如《國語·齊語》：“方舟設(shè)泭，乘桴濟(jì)河?！表f昭注：“編木曰泭，小泭曰桴?！?/p>

（2）系舟繩索

12.19“汎汎楊舟，紼縭維之?！苯E，繂也。縭，緌也。

“汎汎楊舟，紼縭維之?！背鲎浴对娊?jīng)·小雅·采菽》，汎汎，漂浮的樣子。維，系結(jié)。紼，大繩。繂，粗繩索。縭，通“纍”，繩索。緌，船纜。

四、結(jié)語

本文運用現(xiàn)代語義場理論，對《爾雅·釋水》進(jìn)行分析后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詞義分類存在的一些優(yōu)缺點。

優(yōu)點：1.與社會文化密切相關(guān)，如“天子造舟，諸侯維舟，大夫方舟，士特舟，庶人乘泭?！斌w現(xiàn)了中國古代奴隸制社會嚴(yán)格的宗法制度，不同階級的人使用的船只規(guī)格與數(shù)量不同，名稱也不同。

2.具有清晰的序位性，如“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卑凑账嘘懙氐拇笮∫来畏譃橹?、渚、沚、泜?！八⒋ㄔ回G，注谿曰谷，注谷曰溝，注溝曰澮，注澮曰瀆?！卑凑账鞯拇笮∫?guī)模依次分為溪、谷、溝、澮、瀆。

3.詞義劃分精細(xì)。如“濟(jì)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备鶕?jù)水位高低將步行渡水分為揭、涉、厲，水位在膝以下為揭，在膝以上腰以下為涉，在腰以上為厲。“濫泉正出。沃泉縣出。氿泉穴出?！备鶕?jù)泉水流出方向不同分為濫泉、沃泉、氿泉，從下往上涌出的泉水為濫泉，從上往下懸出的泉水為沃泉，從側(cè)面流出的泉水為氿泉。

缺點：存在詞條重復(fù)的現(xiàn)象。12.14、12.5與12.11釋義重復(fù)，12.7與12.12所釋詞重復(fù)?！稜栄拧贩浅鲎砸蝗酥?，非出自一時之作，郭璞認(rèn)為其“興于中古，隆于漢氏”，于郭璞的時代而言，“中古”指戰(zhàn)國時期?！夺屗菲@兩處詞條重復(fù)現(xiàn)象，也恰是證明這一點，重復(fù)的釋詞可能是后人所增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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