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文獻(xiàn)征引《爾雅》考論

竇秀艷 董衍萍 張 雨

（青島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東 青島 266071）

漢代文獻(xiàn)征引《爾雅》考論

竇秀艷 董衍萍 張 雨

（青島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山東 青島 266071）

《爾雅》這部訓(xùn)詁工具書和儒家經(jīng)典，編纂于戰(zhàn)國(guó)至秦漢間；由于歷史久遠(yuǎn)，經(jīng)籍散落，今天已很難了解《爾雅》在當(dāng)時(shí)的影響和價(jià)值。不過，鄭眾、王充、許慎、鄭玄等兩漢學(xué)者在其著作中多有征引。借助這些學(xué)者的征引，可以發(fā)現(xiàn)，兩漢時(shí)期《爾雅》的版本流傳較穩(wěn)定，系統(tǒng)較清晰；但其文字與魏晉隋唐時(shí)傳本多有不同，且有未見今本者。漢代學(xué)者的征引之文，由于時(shí)代早，備受清代學(xué)者重視，清代學(xué)者在輯佚、?？?、注釋研究《爾雅》時(shí)，多遵從之。當(dāng)代雅學(xué)研究應(yīng)當(dāng)重視歷代文獻(xiàn)征引《爾雅》之研究。

漢代； 《爾雅》；考論

《爾雅》產(chǎn)生于戰(zhàn)國(guó)后期，至秦漢初編纂完成，漢文帝時(shí)期與《論語(yǔ)》《孟子》《孝經(jīng)》《三蒼》等成為學(xué)校教育教材，并被立有博士官?！稜栄拧凡坏巧綄W(xué)習(xí)詞匯、博識(shí)名物的必備辭書，也是學(xué)者解讀、注釋先秦典籍的重要工具?；凇稜栄拧返闹匾饔眉斑m應(yīng)新的學(xué)術(shù)文化發(fā)展的需要，在漢武帝時(shí)期，便有犍為文學(xué)為之注釋研究，為兩漢《爾雅》征引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善本，奠定了兩漢雅學(xué)繁榮的基礎(chǔ)。清代史學(xué)家、《爾雅》研究專家邵晉涵在《爾雅正義》序中描述了兩漢時(shí)期《爾雅》傳授、征引的盛況。邵氏稱：“傳《爾雅》者，漢初諸儒授受不絕，故賈（誼）、董（仲舒）之書訓(xùn)釋經(jīng)文，悉符《雅》義。至于太史公受《尚書》于孔安國(guó)，其為《本紀(jì)》《世家》，征引《尚書》者，輒以訓(xùn)詁之字闡釋經(jīng)義，悉依于《爾雅》?！还耪邆饕葬尳?jīng)，史遷所訓(xùn)釋，蓋即孔安國(guó)《書傳》，而孔《傳》本于《爾雅》，則知古人釋經(jīng)未有舍《爾雅》而別求字義者?！盵1]（P35上）黃侃先生亦稱：“自余三家之《詩(shī)》，歐陽(yáng)、大小夏侯之《書》，劉、賈、許、穎之《左傳》，杜、鄭、馬、鄭之《禮》，所用訓(xùn)詁，大抵同于《爾雅》，或乃引《爾雅》明文。至于揚(yáng)子云纂集《方言》，實(shí)與《爾雅》同旨?！盵2]（P367-368）可見，自漢初賈誼、董仲舒、孔安國(guó)、司馬遷乃至東漢經(jīng)學(xué)家著述訓(xùn)詁無不以《爾雅》為圭臬，然而兩漢諸儒訓(xùn)詁之作大多亡佚不存，其援引《爾雅》之狀況無從考證，今僅有王充《論衡》、許慎《說文》、鄭玄《三禮注》等幾部著作明引《爾雅》，略存梗概。通過文獻(xiàn)檢索并與原文核對(duì)，我們輯出81例，與今本相同者51例，不同者27例，未見今本《爾雅》者3例，我們對(duì)27例不同者和3例未見今本者進(jìn)行了個(gè)案研究。

一、鄭眾引《爾雅》考論

鄭眾（？-83）是東漢初著名的經(jīng)學(xué)家，章帝時(shí)曾任大司農(nóng)，史稱鄭司農(nóng)。鄭眾自幼隨父鄭興研習(xí)《左氏》《周禮》，于儒學(xué)經(jīng)典無所不曉，著有《春秋左氏傳注》《周官解詁》。清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一百二十一載：“《后漢書》鄭眾、賈逵洪雅博聞，又以經(jīng)書記轉(zhuǎn)相證明，杜（子春）氏為解、（賈）逵解行于世，（鄭）眾解不行。然（鄭）眾所解說，近得其實(shí)。晁公武曰：‘鄭興、鄭眾傳授《周禮》，康成引之以參釋異同，云大夫者興也，司農(nóng)者眾也?！盵3]（P158上）鄭眾《周官解詁》漢以后失傳，因“近得其實(shí)”，漢末鄭玄注《周禮》“引之以參釋異同”，而略存梗概。鄭玄《周禮注》所引鄭眾《周官解詁》皆冠以“鄭司農(nóng)”，約數(shù)百處。我們從中離析出其所明引《爾雅》20例①王舒、李玉平《鄭玄對(duì)〈爾雅〉內(nèi)容的繼承情況研究》（《安陽(yáng)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bào)》2015年第1期）一文統(tǒng)計(jì)，鄭眾引《爾雅》18處，有兩處誤為鄭玄注。，經(jīng)過細(xì)致的比勘研究，鄭眾引《爾雅》與今《爾雅》大致相同，僅有2例文字與今傳本不同。

1.所引與今《爾雅》為同義詞。《周禮·春官》“典瑞”：“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编嵄娫疲骸啊稜栄拧吩唬骸?，本也?！绫局阼担仕墓缬雄?，圭末四出故也。或說四圭有邸，有四角也。邸讀為抵欺之抵?！盵4]（P777中）“邸”，今傳本《釋言》皆作“柢”，《釋器》有“邸謂之柢”，郭注：“根柢皆物之邸，邸即底，通語(yǔ)也?！薄佰　迸c“柢”音同義通。下文“兩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鄭玄注：“僢而同邸。”阮元《周禮注疏?？庇洝吩疲骸敖瘛稜栄拧纷鳌堋巨r(nóng)自據(jù)當(dāng)時(shí)《爾雅》。”[4]（P779下）阮氏此論，亦屬牽強(qiáng)，漢代學(xué)者如毛公《詩(shī)詁訓(xùn)傳》、孔安國(guó)《尚書傳》、鄭玄箋注等引《爾雅》多有以同義詞替換《爾雅》 被訓(xùn)詞之例，如郭注所言，“邸”“柢”為同義詞，義得通用。

2.所引與今《爾雅》為古今字?！吨芏Y·春官》“大?！保骸罢屏?，以同鬼神示，一曰類，二曰造，三曰禬，四曰禜，五曰攻，六曰說?！编嵄娫疲骸邦?、造、禬、禜、攻、說，皆祭名也。類祭于上帝?！对?shī)》曰：‘是類是祃?！稜栄拧吩唬骸穷愂堑l，師祭也?！盵4]（P808下-809上）“類”，今《釋文》、唐石經(jīng)、邵郝注疏、校箋等均作“禷”。“類”，古祭祀名，以特別事故祭祀天神，故稱，經(jīng)典皆作“類”，如《詩(shī)·皇矣》“是類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無侮”，孔穎達(dá)《詩(shī)正義》引《爾雅·釋天》亦作“類”，《詩(shī)釋文》：“類，如字，本或依《說文》作‘禷’?！盵5]（P522上）可見，“禷”蓋肇始于《說文》?！墩f文》：“禷，以事類祭天神。從示，類聲?！盵6]（P4上）邵瑛《說文群經(jīng)正字》：“正字并當(dāng)作禷，《爾雅》作禷，見《釋天》，余皆省借字?！盵7]（P196上）由此可知，經(jīng)典皆作“類”，《爾雅》《說文》作“禷”，“禷”為“類”后起的區(qū)別字。與上例相同，鄭眾、孔穎達(dá)等引作“類”，當(dāng)是順經(jīng)改雅。這種改變，大多是基于《爾雅》與諸經(jīng)文字為古今字、正借字、異體字等關(guān)系。這種情況在鄭玄箋注、孔穎達(dá)正義等多有之，阮元《?？庇洝芬灿薪沂?，如《詩(shī)·大雅·崧高》：“崧高維岳，駿極于天?！闭x：“郭璞曰：‘今中岳崧高山，蓋依此名是也?！盵5]（P566上）今《爾雅》郭注“崧”作“嵩”?！缎？庇洝罚骸按私?jīng)作崧，注作嵩，為經(jīng)注異文之明證。……《詩(shī)正義》引郭氏曰‘今中岳崧高山’，此順經(jīng)改注也?！盵8]（P394下）

此二例為鄭眾順經(jīng)改雅，則其所引20例皆與今《爾雅》相同。鄭眾引《爾雅》主要是證成己說。如《地官·敘官》：“土訓(xùn)，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史二人，徒八人?！编嵄娫疲骸坝?xùn)讀為馴，謂以遠(yuǎn)方土地所生異物告道王也?！稜栄拧吩疲骸?xùn)，道也?！盵4]（P699下）其引《爾雅》 明“訓(xùn)”有“告道”之義?！洞汗佟に咀鹨汀罚骸胺菜臅r(shí)之、祀、追享、朝享，祼用虎彝、蜼彝，皆有舟；其朝踐用兩大尊，其再獻(xiàn)用兩山尊，皆有罍，諸臣之所昨也。”鄭玄注引鄭眾云：“《爾雅》 曰：‘彝、卣、罍，器也。’”賈疏：“（鄭眾）引《爾雅》者，欲見此經(jīng)有彝為上，卣是犧象之屬，為中，罍為下，與《爾雅》同也?！盵4]（P773中）也有引《爾雅》廣異聞?wù)?。如《天官·食醫(yī)》卷二：“凡會(huì)膳食之宜，牛宜稌，羊宜黍，豕宜稷，犬宜粱，雁宜麥，魚宜菰?！编嵄娫疲骸岸?，稉也?！稜栄拧吩唬骸?，稻?！盵4]（P667上）“稉”是稻之次黏者，鄭眾引《爾雅》明“稉”為稻屬。

二、王充引《爾雅》考論

東漢著名唯物主義哲學(xué)家、無神論者王充（27-97）著有《譏俗》《政務(wù)》《養(yǎng)性》《論衡》等，前三書皆已失傳，僅存《論衡》 一部?！墩摵狻?是王充的代表作品，也是中國(guó)歷史上一部不朽的無神論著作?！墩摵狻な菓?yīng)篇》兩處談到《爾雅》，實(shí)則涉及了《爾雅·釋天》《釋水》篇三個(gè)詞條，我們分別討論之。

《論衡·是應(yīng)篇》：“王莽之時(shí)，太白經(jīng)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見之，則亦復(fù)名之曰景星?！稜栄拧丰屗臅r(shí)章曰：‘春為發(fā)生，夏為長(zhǎng)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氣和為景星。’夫如《爾雅》之言，景星乃四時(shí)氣和之名也，恐非著天之大星?！稜栄拧分畷?，五經(jīng)之訓(xùn)故，儒者所共觀察也，而不信從，更謂大星為景星，豈《爾雅》所言景星與儒者之所說異哉？”[9]（P189下-190上）

“四氣和為景星”，今唐石經(jīng)、單疏本、雪窗本、《?？庇洝返冉宰鳌八臅r(shí)和為通正，謂之景風(fēng)”，對(duì)此，阮元《?？庇洝吩疲骸啊段倪x·新刻漏銘》注引作‘四氣和為通正’，按此猶上文‘四氣和謂之玉燭也’，《論衡·是應(yīng)篇》引《爾雅》曰‘四氣和為景星’，‘景風(fēng)’作‘景星’，無‘為通正’三字。邢疏引《尸子》則云‘四氣和為通正，此之謂永風(fēng)’。又《尸子》《論衡》《文選注》《白帖》卷一皆作‘四氣’與上同。唐石經(jīng)上作‘四氣’，此作‘四時(shí)’，蓋非?！墩摵狻芬稜栄拧纷鳌靶恰妒印?作‘永風(fēng)’，‘永’‘景’聲相近?！盵8]（P379下）

這里阮元主要根據(jù)王充《論衡》所引，斷定《爾雅》無“為通正”三字、“四時(shí)”為“四氣”。至于“景星”“景風(fēng)”“永風(fēng)”孰是孰非，分析阮氏之語(yǔ)，似當(dāng)作“景風(fēng)”，與王充引不同。王充引《爾雅》表明“景星”非星明，當(dāng)為“四時(shí)氣和之名”。由此可見，王充所見之本確實(shí)與后世傳本不同，邵晉涵稱“王充所引《爾雅》本與郭璞異”。[1]（P126上）

《論衡·是應(yīng)篇》：“《爾雅》又言‘甘露時(shí)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醴泉乃謂甘露也。今儒者說之，謂泉從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二說相遠(yuǎn)，實(shí)未可知。案《爾雅·釋水》章‘泉一見一否曰瀐。檻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懸出，懸出下出也?！侨鲋愝m有異名，使太平之時(shí)，更有醴泉從地中出，當(dāng)于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釋‘四時(shí)’章中言甘露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從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纱搜灾?，《爾雅》且近得實(shí)，緣《爾雅》之言驗(yàn)之于物，案味甘之露下著樹木，察所著之樹，不能茂于所不著之木，然今之甘露，殆異于《爾雅》之所謂甘露，欲驗(yàn)《爾雅》之甘露，以萬物豐熟災(zāi)害不生，此則甘露降下之驗(yàn)也，甘露下是則醴泉矣?！盵9]（P190上）此引《爾雅》，一是王充直接探討《爾雅》相關(guān)問題，主要是為《爾雅·釋天》章“醴泉”正名；二是引《釋水》章做旁證。王充對(duì)當(dāng)時(shí)儒者解《爾雅》“醴泉”為泉名，提出異議，并引《釋地》泉出有異則名異證之，認(rèn)為“醴泉”就是“甘露”。王充繼以事實(shí)驗(yàn)證，以甘露浸潤(rùn)樹木，樹木不能繁茂，表明《爾雅》之“甘露”，非現(xiàn)實(shí)之“甘露”、泉水，當(dāng)為“萬物豐熟，無災(zāi)害”之盛世祥瑞景象。

從《論衡》所引《爾雅》看，與傳本不同有二：一是“甘露”諸本作“甘雨”。阮元《?？庇洝罚骸案视陼r(shí)降，唐石經(jīng)、雪窗本同?！墩摵狻な菓?yīng)篇》曰‘《爾雅》言甘露時(shí)降’，則今本作甘雨，非。”[8]（P379下）阮元肯定《論衡》所引正確。二是“一見一否曰瀐”，“瀐”，《說文》作“瀸”。《說文·水部》：“瀸，漬也。從水韱聲。《爾雅》曰：‘泉一見一否為瀸。’”[6]（P551上）邵晉涵正義：“《論衡·是應(yīng)篇》引《爾雅》作‘泉一見一否曰瀐’，今本作為瀸，所見本異也。《說文》引《爾雅》與今本同。”[1]（P209下）雖如此，邵氏采用了《論衡》的引文，蓋以其早于《說文》故也。

王充的作品僅存《論衡》，雖然《論衡·是應(yīng)篇》僅有兩處談及《爾雅》，但從中我們?nèi)匀豢梢钥闯鐾醭涫滞瞥纭稜栄拧?，以《爾雅》為治學(xué)之基。首先，他指明《爾雅》是“五經(jīng)之訓(xùn)詁”，肯定了《爾雅》與五經(jīng)的關(guān)系，揭示了《爾雅》的經(jīng)典訓(xùn)詁功能，此說對(duì)后世影響極大。梁劉勰《文心雕龍·練字》：“《爾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詩(shī)》 《書》 之襟帶也。”[10]（P1458）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序錄》：“《爾雅》者，所以訓(xùn)釋《五經(jīng)》，辨章同異?！盵11]（P28-29）戴震《爾雅注疏箋補(bǔ)序》：“《爾雅》，六經(jīng)之通釋也?！盵12]（P6）這些學(xué)者對(duì)《爾雅》的性質(zhì)、功能的論述，與王充的認(rèn)識(shí)是一致的，甚或是祖述王充之說。其次，倡議“儒者”治學(xué)應(yīng)該以《爾雅》為重要參考，即《爾雅》是“儒者所共觀察”的重要對(duì)象?！柏M《爾雅》所言景星，與儒者之所說異哉？”“《爾雅》且近得實(shí)”，都是強(qiáng)調(diào)應(yīng)該遵從《爾雅》，《爾雅》切實(shí)可信。《論衡》所引《爾雅》備受重視，邵氏正義、郝氏義疏、阮氏?？庇浀榷歼M(jìn)行了討論，或予以采用。

三、許慎引《爾雅》考論

東漢經(jīng)學(xué)家許慎花費(fèi)一生心血，撰成文字學(xué)巨著《說文解字》，其中大量援引了《爾雅》。關(guān)于《說文》與《爾雅》的關(guān)系，清代學(xué)者多有論述，邵晉涵稱：“兩漢小學(xué)之書，惟許氏《說文解字》悉宗雅訓(xùn)，或與雅訓(xùn)互相證明，惟其得《爾雅》之傳，故能明六書之恉也?！盵1]（P38）嚴(yán)元照撰《爾雅匡名》，“此書大旨以《說文》?！稜栄拧贰薄白C《爾雅》文字偏旁之離合”，對(duì)《說文》與《爾雅》相同的詞條注明“《說文》同”，共217例①參見呂獻(xiàn)文《嚴(yán)元照〈爾雅匡名〉研究》（青島大學(xué)2010年碩士論文），并參考竇秀艷《雅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研究》（中國(guó)社會(huì)科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一章。，由此可見，《說文》在雅學(xué)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墩f文》明引《爾雅》33例②竇秀艷《雅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研究》統(tǒng)計(jì)，《說文》引《爾雅》30例，實(shí)少3例，詳見《雅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研究》第2-3頁(yè)。，我們對(duì)其中與今本不同者16例一一作了考察，問題大致如下。

1.所引與今本文字不同，13例

（1）互為異體字，共有6例

《說文·木部》：“栭，屋枅上標(biāo)也。《爾雅》曰：‘栭謂之 ?！盵6]（P254-255）“ ”，今《釋宮》作“楶”。按，《釋文》：“楶，作截反，又音節(jié)，本或作 ，同?！盵11]（P869）孔穎達(dá)《禮記正義》兩引李巡注皆作“楶”。[13]（P1434）《爾雅匡名》稱：“《說文》引《爾雅》已作 ，應(yīng)劭注《王命論》亦作楶?！盵14]（P56下）《類篇·木部》：“ ，或書作楶?！盵15]（P215下）由此可見，“ ”“楶”是部件相同結(jié)構(gòu)布局不同的異體字。

《說文·犬部》：“玃，大母猴也，善攫持人，好顧盼。從犬、矍聲?！稜栄拧吩疲骸P父善顧，攫持人?！邸吧凭鸪秩恕?，段注刪，以為“四字正由上奪而衍于此，今刪”?！盵6]（P477上）“玃”，今《釋獸》皆作“貜”。《說文》“貜”，大猿，馬猴，與“玃”實(shí)則一物，故《釋文》：“貜，字亦作玃，俱縛反?！墩f文》云：‘大母猴也?！盵11]（P934）清郝懿行《爾雅義疏》“貜，當(dāng)作玃”，[16]（P1031）蓋從犭、從豸之字義通，為異體字。

《說文》“，華榮也?！稜栄拧?曰：‘，華也?！?，或從艸、皇。”[6]（P234上）按，《釋草》作“葟，華榮”，又《集韻·唐韻》：“，榮也。葟?fù)??！盵17]（P56）由此可見，“”“”“”三字為異體字。

《說文·水部》：“渚水，在常山中丘逢山，東入湡?！稜栄拧?曰：‘小州曰渚。’”[6]（P540下）“州”，今《爾雅》作“洲”，段注：“《釋水》文。州、洲，古今字。”“渚”，今《爾雅》作“陼”。按，“渚”本水名，《說文》引《爾雅》表明，“渚”尚有“小州”之義?！墩f文·阜部》：“陼，如渚者陼丘，水中高者也?！倍巫ⅲ骸敖瘛稜栄拧纷鳌≈拊魂暋珀曊哧暻稹?，溷淆通用?！盵6]（P735下）“陼”的本義才是“水中小州”，《釋文》：“陼，字又作渚。”[11]（P891）“渚”“陼”古音章母魚部，音同，又都有“小州”之義為異體。

《說文》：“禸，獸足蹂地也，象形。《尓雅》曰：‘狐貍貛貉醜，其足 ，其跡禸?！盵6]（P739上）

此句所引與今本《爾雅》不同有四：一是“狐貍”，今《釋獸》作“貍狐”。邵正義：“貍狐貒貈，四獸之類，釋其足跡之名也。鄭康成《地官》注作‘貂狐貒貉’，賈疏云：‘言貂不言貍者，鄭君所見讀《爾雅》為貂，不為貍也?！墩f文》引《爾雅》作‘狐貍貛貉醜，其足 ，其跡禸?！盵1]（P380下）可見，鄭玄所見《爾雅》與許慎引不但次序不同，字亦不同。二是“貛”，今作“貒”?！稜栄拧贰柏?，子貗”，郭注：“貒，豚也，一名貛。”郝疏：“《說文》‘貒，獸也’、‘貛，野豕也’，《釋文》引《字林》‘貒，獸似豕而肥?！斗窖浴贰?，關(guān)西謂之貒’，郭注‘貛，豚也’，《廣雅》‘貒，貛也’?！嚒帯铮使磐??！盵16]（P1017）“貛”“貒”同物異名，所以《說文》引與今《爾雅》為異體。三是“貉”，今作“貈”。《說文》：“貈，似狐，善睡獸?！墩撜Z(yǔ)》曰：‘狐貈之厚以居?！倍巫ⅲ骸胺埠堰B文者，皆當(dāng)作此貈字，今字乃皆假貉為貈，造貊為貉矣?！盵6]（P458上）《集韻·鐸韻》“貈”同“貉”。[17]（P155）則“貈”與“貉”異體字。四是“ ”，今作“蹯”?！墩f文》：“番，獸足謂之番。，番或從足煩。”[6]（P50上）《說文》無“蹯”字，《廣雅》釋“蹯”為“獸足”，可見，“蹯”是“番”的后起字，“蹯”“”為異體字。

（2）互為正借字，有6例

《說文》 引作借字?！墩f文·食部》：“餀，食臭也。從食、艾聲?！稜栄拧?曰：‘餀謂之喙①四庫(kù)本“喙”作“緣”，當(dāng)為抄寫之誤。。’”[6]（P221下）“喙”，今《爾雅》作“餯”?！夺屛摹吩疲骸梆d，李云：‘?、餯，皆穢臭也?！盵11]（P873）則餯與餀同義，《說文》：“喙，口也。”[6]（P54上）可見，“餯”當(dāng)為本字，“喙”為借字，《爾雅》用正字，《說文》引作借字。

《說文·水部》：“汃，西極之水也?！稜栄拧吩唬骸髦翚駠?guó)謂之四極?！卑?，“汃”，今《爾雅》作“邠”。段注：“《釋文》：‘邠，本或作豳，《說文》作汃，同?！福骸畾瘛鳌佟?，聲之誤也。作‘邠’，則更俗矣，而可證唐以前早有以‘邠’代‘豳’者。許意，西極汃國(guó)必以汃水得名……”[6]（P516上）又，《說文·邑部》：“邠，周太王國(guó)?！倍巫ⅲ骸吧w古地名作邠，山名作豳，而地名因于山名，同音通用。……漢人于地名用邠，不用豳?！盵6]（P285下）“邠”為國(guó)，“豳”為邠地之山，又因聲同，二字遂通用；唐司馬貞《史記索隱》、顏師古《漢書注》、李善《文選·上林賦》注皆援引了漢末文穎《漢書注》所引《爾雅》“西至于豳國(guó)”之文，可見，《爾雅》本亦有作“豳”者?！稜栄拧纷鳌皻瘛闭?，當(dāng)為借“汃水”之“汃”代指邠國(guó)，如同借“豳山”之“豳”代之邠國(guó)，可見，“汃”“豳”皆借字，作“邠”為正字，因《說文》所引保留了《爾雅》古本用字狀況。

《說文·馬部》：“馺，馬行相及也。從馬、從及，及亦聲。讀若《爾雅》：‘小山馺大山，峘’”。按，“馺”，今本《爾雅》作“岌”。段注：“徐所據(jù)古本也?！盵6]（P466上）阮元《?？庇洝吩疲骸肮⒅^高過，與‘馬行相及’訓(xùn)亦合。岌，及也；峘，恒也。以小山而高及大山為恒長(zhǎng)。”[8]（P395上）表明“馺”與“岌”聲近義通，又郝疏：“岌與馺義近，……此言‘馺’讀若‘岌’，則非《爾雅》本作‘馺’矣。疑‘馺’字誤?！盵16]（P677）綜阮氏、郝氏之訓(xùn)，或是許慎借“馺”代“岌”，有意為之。

《說文》引作正字?！墩f文·彳部》：“徥，徥徥，行貌也。從彳、是聲?！稜栄拧吩唬骸畯?，則也?！薄皬省?，今本《爾雅》作“是”。段注：“蓋古《爾雅》假‘徥’為‘是’也?！盵6]（P76下）《說文·正部》：“是，直也。從日、正?！倍巫ⅲ骸耙匀諡檎?，則曰是。從日、正，會(huì)意。天下之物莫正于日也?！盵6]（P69下）又，《釋詁》：“則，法也?！眲t“是”有“法”意。郝疏：“是者，徥之假音也?！粍t儀容行動(dòng)，俱謂之徥，容止可法，故謂之則。正與下文‘威則也’同義。徥從是聲，因省作是。”[16]（P335）蓋“徥”從辵，巡行、遵循之意，為“是”后起的本字。

《說文》：“氿，水厓枯土也。從水、九聲?！稜栄拧吩唬骸丛粴稹！盵6]（P552下）“氿”，今《爾雅》作“厬”?！墩f文》：“潐，盡也?！盵6]（P559下）“醮，冠娶禮祭。”“潐”“醮”音同義異。《釋文》：“醮，盡也。字或作潐。”[11]（P890上）《爾雅》此釋“氿”有“枯土”義，則與“潐”同義，可見，“醮”為借字?！皡憽?，《說文》：“厬，仄出泉也?！眳懭怯兴?，非枯泉，清邵瑛《說文群經(jīng)正字》云“今經(jīng)典作厬……正字當(dāng)作氿”，[7]（P454下）則經(jīng)典早已訛混不別，當(dāng)以《說文》所引為是。關(guān)于“氿”訛作“厬”之原因，據(jù)郝疏：“醮當(dāng)作潐，《說文》：‘潐，盡也?！瘏懽鳉?，水崖枯土也，引此文云‘水醮曰氿’，其厬字訓(xùn)仄出泉也，讀若軌，然則厬氿二字《爾雅》《說文》互易，古字假借通用，《玉篇》與今本同?！盵16]（P697）

《說文·見部》：“覭，小見也。從見、冥聲。《爾雅》曰：‘覭髳，弗離。’”[6]（P408下）“弗離”，今《爾雅》皆作“茀離”，郭注“謂草木之叢茸翳薈也”，則“覭髳”與草木有關(guān)，據(jù)《說文·艸部》“茀，道多草，不可行”，[6]（P42上）是“茀”為草類，然“弗離”為聯(lián)綿詞，不可分釋，王筠《說文句讀》云：“（覭）字僅見于《爾雅》，而《爾雅》以弗離釋覭髳，而皆是連語(yǔ)?！ルx猶迷離，皆依稀仿佛之詞?！盵18]（P56上）段注：“今本弗作茀，非古也。”可見，“弗離”“茀離”音義同，無須區(qū)分字形，人們因其表草木叢茸，遂加“艸”旁，假借而成今字。由此可見，“涓”“濆”莫知孰是。

另外，《說文·水部》：“涓，小流也。從水、肙生?！稜栄拧?曰：‘汝為涓?！盵6]（P546下）“涓”，今《爾雅》 作“濆”。阮元《?？庇洝罚骸皾澹剖?jīng)、單疏本、雪窗本同?！夺屛摹贰疂?，符云反，下同’?！蹲至帧?作‘涓，工元反’。眾《爾雅》本亦作‘涓’。按《說文》：‘涓，小流也。從水、肙聲。《爾雅》曰汝為涓。’注云：‘皆大水溢出別為小水之名?！瘎t作‘涓’義長(zhǎng)。郭本作‘濆’，注引《汝墳》詩(shī)可證?！盵8]（P399）

2.有《說文》所引未見今本《爾雅》者，3例

《說文·衣部》：“?，重衣貌。《爾雅》曰：‘?????！毙煦C曰：“《說文》無‘?’字，《爾雅》亦無此語(yǔ)，疑后人所加?！倍斡癫米髁嗽攲?shí)的考證，注云：“《釋訓(xùn)》‘洄洄，惛也’，《釋文》云：‘洄，本或作 。’引《字林》‘ ，重衣貌’。按《玉篇》作‘佪佪，惛也’，而《潛夫論》云‘佪佪潰潰’，蓋用《爾雅》文?！蹲至帧贰?’即‘?’字。據(jù)《潛夫論》則《爾雅》故有‘潰潰’字，許所見‘潰’作‘?’，‘?’字見《周禮·夏采職》‘故書’，許不從‘故書’，故無‘?’篆?！盵6]（P393下）

《說文》：“趿，進(jìn)足有所擷取也。從足及聲?！稜栄拧吩唬骸林^之?dāng)X?！盵6]（P83上）今本《釋器》有“扱衽謂之襭?！惫ⅲ骸皰Q衣上衽于帶?！倍巫ⅲ骸鞍?，所據(jù)《爾雅》‘扱’作‘趿’，無‘衽’字，與今本異?！盵6]（P83上）

《說文·旡部》：“ ，事有不善，言 也?！稜栄拧罚骸?，薄也?！倍巫ⅲ骸啊渡Ｈ帷访珎鳌⒍抛ⅰ蹲髠鳌贰缎栄拧方栽疲骸疀?，薄也。’①《說文·水部》：“涼，薄也?！睕黾?字，《廣雅·釋詁》曰：‘ ，禣也?！O即薄字?！盵6]（P415上）可見，“ ，薄也”當(dāng)為《小爾雅》之文，漢儒引《小爾雅》多作《爾雅》。

3.《說文》引《爾雅》的目的和價(jià)值

（1）以《爾雅》證成己說。如《說文·玉部》：“瑗，大孔璧，人君上除陛以相引?！稜栄拧吩唬骸帽度庵^之瑗，肉倍好謂之璧。’”[6]（P12上）用《爾雅》具體說明“大孔璧”的樣貌，“好”璧孔之外部分，“肉”璧的中孔部分，“肉倍好”就是中孔比孔外部分大一倍，即大孔。為了突出《說文》所釋，對(duì)《爾雅》詞條順序作了改造，《爾雅》原本作“肉倍好謂之璧，好倍肉謂之瑗”。通過《說文》及《爾雅》，我們了解到“瑗”的具體形制“大孔璧”及其功用，清代邵、郝疏證《爾雅》皆引《說文》此釋為證。又，《說文·牛部》：“齝，吐而噍也。《爾雅》曰：“牛曰齝?！盵6]（P80上）許氏引《爾雅》表明牛有“吐而噍”行為，使釋義明確。

（2）引《爾雅》補(bǔ)充義項(xiàng)。如《說文·水部》：“涒，食已而復(fù)吐之。從水，君聲?！夺屘臁罚骸ㄌ珰q）在申曰涒灘。’”[6]（P563上）許慎對(duì)“涒”的“食已而復(fù)吐之”訓(xùn)疑不能定，復(fù)引《爾雅》明“涒”尚有“涒灘”之義。又，《說文·彳部》：“徥，徥徥，行貌。從彳、是聲。《爾雅》曰：‘徥，則也?！盵6]（P76下）“徥”本義是行走貌，引《爾雅》表明，“徥”尚有法、則之義。

（3）引《爾雅》注音，共有3例?！墩f文·釋木》：“柮，斷也。從木、出聲，讀若《爾雅》‘貀無前足’之貀?！盵6]（P269上）“柮”與“貀”，古音皆端母術(shù)部，音同。又，《說文·欠部》：“?，蹴鼻也。從欠、咎聲，讀若《爾雅》曰‘麔豭短脰?！盵6]（P413下）許慎《說文》以“讀若某之某”之形式注音，有時(shí)簡(jiǎn)省為“讀若某”，不言自喻。《說文·馬部》：“馺，馬行相及也。從馬從及，讀若《爾雅》：‘小山馺大山峘’。”[6]（P466上）“馺”今《爾雅》作“岌”，郝懿行“疑‘馺’字誤”。許慎《說文》以“讀若”法注音，多以常見字注音，或援引《爾雅》 《詩(shī)經(jīng)》 《尚書》等幾部常見經(jīng)典之字注音，《說文》所引表明了《爾雅》在當(dāng)時(shí)常用、常見。

《說文》引《爾雅》的價(jià)值主要體現(xiàn)在版本方面。有僅見《說文》所引者，如上文的“????”“趿謂之?dāng)X”。有《說文》引雖與今本同，而與其他人所引不同，如《說文·水部》：“瀸，漬也。從水韱聲?！稜栄拧吩唬骸灰娨环駷闉??！盵6]（P551上）說見上文“王充《論衡》 引《爾雅》 考論”。有把注文誤為經(jīng)文者，如《說文》：“玃，母猴也。從犬矍聲?！稜栄拧吩疲骸P父善顧，攫持人也。’”[6]（P477上）“攫持人也”，今本為郭注文。段玉裁認(rèn)為“擢持人也”四字，原在《爾雅》上面，后誤衍于《爾雅》之下，所以將其刪去。有經(jīng)文誤入注文者，如《說文·禸部》：“《爾疋》云：‘，如人，被發(fā)，一名梟陽(yáng)?！盵6]（P739下）“一名梟陽(yáng)”，今郭注作“梟羊也”，《釋文》《廣韻》引《說文》皆有“一名梟羊”文，蓋為《爾雅》 經(jīng)文誤為郭璞注文。

另外，許慎又有《五經(jīng)異義》，后有鄭玄《駁五經(jīng)異義》，二書均已失傳，宋至清代有學(xué)者輯集二家零篇散句，仍冠以《駁五經(jīng)異義》之名，先許慎“異義”，后鄭玄“駁曰”。其《天號(hào)》：“《異義》：‘今《尚書》歐陽(yáng)說：春曰昊天，夏曰蒼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總為皇天，《爾雅》亦然。古《尚書》說云：天有五號(hào)，各用所宜稱之，尊而君之，則曰皇天。元?dú)鈴V大則稱昊天，仁覆慜下則稱旻天，自上監(jiān)下則稱上天，據(jù)遠(yuǎn)視之蒼蒼，然則稱蒼天?！编嵭骸榜g曰：《爾雅》者，孔子門人所作，以釋六藝之文，蓋不誤也?！盵19]

由此可見，許、鄭所見之《爾雅》當(dāng)為“春曰昊天，夏曰蒼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孔穎達(dá)《尚書·堯典》正義引《爾雅》①如《尚書·堯典》“使敬順昊天”，正義曰：“昊天者，混元之氣昊然廣大，故謂之昊天也?！夺屘臁吩疲骸簽樯n天，夏為昊天，秋為旻天，冬為上天?！嵭x《爾雅》云‘春為昊天，夏為蒼天’，故駁《異義》云：‘春氣博施，故以廣大言之；夏氣髙明，故以遠(yuǎn)言之；秋氣或生或殺，故以閔下言之；冬氣閉藏而清察，故以監(jiān)下言之?！痹斠姟渡袝x》卷二，第120頁(yè)中—下欄。及今本《爾雅》作“春為蒼天，夏為昊天，秋為旻天，冬為上天”，孔穎達(dá)正義及今本皆源自郭注本，因此郝懿行說：“然則許、鄭及張揖所據(jù)《爾雅》‘春昊夏蒼’，郭（璞）與李巡作‘春蒼夏昊’，可知《爾雅》古有二本，即《白虎通》所言②詳見《白虎通義》卷下：“四時(shí)。春秋物變盛，冬夏氣變盛。春曰蒼天，夏曰昊天，秋曰旻天，冬為上天，《爾雅》曰。一說‘春為蒼天’等是也。”是也?！盵16]（P556-557）可見，許慎所見本與傳本不同。

許慎《異義·羽舞》“：《 公羊》說：樂萬舞，以鴻羽，取其勁輕，一舉千里?！?詩(shī)》 毛說以翟羽，《韓詩(shī)》說以夷狄大鳥羽。謹(jǐn)案：《 詩(shī)》 云‘右手秉翟’，《爾雅》說翟鳥名雉屬也。知翟羽舞也?！盵19]今《 爾雅》 作“鸐，山雉”，《釋文》“：翟，音狄，本又作鸐。”[11]（P934上）因此郝疏云：“鸐者，當(dāng)作翟，俗加鳥，非?！夺屛摹纷鞯?，《說文》‘翟，山雉尾長(zhǎng)者’?！盵16]（P996）唐石經(jīng)作“鸐”，可見許慎、陸德明所見本同，《爾雅》古有二本。

四、鄭玄引《爾雅》考論

東漢末年經(jīng)學(xué)大師鄭玄（127-200）著有《周易注》《尚書注》《毛詩(shī)箋》《三禮注》《論語(yǔ)注》《孝經(jīng)注》等數(shù)十種，凡百余萬言，今存世的只有《毛詩(shī)箋》《三禮注》。鄭玄箋、注引《爾雅》大多不明言，然而鄭玄《三禮注》（《周禮注》15例、《儀禮注》3例、《禮記注》5例）尚有明引《爾雅》23例，③其中《地官·敘官》“澤虞，每大澤大藪中士四人”，鄭玄注曰：“水希曰藪?！稜栄拧酚邪怂??！币蛭从芯唧w條目，未統(tǒng)計(jì)在內(nèi)。我們對(duì)其中與今本不同的8例進(jìn)行了研究。

1.所引與今傳本有古字今字的不同，2例

《考工記·車人》卷四十二：“一宣有半謂之欘?！编嵭ⅲ骸皺?，斫斤，柄長(zhǎng)二尺。《爾雅》曰：‘句欘謂之定。’”[4]（P933下欄）“句欘”，《齊民要術(shù)》引《爾雅》、《釋文》、唐石經(jīng)、雪窗本等皆作“斪斸”?！皺睢保墩f文》：“欘，斫也。一曰斤柄，性自曲者?！贝似骶邚澢?，即“句欘”。?？庇洠骸叭粍t此經(jīng)本作‘句欘’，字書始作‘?dāng)讛帷??！盵8]（P370上）郝疏：“《說文》云：‘?dāng)讛幔揭?。’又云：‘欘，斫也?！洹盾嚾恕纷⒁稜栄拧纷鳌錂钪^之定’，是句欘即斪斸矣?！盵16]（P500）句欘本是一種彎曲的農(nóng)具，后人為表意明確加“斤”以區(qū)別之，遂為“斪斸”。

《春官·甸?！罚骸暗樽Ｕ扑臅r(shí)之田表貉之祝號(hào)。”鄭玄注：“《詩(shī)》曰‘是類是祃’，《爾雅》曰：‘是類是祃，師祭也?！盵4]（P815下）“類”，今《爾雅》作“禷”?！邦悺保偶漓朊?，以特別事故祭祀天神，故稱。經(jīng)典多作“類”，為古字，《爾雅》作“禷”，為后起今字。

2.所引與今傳本有正字、借字的不同，2例

《考工記·鐘氏》卷四十：“三入為纁，五入為緅，七入為緇?！编嵭ⅲ骸啊稜栄拧吩唬骸蝗局^之縓，再染謂之竀，三染謂之纁?！盵4]（P919上）“竀”，今《爾雅》作“赪”?！夺屛摹罚骸案V，本又作?，亦作赪?！盵11]（P857）可見，《爾雅》有“竀”“?”“赪”三種異文?！墩f文》：“?，赤色也。赪，?或從貞?！盵6]（P491下-492上）“?”與“赪”為異體?！案V”，《說文》：“正視也。”[6]（P345下）《校勘記》：“按，赪、?正字，竀，假借字。正與貞、坙聲相近。”[8]（P375上）鄭玄注引作“竀”，是音同義異的假借字。

《考工記·匠人》卷四十二：“堂涂十有二分。”鄭玄注：“《爾雅》曰：‘當(dāng)涂謂之陳?！盵4]（P933中）“涂”，今《爾雅》作“途”?！墩f文新附》：“塗，泥也。”鄭珍新附考：“古塗、途字并止作涂。”郝疏：“《詩(shī)》傳作‘堂塗’，《考工記·匠人》作‘堂，涂’，鄭注引《爾雅》亦作‘堂涂’，并假借字，途或體字也。”[16]（P487）據(jù)此，古“涂”“塗”“途”三字通用，“塗”“途”異體，“涂”為借字。

3.所引與今傳本同物異名，1例

《考工記·匠人》卷四十一：“置槷以縣，視以景?！编嵭ⅲ骸肮蕰畼蜃鳌?，杜子春云：‘槷當(dāng)為弋，讀為杙。’玄謂‘槷’，古文‘臬’，假借字?！?《爾雅》曰：‘在墻者謂之杙，在地者謂之臬?！笨资瑁骸耙稜栄拧贰趬φ咧^之杙，在地者謂之臬’者，證此臬是在地樹之者也?！盵4]（P927中）“杙”，今本 《爾雅》 作“楎”。郝疏：“然則楎植于墻，即杙之別名，故《考工記·匠人》注引《爾雅》作‘在墻者謂之杙’，杙即楎矣?！盵16]（P471）

4.鄭玄所引是，今本《爾雅》訛誤，1例

《禮記·檀弓上》“杝棺一”注：“所謂椑棺也。《爾雅》曰：‘椴，杝?！闭x：“鄭引《爾雅》曰‘椴，杝’，一物二名，名椴，又名杝也?！盵13]（P1293）今《?？庇洝纷?“椵，柂”，云：“椵，柂。雪窗本、注疏本同?！夺屛摹贰问璞尽畻荨鳌病?，唐石經(jīng)作‘椴’。此與下‘櫠椵’之‘椵’相涉亂耳。徒亂切?！盵8]（P419下）可見，鄭玄注、孔穎達(dá)疏不誤，也可證《釋文》、單疏本正確，注疏本、雪窗本訛錯(cuò)。鄭注引“杝”與今本“柂”同，為異體字。

5.所引與《爾雅》相異，2例

《夏官·職方氏》卷三十三：“辨其邦國(guó)、都鄙、四夷、八蠻、七閩、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鄭玄注：“《爾雅》曰：‘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盵4]（P861-862）《秋官·布憲》：“以詰四方邦國(guó)及其都鄙，達(dá)于四海?！编嵭ⅲ骸啊稜栄拧吩唬骸乓?、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盵4]（P884上）

今《釋地》作“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薄Ｊ聦?shí)上，除此兩處明引外，鄭玄箋《詩(shī)》注《禮》還暗引《爾雅》兩次，如《地官·調(diào)人》：“凡和難父之讎,辟諸海外,兄弟之讎辟諸千里之外。”鄭注：“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詩(shī)·蓼蕭序》“澤及四海也”，鄭箋：“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顯然此兩處也當(dāng)引自《爾雅》，《蓼蕭序》引與今《爾雅》同。鄭引其他三處順序、數(shù)字與《爾雅》不同，即三處之間亦有兩種說法。對(duì)此，孔穎達(dá)在《箋正義》中作了探討，孔云：“‘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釋地》文。李巡曰：‘九夷在東方，八狄在北方，七戎在西方，六蠻在南方。’……《職方氏》及《布憲》注亦引《爾雅》云‘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數(shù)既不同，而俱云《爾雅》，則《爾雅》本有兩文。今李巡所注‘謂之四?！拢湓啤诵U在南方，六戎在西方，五狄在北方’，此三句唯李巡有之，孫炎、郭璞諸本皆無也。李巡與鄭同時(shí)，鄭讀《爾雅》蓋與巡同，故或取上文，或取下文也?！稜栄拧繁居卸恼?，由王所服國(guó)數(shù)不同故異文耳，亦不知‘九夷、八狄、七戎、六蠻’正據(jù)何時(shí)也?！盵5]（P420上）而賈公彥《職方氏》疏又稱：“按《詩(shī)序》云‘《蓼蕭》澤及四海’，注云：‘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瘡?fù)與《爾雅》及《禮》皆不同者，《蓼蕭》，或后人轉(zhuǎn)寫者誤，當(dāng)以《爾雅》與《禮》為正也?！盵4]（P884上）賈氏遵從《周禮》鄭注而已。清儒邵晉涵、郝懿行、阮元等各持一家之論，未有明定。從孔氏所述看，鄭玄引《爾雅》有三種不同，或《爾雅》傳本不同，或引用有所取舍，今天只能存異，未可遽定是非。

從鄭玄《三禮注》所引《爾雅》的目的看，主要是引《爾雅》證成己說，為自己的注釋增加砝碼?！秲x禮·士昏禮》：“女從者畢袗玄，纚笄，被顈黼，在其后?！编嵭ⅲ骸啊对?shī)》云：‘素衣朱襮?！稜栄拧吩疲骸腩I(lǐng)謂之襮。’《周禮》曰：‘白與黑謂之黼?！熳?、諸侯、后夫人狄衣，卿大夫之妻刺黼以為領(lǐng)，如今偃領(lǐng)矣。”賈疏：“引《詩(shī)》《爾雅》《周禮》者，證黼得為領(lǐng)之義也。黼謂刺之在領(lǐng)，為黼文，名為襮，故云‘黼領(lǐng)謂之襮’?！盵20]（P966上）又《考工記·匠人》卷四十一：“門堂，三之二?！编嵭ⅲ骸啊稜栄拧吩唬骸T側(cè)之堂謂之塾?！笨资瑁骸耙稜栄拧贰T側(cè)之堂謂之塾’者，證此經(jīng)門堂為塾之義也。”[4]（P928上）《春官·樂師》卷二十三：“教樂儀，行以《肆夏》，趨以《采薺》?！编嵭ⅲ骸靶^，行者，謂于大寢之中，趨謂於朝廷。《爾雅》曰：‘堂上謂之行，門外謂之趨?！笨资瑁骸靶^引《爾雅》者，行是門內(nèi)，趨是門外之事也?！盵4]（P793下）

鄭玄對(duì)《爾雅》與經(jīng)典的不同，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孔穎達(dá)稱之為“歸《爾雅》誤”。如《地官·羽人》卷十六：“凡受羽，十羽為審，百羽為摶，十摶為縛?！编嵭ⅲ骸皩彙?、縛，羽數(shù)束名也。《爾雅》曰：‘一羽謂之箴，十羽謂之縛，百羽謂之緷?！涿粝嘟?。一羽則有名，蓋失之矣。”孔疏：“鄭引《爾雅》說，乃云‘名音相近也，一羽有名蓋失之矣’者，規(guī)《爾雅》誤，意所以《爾雅》一羽則有名者，只由一者十?dāng)?shù)之始，十為百數(shù)之始，是名相近，既有十百，故誤一羽遂有名也。”[4]（P748中）

鄭玄箋注引《爾雅》大多不明引，隨意性較大，順經(jīng)改雅現(xiàn)象較多。今以《三禮注》明引《爾雅》之文證之，如上文所涉及的“堂涂”“是類是祃”等，“涂”“類”皆經(jīng)文，《爾雅》傳本多作“途”“禷”，鄭注引《爾雅》順經(jīng)改雅。

綜上，鄭眾、王充、許慎、鄭玄等漢代學(xué)者代表作品征引《爾雅》81例，其中與今傳本相同者51例，占征引總數(shù)的62.96%；不同者27例，占33.33%；未見今本《爾雅》3例，占3.7%。另外，我們對(duì)杜子春《周禮注》①杜子春（前30～58），西漢末著名經(jīng)學(xué)家，從劉歆學(xué)《周禮》，其所注《周禮》為鄭玄所采用。鄭玄《春官·甸師》引杜子春引《爾雅》“既伯既禱，馬祭也”條，詳見《周禮注疏》第815頁(yè)下。、班固《白虎通義》②見前《說文》引《爾雅》下注。、蔡邕《月令章句》③蔡邕《蔡中郎集·明堂月令論》引“《爾雅》曰：‘宮中之門謂之闈’”，詳見《四庫(kù)全書》集部別集類。等引《爾雅》情形也作了考察，其所征引《爾雅》之文基本與今傳本同。通過對(duì)兩漢學(xué)者征引《爾雅》的考察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其有如下特點(diǎn)：第一，《爾雅》作為一部訓(xùn)詁工具書和儒家經(jīng)典，兩漢時(shí)期雖然征引、注釋研究較多，但版本流傳較穩(wěn)定，統(tǒng)系比較清晰；第二，由于《爾雅》是“五經(jīng)之訓(xùn)詁”，與諸經(jīng)文字關(guān)系較復(fù)雜，正借、古今、或體現(xiàn)象較多；第三，兩漢征引與魏晉隋唐傳本文字多有不同，蓋兩漢時(shí)期多古字古義，魏晉以后多今字、本字；第四，兩漢學(xué)者征引之文，由于時(shí)代早，備受清代學(xué)者重視，清代學(xué)者在輯佚、?？?、注釋研究《爾雅》時(shí)，以兩漢征引之文為準(zhǔn)的，遵從之，不輕易否定。

目前，雅學(xué)研究大致沿兩條線索積極向前推進(jìn)：一條是語(yǔ)言學(xué)研究，另一條是文獻(xiàn)學(xué)研究。歷代文獻(xiàn)征引《爾雅》研究是當(dāng)前雅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研究的重要方面，對(duì)《爾雅》版本、異文等研究都有重要意義，必須引起足夠的重視。

[1] 邵晉涵.爾雅正義[M].續(xù)修四庫(kù)全書:第187冊(cè)[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 黃侃.爾雅略說[J].黃侃論學(xué)雜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 朱彝尊.經(jīng)義考[M].中華漢語(yǔ)工具書書庫(kù):第85冊(cè)[Z].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4] 鄭玄注,孔穎達(dá)疏.周禮注疏[M].十三經(jīng)注疏[C].北京:中華書局,1980.

[5] 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dá)疏.毛詩(shī)正義[M].十三經(jīng)注疏[C].北京:中華書局,1980.

[6] 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M].上海:上海書店,1992.

[7] 邵瑛.說文群經(jīng)正字[M].中華漢語(yǔ)工具書書庫(kù):第28冊(cè)[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8] 阮元.爾雅校勘記[M].續(xù)修四庫(kù)全書:第183冊(cè)[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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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任基振.爾雅注疏箋補(bǔ)[M].續(xù)修四庫(kù)全書:186冊(cè)[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13] 鄭玄注,賈公彥疏.禮記正義[M].十三經(jīng)注疏[C].北京:中華書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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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丁度.集韻[M].中華漢語(yǔ)工具書書庫(kù):第59冊(cè)[Z].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18] 王筠.說文句讀[M].中華漢語(yǔ)工具書書庫(kù):第32冊(cè)[Z].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19] 袁均.鄭氏佚書[C].光緒年間浙江書局刊本.

[20]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M]. 十三經(jīng)注疏[C].北京:中華書局,1980.

責(zé)任編輯：潘文竹

Studies of the Quotation of Er Ya in Han Dynasty Literature

DOU Xiu-yan DONG Yan-ping ZHANG Yu
( School of Liberal Arts,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

Er Ya was compiled from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o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and has been regarded as a reference book for exegesis and a Confucian classical work. Due to long history and loss of classics, it is now difficult to understand its infl uence and value in its day. But Han Dynasty scholars like Zheng Zhong, Wang Chong, Xu Shen and Zheng Xuan quoted it many times in their works. Their quotations were highly values by Qing Dynasty scholars. Present day scholars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ose quotations.

Han Dynasty; Er Ya; study

G256

A

1005-7110（2016）06-0033-08

2016-08-19

竇秀艷（1968-），女，吉林白城人，文學(xué)博士，青島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董衍萍（1991-），女，山東臨沂人，青島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5級(jí)碩士研究生；張雨（1994-），女，山東濟(jì)寧人，青島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6級(j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