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畸人》荒誕人的困惑與反抗

◆摘? 要：十九世紀末由于工業(yè)文明的高速發(fā)展，身處邊緣小鎮(zhèn)的人們無法接受工業(yè)化的快節(jié)奏生活，內(nèi)心開始扭曲異化，舍伍德·安德森在《俄亥俄州的溫斯堡》中塑造了一群被絕望感和幻滅感壓迫著，而又無力反抗的畸人們。存在主義大師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界定了“荒誕”，本篇文章旨在透過加繆思想的荒誕和荒誕人的概念，和溫斯堡鎮(zhèn)中畸人們的生活和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集中探討身處小鎮(zhèn)的人們?nèi)绾蚊鎸恼Q，荒誕人是如何反抗荒誕，小鎮(zhèn)的人們又是如何“反抗”荒誕的。

◆關鍵詞：荒誕;荒誕感;荒誕人;反抗

十九世紀末，在資本主義工業(yè)化迅速發(fā)展的推動下，美國西部社會發(fā)了深刻的變化。人們在追尋“美國夢”道路上感到了無望和孤獨，個人的價值和自由在喪失，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逐漸消失，人們看不到出路和解決的方法，陷入了現(xiàn)代人的困惑之中，被深深地幻滅感與失落感壓迫著?！霸诟叨任锘纳鐣?，人們雖然身處社會但深感自己是局外人，人與人之間缺乏應有的聯(lián)系，在心理上與社會隔絕起來，從而產(chǎn)生一種被遺棄感;另外由于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生產(chǎn)高度發(fā)達，生活節(jié)奏加快，壓力過大，對人的精神產(chǎn)生了壓抑和扭曲，加上整個社會對個人的冷漠加劇了這種壓迫感，導致了人們性格上的畸形從而人性開始異化?！北蛔u為美國現(xiàn)代主義文學之父的舍伍德.安德森于1919年發(fā)表了《小鎮(zhèn)畸人》，這部作品由22個單獨的故事構(gòu)成，每一篇故事都是一個完整的短篇故事，但是，故事之間又構(gòu)成了明顯的互文關系，因此又呼應著相同的主題。安德森通過虛構(gòu)的溫斯堡鎮(zhèn)上的一群孤獨的、隔絕的“畸人”在面對自身不合情理時所產(chǎn)生的反感，自身價值形象的墮落所產(chǎn)生的迷惘來展示現(xiàn)代人受工業(yè)文明沖擊下的異化和荒誕。

開篇的第一個故事，也是最動人的一篇故事《手》，飛翼比德爾鮑姆年輕時是賓夕法尼亞一個小鎮(zhèn)學校的老師，不善言辭，但他的那雙手成為他表達感情的象征，他經(jīng)常用那雙手輕撫著學生來表達他對學生的愛，用極盡溫柔的力量管教孩子們，在跟男孩們散步促膝長談之間，他的手不經(jīng)意地動來動去，撫摸著孩子們的肩膀，擺弄著他們凌亂的頭發(fā)說話時聲音也變得那樣柔和，蘊含著愛撫之情，這語調(diào)，這雙手，被孩子們誤會為一種“不可言說”的情感，于是家長們和村民們要動用死刑吊死他，飛翼比德爾鮑姆死里逃生，逃到溫斯堡鎮(zhèn)附近他姑媽的農(nóng)場里，過著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隱藏著愛生活，太久，太深，必然畸變，飛翼比德爾鮑姆變得敏感甚至神經(jīng)質(zhì)，“他只有40歲看起來卻有60歲，不善言談的他好不容易想說話時，只有用雙手忙亂的敲擊著一個樹樁或籬笆頂部才能談吐自如起來;聊到動情時，他忍不住想撫摸喬治.威拉德，但身體卻忽然痙攣，臉上掠過一絲恐懼，雙手插進口袋，淚水涌了上來，匆匆離去?！庇谑腔恼Q感產(chǎn)生了，飛翼比德爾鮑姆在學校被剝奪了幻想和光明，學生和家長無一可以理解他表達愛的方式，他深感自己是局外人;在溫斯堡鎮(zhèn)的他可以用這雙手一天可以摘下多達一百四十多夸脫的草莓，但卻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百無聊賴地生活在機械生活的末端，在循環(huán)的無意識中自我催眠，了了此生。加繆認為意識是發(fā)現(xiàn)荒誕的關鍵所在，如果每天沉偭于日復一日的機械重生活里是很難發(fā)現(xiàn)的，鮑姆決心隱蔽在與世隔絕的農(nóng)場里，被“自己的命運”壓倒了，被荒誕籠罩在著，困在其中，荒誕人的界定下，飛翼比德爾鮑姆只達到了一半，他僅僅意識到了自己荒誕，卻無法自在地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僅僅處在意識到荒誕的階段，人就會陷入一種憂郁軟弱的境地，鮑姆不再能與人侃侃而談，變得敏感甚至神經(jīng)質(zhì)，他已然不知何為反抗，如何反抗，而反抗，尤其是有意識的反抗，是解決荒誕最有效的途徑之一。就像加繆所言“反抗是各種形式的母親……”

《冒險》中艾麗斯一個在絲綢店工作的售貨員，一位表面文靜內(nèi)心卻富有激情的女人，曾和以為是自己真愛的內(nèi)德相戀，并承諾一生忠貞不渝。但內(nèi)德在前往芝加哥謀求事業(yè)發(fā)展后， 便杳無音信了，艾麗斯卻依然守在溫斯堡小鎮(zhèn)遵守承諾，等待情郎的歸來?？啥嗄陙淼墓陋毟泻湍赣H相繼再婚，讓艾麗斯變得有些神經(jīng)，有一天終于忍不住做了一件冒險的事情，她脫光衣服跑下樓，在雨中奔跑，雨水與身體的交匯讓多年來孤寂的艾麗斯充滿活力和勇氣，“我才不管他是誰。他也是一個人，我要靠近他。”應聲的是一個有些耳聾的老頭才讓艾麗斯回了神，跑回家的她強迫自己面對這樣一個事實：許多人必須孤獨地或者已經(jīng)死去，即使在溫斯堡也是如此。艾麗斯身處溫斯堡這樣一個邊緣小城，27歲的她從未離開過溫斯堡，16歲相識的男人成為了她日后生命的全部意義，“艾麗斯并不想拿月光下草地上發(fā)生的那件事情埋怨內(nèi)德·柯里”，但卻感受自己永遠不會嫁給另外一個男人了。對她來說，把她仍然覺得只屬于內(nèi)德的東西交給別人。似乎想想都可怕……我現(xiàn)在是她的妻子，將來也是，不管他是否回來。”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艾麗斯越覺得孤獨，每到夜里，跪在地板上祈禱，訴說著想講給情人的那些話。漸漸地，她也開始變得有點神經(jīng)質(zhì)，開始依戀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因為那是她自己的，她不能容忍任何人碰她房間里的家具。這些沒有生命的家具實則是艾麗斯本人，家具因沒有生命被置在家中，艾麗斯且也將自己也禁錮在了16歲的那夜，將自己生命存在的意義全權交托在與內(nèi)德的這段愛戀中;一星期又一星期變成一月又一月，再變成一年又一年，艾麗斯隱隱覺得他永遠不會回來了，恐懼感于是變得越來越強烈，看到隨著歲月一起流逝的青春，她第一次自己感到被欺騙了，她并不怪內(nèi)德，然而也不知道該怪誰。由此艾麗斯便也有了荒誕感知，“人面對自身不合理情理所產(chǎn)生的反感，對自身價值形象感到墮落”?！耙磺袕挠X悟開始開始，唯有通過覺悟才有價值?！薄盎恼Q感，在隨便哪條街上，都會直撲每個人的臉上。”在加繆荒誕人的概念中，荒誕人不僅僅可以感知荒誕，更要反抗荒誕人生，而加繆在思考荒誕人生時，不得不首先論述形而上的反抗，加繆所謂的形而上反抗，“是指世人自身始終如一的存在，不是憧憬，也不是希望，這種反抗，只會遇到不可抵抗的命運，不缺乏本應與命運形影相隨的逆來順受。這里指的是，人與其自身的陰暗面進行永久的反抗。我能說“我知道”誰的什么和什么的什么，我身上的這顆心，我能體驗到，并能制定其存在。這個是世界，我能觸及也能制定其存在，我的學問僅此而已，其余有往營造。因為，假如我試圖把握我所確認的我，并加以定位和概括，那么這個我只不過是一掬之水，會從我的指縫流走，我可以把“這個我”會提出的各種面孔一張張描繪出來，還可以描繪別人給予“這個我”的各種面貌，包括其出身，教育，熱忱或沉默，偉大或卑劣。但不可以把面貌相加，這顆心即使屬于我，我也永遠無法確定。我永遠是自己的陌路人。”從16歲到25歲的艾麗斯試圖反抗過，她參加了教會，是因為害怕孤獨，她決心結(jié)識各種各樣的人，她每周四、周天都會在店鋪關門之后參加祈禱會，她沒有拒絕想要送她回家的藥店職員，在不知不覺的努力中艾麗斯仿佛重新把握了生活，但某天忽然如夢初醒，她知道自己無法一再自欺欺人，“她雖然偶爾想起內(nèi)德，但再也不指望他了。她的欲望變得越來越模糊。”這是她的第一次反抗，她渴望被人愛，無法得到內(nèi)德的愛，便想接受別人，可她已然變得不習慣和別人相處，她想要的人只有內(nèi)德，亦或是她無法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不想變得孤獨，就像加繆所言“我永遠是自己的陌路人。”當艾麗斯的第二次反抗便是這一次在雨中赤裸地奔跑，回到家中冷靜后的她，逼迫自己面對許多人必須孤獨地活著以及死去，即使在溫斯堡也是如此。第二次的反抗艾麗斯想與過去荒誕的人生告別，用荒誕對抗荒誕，一個表面文靜，內(nèi)心極富激情的人，在壓抑了11年之后釋放了自己本能的情感，做出了一反常態(tài)的行為，可艾麗斯僅僅處在了意識到荒誕的階段，瘋狂反常的舉動過后依然陷入了軟弱憂郁，“冒險”過后的她還是向荒誕屈服，放棄反抗。

而西西弗為了反抗荒誕，重塑了生命的價值和真諦，他也曾反抗死亡，荒誕并不是世界的全部，它僅是其中的一部分，他曾經(jīng)反抗過死亡設法騙過死神從地獄逃脫：

當他（西西弗）重新看到世界的面容享受流水與陽光大海與溫熱的石塊他不愿再回到地獄的陰影中去。召喚怒氣與警告統(tǒng)統(tǒng)無效，許多年間他面對著海灣的曲線燦爛的大海與大地的微笑悠然生活。

這是西西弗的第一次反抗，他抗拒了死亡的虛無與地獄的陰冷，于是靠著智慧他離開了那里，再一次活在了人間，活在了生命的“當下”，直到諸神的懲罰到來為止。世界本就是陽光與陰霾，幸福與荒誕并存的，戰(zhàn)勝荒誕的前提必是正視荒誕，西西弗對此岸人間的熱愛受到了懲罰，他被拋入地獄，一遍遍背負著巨石向山頂攀爬，永無止境，那身處地獄的西西弗依然在反抗嗎？答案是肯定的，于是便有了第二次反抗，“即使命運強加于他的這種無意義懲罰，他反抗荒誕，盡管他無法從荒誕的世界逃離，但命運從此不再屬于諸神，他在荒誕的時空中農(nóng)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世界，一個獨屬于他自己的世界?！蔽魑鞲ブ员患涌姲胃咭换I稱為荒誕英雄，更是因為他貫穿了三個準則：自由，熱愛和反抗。他自由因為他孤獨地義無反顧，他蔑視諸神的懲罰，對死亡發(fā)起挑戰(zhàn);因為義無反顧，于是他恪守盡責，圓滿地完成每一天，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這場苦役之中;諸神視這望不到天際的勞動為懲罰，他卻苦中作樂，何嘗不是一種反抗。這則神話故事是悲壯的，是因為西西弗是有意識的，他在每天竭盡全力舉起巨石之時，有極少時刻感受到荒誕之時，命運便是悲壯的，他在永無止境的懲罰中選擇了接受和承擔，所以他很可能是幸福的。當今的打工人一輩子天天做著同樣的活計，但每一天都抱有成功的希望支持著，他們的命運是屬于他們自己的，而飛翼比德爾鮑姆，面對荒誕的人生處境，為了生存他選擇了逃離，留在了與世隔絕的農(nóng)場，選擇與命運“相隨屈從”;艾麗斯渴望被愛，害怕孤獨，卻又極盡地想恪守婦道，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變成了自己的陌路人，試圖反抗過虛無的命運，卻也以一次瘋狂的“冒險”失敗告終。飛翼比德爾鮑姆和艾麗斯并不是加繆概念下的荒誕人，荒誕人與小鎮(zhèn)畸人最大的區(qū)別在于荒誕人身處荒誕世界仍義無反顧地反抗，這種反抗“是人與其固有曖昧性之間連續(xù)不斷的較量”，是“人對其自身的始終如一的存在，不是憧憬，不是希望……只會遇到不可抵抗的命運”，雖無法解決尚存在的一切實際問題，卻依然驅(qū)使著去面對充滿不確定的世界和人生。所以唯有“反抗”才能使人類在注定失敗的“戰(zhàn)役”中保持尊嚴。加繆的偉大之處在于他的所有哲學思想從不和實際生活脫節(jié)，他要我們活著，與荒誕同在，讓荒誕活著，首先便是正視它。如加繆所言“我反抗，故我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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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博.加繆作品中“反抗”思想的誕生與演進.[J].復旦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05）;116-117.

作者簡介

陳黃蕊（1996—）;女;漢;甘肅省蘭州人;在讀碩士研究生;單位：西北師范大學;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