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立足中國文化特點,采用本土化的“大小我”概念將三重自我構(gòu)念(個體自我、關(guān)系自我和集體自我)相整合,針對中國人自尊的功能提出一種全新的詮釋。鑒于高自尊建立的基礎(chǔ)是個體能夠按照其所處文化贊許的價值標(biāo)準(zhǔn)行事,同時中國人一直深受“中庸”與“和諧”等傳統(tǒng)文化思想影響,所以只有當(dāng)其小我的需要在大我的約束之中得到恰到好處的滿足時,中國人才會擁有高自尊。因此,本文提出,中國人自尊的一個重要功能是反映個體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調(diào)和好大小我間的關(guān)系,故稱之為“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該理論對于揭示中國人自尊的內(nèi)涵與機制,助力中國人自尊自信,積極向上社會心態(tài)的提升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
關(guān)鍵詞?自尊;三重自我;大我;小我
分類號?B848
DOI:?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0.03.007
1?引言
自尊(selfesteem)是人格與社會心理學(xué)領(lǐng)域中的經(jīng)典核心概念之一,其意指個體對于自我的總體評價(Rosenberg,?1965),?它代表了自我概念中涉及情緒性和評價性的成分(Leary?&?Baumeister,?2000)。從James?(1890)賦予自尊的經(jīng)典性定義:自尊=成功/抱負(fù)水平,?到“符號互動論者”從“鏡中我”角度對社交如何影響自尊的精致性描述(Cooley,?1902;?Goffman,?1955),再到近期備受關(guān)注的“恐懼管理理論”(Pyszczynski,?Greenberg,?&?Solomon,?1997)和“社交計量器理論”?(Leary,?Tambor,?Terdal,?&?Downs,?1995),研究者們始終相信“高自尊”具有重要的心理功能,它可讓個體擁有更高的成就,更好的健康,以及更多的心理幸福感(Taylor?&?Brown,?1988;?Wang?et?al.,?2016)。
但是,卻有不少跨文化研究結(jié)果顯示,中國人的自尊水平不如北美人高,?以至于讓人們開始質(zhì)疑是否東亞人會和北美人一樣擁有保持高自尊的需要(Heine,?Lehman,?Markus,?&?Kitayama,?1999)。而中國本土的心理學(xué)家指出,中國人的自尊并不比西方人低(蔡華儉,?豐怡,?岳曦彤,?2011),只是文化差異會對自尊的根源和表達(dá)產(chǎn)生影響,因而已有的根植于西方文化的自尊理論與測量難以揭示中國人自尊的內(nèi)涵與機制(黃希庭,?尹天子,?2012;?王軼楠,?2005)。截至目前,雖然國內(nèi)已有學(xué)者在自尊研究本土化方面多做嘗試,但是,大多僅停留于探討中國人自尊的結(jié)構(gòu)層面(如舒首立,?郭永玉,?黃希庭,?2015;?張麗華,?劉方英,?2015;?張向葵,?祖靜,?趙悅彤,?2015),未曾論及“為什么中國人需要保持高自尊?”以及“中國人需要保持什么樣的自尊?”這些涉及中國人自尊功能的核心問題。
鑒于此,為了尋找對理解中國人自尊功能更有意義的尺度和標(biāo)準(zhǔn),本文嘗試立足中國文化特點,基于本土化的自我理論,針對中國人的自尊提出一個全新的解讀,以期為理解中國人自尊的內(nèi)涵,揭示其功能奠定理論基礎(chǔ),并為找到提升中國人自尊自信、積極向上社會心態(tài)的路徑和方法提供可能的思路和方向。
2?自我構(gòu)念——理解自尊的基礎(chǔ)
因為自尊的定義圍繞自我評價展開,所以對自尊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如何定義自我,換言之,不同自尊理論間的差別大多源自它們側(cè)重于強調(diào)自我的不同方面或特征。自我構(gòu)念(selfconstrual)是由Markus和Kitayama(1991)提出的一種個體將自我放在特定參考體系中進(jìn)行認(rèn)知的傾向,具體可分為“獨立我”與“依存我”兩種類型,同時,他們認(rèn)為文化差異導(dǎo)致東亞人擁有互依的自我構(gòu)念(即個人由其社會關(guān)系界定,強調(diào)個人和他人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和互依性,并重視個人的角色、地位、承諾、義務(wù)和責(zé)任),而北美人擁有獨立的自我構(gòu)念(其寓居于個人獨有的特征之內(nèi),強調(diào)個人的分離和獨立)。多項研究結(jié)果揭示,由于個體定義自我的角度不同,人與人之間在認(rèn)知風(fēng)格、社會交往以及自尊基礎(chǔ)上都會存在差異(Markus?&?Kitayama,?1991)。
后來,Sedikides和Brewer(2001)在“獨立我-依存我”的基礎(chǔ)上又進(jìn)一步提出了三重自我構(gòu)念模型(triparite?model?of?selfconstrual),將獨立我稱之為個體自我,將依存我劃分為關(guān)系自我與集體自我兩種。事實上,三種自我表征形式為理解自尊提供了不同的切入點,已有的自尊理論也可大致歸入基于個體、關(guān)系或集體的三種視角。
3?個體自我、關(guān)系自我和集體自我視角下的自尊理論
個體自我主要涉及那些可以將個體與其他人區(qū)分開來的獨特屬性,所以,針對個體自我的評價建立在內(nèi)部標(biāo)準(zhǔn)或內(nèi)化的社會標(biāo)準(zhǔn)基礎(chǔ)之上(Sedikides,?Gaertner,?Luke,?OMara,?&?Gebauer,?2013)。?在自尊理論陣營中,?恐懼管理理論(Pyszczynski?et?al.,?1997)和依存性自我價值模型(Crocker?&?Wolfe,?2001)主要基于個體自我的視角提出,因為它們都將自尊看作是反映了個體在多大程度上擁有其所處文化贊許的特質(zhì)或價值,如“恐懼管理理論”認(rèn)為,如果個體想要獲得個人價值感,就必須堅信其所處文化的世界觀,并按照文化所贊許的價值標(biāo)準(zhǔn)行事(Pyszczynski?et?al.,?1997);此外,依存性自尊理論認(rèn)為,個體的自尊會建立在特定的、對于他來說重要的內(nèi)部(如美德)或外部價值(如外表或?qū)W業(yè))之上(Crocker,?Luhtanen,?Cooper,?&?Bouvrette,?2003)。
與關(guān)注個體內(nèi)在標(biāo)準(zhǔn)的個體自我不同,關(guān)系自我強調(diào)自我概念的本質(zhì)屬性根植于自我和他人的關(guān)系之中,因而同時包含“個人的”和“與他人共享的”兩類特征(Breckler?&?Greenwald,?1986)。和關(guān)系自我相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自尊意指個體從和重要他人(如家人和朋友)的關(guān)系中獲得的自我價值,它區(qū)別于從個人屬性中獲得自我價值感的個體自尊(Du,?King,?&?Chi,?2012)。同時,也有多個自尊理論從關(guān)系自我視角出發(fā),進(jìn)而強調(diào)自尊的人際功能,如自我評價保持理論(Tesser,?1988),社交計量器理論(Leary?et?al.,?1995),社會地位理論(Barkow,?1980),以及等級計量器理論(Mahadevan,?Gregg,?Sedikides,?&?de?Waal-Andrews,?2016)。其中,自我評價保持理論(Tesser,?1988)主張,個體與他人進(jìn)行社會比較的目的就是為了維護(hù)積極的自我評價;而“社交計量器理論”則將自尊看作是一種心理尺度,認(rèn)為它反映了個體被他人喜歡或被接納的程度(Leary,?Tambor,?Terdal,?&?Downs,?1995);相反,社會地位理論及等級計量器理論則認(rèn)為自尊反映了個體被他人尊重或欽佩的程度,即體現(xiàn)了個人的地位和等級(Mahadevan,?Gregg,?&?Sedikides,?2019)。
除個體自我和關(guān)系自我之外,在自我中還有涉及“我們”的方面,即集體自我,其主要來自于有價值的社會團(tuán)體的成員資格(Sedikides?et?al.,?2013)。與之對應(yīng)的集體自尊指的是個體從更大的社會群體中獲得的自我價值(Brewer?&?Gardner,?1996),它反映了個體在多大程度上覺得自己是其所處團(tuán)體中好的成員(Breckler,?Greenwald,?&?Wiggins,?1986),或人們在多大程度上看重團(tuán)體成員身份對其維持自尊的重要性(Crocker?&?Luhtanen,?1990)。此外,基于組織的自尊的概念同樣強調(diào)通過組織特征定義自身的價值,意指個體將自我看作是有能力和有價值的組織成員的程度(Pierce?&?Gardner,?2004),它實際上體現(xiàn)的是組織身份價值到個人價值感的轉(zhuǎn)移(陸欣欣,?涂乙冬,?2014)。
總之,西方已有的自尊理論繽彩紛呈,它們分別嘗試從個體、關(guān)系以及集體的視角針對自尊的類型,內(nèi)涵與功能加以不同的解讀。然而,畢竟個體的自我是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三重自我并非是彼此相互孤立存在的實體,因而,單獨基于個體、關(guān)系或集體的視角難以解釋三種自我表征形式如何相互作用,進(jìn)而作為一個統(tǒng)一體塑造與影響個體的自尊。
更為重要的是,自尊是一種文化的建構(gòu),也就是說東西方人自我價值感的來源有所不同,比如有研究結(jié)果顯示,西方人的自尊更強調(diào)個人的能力,成就和獨特,而中國人的自尊則同時包括個人與社會兩種取向(黃希庭,?尹天子,?2012;?翁嘉英,?楊國樞,?許燕,?2009),并且伴隨著現(xiàn)代化以及西方文化的影響,中國人的自我認(rèn)知呈現(xiàn)出雙文化的特性,其自我概念既有以關(guān)系和集體為特征的依存我特征,也有關(guān)注個人獨特性的獨立我特征(Lu,?2008)。
此外,西方主流的自尊理論多是建立在二元對立的觀點之上,鮮有辯證地看待他人之于自尊維持的重要性,或是強調(diào)個體堅持內(nèi)在標(biāo)準(zhǔn)的重要性,或是強調(diào)自尊的人際歸屬特征,或是關(guān)注集體成員身份對于個體自尊的影響,幾乎都沒能辯證統(tǒng)一地看待自我,他人,乃至集體間的關(guān)系,從而嚴(yán)重忽視了同時兼顧自我獨特、人際歸屬、團(tuán)體融入對于維持個體自尊的重要性。相比較西方人典型的分析式思維特點——強調(diào)事物本身的特性,強調(diào)用邏輯的,非矛盾性的觀點分析問題,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整體式的,即強調(diào)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強調(diào)主體和環(huán)境之間的和諧,并注重采用矛盾的、變化的和聯(lián)系的觀點分析問題(侯玉波,?2007;?侯玉波,?彭凱平,?朱瀅,?2016;?Nisbett,?Peng,?Choi,?&?Norenzayan,?2001)。因此,我們有必要從中國本土文化出發(fā),深入探討中國人自我的內(nèi)涵及其對中國人自尊構(gòu)成的影響,發(fā)掘出對理解中國人自尊有意義的尺度和標(biāo)準(zhǔn)(陸洛,?2009;?楊國樞,?1993;?楊中芳,?1991;?Ho,?1995)。
4?整合視角下的本土化自尊理論——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
如前所述,Markus和Kitayama(1991)提出,東亞人擁有互依的自我構(gòu)念,而北美人擁有獨立的自我構(gòu)念。然而,持有中國本土化心理學(xué)觀點的學(xué)者不建議采用簡單的跨文化比較歪曲中國人的心理與行為方式(楊中芳,?1991),他們提出,對于中國人來說,自我與他人間的界限并非固定不變,而是具有彈性、可變的,甚至可被看作是自我完善的重要手段(陸洛,?2009),因此,聚焦在人我關(guān)系基礎(chǔ)之上的“互依我”概念尚未觸及中國人自我特點的精妙之處,想要發(fā)掘出對理解華人自尊有意義的尺度和標(biāo)準(zhǔn),就需要將中國人自我的研究放置在中國文化/社會/歷史的脈絡(luò)之中。
首先,之所以文化會影響個體的自我構(gòu)念是因為不同文化對個人與社會間關(guān)系的構(gòu)想不同。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思維中,個體的責(zé)任并不像在西方體系中那樣,向外去表達(dá)、表現(xiàn)及實現(xiàn)自己,而是要以克己復(fù)禮的實踐精神來向內(nèi)實現(xiàn)“仁”的自己,通過不斷地由學(xué)習(xí)及實踐中“盡性”以得“道”,成為中國文化中理想的自己,做到天人合一(楊中芳,?1991)。
其次,中西方文化間的差異決定了自我與他人間的界限不同。楊中芳(1991)指出,西方“個人定向”的社會結(jié)構(gòu)決定了,他們以一個個獨立自主的個體為單位,看重個人的自由、權(quán)利及成就,因此,自己與他人間的界限是越清楚越好;而中國“社會定向”的社會結(jié)構(gòu)決定了,個人與他人間的界限并不一定很清楚,而是使自己的界限可以包容他人及其所屬的團(tuán)體(如圖1所示),這樣一來,自己與群體的關(guān)系就變成幾個套在一起的同心圓關(guān)系(費孝通,?1947;?1985;?楊宜音,?1999;楊中芳,?1991;?Hsu,?1981)。
已有研究結(jié)果顯示,中國人的自我概念較西方人更具包容性,比如在中國人的認(rèn)知信息加工過程中,不但存在自我參照效應(yīng),還存在母親參照效應(yīng)(朱瀅,張力,2001),朋友參照效應(yīng)(管延華,?遲毓凱,?2006),以及戀人參照效應(yīng)(周麗,?蘇彥捷,?2008)。同時,腦成像研究結(jié)果也揭示,中國人會采用內(nèi)側(cè)前額葉這一腦區(qū)同時表征自我和母親(Zhu,?Zhang,?Fan,?&?Han,?2007)。此外,重要他人(如父母,朋友)的面子,道德或能力和自我信息都會對中國人的自尊產(chǎn)生影響,進(jìn)而產(chǎn)生榮辱與共的連帶效應(yīng)(黃希庭,?尹天子,?2012;?蘇珊筠,?黃光國,?2003)。并且,集體自尊和個體自尊同時都是中國人幸福感的重要來源(張力為,?梁展鵬,?2002)??傊?,越來越多的研究結(jié)果顯示,中國人的自我概念不僅涉及個人獨特性,還囊括與自我關(guān)系密切的他人,以及集體的特征(王沛,?陳慶偉,?唐曉晨,?羅俊龍,?談晨皓,?高凡,?2017)。
圖1?中西方理論對于中國人自我結(jié)構(gòu)的不同看法
為了將個體自我、關(guān)系自我和集體自我在概念上加以統(tǒng)一,并進(jìn)一步澄清三者之間的聯(lián)系,我們借鑒前人的提法將中國人的自我結(jié)構(gòu)區(qū)分為小我和大我兩部分:“小我”指的是在一個特定的社會情境中將個體與他人相區(qū)分的特征,相當(dāng)于個體自我;“大我”指以小我所屬的團(tuán)體(如家庭、組織和國家等)為自身界限的、具包容性的自已(楊中芳,1991),包括關(guān)系自我與集體自我兩種。這里的小我與大我類似于社會認(rèn)同理論提出的自我認(rèn)同和社會認(rèn)同(Tajfel?&?Turner,?1979),然而在理論層面,社會認(rèn)同理論更關(guān)注群體間分化對個體自尊的影響,認(rèn)為積極的自尊來源于內(nèi)、外群體間的有利比較。但是,本土化的大小我理論則更關(guān)注大小我間邊界的靈活轉(zhuǎn)化,主張中國人通過將小我融合于大我之中,進(jìn)而實現(xiàn)道德自我的發(fā)展,所以,大我自尊被看作是小我自尊的基礎(chǔ)和前提。與之類似,身份融合理論也提出群體歸屬會模糊個體自我與社會自我間的邊界(Swann,?Jetten,?Gómez,?Whitehouse,?&?Bastian,?2012),但是,該理論僅僅關(guān)注身份融合對群體行為的影響,而未曾論及個體如何通過將大小我相融合進(jìn)而維持和提高自我評價。
更進(jìn)一步,我們分析,之所以大小我融合會有利于提升自尊,是因為小我和大我常常擁有不同的價值追求——小我想要追求個人的獨特和獨立,而大我卻希望個體間的歸屬與融合,所以,兩者之間常會發(fā)生摩擦,產(chǎn)生矛盾??紤]到中國人的成長與社會化可被看作是一個道德自己的發(fā)展過程——個體對小我進(jìn)行超越轉(zhuǎn)化,到小我與大我融為一體,直至成為天人合一的理想人物(楊中芳,?1991)。所以,只有當(dāng)中國人能夠“中庸”地調(diào)和大小我間的矛盾,隨情境靈活且適度地改變小我和大我間的邊界,讓小我的內(nèi)在要求在大我的限制之下,得到適當(dāng)?shù)?、無過無不及的表達(dá)與實現(xiàn)(蔡錦昌,?2000;?張德勝等,?2004),他們才會對小我和大我同時達(dá)成滿意。如此一來,中國人的自尊便具有了社會層面的計量器功能,即衡量個體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成功地調(diào)和大、小我間的關(guān)系,我們將其稱之為“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
已有研究可以為“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提供支持,比如,特質(zhì)性自尊被證實與反映大、小我核心價值的共生與能動特質(zhì)均成顯著正相關(guān)(Nikhila?Mahadevan,?Gregg,?&?Sedikides,?2018)。此外,個體身份的改變會導(dǎo)致其自尊發(fā)生變化(Ellemers,?Kortekaas,?&?Ouwerkerk,?1999)。更為重要的是,中國人的自尊水平與大小我融合程度顯著正相關(guān),當(dāng)中國人可以讓小我需要在大我約束之中得到恰到好處的滿足時,他們將會獲得自我與人際間的雙重滿足,并獲得更佳的自我感(Wang,?Chang,?Xu,?&?Liu,?Under?review)。此外,中國人會通過為大我爭面子的方式同時滿足小我對于能力和道德的雙重需要(王軼楠,?楊中芳,?2007)。這些證據(jù)都支持,只有當(dāng)小我需要在大我的約束之中得到恰到好處,無過無不及的滿足時,中國人才會擁有高自尊,從而反映中國人自尊的一個重要功能是衡量個體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調(diào)和好大小我間的關(guān)系。
5?對未來研究的啟發(fā)與建議
首先,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的驗證與完善還有待更多研究證據(jù)的支持。雖然已有多項研究顯示,中國人的自我結(jié)構(gòu)具有可拓展性,既包括自我,也包括重要他人,乃至集體;個體自尊和集體自尊都是中國人幸福感的重要來源;當(dāng)小我融合于大我時,中國人的自尊會顯著提升等(王沛等,?2017;?張力為,?梁展鵬,?2002;朱瀅,?張力,?2001;Wang,?Chang,?Xu,?&?Liu,?Under?review),然而,究竟是否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比已有的主流自尊理論,如恐懼管理理論(Pyszczynski?et?al.,?1997)和社交計量器理論(Leary?et?al.,?1995),對于中國人自尊的功能具有更強的解釋力還有待更多研究的驗證。此外,考慮到也有研究證據(jù)顯示身份融合對西方人來說也是有利的(Swann?et?al.,?2012),所以,進(jìn)一步探討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的文化特異性與跨文化普遍性同等重要。
其次,基于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尋找屬于中國人的最佳自尊。雖然高自尊的積極功能已被大量研究證實,但也有不少研究強調(diào)高自尊的異質(zhì)性(金瑩,?盧寧,?2012),進(jìn)而促使學(xué)者們開始尋找什么樣的自尊才稱得上是最佳自尊——是高且穩(wěn)定的自尊(Kernis,?2003),還是無條件的自尊(Ryan?&?Brown,?2003)?而按照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中國人最佳自尊建立的基礎(chǔ)是適度恰當(dāng)?shù)赝瑫r滿足大小我的需要與標(biāo)準(zhǔn),我們將其稱之為“適恰自尊”,目前,我們不但已經(jīng)發(fā)展出信效度良好的適恰自尊量表,還采用多種范式(相關(guān)、實驗和追蹤),揭示出適恰自尊對于提升中國人自我舒適,人境融洽,以及自我發(fā)展三方面的重要作用(王軼楠,?劉嘉,?2019)。而未來研究可以進(jìn)一步尋找適恰自尊影響中國人健康和幸福的中介機制及其邊界條件,并落實到實際操作層面,進(jìn)而摸索出提升中國人最佳自尊的途徑與方法,通過幫助中國人將小我更好地融合于大我,促進(jìn)社會的和諧融洽,提升國家民族的凝聚力。
此外,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可以幫助人們更好地解決自我發(fā)展過程中遇到的社會適應(yīng)問題。身份轉(zhuǎn)換是個體自我發(fā)展過程中必須面對的基本問題,其經(jīng)常伴隨著舊身份的喪失,以及新身份的獲得(Cross?&?Markus,?1991),比如升學(xué)就業(yè),結(jié)婚生子,或退休喪偶等等,按照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如果個體可以讓小我的獨特性(舊身份固有的)在大我的約束(新身份帶來的)之中得到無過無不及的滿足,那么,他們便可以更好更快地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并獲得舊身份與新身份間的最佳整合。比如,我們新近的一項研究結(jié)果顯示,大學(xué)新生入學(xué)前的適恰自尊水平可以預(yù)測他們?nèi)雽W(xué)一年后的心理需要滿足狀況,同時,大我自尊與小我自尊在適恰自尊和心理需要滿足之間扮演中介變量角色(王軼楠,?劉嘉,?2019)。未來的研究可以繼續(xù)探討是否適恰自尊的積極意義可以拓展至其他類型的人生重要轉(zhuǎn)折之中,從而幫助人們更好地適應(yīng)新生活,提高生活質(zhì)量。
最后,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可以啟發(fā)人們在社會困境中做出最佳決策。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會遇到自我需要和他人需要,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相沖突的博弈情境,這類兩難選擇被稱為社會困境問題(劉長江,?郝芳,?2014),競爭會讓小我獲得更高的利益,而合作會讓大我利益最大化,已有研究主張,社會困境的妥善解決通常依賴于合作行為(Van?Lange,?Joireman,?Parks,?&?Dijk,?2013),?然而根據(jù)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競爭并不一定就是有害的,最佳的決策并非是讓小我委曲求全,而是力爭通過成就大我,實現(xiàn)小我,最終讓大小我的利益都得到適度恰當(dāng)?shù)臐M足。因此,針對社會困境中的決策研究,身份調(diào)和器理論會從自尊維持的角度重新界定什么是最佳的決策,并有助于幫助人們理解在社會困境中什么樣的人,在什么情境下最好是選擇合作還是競爭。
參考文獻(xiàn)
蔡華儉,?豐怡,?岳曦彤?(2011).?泛文化的自尊需要:基于中國人的研究證據(jù).?心理科學(xué)進(jìn)展,?19(1),?1-8.
蔡錦昌?(2000).?二元與二氣之間:分類與思考方式的比較.?報告于“社會科學(xué)概念:本土與西方“討論會,?中國,?臺北.
費孝通?(1947/1985).?鄉(xiāng)土中國.?上海:?三聯(lián)書店.
管延華,?遲毓凱?(2006).?自我參照與朋友參照對人格特質(zhì)記憶的影響.?心理科學(xué),29(2),?448-450.
黃希庭,?尹天子?(2012).?從自尊的文化差異說起.?心理科學(xué),?35(7),?2-8.
侯玉波?(2007).?文化心理學(xué)視野中的思維方式.?心理科學(xué)進(jìn)展,?15(2),?211-216.
侯玉波,?彭凱平,?朱瀅?(2016).?中國人整體思維方式量表的編制與確認(rèn).?中國社會心理學(xué)評論,?11(2),?45-72.
金瑩,?盧寧?(2012).?自尊異質(zhì)性研究進(jìn)展.?中國臨床心理學(xué)雜志,?20(5),?717-722.
劉長江,?郝芳?(2014).?社會困境問題的理論架構(gòu)與實驗研究.?心理科學(xué)進(jìn)展,?22(9),?1475-1484.
陸洛?(2009).?從自我心理學(xué)的研究中找回自我.見楊國樞,陸洛(編),?中國人的自我:心理學(xué)的分析?(p.?2).?重慶:?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
陸欣欣,?涂乙冬?(2014).?基于組織的自尊的情境化與適用性.?心理科學(xué)進(jìn)展,?22(1),?130-138.
舒首立,?郭永玉,?黃希庭?(2015).?中國人的自尊結(jié)構(gòu)初探.?心理學(xué)探新,?35(5),?425-431.
蘇珊筠,?黃光國?(2003).?退休老人與大學(xué)生在生活場域中的關(guān)系與面子.?中華心理學(xué)刊,?45(3),?295-311.
王沛,?陳慶偉,?唐曉晨,?羅俊龍,?談晨皓,?高凡?(2017).?中國人三重自我建構(gòu)加工中的相對優(yōu)先性:來自ERP的證據(jù).?心理學(xué)報,?49(8),?1072-1079.
王軼楠?(2005).?有關(guān)自我增強跨文化普遍性的爭論.?心理科學(xué)進(jìn)展,?13(6),?822-827.
王軼楠,?劉嘉?(2019).?讓小我融入大我:適恰自尊的積極心理學(xué)意義.?報告于中國社會心理學(xué)會2019年學(xué)術(shù)年會,?吉林,?長春.
王軼楠,?楊中芳?(2007).?小我爭(護(hù))面子與大我爭面子導(dǎo)向之關(guān)系的探討.?西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33(6),?20-27.
翁嘉英,?楊國樞,?許燕?(2009).?華人多元自尊的概念分析與量表建構(gòu).?見楊國樞,陸洛(編),?中國人的自我:心理學(xué)的分析?(pp.?356-398).?重慶: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
楊國樞?(1993).?中國人的社會取向:?社會互動的觀點.?見楊國樞,余安邦(編),?中國人的心理與社會行為——理念及方法篇?(pp.?87-142).?中國臺北:?桂冠圖書公司.
楊宜音?(1999).?自我與他人:四種關(guān)于自我邊界的社會心理學(xué)研究述要.?心理科學(xué)進(jìn)展,?17(3),?58-62.
楊中芳?(1991).?試論中國人的?“自己”:?理論與研究方向.?見高尚仁,?楊中芳(編),?中國人,?中國心——社會與人格篇?(pp.93-145).?中國臺北:遠(yuǎn)流出版公司.
張德勝,?金耀基,?陳海文,?陳健民,?楊中芳,?趙志裕,?伊莎白?(2004).?論中庸理性:?工具理性,?價值理性和溝通理性之外.?社會學(xué)研究,?(2),?33-48.
張麗華,?劉方英?(2015).?自尊研究的歷史與展望.?遼寧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38(2),?194-199.
張力為,?梁展鵬?(2002).?運動員的生活滿意感:個人自尊與集體自尊的貢獻(xiàn).?心理學(xué)報,?34(2),?51-58.
張向葵,?祖靜,?趙悅彤?(2015).?兒童青少年自尊發(fā)展理論建構(gòu)與實證研究.?心理發(fā)展與教育,?31(1),?15-20.
周麗,?蘇彥捷?(2008).?實際親密度對戀人參照效應(yīng)的影響.?心理學(xué)報,?40(4),?487-495.
朱瀅,?張力?(2001).?自我記憶效應(yīng)的實驗研究.?中國科學(xué),?31(6),?537-543.
Barkow,?J.?H.?(1980).?Prestige?and?selfesteem:?A?biosocial?interpretation.?In?D.?R.?Omark,?F.?F.?Strayer,?&?D.?G.?Freedman?(Eds.),?Dominance?relations:?An?ethological?view?of?human?conflict?and?social?interaction?(pp.?319-332).?New?York:?Garland?STPM?Press.
Ellemers,?N.,?Kortekaas,?P.,?&?Ouwerkerk,?J.?W.?(1999).?Self-categorisation,?commitment?to?the?group?and?social?selfesteem?as?related?but?distinct?aspects?of?social?identity.?European?Journal?of?Social?Psychology,?29,?371-389.
Goffman,?E.?(1955).?On?facework:?An?analysis?of?ritual?elements?in?social?interaction.?Psychiatry:?Journal?for?the?Study?of?Interpersonal?Process,?18(3),?213-231.
Heine,?S.?J.,?Lehman,?D.?R.,?Markus,?H.?R.,?&?Kitayama,?S.?(1999).?Is?there?a?universal?need?for?positive?selfregard.?Psychological?Review,?106(4),?766-794.
Ho,?D.?Y.?(1995).?Selfhood?and?identity?in?Confucianism,?Taoism,?Buddhism,?and?Hinduism:?Contrasts?with?the?West.?Journal?for?the?Theory?of?Social?Behaviour,?25(2),?115-139.
Hsu,?F.?L.?K.?(1981).?The?self?in?crosscultural?perspective.?In?A.?J.?Marsella,?B.?De?Vos,?&?F.?L.?K.?Hsu?(Eds.),?Culture?and?self?(pp.?24-55).?London:?Tavistock.
James,?W.?(1890).?The?principles?of?psychology?(Vol.?1).?Cambridge:?Harvard?University?Press.
Kernis,?M.?H.?(2003).?Toward?a?conceptualization?of?optimal?selfesteem.?Psychological?Inquiry,?14(1),?1-26.
Leary,?M.?R.,?&?Baumeister,?R.?F.?(2000).?The?nature?and?function?of?selfesteem:?Sociometer?theory.?In?M.?P.?Zanna?(Ed.),?Advances?in?experimental?social?psychology?(Vol.?32,?pp.?1-62).?San?Diego:?Academic?Press.
Leary,?M.?R.,?Tambor,?E.?S.,?Terdal,?S.?K.,?&?Downs,?D.?L.?(1995).?Self-esteem?as?an?interpersonal?monitor:?The?sociometer?hypothesis.?Journal?of?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68(3),?518-530.
Lu,?L.?(2008).?The?individualoriented?and?social-oriented?Chinese?bicultural?self:?Testing?the?theory.?The?Journal?of?Social?Psychology,?148(3),?347-373.
Mahadevan,?N.,?Gregg,?A.?P.,?&?Sedikides,?C.?(2019).?Is?selfregard?a?sociometer?or?a?hierometer??Self-esteem?tracks?status?and?inclusion,?narcissism?tracks?status.?Journal?of?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116(3),?444-466.
Mahadevan,?N.,?Gregg,?A.?P.,?Sedikides,?C.,?&?de?Waal-Andrews,?W.?G.?(2016).?Winners,?losers,?insiders,?and?outsiders:?Comparing?hierometer?and?sociometer?theories?of?selfregard.?Frontiers?in?psychology,?7,?Article?e334.
Markus,?H.,?&?Kitayama,?S.?(1991).?Culture?and?the?self:?Implications?for?cognition,?emotion,?and?motivation.?Psychological?Review,?98(2),?224-253.
Nisbett,?R.?E.,?Peng,?K.,?Choi,?I.,?&?Norenzayan,?A.?(2001).?Culture?and?systems?of?thought:?Holistic?versus?analytic?cognition.?Psychological?Review,?108(2),?291-310.
Pierce,?J.?L.,?&?Gardner,?D.?G.?(2004).?Selfesteem?within?the?work?and?organizational?context:?A?review?of?the?organization-based?selfesteem?literature.?Journal?of?Management,?30(5),?591-622.
Pyszczynski,?T.,?Greenberg,?J.,?&?Solomon,?S.?(1997).?Why?do?we?need?what?we?need??A?terror?management?perspective?on?the?roots?of?human?social?motivation.?Psychological?Inquiry,?8(1),?1-20.
Rosenberg,?M.?(1965).?The?measurement?of?selfesteem.?In?M.?Rosenberg?(Ed.),?Society?and?the?adolescent?self?image?(pp.?297-307).?New?York:?Princeton?University?Press.
Van?Lange,?P.?A.?M.,?Joireman,?J.,?Parks,?C.?D.,?&?Dijk,?E.?V.?(2013).?The?psychology?of?social?dilemmas:?A?review.?Organizational?Behavior?&?Human?Decision?Processes,?120(2),?125-141.
Wang,?Y.,?Chang,?E.,?Xu,?J.,?J.&?Liu,?J.?(Under?review).?Finding?“just-right”?selfesteem:?Syncretic?selfesteem?promotes?intrapersonal?and?interpersonal?well-being.?Journal?of?Personality.
Wang,?Y.,?Zhang,?L.,?Kong,?X.,?Hong,?Y.,?Cheon,?B.,?&?Liu,?J.?(2016).?Pathway?to?neural?resilience:?Self-esteem?buffers?against?deleterious?effects?of?poverty?on?the?hippocampus.?Human?Brain?Mapping,?37(11),?3757-3766.
Zhu,?Y.,?Zhang,?L.,?Fan,?J.,?&?Han,?S.?(2007).?Neural?basis?of?cultural?influence?on?selfrepresentation.?Neuroimage,?34(3),?1310-1316.
The?Identity?Modulation?Theory:
The?Development?of?an?Indigenous?Selfesteem?Theory
WANG?Yinan
(Faculty?of?Psychology,?Beijing?Key?Laboratory?of?Applied?Experimental?Psychology,?National?Demonstration?Center?for
Experimental?Psychology?Education?(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Abstract
To?facilitate?understanding?of?the?function?of?selfesteem?among?Chinese?individuals,?we?introduce?Identity?Modulation?Theory?and?the?distinction?between?Smallego?and?Largeego,?which?emphasize?uniqueness?from?others?and?similarity?with?others,?respectively.?Uniqueness?and?similarity?are?thought?to?be?valued?by?all?human?beings,?who?then?might?stake?their?selfesteem?on?succeeding?in?domains?that?they?highly?value.?Identity?modulation?theory?suggests?that?selfesteem?is?a?function?of?finding?harmony?between?these?two?competing?values?of?uniqueness?and?similarity.?In?contrast?to?previous?selfesteem?theories?that?particularly?focus?on?individual,?relational,?or?collective?self,?Identity?Modulation?Theory?endeavors?to?integrate?these?three?facets?to?offer?an?integral?view?of?an?individuals?selfevaluation.?The?new?indigenous?theory?concerning?selfesteem?will?contribute?to?understanding?meaning?and?function?of?Chinese?selfesteem?and?finding?ways?to?promote?Chinese?selfesteem.
Key?words:??selfesteem;?triparite?model?of?selfconstrual;?largeego;?smalle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