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琴琴
(江西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江西 南昌 330013)
陳凱歌的著名影片《霸王別姬》作為華語影壇的旗幟級作品和享有世界級重要榮譽的電影,這部電影兼具審美性和文藝性于一身,不僅彰顯出導演的才華,而且還照顧了普羅大眾的感受,使得這部片子不僅讓世界看見中國,并且奠定了導演陳凱歌在中國影視圈的地位。人們談論這部影片大多數(shù)都是從拍攝角度、畫面、聲音和色彩等方面去分析,筆者從作家吳飛的著作《浮生取義——對華北某縣自殺現(xiàn)象的文化解讀》中獲得靈感,從“戀人”權利游戲角度淺析該部電影菊仙和程蝶衣先后自殺的現(xiàn)象,從另一視角對該電影進行新的解讀。
我們傾慕古代話劇本里女性的忠貞不渝,卻忘了現(xiàn)代的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屬品,也有追逐自己夢想的權利。話劇本里的《霸王別姬》,別姬為霸王而活,為其勝利而歡喜,為其痛苦而痛苦,完全沒有自我。李碧華的《霸王別姬》,程蝶衣的角色是生理上的男性,心理上的女性角色,不再是簡簡單單的話劇本里的生理和心理統(tǒng)一的女性角色。故事中別姬的扮演者程蝶衣留在段小樓的身邊,是以別姬的身份愛著霸王,是從另外的一種角度來詮釋美人英雄故事。而陳凱歌的《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不僅僅是在戲里愛上霸王的扮演者段小樓,更是在現(xiàn)實生活里愛上自己的師兄段小樓。影片中的結構是一系列的彼此疊加的三角戀:段小樓—程蝶衣—菊仙,段小樓—程蝶衣—袁四爺,段小樓—程蝶衣—張公公,段小樓—程蝶衣—小四。這四段荒唐的三角戀,最后以一場“戀人”之間為了爭奪權利的游戲而結尾,真是一場游戲一場夢。
陳凱歌的《霸王別姬》改編自李碧華的同名小說,雖是改編,但陳凱歌賦予這部小說新的生命,將自己獨到的見解融進電影中。李碧華小說里的程蝶衣的角色是生理上的男性、心理上的女性角色,主要從男男相戀的角度來敘述故事。與書本的《霸王別姬》相反,陳凱歌賦予程蝶衣的是女性角色,影片中的程蝶衣不僅僅是心理上的女性,還是生理上的“女性角色”。陳凱歌有意將程蝶衣這個角色女性化,不管是在程蝶衣被張公公猥褻上,還是在程蝶衣與菊仙搶奪段小樓上,又或者是在袁四爺認為程蝶衣本來就是雌雄不分而調戲上,程蝶衣在這幾段情感戲里一直都扮演著女性角色。在程蝶衣自己的世界里,自己認為自己就是一位女性,為“男人”而活。在這部影片里,程蝶衣在心里就認為自己是段小樓的別姬,段小樓就是他的霸王,兩人就是戀人關系,無論戲里戲外。所以電影中程蝶衣的四次自殺其實就是“戀人”間的權利游戲,為引起段小樓的注意而耍的手段,為報復段小樓對他情感的不回應,讓段小樓在失去妻子后又失去他,想讓段小樓抱憾終生,這些就是程蝶衣自殺的最主要的原因。而菊仙的自殺是大眾人眼里的傷心欲絕后的自殺。菊仙的角色不管是在小說里還是在電影里從里到外都是女性的角色,但這個女性是不被主流和大眾所接受的女性,僅僅因為她是妓院里的一位名妓。妓女和戲子在封建社會里都是下九流,社會地位低下。最后菊仙被批斗自殺,也是因為她的身份,但最終的原因也是“戀人”之間為了爭奪權利的結局。
電影里程蝶衣的四次自殺都是在其積累足夠的道德資本后的決定,從而達到對段小樓的報復,這是戀人間爭取政治權利的手段。
第一次自殺是在袁四爺?shù)募依?。當時在段小樓準備與菊仙成親時要程蝶衣當見證人,程蝶衣不僅僅是在表情和行動上表現(xiàn)自己的不滿,還生氣回答道:“黃天霸與妓女的戲不會演,師傅沒教過。”這時的程蝶衣已經是驚弓之鳥,找不著出路的兔子到處亂撞,她還是著重提起了“師傅”二字。她認為搬出師傅可以使段小樓想起他們往事的點點滴滴,想起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感情與付出,結果卻是更加堅定了段小樓迎娶菊仙的心。在那個動蕩的半封建時代,戲子與妓女都是社會的下九流,別人不能給予段小樓適當?shù)淖鹬卮_實讓他感到心寒,可是作為這個世界最親密的人,程蝶衣不僅不支持他的決定,還讓段小樓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程蝶衣也是同樣的想法,除了師傅,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可是自己最親的師兄段小樓卻不考慮她的存在,并且為了一個妓女不顧她的感受,于是她負氣跟著袁四爺去家里做客,喝酒唱戲,程蝶衣拿起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最親密的人不能理解她,絕望地拿起了劍,再次沉浸在戲里。似乎只有在戲里,程蝶衣認為自己才能成為段小樓的別姬,段小樓才是她一個人的霸王,她才能真正擁有段小樓。
第二次自殺是表現(xiàn)在程蝶衣抽大煙?;楹蟮亩涡桥c菊仙為掙脫下九流的身份,決定不再回到舞臺。霸王不唱戲,那么別姬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程蝶衣在現(xiàn)實生活里不能擁有段小樓,在戲里,自己飾演的別姬沒了霸王,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雙重失望打擊下,程蝶衣開始放縱自己,傷害自己的身體希望能減輕段小樓給自己帶來的痛楚,霸王不在,別姬墮落。程蝶衣抽大煙放縱自己,段小樓每天在家無事可干,在師傅眼里這是對舞臺對京劇的不尊重,對以前辛苦練功的自己的不尊重,是對自己這個師傅的不尊重,于是訓斥兩人以顯示自己的地位和權威。但抽大煙對嗓子的破壞太大,想要唱好戲,就必須戒掉大煙。于是,戒煙那個階段,段小樓就全程陪在程蝶衣的身邊,兩人又恢復成“戀人”的關系,至少在程蝶衣心里,他與段小樓是戀人。于是他借著戒煙的痛楚向段小樓撒嬌起來,比以往更加聲嘶力竭。段小樓沒辦法,只能用情人擁抱的方式從背后抱住了程蝶衣,在這次自殺里,程蝶衣算是成功引起了段小樓的注意。因為段小樓為程蝶衣或者是為戲打了菊仙一巴掌,恢復霸王角色,成為程蝶衣的霸王。著實又是一次道德資本的積累,還是通過師傅這條繩索,也是程蝶衣能挾持段小樓的尚方寶劍。隨后段小樓因為被日軍抓去,程蝶衣著急忙慌地向袁四爺求救,最后成功救出段小樓,這又成為程蝶衣在情感上要挾段小樓的資本。通過師傅向段小樓施壓,兩人又再次攜手演繹起他們的成名作——《霸王別姬》。
第三次自殺是在程蝶衣被抓去上法庭。程蝶衣以男性身份扮演女性角色,唱戲被人說是唱的淫詞艷曲,有辱斯文。段小樓與菊仙兩人奔走于救程蝶衣的路上,最后無奈之下還是求救于他們看不上的袁四爺。段小樓最后不得不向袁四爺妥協(xié),認為袁四爺說霸王回營是走七步而不是自己之前死守的五步。最終,袁四爺上庭為自己在戲劇上的知己程蝶衣作證,證明程蝶衣所唱之曲是國粹,并不是不還好意之人嘴里所謂的淫詞艷曲,故事如果順著大家預想的那樣發(fā)展那結局就是皆大歡喜,但如果按著大家所想的繼續(xù)走下去那就不是大家眼里“不瘋魔不成活”的程蝶衣,人物形象的塑造就不那么鮮活和生動了。在程蝶衣看到段小樓和菊仙站在一起的時候,心中的不滿便油然而生,她自己承認別人對他的侮辱與辱罵,但并沒有接受袁四爺對她的“拯救”,并且自己畫押了自己的“自由”。這又是一次道德資本積累后的任性,是戀人間的負氣決定。當時段小樓看程蝶衣的眼神是懷疑,接著是憤怒,最后是失望。
第四次自殺也就是電影的結尾部分。1997年,兩人在相離別十一年后登臺排練與演出戲曲——《霸王別姬》,只是到最后程蝶衣發(fā)現(xiàn)段小樓對自己的情感還是沒有回應,絕望后拔劍自殺。兩人在臺上相對望時,仿佛對方真的是自己的“霸王”與“別姬”,段小樓笑著說起另一段臺詞“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程蝶衣的兩眼隨即亮了起來,接著段小樓的臺詞說下去,恍惚之間,程蝶衣認為段小樓是在回應自己的情感,不過段小樓說“又錯了”的時候,程蝶衣愣了愣,眼中的光輝與期待便消失得一干二凈,眼神逐漸透露出絕望,絕望之下借戲結束自己與段小樓的關系。別姬死了,霸王是會傷心的,至少是在戲里?,F(xiàn)實中的程蝶衣死了,段小樓也是絕望的。在文化大革命中沒有能保住自己的妻子生命,在戲里沒能留住別姬,在晚年沒有留住自己在這個世界里最親密的人。逝去的人并不是最痛苦的,不生不死活在世間的人是最痛苦的,這是菊仙和程蝶衣相繼自殺后注定的結局,用自殺的方式留給戀人痛苦的源泉,這場戰(zhàn)役,三人都以失敗而告終。
四次自殺,四次任性,都沒能留住段小樓。在那段戰(zhàn)爭和文化大革命時期里,京劇得不到重視,霸王和別姬也就不存在。在現(xiàn)實世界里,程蝶衣和段小樓還是下九流的身份,也是得不到尊重。兩人相互依偎取暖,保持著“戀人”的關系,各種因素的阻斷,程蝶衣在無數(shù)次拯救段小樓于水深火熱中,為自己積累了足夠的道德資本,想要用自殺來吸引段小樓的注意,卻都以失敗告終。段小樓遵循著師傅的教誨,被迫答應這輩子都不離開程蝶衣,這在他心里,其實還是承認兩人還是“戀人”關系。程蝶衣自殺后段小樓的那聲“蝶衣”,聲嘶力竭帶著絕望的呼喊,足以證明他對程蝶衣的感情。這是一場“戀人”間為了爭奪自己在這關系中的政治地位而耍的手段,不過是以悲劇結尾,令人嘆息。這四次自殺表面上可以說都是失敗的,但在結尾,那聲“蝶衣”足以說明最后一次自殺程蝶衣是成功的。影片沒有向我們展開程蝶衣死后的情節(jié),而是以程蝶衣死亡為最后的鏡頭,這可以說是程蝶衣與段小樓《霸王別姬》的終結,也可以說是現(xiàn)實世界里兩人感情的終結,留下的另一方注定痛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戀人”間的權利游戲也到此結束了。
電影里菊仙自殺是在她積累足夠的道德資本后的決定,從而達到對段小樓的報復,這也是戀人間爭取政治權利的手段。
“陳凱歌將菊仙與段小樓的塵世姻緣結構為另一幕影戀,那是對‘黃天霸與妓女的戲’(程蝶衣語)、是對江湖熱血男兒與真情風塵女子——經典世俗神話的搬演?!本障捎兄粋€不被人們所接受的身份——妓女,在舊社會里這是不被人們所接受的,低人一等。菊仙與段小樓的愛情,那是兩個人的惺惺相惜的結果。同為社會的下九流,段小樓與菊仙一樣不被別人所看得起。因為一件事,菊仙認識到他們尷尬的身份,打算從良成為普通老百姓,決定自己為自己贖身,那就是在菊仙被那些恩客所刁難被迫跳樓,段小樓在樓下接住她,并且為她砸破自己的腦袋,在眾目睽睽下照著菊仙的唇印喝酒。在那個瞬間,菊仙認為,這個人不僅僅是在身份上與自己惺惺相惜的戲子,還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男人。于是菊仙在將自己存著的大元、金銀首飾和自己的繡花鞋一并放在桌上為自己贖身。
菊仙與段小樓有兩個至為重要的場景:洞房花燭夜與菊仙流產失子后,菊仙為自己贖身與段小樓成為夫妻。婚后不允許段小樓登臺唱戲,不允許他與那些下九流的無賴混在一起,整天玩物喪志,不思進取。實際上是想擺脫下九流的身份,想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普通老百姓,可是,最后因為段小樓和程蝶衣師傅的原因,段小樓還是走上了舞臺。菊仙是為了拯救段小樓而流產,躺在凳子上是還大義凌然地要段小樓去保護程蝶衣。這兩個重要的場景菊仙為自己積累了道德資本,為自己日后在這段愛情生活里能拿到主動權而積累資本,也是為日后的自殺積累資本。
在那個舊社會里,下九流的身份是伴隨著一個人的出身與死亡,被人提起還是一個不被接受的身份,死亡并不能解決什么。同樣,自殺在這不被人們所接受的愛情世界里,也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程蝶衣自殺,是“戀人”之間為了爭奪權利的游戲結果,菊仙的自殺同樣也是“戀人”之間為爭奪權利的游戲結果。最后,兩人誰也沒有得到段小樓,誰也沒有找到自己的最終歸屬。這場“戀人”之間為了爭奪權利的游戲最終誰都不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