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丹旻+楊伊凡
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定性問題之探析
楊丹旻 楊伊凡
摘 要 《刑法》第238條第3款規(guī)定了索債型非法拘禁罪,該款規(guī)定是提醒司法工作人員注意的注意規(guī)定。因此對索債型非法拘禁罪進行解釋時應依照非法拘禁罪的一般規(guī)定,當事人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并非是定性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關鍵要素。但認定債權債務關系可以推定非法拘禁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目的。此外,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對象應當限制解釋為債務人以及與債務人具有親密關系的人。
關鍵詞 非法拘禁罪 索債 綁架罪 注意規(guī)定 債權債務
作者簡介:楊丹旻、楊伊凡,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2.029
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為《刑法》第238條第3款“為索取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依照前兩款的規(guī)定處罰”所規(guī)定,本身并非獨立的罪名。本條規(guī)定為司法實踐提供了如何處理索債型非法拘禁的方向,但是落實到具體的司法實務中來顯得較為簡略。為此,最高人民法院在2000年司法解釋,以期為實務提供明確的指引,但此款規(guī)定的適用于實務中仍爭議不斷。因而筆者結合相關理論,試圖正本溯源以定性本款之行為,以期能平息相關爭議。
一、溯源,非法拘禁罪之剖析
對刑法條文的理解,不能脫離整個刑法體系。因此,若要正確定性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必須將其置于整個非法拘禁罪的框架中來理解,并且須結合綁架罪的規(guī)定,進行體系化的解釋。非法拘禁罪的行為內容是以非法手段剝奪他人的人身自由,既可以以作為的手段實施,也可以以不作為的手段實施。行為的非法性是拘禁他人時不具有法律上的依據(jù),不具備違法阻卻事由。而非法拘禁的方法多種多樣,只要行為人的行為在實質上侵害了被害人的意志自由使其不能自由活動身體,即可以評價為以其他方法剝奪了被害人的人身自由。
由于非法拘禁罪與綁架罪的行為均可以表現(xiàn)為以強力將被害人置于實力支配,因此需對這兩種行為之間的區(qū)別進行辨析。綁架罪的行為表現(xiàn)為利用被綁架人的親屬或其他人對被綁架人的人身安全的擔憂,劫持或者控制他人并提出不法要求的行為,可以分為兩種類型,即勒索財物型綁架罪與人質型綁架罪。勒索財物型綁架罪是指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作為人質,迫使第三人基于對人質安危的擔憂而交付財物的行為;人質型綁架罪則是指綁架他人作為人質,迫使第三人滿足行為人不法要求的行為。由此可以看出,綁架罪中將他人置于強力控制的行為實際上是超出了單純非法扣押、拘禁的行為,其行為本身不僅剝奪了行為人的自由,而且已經對被害人的人身安全造成了嚴重危險。正因如此,有的學者雖然認為“綁架”行為可以構成非法拘禁罪,但是其也主張該“綁架”行為本身并不該當于綁架罪的構成要件。 據(jù)此,非法拘禁罪的行為是單純剝奪被害人自由但是并未嚴重危及其人身安全的非法行為。綜上,對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解釋也應當限制在此范圍內。
二、正本,對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定性
(一)《刑法》第238條第3款是注意規(guī)定還是法律擬制
探討本款規(guī)定是注意規(guī)定還是法律擬制的重要意義就在于是否可以根據(jù)一般規(guī)定對索債型非法拘禁罪進行解釋。對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條款做出法律擬制還是注意規(guī)定的定性,首先要考慮的是立法者設立本罪的目的所在。刑法的目的是保護法益,犯罪的本質是侵害或威脅法益,法益對構成要件的解釋具有重要的指導機能。 因此,當立法者認為某一行為嚴重的侵犯法益時,便會對其設置與其侵害程度相均衡的法定刑。根據(jù)刑法規(guī)定,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基本刑期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僅在具有傷殘、死亡的加重結果時,法定刑升格為3年到10年有期徒刑或10年以上有期徒刑;而犯綁架罪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jié)較輕的,處5年到10年有期徒刑。綁架人故意殺害被綁架人或者故意傷害被綁架人致使被綁架人重傷、死亡的,對其處以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沒收財產。從法定刑的設置上來看,綁架罪的刑期最少為5年有期徒刑,是重罪,非法拘禁罪的刑期最低低至剝奪政治權利,是輕罪。因此,將為了索取債務而拘禁他人的行為定性為綁架行為或者是非法拘禁行為將對行為人所要承受的刑事責任產生重大的影響。如上文所述,法定刑的配置表征的是刑法的規(guī)范保護目的。至于為何綁架罪的法定刑會重于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法定刑的原因在于兩者所保護法益的不同。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由于僅侵犯了被害人的人身自由,因此配置的法定刑較低。據(jù)此筆者認為,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屬于為了防止綁架罪被濫用而提醒司法工作人員的注意規(guī)定。
(二)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定性關鍵不在于認定債權債務關系
司法實踐中經常出現(xiàn)這樣的現(xiàn)象:只要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存在債務,不管是否為合法債務,不管是雙方承認的債務還是行為人單方面主張的債務,也不管行為人對被害人人身自由的剝奪程度,均認定為非法拘禁罪。 而依據(jù)上文的論述,索債型非法拘禁在的規(guī)定屬于注意規(guī)定,對其解釋也需要依據(jù)《刑法》第238條。從犯罪構成來看,具備債權債務關系并非屬于法定的構成要件要素,而犯罪構成是認定行為違反刑事法律的唯一標準。 因而對索債型非法拘禁罪進行定性的時候必須適用非法拘禁罪的一般規(guī)定。非法拘禁罪的行為表現(xiàn)為通過非法手段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行為,其中非法手段在《刑法》第238條中表述為非法扣押、拘禁他人。因此,即使行為人索取的債務為合法債務,但是客觀上其所實施的行為已經完全超出了非法拘禁、扣押的范圍,而是以殺害、傷害或者繼續(xù)扣押人質相威脅,以此來向第三人索取債務,其行為并不能依據(jù)《刑法》第238條第3款按非法拘禁罪定罪處罰,而應該依據(jù)綁架罪定罪。 因此,認定本罪的關鍵不在于當事人間是否具有債權債務關系。
三、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中其他問題的分析
(一)有關債務性質的分析endprint
本款規(guī)定的“債務”是僅指合法債務還是包括非法債務,曾一度引起了理論界與司法實務界的爭議。司法解釋中規(guī)定,明確了本款規(guī)定的債務包含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有學者支持此觀點的理由在于,盡管高利貸、賭債等非法債務雖然不為法律所保護,但同樣反映除了當事人之間存在一定的關系,與綁架罪這種“事出無因”的行為有著明顯的差別,因此可適用非法拘禁罪。但也有學者認為,如果行為人因索取此類非法債務而非法拘禁他人并被訴至法院,其所謂的債務一經法院確認為非法債務便會被宣示無效,情節(jié)嚴重的甚至還要追究刑事責任,因此以此種在法律上無法得到正面評價的“債務”作為行為人承擔輕罪刑事責任的正當化事由并不妥當。綜上,筆者認為非法債務不能被納入到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規(guī)制范圍內.
(二)行為人索取債務數(shù)額遠超過實際債權
如何判斷行為人索要的數(shù)額超出了其索要的合理范圍?有學者給出一個定額作為標準,認為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中索取超過合法債務的數(shù)額以2000元作為數(shù)額較大的標準。但不同的案件涉及到的債務數(shù)額均不相同,設立明確定額作為區(qū)分行為人索要數(shù)額超出合理范圍的標準并不準確。以2000元為例,對于標的額為1000元的債務,行為人索要2000元可以認定超出了合理范圍;但是在10萬元的債權債務關系中,行為人索要2000元便顯得微不足道了。筆者認為,在認定合理數(shù)額這一問題上,既不能機械的理解,也不能因此而增加訴訟的成本。在考慮此問題的時候,要在確定實際債務數(shù)額的基礎上,比較索要的財物數(shù)額與實際債務數(shù)額之前的差額,計算該差額在實際債務中所占的比重,將這兩者結合起來,進行綜合性考量。而這種考量并無可以機械適用的標準,在具體的案件中只能交給司法工作人員自由裁量。
(三)行為對象的確定
此問題有以下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索債型非法拘禁行為中的“他人”應當是債務人本人或者與債務人有密切關系的人;第二種觀點認為“他人”專指債務人本人。爭議的焦點在于本罪的對象能否包含于債務人具有親密關系的人。支持第一種觀點的學者認為索債型非法拘禁是在索取債務的目的的指引下實施的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行為,只要能達到敦促債務人歸還債務的目的即可;而第二種觀點的支持者則站在人權保護的角度,認為擴大“他人”的范圍有放縱犯罪之嫌。筆者支持第一種觀點。本文在前部分已論述到,在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中,其行為應限定在僅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程度內,凡是超出扣押、拘禁的程度嚴重危及了被害人人身安全的行為,均不能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的行為。因此在認定一行為究竟是構成非法拘禁罪還是綁架罪的關鍵在于考察該行為是否已經超越了扣押、拘禁的程度并嚴重危害了被害人的人身安全,行為所指向的對象為與債務人有親密關系的人并不會對本罪的認定造成影響.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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