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省華僑中學 楊本科
最近學校正在籌備校慶,我負責更新網站內容,于是各個處室就把以往的活動“美篇”發(fā)給我,把美篇轉送到網站有一個問題就是美篇里的圖片高寬和網站的高寬要求不一致,需要調整大小,得先把美篇先復制下來,然后再逐一調整圖片大小。這個過程很麻煩,常常是一篇300字的稿件,用上十幾張圖片,甚至再加一段視頻。很多人制作美篇就是為了做一個圖像的展示,一些知識點也“被腦圖”“被列表”。在實際教學當中,圖示化被認為是抽象知識形象化的主要形式,比如語文科目,學生手里的中國文化常識類書籍基本上都是列表形式,其閱讀價值被大大降低。我忽然意識到,我們似乎已經陷入了圖像的陷阱。
在人類的思維中,眼睛是一個通道,中國人把電視機的成像部件叫做顯像管 (Picture tube),我們還會說“進入了我的視野”“我的眼里只有你”“不要脫離我的視線”,除此之外我們還有“管窺”和“洞見”的說法,等等。美國語言學家喬治·考萊夫和馬克·約翰遜把它稱之為“管道隱喻”和你“容器隱喻”,我們的眼睛更愿意接受動態(tài)和形象的物品,而文字的表述常常是十分抽象的,它們構成了一對矛盾。
對于閱讀,現(xiàn)在是有群體性焦慮的,一邊溫儒敏先生說“語文新教材,專治不讀書”,另一邊實體書店在成批倒下,全民閱讀也好,整本書閱讀也好,無不是對圖像的反抗,奈何這個時代有太多好看的事物。一個目不識丁的人,完全可以把電視劇版的四大名著看完,因為文字是有門檻的,而圖像卻沒有,所以我們有“文盲”卻沒有 “圖盲”。直觀的圖像和動態(tài)的畫面相比文字更讓人愉悅,有更廣泛的受眾,那我們還焦慮什么,直接把書本中的內容形象化不就可以了?事實上,文字一旦形象化會使得其表達邊緣大大縮小,孫悟空在一萬個人的腦海中是一萬種樣子,一旦看了電視劇《西游記》,可能只剩下六小齡童那一種版本了。把抽象的文字形象化,也是一種能力,閱讀文字就是最好的訓練方式。所以我們焦慮的實際上是抖音之于笑話、視頻之于劇本、電影之于小說,凡此種種,無不是圖像與文字的沖突。
對文字的重視,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特質。中國的藝術和西方的藝術有一個很重要的區(qū)別就是西方人在雕刻石頭,中國人在雕刻文字。中國人習慣于立碑,西方人習慣于畫畫、雕像?!八拇竺摺庇写罅康漠嬒窈偷裣瘢撬闶恰安皝砥贰?,也不是我們本土原本就有的。
一方面我們提倡教育信息化甚至是無紙化,另一方面,又在拒絕手機、平板等電子設備,這似乎又是矛盾的。我們現(xiàn)在在校園里抵制手機,無非是想讓學生從圖像里面走出來,走進文字的世界。所謂手機、平板、電腦、小鮮肉、網紅臉、cosplay、漫畫其實都是畫面,甚至網游也算,漢語是有漢字游戲的,但遠遠不如玩網游的人多,因為畫面感比較差,更何況畫面的質量一再提升,從4K到3D。
最近山東省立法,禁止手機進課堂。因為手機是學生獲取圖像的最主要手段,就像二十年前的連環(huán)畫和十年前的漫畫書一樣。拒絕電子設備的,并非只有山東一地,也并非只有中國一國。英國政府曾向全國所有中小學寄出一封警示信,指出兒童使用移動電話會對其健康造成潛在危害。意大利、法國都明令禁止手機進校園,但電子設備不是罪魁禍首,直接禁止是慵懶者的管理方式。
舊時的蒙學讀物都是文字,現(xiàn)在的蒙學讀物是繪本;舊時我們的信用憑證是簽字,現(xiàn)在靠指紋、虹膜;刷臉消費時代馬上就要到來,朋友圈也像是一場攝影大賽。種種跡象表明,輕松與愉悅是電子設備最大的優(yōu)勢,是對我們視覺選擇的天然迎合,我們所需要焦慮的不應該是電子設備本身,而是讓人們在閱讀中找到和電子設備一樣的輕松與愉悅。試想,如果有一天,我、或者我的孩子或者我的學生讀書讀累了,掏出手機只是為了放松一下,而非在使用手機得過程中勞累,那就算是擺脫了這個“讀圖時代”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