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潔
(安徽大學 文學院,合肥 230039)
“說文解字”語序問題初探
周 潔
(安徽大學 文學院,合肥 230039)
許慎的《說文解字》是中國文字學史上的奠基之作。文章基于“說文解字”四字的語序分析,認為漢字產(chǎn)生時間、四聲平仄、漢字結構層級以及詞語整體性等是影響古漢語語序的重要因素。
說文解字;語序;影響因素
在古漢語時期,人們使用漢語的習慣往往與現(xiàn)代漢語不同,常常存在“賓語前置”“狀語后置”等特殊句式。除此之外,古漢語詞語的分布與排列,還遵循著其他一些規(guī)律。本文通過研究“說文解字”四字的語序問題,梳理了自許慎《說文解字》一書產(chǎn)生以來,不同學者對其書名的看法。筆者在此基礎上,多方歸納與總結,得出了一些看法,所以將其整理如下。
本文的研究目的在于,經(jīng)由“說文解字”四字的語序問題探析,管窺古漢語詞匯語序的分布與排列問題,進而挖掘影響古漢語詞語語序排列的重要因素,以期為古漢語詞匯的研究提供參考。
“說文解字”的意思,其實就是說解文字。通俗地說,也就是解釋文字。但在這里特別要說明的是,《漢語大詞典》和《漢字源流字典》中,都點明了“說文解字”的“文”和“字”的不同含義?!拔摹笔侵赶裣笮巫忠活惖莫汅w字,“字”是指由“文”孳生出來的合體字,譬如形聲一類的合體字。直到秦以后,才合起來泛稱文字,即“漢字”,它是漢語言的書寫符號或書寫形式。
漢代的許慎[1]在《說文解字·敘》中指出:“倉頡之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蓋,即謂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由此可見,“文”產(chǎn)生于“字”之前,所以按照語言習慣,“文”應該放在“字”之前,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說文解字”的說法。
另外,陸宗達先生[2]在《說文解字通論》中也指出對許慎《說文解字·敘》中“文”與“字”的兩個論斷。其中之一就是認為文和字是漢字的兩個發(fā)展階段,也就是說漢字經(jīng)歷了由圖畫符號過渡為標音符號的歷史過程。這無疑也暗示了我們“文”產(chǎn)生于“字”之前。陸宗達先生認為“依類象形”是描繪外界事物的形象和狀態(tài),“形聲相益”是偏旁加音符,也就是由圖畫文字發(fā)展為標音文字。
從《說文解字》全書來統(tǒng)計,依類象形的“文”,僅占百分之二十左右,形聲相益的“字”則占百分之八十。許慎所說的文和字,旨在說明漢字的歷史發(fā)展。
此外,陸宗達先生在說明了何者為文,何者為字之后,接著強調(diào)了文和字的關系?!拔恼呶锵笾?,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拔摹贝淼氖亲衷?,“字”是在“文”的基礎上孳乳派生出來的。
由此可見,許慎由文字語言發(fā)展的角度闡明了“文”是漢字形體的根源、聲音的根源、字義的根源,由文到字是漢字發(fā)展的方向。
不僅如此,孫星衍的《說文孫序》中也指出了,“倉頡之始作,先有文而后有字。六書象形、指事多為文,會意、諧聲多為字,轉注假借文字兼之”。[1]
這些證據(jù)都證明了“文”產(chǎn)生于“字”之前,所以從產(chǎn)生的時間角度來看,“說文解字”的語序是不能隨意調(diào)換的,更不能改成“解字說文”。
南朝齊永明年間,周颙著《四聲切韻》,提出平上去入四聲,而沈約進一步將四聲的區(qū)辨同傳統(tǒng)的詩賦音韻知識相結合,規(guī)定了一套五言詩創(chuàng)作時應避免的聲律上的毛病,就是后人所說的 “八病”(即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旁鈕、正鈕等八種聲病)。自此,“四聲八病說”形成了。它廣泛應用于永明體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對于增加詩歌藝術形式的美感,增強詩歌的藝術效果,是有積極意義的,但要求過分苛刻,也帶來了一定的弊病。
余嘉錫先生[3]曾經(jīng)在《世說新語箋疏》中說過,“凡以二名同言者,如其字平仄不同,……則必以平聲居先,仄聲居后。此乃順乎聲音之自然,在未有四聲之前固已如此”。用白話來說,就是兩個詞并列時(這兩個詞即駢詞),如果這兩個字的平仄不同,習慣性地就會把平聲放在前面,仄聲放在后面。其實,這種規(guī)律在四聲沒有被發(fā)生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
除此之外,周祖謨先生[4]在他的論文《漢語駢列的詞語和四聲》中,也提出了同樣的觀點,“在漢語里兩個詞并舉合稱的時候,兩個詞的先后順序,除了同時一個聲調(diào)的以外,一般是按照平仄四聲為序,平聲字在前,仄聲字在后。如果同是仄聲,則以上去入為序。先上,后去、入;或先去、后入”。從這個角度來看,“說文解字”就完全符合了平上去入的語音規(guī)律,除此之外,還有“花紅柳綠”“山重水復”“一勞永逸”等詞語。
許慎首創(chuàng)了五百四十部的漢字編排方法。在某種程度上,這種以540個部首統(tǒng)率全書9000余字的編排方法,可以說是許慎《說文》的創(chuàng)舉。許慎之所以采用這種編排方法,是為了更直觀地呈現(xiàn)漢字產(chǎn)生的不同歷史層次。
獨體之文與有待于獨體之文的其他文字分別處于第一、第二兩個不同的層次。隨著漢字的孳乳、繁衍,處于第二層次的某些文字順次變?yōu)樾碌牟渴?。于是,依賴于這些部首,又產(chǎn)生了處于第三層次的漢字。像這樣繼續(xù)發(fā)展下去,就有可能會產(chǎn)生處于第四層次的漢字。[5]
由此可見,《說文》對部首字、從屬字的分界與編排,將模糊的“文、字先后說”傳達得非常具體。從漢字生成結構層次上看,“字”比“文”高一層次。這無疑也從另一個層面,為人們揭示了作為獨體的“文”產(chǎn)生在合體的“字”前面。所以,自然而然,“說文解字”四字的順序不能隨意顛倒或者改換。
上文曾經(jīng)提到過,許慎在《說文解字·敘》中把漢語結構分為“文”和“字”兩類?!拔摹笔仟汅w字,如:日、月、人等等?!白帧笔呛象w字,如:江、河等等?!拔摹笔腔緲嫾?,“字”是由“文”產(chǎn)生的。所以,從漢字生成結構層級上看,合體字比獨體字高一個層次。換句話說,也就是“字”比“文”高一個層次。自然而然,“文”應該放在“字”的前面,才會有“說文解字”的說法。
“說文解字”一詞,在現(xiàn)代漢語里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專有名詞,它既是漢代許慎所作的著名的文字學專著的名稱,也是一種專有的文字學術語,指“說解文字”。
“說”,《說文·言部》解釋為“說釋也”?!敖狻保墩f文·角部》解釋為“判也。從刀判牛角”。誠然,對于獨體的“文”只需要說明解釋其本義。既然是獨體字,自然不能進一步切分結構。所以,自然而然,“文”只能用“說”來修飾。而“字”作為合體字,不僅需要解釋其本義,而且需要進一步剖析它的形體結構,所以就只能夠用“解”形象生動地來修飾。
在這里,筆者謹引用一下清代學者許瀚[6]在《說文答問》中說過的一段話,來總結以上分析。“蓋對言之,則獨體曰文,合體曰字。散言之,則文、字可通用也。說者,釋也;解者,判也。文獨體,故宜說;字合體,故宜解。”這一段話,清晰地解釋了“說文解字”四字的搭配問題。
此外,林澐[7]在《古文字研究簡論》中也曾經(jīng)說過,“《說文解字》一書的基本思想就是根據(jù)小篆及許慎能見到的小篆以前的文字形體。一方面闡述每個‘文’的原始圖形所表現(xiàn)的意思,一方面解析‘字’是由哪些基本單位合成的,每一構字單位各在記錄語詞的義和音中起什么作用。”這更好地說明了“說文”與“解字”之間的各司其職。
綜上所言,從詞語的整體性來看,在運用詞語的過程中必須遵循詞語的搭配規(guī)律,要綜合考慮意義與功能的因素。
經(jīng)過對“說文解字”語序問題的研究,筆者進一步總結出以下幾個影響古漢語語序的重要因素。
一般來說,人們由于語用習慣的原因,往往會把產(chǎn)生時間在前的詞放在前面,產(chǎn)生時間在后的詞放在后面。比如“宮廷”一詞,“宮”的本義是指古代對房屋居室的通稱。最早產(chǎn)生于春秋時期,見于《易經(jīng)·困》,如:“入于其宮,不見其妻,不祥也”。而“廷”的本義是指朝廷,是指君主受朝施政的地方。最早產(chǎn)生于戰(zhàn)國時期,見于《莊子·漁父》,“廷無忠臣,國家昏亂”。
由此可見,“宮”字產(chǎn)生于“廷”字之前,所以人們習慣上才會說“宮廷”,而不是“廷宮”。
自古至今,音韻學一直是一門重要的學科,其在傳統(tǒng)的“小學”中就占據(jù)了重要的地位。不僅如此,它還影響著詞語的排列與語序問題。人們往往會遵循平聲在前,仄聲在后的順序,來使用漢語詞匯。比如“蘇李”(蘇武、李陵),“蘇”是平聲,而“李”是仄聲,所以人們習慣說“蘇李”,而不是“李蘇”,同理的還有“溫李”(溫庭筠、李商隱)等。
象形字“火”是一個獨體字,位于漢字結構層級的第一層次,依賴于“火”而產(chǎn)生的“災”處于第二層次。從漢字結構層級角度來說,“災”的結構層級比“火”高,所以“火”一般放在“災”的前面。人們習慣于說“火災”,而不是“災火”。這種結構層級如圖1所示。
圖1 漢字結構層級示意圖
詞語的整體性問題,即詞語搭配問題。在現(xiàn)代漢語中,有一種語病叫做“搭配不當”。這里的“搭配不當”就是指動賓搭配不當、主謂搭配不當?shù)鹊日Z法問題。比如“改善生活水平,提高生活質(zhì)量”這句話中,“改善”與“提高”的順序就不能夠顛倒,否則就會出現(xiàn)搭配不當?shù)膯栴}。在古漢語中,其實也存在著這些問題。
《周禮·地官·大司徒》中曰:“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藝”。賈公彥疏:“教民春稼秋穡,以樹其木,以藝黍稷也?!痹谶@里,賈公彥很明確地揭示了搭配問題的重要性。他的這種解釋將不同詞的區(qū)別,一目了然地展示了出來?!按杭谇锓w”一詞,將“稼”、“穡”二詞的時間進行了嚴格區(qū)別:“稼”是指春天種植,“穡”是指秋天收獲。這也從另一個角度揭示了詞語整體性對古漢語詞匯的要求。除此之外,“樹”“藝”二字的區(qū)別也很明顯?!皹洹笔侵阜N植樹木,而“藝”是指種植糧食。二者指代的具體對象是有區(qū)別的。由此可見,詞語的整體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古漢語的語序問題。
本文基于“說文解字”四字的語序探討,認為:古漢語詞語的語序往往會受產(chǎn)生時間先后的影響,一般較早產(chǎn)生的詞放在稍后產(chǎn)生的詞之前。此外,影響古漢語語序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四聲平仄問題。如:蘇李、秦晉等詞語,就遵循著這一類的規(guī)則。除此之外,漢字結構層級和詞語整體性也是影響古漢語語序的因素。
[1]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262.
[2]陸宗達.說文解字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2015:115.
[3]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5:252.
[4]周祖謨.漢語駢列的詞語與四聲[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3.
[5]黃德寬,常森.漢字闡釋與文化傳統(tǒng)[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224.
[6]黃天樹·說文解字通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5.[7]林澐.古文字研究簡論[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86:78.
The Research about the Words'Order of ShuoWenJieZi
ZHOU Ji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Anhui University,Hefei230039,China)
Xu Shen's"Shuo Wen Jie Zi"is the foundation of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Based on the word order analysis of"Shuo Wen Jie Zi",the author analyzes influencing factors affecting the order of ancient Chinese as the time of generating Chinese characters,the flatness of Chinese characters,the hierarchical structure of Chinese characters and the integrity of words.
Shuowen Jiezi;word order;influencing factors
H131
A
1671-1084(2017)06-0094-04
DOI 10.16221/j.cnki.issn1671-1084.2017.06.022
2017-04-15
周潔,安徽大學文學院2015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