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字詞義考

劉歡

摘 要：一個漢字承載的詞義往往有多個，在詞義的發(fā)展演變中，通常是假借與引申等多種演變方式夾雜，這使得詞的義項之間關系復雜。再加之歷代辭書都以靜態(tài)的形式羅列義項，因而我們很難從辭書中看出一個詞的意義是怎樣發(fā)生演變的，這是辭書釋義的一個缺陷。本文將對“拓”字詞義進行梳理，將“拓”字各義項之間的發(fā)展關系整理出來，使其綱目井然，順暢通達。

關鍵詞：摘取；開拓；托舉；拓本

在現(xiàn)代漢語中，“拓”有兩音兩義。一音[t' u o51]，表開辟之義，如開拓、拓荒；一音[t' A 51]，指把碑刻、銅器等的形狀和上面的文字圖形印下來，如拓印。翻閱古今兼?zhèn)涞拇笮娃o書，如《漢語大字典》，就會發(fā)現(xiàn)“拓”還有另外兩個讀音。一音[t??35]，表示摘取、拾取的意思；一音[t??51]，用作近指指示詞，附在音[t' u o51]的義項之后。由此觀之，“拓”字承載的詞義眾多，然而單憑辭書的靜態(tài)羅列很難看出其詞義發(fā)展的脈絡，因此很有必要對其進行一番梳理。

循其本源，“拓”是一個古方言詞?！墩f文·手部》：“拓，拾也，陳、宋語。從手，石聲。摭，拓或從庶?！绷怼墩f文·手部》：“摘，拓果樹實也?！笨梢?，《說文》認為“拓”最初的意思是“拾取”、“摘取”，且“摭”是表示“拾取”義的“拓”的或體字，但后世辭書多認為“拓”是“摭”的或體字，如《玉篇·手部》：“摭，取也，拾也?！迸c“拓”同義?！锻跞蕰d刊謬補缺切韻》：“摭，拾也，或作拓?！边€有《龍龕手鑒》：“摭，拾也，又作拓?！彪m然表述不同，但是我們可以推斷在這些字書、韻書編纂時代一定存在著“拓”與“摭”通用的情況。但是在今天看來，表示“拾取”義的“拓”是一個幾近于儲備狀態(tài)的詞，例證很難找到?！稘h語大字典》“拓”字這一義項下引《說文》，也未收例證。邵瑛《群經正字》云：“‘拓字經典不見，子、史多以‘拓為‘開拓之‘拓，又‘拓落亦作此，蓋截分為二字矣?！笨梢娚坨沧⒁獾搅诉@個問題?！稘h語大字典》在“拾取”義的引申義“折”下引“《后漢書·張衡傳》：‘躔建木于廣都兮，拓若華而躊躇。李賢注：‘拓，猶折也?！边@可能算作是“拓”表“拾取”義的唯一相關文獻用例了。筆者認為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是“拓”字后世被用來表示其他意思，被賦予新的詞義，即是說表“拾取”義的“拓”完全是一個古語詞而不再具有生命力?！巴亍弊趾笫赖男铝x就是如上說的“開拓”、“托舉”以及專業(yè)術語“拓本”。

“拓”用作“開拓”義的用例比較早，如《吳子·圖國》：“辟土四面，開地千里，皆啟之功?！庇帧段倪x·揚雄<甘泉賦>》：“卹胤錫羨，拓跡開統(tǒng)?！崩钌谱⒁龖吭唬骸巴兀瑥V也?！钡窃凇队衿?、《廣韻》、《龍龕手鏡》中，“拓”都是作為表“拾取”義的“拓”的或體字，并沒有明確界定為“開”、“廣”的意思。由此看來，“拓”用來表示“開”、“廣”之義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至少在宋代的韻書中還沒有得到承認。另外一個問題是“開拓”義從何而來呢？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袥”下云：“按‘膝者，裙衩在正中者也，故謂之‘袥，言其開拓也，亦謂之‘衸，言其中分也?！浿鞛橥茝V之義，玄瑩曰：‘天地開辟，宇宙袥坦?！稄V雅·釋詁》曰：‘袥，大也。今字作‘開拓，‘拓行而‘袥廢矣?！币蓝斡癫弥f，“開拓”義本于“袥”。

對于“托舉”義，筆者同樣認為是“拓”字被賦予了新的詞義，《廣韻·鐸韻》：“拓，手承物?！薄都崱よI韻》：“拓，手推物，或作托?！薄队衿な植俊罚骸巴?，推也?！?“手承物”、“手推物”意義上有很大的相似性，都是人的手對物體施加一個力，只是力的方向有差異。《說文解字·艸部》“春”下云：“春，推也?！辈菽镜纳L方向是向上的，這里用“推”，可以說明在古人的認識中“推”也可有向上的方向性。這就將“拓”的“用手推（物）”和“托起，舉”這兩個義項聯(lián)系起來了。此外《漢語大字典》認為“托”同“拓”，是異體字的關系。在《異體字字典》中也有同樣的表述?？梢?，“拓”表“托舉”義與是“托”的異體字有關。

至于“拓印”義，筆者認為此義的“拓”應是“搨”的一個俗體字，承載的恰是“搨”的音和義?！都崱ず享崱罚骸皳?，摹也。”唐王建《原上新居》：“古碣憑人搨，閑詩任客吟?！碧茝垙┻h《歷代名畫記·論書體工用搨寫》：“好事家宜置宣紙百幅，用法蠟之，以備摹寫，古時好搨書，十得七八不失文采筆蹤 ?！笨梢姟皳偂庇弥副畵偖敓o異議，其異體字還有“”、“搭”、“撘”，這些異體字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形聲字，從手得義?！绊场?、“荅”、“答”均為聲符，這些屬于替換聲符的異體字。而我們所說的“拓”與“搨”的異體是另一種關系，即會意字與形聲字異體，“拓”從字面上看是以手撫石之義，表現(xiàn)了拓印碑文時的生動景象。王力等編著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也認可此說，認為“拓”通“搨”，但是《古漢語常用字字典》與其他辭書一樣并未談及“拓印”之義的由來，只呈現(xiàn)“拓印”這一靜態(tài)詞義。

筆者認為從詞義的引申關系上，“拓”表“拓印”義與上文所說的“托舉”義還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上文提到“手承物”、“手推物”都是人的手對物體施加一個力，而“拓印”這個動作，以手撫石，也同樣要求手對物體施加力量。此外，“拓”的異體字“搨”本身就還有“打”、“壓”、“貼”的意思。這些義項也都具備手對物體施力的特點。從這一層面上講，詞義的引申關系是明晰的。

以上對“拓”字承載的詞義略作梳理，可以看出，“拓”猶如一只酒瓶，在上古裝載的是“拾取”義，但逐漸消亡，不再使用。后來，這只酒瓶由于音近的原因，還裝載了“開拓”、“托舉”的詞義，另偶見于唐代變文中，用作近指指示詞。（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拓，‘這的同音假借字，近指指示代詞?！鼗丶础@回?！保┯钟捎趶氖謴氖男误w恰能形象描繪拓印這一行為，且本身又具有以手施力這一意思。因而被用作“搨”的異體字，又裝載了“搨”的音和義。至此反觀，“拓”字的詞義演變便順暢通達，豁然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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