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俊香
蘇洵是北宋著名文學家,和兒子蘇軾、蘇轍并稱為“三蘇”?!度纸?jīng)》里說:“蘇老泉,二十七,始發(fā)憤,讀書籍”,經(jīng)歷了年輕時的落拓不羈和幡然醒悟后的潛心攻讀,他大器晚成,文章受到歐陽修、韓琦等人的贊賞,名揚天下。在蘇洵生活的時代,北宋的邊患主要是遼和西夏,他們既覬覦中原的富庶,又看出北宋軍事上的軟弱,不斷襲擾邊境。在強敵環(huán)伺的國際局勢下,北宋統(tǒng)治者一忍再忍,步步退讓,賂敵求和以求茍安一時。書生蘇洵看清了國家的政治危機,他痛心疾首,寢食難安,懷著拳拳愛國熱情和對天下黎民的責任感,他在《權書》中系統(tǒng)討論了戰(zhàn)略戰(zhàn)術問題,《六國論》就是其中最負盛名的一篇。
文章開篇就亮出主旨:“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zhàn)不善,弊在賂秦”,用一“賂”字先聲奪人,用一“賂”字貫穿全篇,用一“賂”字警示世人。因為“賂”,一些國家力量虧損,導致滅亡;因為“賂”,不賄賂的國家失掉了同盟軍,獨木難支,所以六國滅亡的原因就不容置疑了,論述周密,一氣呵成。以下圍繞“賂者”和“不賂者”這兩個方面分別進行闡述。
在論述韓魏楚這些國家賂秦而亡時,蘇洵用了近乎漫畫式的筆法,極盡夸張挖苦之能事。先極力突出賂之多:依賴別國的賄賂,秦人又“獲邑”,又“得城”,已有百倍之多;再極力渲染賂之頻:先輩們篳路藍縷,創(chuàng)業(yè)艱難,不肖子孫無能敗家,“如棄草芥”,割讓頻繁,丟城失地,損失慘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乞討來的和平時間卻極其短暫,又用“奉”之繁、“侵”之急來突出敵我之間矛盾尖銳,強調(diào)矛盾之不可調(diào)和;緊接著這幅對比鮮明讓人啼笑皆非的畫面之后,作者不失時機地點出賂之后果:“故不戰(zhàn)而強弱勝負已判矣”,不戰(zhàn)已被人屈,戰(zhàn)斗還未打響,結(jié)果已經(jīng)注定;最后水到渠成地引出危害:“至于顛覆,理固宜然”,最后被亡國,一點也不奇怪。至此已把賂之弊端顯而易見地呈現(xiàn)于大眾面前,但蘇洵還意猶未盡,還要火上澆油,又用“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的比喻來說明敵方貪得無厭、欲壑難填,我方則如履薄冰、如墜深淵、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何日是頭的艱難處境,把賂之丑態(tài)、賂之危害闡述得窮形盡相,淋漓盡致,表達了作者對賂之方針的徹底的否定,態(tài)度決絕,旗幟鮮明,使讀者不難想象賂者之無能、賂者之窘境,文筆老辣,諷刺意味極濃。一味賄賂與一味送去何其相似,至此不禁讓人想起魯迅的《拿來主義》,魯迅先生曾用辛辣的文字對一味“送去”進行嘲諷:“當然,能夠只是送出去,也不算壞事情,一者見得豐富,二者見得大度”,好一個豐富與大度!耐人尋味。為使世人警醒,魯迅還用辛辣反諷的語言尖銳地指出了一味送去的惡果必將是子孫后代淪為亡國奴,落個沿街乞討的結(jié)局。而當時北宋的統(tǒng)治者,為求眼前的茍安,正是在一味地送去,用大量的金銀賂敵以求和。據(jù)記載,北宋在建國后與契丹、西夏的60余次作戰(zhàn)中,敗多勝少,所以北宋每年要向契丹納銀20萬兩,絹30萬匹;向西夏納銀10萬兩,絹10萬匹,茶葉3萬斤,這樣“陪鄰”的結(jié)果使北宋國力不斷衰退,并且“至于顛覆”的結(jié)局不幸被蘇洵一語成讖。就在蘇洵去世六十年后,發(fā)生了著名的“靖康之變”,北宋被后起的金國所滅,宋徽宗、宋欽宗被金人虜走,國家滅亡,后世子孫竟然真的淪為亡國之人。讀至此,我們怎能不贊嘆蘇洵眼光之犀利,見識之深遠?
既然賄賂之途不通,那么該怎么辦呢?接下來在闡述“不賂者以賂者喪”這一分論點時,蘇洵旗幟鮮明地提出了“遠略”,即“用兵”“用武”。他先分析了齊國未嘗賂秦,卻也滅亡的事實,認為是“與嬴而不助五國也”,齊國對其他國家遭受秦的侵略,袖手旁觀,結(jié)果唇亡齒寒,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自己也成了秦國吞并的對象。顯然作者對齊國的做法是不以為然的。在接下來說到燕國和趙國時,作者卻飽含敬重贊美之情,他不吝贊美之詞,濃墨重彩、不遺余力地贊揚他們守衛(wèi)國土、“義不賂秦”的行為,認為正是敢于興兵抵抗,才使燕國這樣的小國最后滅亡,回顧趙國與秦國多次作戰(zhàn)的情況,深深惋惜其“用武而不終”的結(jié)局,他認為燕國趙國滅亡是由于處于秦“革滅殆盡之際”,國際大環(huán)境不行了,拼死抵抗之后才滅亡,對燕趙之亡充滿同情。他勸誡統(tǒng)治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劫”,意味深長地指出“茍以天下之大,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歷史就是鏡子,后人應以史為鑒,切莫重蹈覆轍。所以他鼓勵北宋統(tǒng)治者如燕趙國君那樣,用動兵代替賄賂,訴諸武力而不是一味仁義退讓。蘇洵為什么要鼓勵北宋統(tǒng)治者改弦易轍,興師動武,與敵斗爭呢?這一觀點在蘇洵的《權書》引言中說的很明確:“《權書》,兵書也,而所以用仁濟義之術也。……故仁義不得已,而后吾《權書》用焉。然則《權書》,為仁義之窮而作也?!彼J為仁義沒有辦法實行時就會用到自己的《權書》了,也就是說《權書》是因為仁義技窮而創(chuàng)作的。在蘇洵生活的時代,北宋是儒家文化的中心,若能以王道仁義使四方安定是最好的,但在當時的局勢下,蠻荒地區(qū)不講儒家仁義,強敵窺視,屢犯邊境,既然仁義不得已,那么只好權變,用武力對抗代替賄賂茍安,這是一介書生蘇洵的書生意氣,也是他拳拳愛國之情、忠貞赤子之心的流露。只可惜,以“黃袍加身”的統(tǒng)治者,懼怕江山不穩(wěn),日子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經(jīng)歷“杯酒釋兵權”的風雨后,又怎敢貿(mào)然動兵?
有人認為六國滅亡的主要原因并非賂秦,以此質(zhì)疑蘇洵的《六國論》。還有人詬病蘇洵沒有準確評價六國史實。其實,六國滅亡的原因很多,這真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蘇洵對此并非不知,但他要的不是歷史的真實再現(xiàn),而是為了自己心中表現(xiàn),他要在繁雜的史實中,去粗取精,為我所用,為其針砭時弊服務。蘇洵在《上韓樞密書》中說:“所獻《權書》,雖古人已往成敗之跡,茍深曉其義,施之于今,無所不可?!泵鎸η枨蠛?,積弱積貧的北宋現(xiàn)實,蘇洵絕不是為評論歷史而評論歷史,他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懷著對江山社稷的密切關注,對天下蒼生的自覺責任,他借古喻今,借題發(fā)揮,痛陳利弊,借古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以歷史事實來指斥時弊,希望統(tǒng)治者能“深曉其義,施之于今”。正所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這不但是繼承了前人“文章合為時而著”“唯歌生民病”的傳統(tǒng),也與后來陸游的“位卑未敢忘憂國”同聲相應,也與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不謀而合,充分彰顯了蘇洵的赤子情懷。
無怪乎歷次高中、中職學校語文課本修訂,卻總是將此篇保留了下來,除了其縱橫捭闔、爐火純青的語言,嚴密規(guī)范的論證結(jié)構(gòu),其博大的家國情懷,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應該是重要的因素。我們知道,作家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就是要通過藝術形象把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把自己的理想愿望傳達給讀者,進而影響讀者的思想和行為,從而產(chǎn)生一定的社會作用。蘇洵的《六國論》確能充實讀者精神,提升人們的人生境界,不斷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讀者。歐陽修在《薦布衣蘇洵狀》里說蘇洵“文章不為空言而期于有用”,“博于古而宜于今,實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這可謂是知人知言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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