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玲
摘 要:中國很早就產生了“天下”觀念,但到了明清時期,隨著明末以來耶穌傳教士的入華傳教,他們帶來了西方先進的天文知識和地圖知識,這些知識對中國人長久熟知的“天下”觀念產生根本性的動搖,由此,傳統(tǒng)的“天下”觀開始逐漸被另一種“萬國”觀所取代。從“天下”到“萬國”,實質上反映出這一時期中國人對“中國”自身的一種重新定位與思考,并深刻影響到此后中國的國際交往行為和中國人的價值判斷問題。
關鍵詞:天下;萬國;傳教士;地圖
中圖分類號:G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9132(2017)21-0191-02
DOI:10.16657/j.cnki.issn1673-9132.2017.21.119
一、中國之“天下”觀
中國“天下”觀的出現(xiàn),可謂是古已有之。通過對上古三代遺物的考古發(fā)掘,配合傳統(tǒng)文獻的記載可以發(fā)現(xiàn),早在上古時期,人們認識外界的手段便是將周圍之物與天地星空聯(lián)系起來,即董仲舒時期所謂的“天人合一”觀念。鄭玄認為:“禮神者必象其類,璧圓象天,琮八方象地?!笨梢娫诠湃诵哪恐幸呀浻辛恕疤靾A地方”、上下四方的空間觀念。由此可見,中國傳統(tǒng)的“天下”觀,是從天象的觀測出發(fā),通過天與地的一系列類比,得出社會實踐中的中國居于天下之中,周圍均為藩屬小國這樣一種帶有先天的文化優(yōu)越感的思維觀念。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自周代起,已按“天下”觀將周王室統(tǒng)治之外的地區(qū)按其距京畿遠近劃分出“五服”的區(qū)別來。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代,雖然戰(zhàn)亂不斷,諸子百家也在這種亂象中對人生與世界作出重新思考。但在人們的觀念中,“天下”觀的表述愈發(fā)豐富,道家甚至還提出了“宇宙”一詞,但是“天下”觀中所蘊含的價值判斷和人們對于天地的根本看法并未發(fā)生改變。之后隨著秦漢大一統(tǒng),再到隋唐盛世,中國一直以一種包容的心態(tài)來看待周圍的世界。然而到了遼宋金元時期,可謂是一個較大的變局。面對接連崛起的遼、夏、蒙古等政權的軍事威脅,宋人對中國與周邊民族的認識上開始發(fā)生變化,這從石介的《中國論》和歐陽修的《正統(tǒng)論》中便可看出宋人對“華夷”之辯的憂慮與無奈。這反而會從另一個側面刺激宋人有意識地去加強“天下”觀,畢竟中國文明在很長一段時期內確實優(yōu)越于他們周圍的各族。所以直到明中葉之后耶穌會士來華之前的一個很長的時期內,這種基于天象觀察的中國與周邊民族的“天下”觀深深影響著傳統(tǒng)士大夫乃至普通人對于中國之外的世界的判斷與認識。
然而,這樣就產生一個問題,就中國人所了解的地理知識來看,從《山海經》《穆天子傳》,再到后來的西漢張騫通西域的活動和東晉法顯《佛國記》、唐玄奘《大唐西域記》的記載,及至宋代海上絲綢之路的繁盛和明初鄭和下西洋的壯舉,人們對于異域的知識了解應該是逐漸增多的。但為何這些不斷增長的地理知識卻不曾瓦解掉中國傳統(tǒng)的“天下”呢?那是因為這些資料的記錄者往往會加入自己的觀察和理解,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對異域與異族進行歪曲的介紹,所以“古代中國關于‘異域的這些描述,并不是關于當時人對于實際世界的知識,而是對于‘中國以及朝貢體制中的‘天下與‘四夷的一種想象”。
二、傳教士來華:天文地圖知識的傳入與流傳
從明朝末年開始,隨著西方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xiàn),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開展,以及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早期殖民擴張,西方殖民勢力開始東漸。與此同時,歐洲的基督教勢力也開始與殖民勢力結合起來,成為西方“一種完整文化的不自覺的載體”。伴隨著西方殖民勢力的東漸,西方傳教士在傳教的同時也將“西學”引入中國。而這些入華的傳教士中,利瑪竇、南懷仁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利瑪竇是意大利的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一個在中西交通史上無法避開的人物,也是學界研究的一個熱點人物。在利瑪竇帶來的“西學”知識中,除了地圖知識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所帶來的天文學知識對當時人們的精神信仰的震撼。在利瑪竇看來,地球是圓形的,而且天地無所謂上下,在世界上還有和中國人一樣的人,和我們“足相抵而立”,這就超越了中國古人對于天圓地方的認識,從而在士大夫間產生一股思想風暴,深刻動搖了中國傳統(tǒng)的知識以及為這些知識提供天然合理解釋的知識理論的基礎。
明末清初之際,比利時人南懷仁成為來華傳教士中的一個佼佼者。南懷仁,天主教耶穌會教士。著有《康熙永年歷法》《坤輿圖說》《西方要記》。南懷仁所處時代,正值中西歷法之爭激烈時期,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就因此下獄受災。南懷仁與守舊官員楊光先進行對抗,撰《歷法不得已辨》,逐條駁斥楊光先、吳明炫在歷法推算方面的錯誤,從而破解了中國人腦海中長久以來的對自然天象的迷信態(tài)度。這些先進的地圖繪制知識和天文歷法知識無疑對當時的中國士大夫起到了精神的震撼作用。
三、從天下到萬國:天文地圖知識的影響
首先,傳統(tǒng)的“天下”觀受到動搖。天文知識的傳入開始逐漸改變中國人對于宇宙的看法,原來的“天道左旋”“天圓地方”等等知識被“地圓說”“日心說”等新知所取代。新的地圖知識的傳入加強了人們的質疑,原來中國并非居于天下之中,四夷也并非以往所認為的那樣落后,在中國之外還有更大的世界和另一種文明的存在。中國在變小,世界在變大,天下觀開始逐漸被世界觀或萬國觀所取代,中國開始進入萬國時代。
其次,傳統(tǒng)思想、學術的轉向與變化。尤其是士大夫階層和思想家面對這種“天下”到“萬國”的沖擊,一方面,明末清初的中國思想界開始產生一些被后世稱為離經叛道的思想家,如顧炎武、黃宗羲等都與受到西學思潮影響的人們有較深的交往,這種思想又會使他們對中國傳統(tǒng)學術、社會作出新的思考,經世致用思潮的興起即是一例。另一方面,由于傳統(tǒng)的知識系統(tǒng)開始從根本上受到質疑,于是在學術界,考據之風興起。
最后,對中國的國際交往行為的影響?!疤煜隆庇^中的中國顯然是文明的中心所在,其實質是一種自上而下的俯視。然而隨著傳教士的來華,傳統(tǒng)的“朝貢”關系開始受到來自西方的挑戰(zhàn),馬噶爾尼來華所引起的禮儀爭端和通商紛爭都可看作是“天下”觀的差異不同所引起的結果。到之后中國真正納入到“萬國”秩序之中的時候,諸如外交機構的設置,外交官員等等一系列新的概念開始改變中國的國際交往行為。中華帝國的朝貢體系逐漸為條約體系所取代。由此,中國也逐漸實現(xiàn)了由天下帝國到民族國家的轉變。
四、結語
傳教士來華,給中國帶來了先進的天文地圖知識,這些知識對其時中國人的世界觀確實產生了不小的精神震撼,并深刻影響到此后中國的學術、文化、教育、外交等等,這種“天下”到“萬國”的變化,反映出中國對自身影響的一種再定位。有趣的是,幾乎同一時期,這些耶穌會士也將有關中國的地理研究介紹到西方,也使西方人進一步了解到了中國地理。中國在建立新的“世界”觀、“中國”觀的同時,西方也在建立同樣新的“世界”觀、“中國”觀。以耶穌會士為中介,他們的活動對這一時期的東西方交流與認識均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這種文化的互動交流與影響對于我們今天的中西文化交流仍不乏借鑒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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