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落《楊曉瓊叫街》方俗詞語例釋

蘇慧+賈翠鳳

摘 要： 山東鄆城人楊曉瓊以在街巷間表演蓮花落為生，其蓮花落作品中包含大量具有代表性的方言俗語，選取其中一些實際意義有別于字面意義，或頗具地方特色又難于理解的方俗詞語進行解釋，如不粘、惡影、襯、煅等，以豐富漢語方言詞匯的研究。

關(guān)鍵詞： 楊曉瓊 蓮花落 方俗詞

蓮花落，始于宋形于明而盛于清，是當(dāng)時盲人行乞討飯時唱的民間曲藝，基本上以七言四句為一段，用方言說唱，講究合轍押韻，通俗易懂，生動風(fēng)趣，現(xiàn)在的蓮花落在句式、韻律等方面的要求都并不那么嚴(yán)格了。楊曉瓊，山東鄆城縣張魯集鄉(xiāng)西苑莊村民，是一位蓮花落民間藝人，小學(xué)畢業(yè)后即自學(xué)蓮花落，后拜河南民間藝人姬銀龍為師。其蓮花落作品中包含著大量具有代表性的方言俗語，現(xiàn)以視頻《楊曉瓊叫街》（2011年6月，配字幕）作為工作材料，對其中一些實際意義有別于字面意義？或頗具地方特色又難于理解的方俗詞語進行解釋，求正于大方之家。

不粘 出大力，流大汗，只想一心把錢賺。沒想到，養(yǎng)豬賠了五六萬，爹也罵，娘也怨，都罵曉瓊太不粘，沒有辦法，怎么辦，一惱大街來要飯。

“不粘”即“不沾”，兩種寫法皆可，但一般寫作“不沾”，在山東、河南等地的方言中表示不行，不中的意思。賀敬之《秦洛正》第三場：“再聽你的就逼著我跳井啦！不沾！不沾！”為何“不粘”能表示不行的意思呢？這是由方言中的另一個詞“不沾（粘）弦”縮略而來?！安徽聪摇弊畛跏菓虬嚅g的行話，唱的調(diào)子合乎弦樂器的韻律叫做“沾弦”，不合韻律，跑了調(diào)就叫做“不沾弦”，后來詞義泛化，指不行，做事或為人不著調(diào)，成為了生活中的常用詞，人們也常常簡省說“不沾”。戴厚英《流淚的淮河》：“不是我說不沾弦的話，純一落到今天，也是報應(yīng)，那兩年，他殺人殺得大多了?！薄安徽聪摇钡脑捑褪遣豢孔V、不著調(diào)的話。

一泡 竹板一打嘩啦啦啦，買大蔥的頭一家，頭一家，頭一泡，這個規(guī)矩你知道。這位大姐讓讓著不著？

“泡”與“一”搭配，處在與“一家”對應(yīng)的位置上，可見此處的“泡”為量詞。在普通話中“泡”有作量詞的情況，但僅用于涕淚和屎尿，如一泡鼻涕一泡淚，這顯然不符合語境。實際上，這里的“一泡”是方言中的特殊用法，義為一陣、一番、一回，讀作平聲，多見于晚清白話小說中，始見于清·韓邦慶《海上花列傳》第十六回：“難末害仔幾花人四處八方去瞎尋一泡，陸里尋得著嗄?！薄跋箤ひ慌荨本褪窍拐乙环瑏y找一陣。又清·李伯元《官場現(xiàn)形記》第四十七回：“童子良經(jīng)他這一泡恭維，便覺他說的話，果然不錯?！薄耙慌莨ЬS”就是一番恭維。另外，例句末的“著不著”也是一個方言詞，表示“行不行，好不好”的意思。

開端 叫大娘，你咋回事，坐在板凳上不吭氣，一沒仇，二沒冤，拿著一塊錢不開端。

“開端”一般作名詞，指開始、事物的開頭階段或部分，古代文獻中也有作動詞用的例子，表示開啟爭端，南朝梁·沈約《宋書·明帝記》：“主猜而猶犯，恩薄而未悟，致以呵訓(xùn)之微行，遂成滅親之大禍。開端樹隙，垂之后人?！薄伴_端樹隙”義為開啟爭端，造成嫌隙。此處的“開端”也作動詞用，但表示的是“開始、開頭”之義，是名詞的活用，“不開端”在例句語境中的意義是不給錢，不動作。民國時期出版的黃濬作品《花隨人圣盦摭憶》中有：“妃直自承不諱，且曰：‘上行下效，佛爺不開端，孰敢為此乎?！睂懙氖钦溴u官受賄，慈禧得知后責(zé)問珍妃，珍妃坦白承認(rèn)了自己的行為，并對慈禧說：“上面的人這么做，下面的人才會學(xué)著這么干。若不是老佛爺您先開了頭，誰又敢做這種事呢”。這里的“不開端”也是名詞作動詞用，謂不開頭。

惡影 別唱啦別唱啦，你這個熊孩子，哪個地方的，給我滾一邊子去，別在這個地方惡影我，惡影的我一份都沒賣出去。

“惡影”，意思是厭煩、厭惡、討厭，這句話是賣艮瓜的攤主對楊曉瓊說的，兩處用的都是它的動詞義，表示使討厭、使人惡心。在這個詞中“影”是承擔(dān)核心詞義的，義為“討厭、厭惡”，在明代就有用例，如明人西周生的世情小說《醒世姻緣傳》第四十五回：“薛教授長吁了兩口氣，說道：‘他前日黑夜那個夢，我極心影。他如今似變化了的一般，這不是著人換了心去么？”此敘薛教授想起女兒薛素梅之前做的夢，心中覺得厭惡、厭煩。又有“影影”兩字疊用表示厭惡、不安之義的，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第四十九回：“金蓮搖頭兒道：‘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著命，算不著行。想前日道士說我短命哩，怎的哩？說的人心里影影的。”“惡”在這這個詞中讀作[？奕]，作程度副詞用，相當(dāng)于“很”、“甚”?！痘茨献印椥斡?xùn)》：“其人大面短頤，美須惡肥，竅通于口，膚肉屬焉，黃色主胃，慧圣而好治?！痹谠娫~中也常用“惡”表示程度深，南唐·李煜《浣溪沙》詞：“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薄皭河啊眱勺诌B用，表示程度較深的討厭、厭惡，古有用例，《醒世姻緣傳》第九十六回：“狄希陳說：‘我心里還惡影影里的，但怕見吃飯?！薄皭河啊迸c方言詞中“膈應(yīng)”、“硌應(yīng)”，實際上是同一個詞的不同書寫形式，這個詞語在北方和南方部分地區(qū)廣泛使用，并且使用頻率也比較高，《現(xiàn)代漢語詞典》僅收“膈應(yīng)”一形，《漢語大詞典》則完全沒有收入，殊為不妥，應(yīng)當(dāng)增補。

另外，例句中“惡影的我一份都沒賣出去”，“惡影”之后的助詞使用有誤，“我一份都沒賣出去”是“惡影”的結(jié)果，作補語，中間應(yīng)用助詞“得”連接，寫作“惡影得我一份都沒賣出去”。

有 小氣人，小氣手，小氣一輩子過不有。前怕狼，后怕虎，你一輩子買不了125。

語境是楊曉瓊向攤主討一元錢，攤主始終不愿給，楊曉瓊諷刺對方一輩子“過不有”，也就是一輩子都過得不富有?！坝小痹谶@里是富有、富足、多的意思?！对姟ば⊙拧~麗》：“君子有酒，旨且有?！薄爸肌敝^味美，句意是主人以酒待客，酒的味道甘美，量又很足。南宋·朱熹《詩經(jīng)集傳》注曰：“有，猶多也?！庇帧读凶印ふf符》：“施氏之鄰人孟氏，同有二子，所業(yè)亦同，而窘于貧。羨施氏之有，因從請進趨之方?！贝藬⑹┦系膬蓚€兒子俸祿很高，使家庭富有起來，孟氏羨慕鄰居，而向施氏的兩個兒子請教上進的方法。張湛注曰：“有，猶富也?！绷硗猓淠┑摹?25”是一個具有時代特色的新詞，它指的是125cc排量的摩托車，這種型號的摩托車是當(dāng)時銷量最大，最為流行的。

臥了圈 三輪車，跑得快，不扎前帶扎后帶，斷前杠，斷后杠，斷了鏈子騎不上，丟了軸，臥了圈，騎車子都往河里鉆。

“臥了圈”實際上是“臥圈”，“了”為助詞，表示臥圈的動作已經(jīng)完成。此處“圈”指三輪車的輪圈，“臥”指示向內(nèi)彎折的形態(tài)，“臥圈”指車胎輪圈壓扁變形了，不再是之前的正圓形，從而無法行駛，此詞在歷代文獻中未見用例，僅在方言口語中使用。

襯 雖然小伙子穿的爛，我一年四季光要飯，我好孬也襯二十萬，再不是當(dāng)初的窮光蛋。

“襯”與“趁”音同，此處“襯”為音借字，其方言本字應(yīng)為“趁”?！俺谩绷x為掙、賺，宋代已有用例，明清文獻中習(xí)用。宋·黎靖德《朱子語類》：“須實有見處，自然休歇不得。如人趁養(yǎng)家一般，一日不去趁，便受饑餓。”此敘讀書如掙錢養(yǎng)家一般，需得踏踏實實、持之以恒，不可懈怠潦草。又明·邵燦《香囊記·問卜》：“這般趁得錢來，家里并無積蓄?！薄俺谩敝苯优c“錢”連用成詞，表示掙錢、富有，《水滸傳》第三十一回：“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東快活林內(nèi)，甚是趁錢?！薄俺缅X”亦作“趂錢”，清·李漁《巧團圓·買父》：“從今以后，孩兒只管趂錢，爹爹只管使用?！背俺缅X”外，方言里中表示掙錢義的詞語還有很多，如尋錢、摸錢、近錢、起錢、剩錢等，且每個詞語在明清時的白話小說中都有著豐富的用例，但這些方言詞條、詞義幾乎都未被《漢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等權(quán)威辭書收錄，應(yīng)當(dāng)補充。

凈 1.要拿瓜，拿一對，到老能活二百歲，要拿瓜，拿一雙，你的艮瓜都賣光，賣的光，賣的凈，賣的一兩也不剩。2.給我一塊我走凈，叫俺哥，你動動手，給我一塊我就走。

例句1中“賣的光，賣的凈，賣的一兩也不?！?，三個“賣”之后的助詞使用有誤，“光”、“凈”以及“一兩也不剩”都是動詞“賣”的補語，中間應(yīng)用助詞“得”連接，寫作“賣得光、賣得凈、賣得一兩也不?！?。

“賣得凈”指賣光、賣完，“走凈”指走得干干凈凈，兩處的“凈”都是凈盡、無余的意思。佛教文獻中常用，南朝齊·蕭子良《凈住子凈行法門·開物歸信門》：“六塵愛染，永滅不起，十惡重障，凈盡無余，業(yè)累既除，表里俱凈?！泵髑灏自捫≌f中用例甚多，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卷一：“如此行之多年，不知收拾凈了萬萬千千的字紙。”此敘王沂公父親十分愛惜字紙，見到有被遺棄的，都會拾起焚燒，如此多年，收拾完了許多的字紙?，F(xiàn)代作品中沿用此義，老舍《四世同堂》第二十七幕：“他又不愿看老人白白的去犧牲——老人的一家子已快死凈了！”“死凈”就是死完，與“走凈”的用法相同。

怪 叫俺哥，你咋回事，你攥著個票子不吭氣，這大哥，也怪好，你的錢掉五毛。

“怪”作程度副詞用，義為很、非常，南北朝時就有用例，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晉世王彪之，年少未官。嘗獨坐齋中，前有竹，忽聞有嘆聲，彪之惕然，怪似其母，因往看之，見母衣服如昔?！薄肮炙啤本褪欠浅Ｏ嗨啤Ｇ宕院蟮陌自捵髌分谐Ｓ?，《紅樓夢》第二十九回：“寶釵笑道：“罷，罷，怪熱的。什么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了?！贝藬ⅧP姐邀寶釵、寶玉、黛玉等人看戲去，寶釵稱天氣太熱，便不去了。又清·劉鶚《老殘游記》第十三回：“翠環(huán)歪過身子，把臉兒向著老殘道：‘鐵爺，我看你老的樣子，怪慈悲的，怎么就不肯慈悲我們孩子一點嗎？”“慈悲”原為佛教用語，指將人從苦難中拯救出來，這里泛指慈愛與悲憫。視頻中提及的“怪自由”、“怪大”、“怪好看”等詞中的“怪”都是程度副詞“很”的意思。例句中的“吭氣”也是一個方言詞，但比較容易理解，意思是說話，開口。

煅 你看老頭多不好，唱了兩句他就跑，你要跑，我要攆，攆到你家不嫌遠(yuǎn)，你要跑，我要煅，煅到您家你管飯。

聯(lián)系上下文可知，此處“煅”的意思和“跑”相對，和“攆”相近，義為追趕，攔截?！办选钡倪@種用法未見于各類典籍文獻中，據(jù)考查，其方言本字應(yīng)當(dāng)為“斷”?！皵唷庇袛r截的意思，唐·房玄齡等《晉書·劉隗傳》：“周嵩嫁女，門生斷道解廬，斫傷二人，建康左尉赴變，又被斫。”“斷道解廬”義為截斷道路，拆毀他人的房屋，“斫傷”義為“砍傷”。“斷”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還有趕、追趕之義，秧歌劇《慣匪周子山》第二場：“你姐夫，你姐姐，你婆姨叫人家斷跑了?！薄皵嗯堋奔礊橼s跑。

緊 兩塊錢，中國出，又不是外國的進寶珠，就算是外國進的寶，要飯的緊要要多少，何必跟俺瞎胡導(dǎo)。

“要飯的緊要要多少”在語境中意思是：我一個乞討要飯的，你就是任憑我要，我又能要到多少錢呢？“緊”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常用作任憑、聽任、縱使之義，《人民日報》2003年8月11日刊載了一篇標(biāo)題為《這邊財政吃緊，那邊“白條”緊吃——陽原縣公款吃喝令人憂》的文章，“緊吃”就是任意吃、使勁吃，“某某吃緊，某某緊吃”這一句式常用來諷刺官員、政府貪腐現(xiàn)象。其實在古漢語中也有這種用法，但不寫作“緊”，而是寫成“盡”字，讀作上聲。唐代已有記載和用例，《慧琳音義》卷二十七：“盡，任也，窮也。”唐人白居易《題山石榴花》詩：“爭及此花檐戶下，任人采弄盡人看?！睂懙氖嵌霹N花開在檐戶之下，隨風(fēng)輕擺，任憑行人觀賞。明清白話小說中也有用例，《西游記》第八十四回：“沖開門進來，唬得那趙寡婦娘女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關(guān)了房門，盡他外邊收拾。”此敘賊人沖進客店，趙寡婦母女倆嚇得關(guān)上了房門躲入里屋，聽任賊人在外邊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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