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初
[摘 要]章學誠“史德”說的內涵應當綜合學界幾種意見之長分析,它表達了史家在肯定名教前提內,如何以自己的本性特色最大程度地表述有意義的歷史的問題。章氏“史德”觀念中的“心術”以及“天”與“人”等重要概念是借用了理學分析框架,說明史家要在撰述過程中融入個性及資質,同時避免性情的做作與泛濫。在具體歷史寫作過程中,要“慎心術”和“養(yǎng)心術”,就是盡可能多方面地展現(xiàn)歷史事件因果,含蓄地表達褒貶抑揚,借以表達對歷史的難理解性的充分尊重。
[關鍵詞]章學誠;史德;天人關系;慎心術;養(yǎng)心術
在對章學誠史家素養(yǎng)理論中“史德”含義的探討中,學界目前形成三種主要觀點。一、客觀態(tài)度說。(1)認為章學誠主張史家在歷史寫作過程中要盡量克制主觀認識使得主觀最大程度地反映客觀事實。二、封建道德說。(2)認為它是要求史書以封建倫理綱常為指導準則的陳腐思想,旨在維護清朝統(tǒng)治。三、史家主體說。(3)認為這是強調史家主體在與歷史客體互動的過程中的核心地位和能動作用。三種解釋各有道理,隨著認識的深入出現(xiàn)了一些折中的說法(4),而在三種主要解釋內部也存在一些差異。客觀態(tài)度說和封建道德說看到了章學誠《史德》和其他文章中的“據事直書”和“君父大義”的字樣,但忽視了章氏學說的整體性和貫通性因而割裂了史德與章氏一系列重要觀點的聯(lián)系,封建道德說的一些觀點有教條和附會傾向。比較而言史家主體說理論見長且注意到了“史德”與章氏學說一貫性的協(xié)調。以往研究從材料上主要依據《史德》、《文德》、《習固》、《質性》等章氏理論文章而對章學誠史學實踐中體現(xiàn)的“史德”理論檢討較少;在對“史德”的理論分析上對“心術”、“天”、“人”等概念的界定的考實與從理學視角對這些概念的分析仍有拓展余地(5),對章學誠強調的“六義比興之旨”的例證也較少。本文認同“史家主體說”并試圖吸取前兩種觀點的合理成分,從章氏史學理論整體的貫通性視角出發(fā),把理學分析和實例論證結合對“史德”內涵有所新的揭示。
一、“心術”與“天”、“人”內涵析論
章學誠在《史德》首段肯定劉知幾“才”、“學”、“識”史家三長說與史學“文”、“事”、“義”三要素的重要關聯(lián):“非識無以斷其義,非才無以善其文,非學無以練其事”,但他認為在三長指導下的史學創(chuàng)作存在形式上的確是屬文述事凸顯宗旨,而實質上卻是似是而非的可能。他認為把文采、記誦、專斷當作良史的“才”、“學”、“識”是錯誤的,隨后他把劉知幾“有學無才”引作“有學無識”。(6)筆者認為這正是章氏有意識地把劉知幾以“著述成家”為良史標準的理論作為其未明言的“史識”進行批判,章氏以為劉氏之“識”只是“文士之識”而非“史識”,進而提出己之新解惟有“史德”之深層素質才能形成真正的“史識”。(7)章氏認為“德”乃著書者之心術,如魏收、沈約之史人人可見其卑劣品行,因而這類著者心術不在實齋討論范圍內。章氏焦慮的心術問題是除圣人以外的大賢君子都難免的修養(yǎng)未至純粹的狀況。他提出著述者心術的標準是“慎辨于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并勸人勉力為之。(8)理解“心術”與“天”、“人”的內涵是理解章氏“史德”說的關鍵。
從《史德》全文看,“心術”乃就史家及論史者雙方而言。末段言“養(yǎng)心術”提出“通六義比興之旨,而后可以講春王正月之書?!薄翱梢灾v”即說明論史者和著史者雙方都必須注意六義比興問題。(9)筆者遍檢《章學誠遺書》“心術”語句并推測其含義,認為“心術”在章學誠語境中應當是有關表面背后的真實本性的概念,道德是其基點但并非全部內涵。(10)下面舉出“心術”幾個層面含義的例子,有關道德的如:
擒盜而喜……蓋得情而喜,有傷于心術也。
仆嘗謂讀書作文,求為可知而已;揣摩而欲其必得,無是理也,而有害于心術。所謂定命無毫發(fā)增,而道德有邱山損也。
陽魏陰劉褒貶異,造奇蹈穢心術殊(自注:沈約魏收)。(11)
有關表面背后本質的如:
張湯嚴延年之徒,亦清苦自守士,然其心術尚可問耶?
夫不論心術,而但求體貌,則王通且擬六經,不較子史諸家為更進耶?(12)
有關真實的本性,筆者以為“心術”一詞用于評價表象和實質是否一致的場合,可以以章氏對戴震和袁枚的批評為例。章氏以為戴震“心術未醇”對于求學者頗有害處所以作《朱陸》篇。(13)按《朱陸》篇批評了“實為偽陸王卻自標朱學攻擊陸王”以及“實為朱學卻否認淵源攻擊朱子”的兩種門戶之見,其中對后者(戴震)的批評著眼點在于戴氏對朱子書面只有微辭然而口頭卻丑詆之;《書朱陸篇后》的批評除了指出戴震學術上的飲水忘源以外又臚列了戴氏在學界不同人群中的不同表現(xiàn)使人捉摸不定其究竟為何種學問;而《朱陸》指出朱子語錄大旨與其著作相合,因此朱子之學正是古人表里如一之學,章氏認為就以此標準(表里如一)來要求戴震也可見其遠不如朱子。(14)章益國由此推斷實齋論斷戴震“心術未醇”乃指戴震治學中未把自己的性情徹底貫徹。(15)筆者以為章益國所說得失參半,章學誠批評戴震“飲水忘源”,由此可知實齋不會贊同戴震無論在考證還是義理方面因為“貫徹性情”而與所受淵源決裂的態(tài)度。(16)章益國看到“心術”確指本性的一面但忽略了“心術”是受學術沿承框架(道德前提)限制的另一面。章氏對袁枚的批判邏輯亦可類推。章氏說“心術傾斜之無品文人”(17)招收學詩的女學生表面上是表彰她們的詩作實際“其心實大不可問”。(18)也反映了“心術”指外表與實質的統(tǒng)一性問題。
“心術”在章氏語境中又與風氣相關,章學誠明確表示當風氣盛行時,學者堅持本性所宜而不侚風氣以求名,則其心術可稱,諸如:
學者惟當慎辨于心術,欲其近實而遠名,則世風淳而天下享其利也。
好名徇人而忘己……則人品心術,皆無所取也。(19)
綜上可見章氏之“心術”是與個人獨立真實之本性有關的概念,道德和抵制外界干擾都屬其內涵,筆者以為章學誠追求的是在道德、名教框架內的個性的獨立的完滿的實現(xiàn)的理念,章學誠尊重權威和主張個性自由的矛盾心態(tài)于“心術”內涵中有所體現(xiàn)。(20)所以不難理解章學誠把“名教”作為著述的理所當然的前提:
夫立言于不朽之三,茍大義不在君父,推闡不為世教,則雖斐如貝錦,絢若朝霞,亦何取乎?。?1)
持章氏“史德”說為堅持封建綱常為史學指導思想的學者看到章氏“心術”的基點是名教范圍之內,而其問題在于“名教”問題不是章氏要重點探討的對象也不足以盡“心術”的全部內涵。(22)至于為何章氏把名教視作當然之前提,筆者以為章學誠固然以為綱常秩序的出現(xiàn)是“不得不然之勢”,但其出現(xiàn)是順應自然的,所以他又說:“天地自然之象,《說卦》為天為圜諸條,約略足以盡之?!倍兑住ふf卦》明說“乾為天,為圜,為君,為父”,因此這種血緣宗法在章學誠看來是理所當然、自然而然的“天理”。(23)而且從章氏推本《周禮》官師合一看,尊崇名教正是章氏“權威主義”傾向的必然結果。(24)因此名教已經融化在章學誠的血液中不成為問題了。(25)
從“心術”一詞表示的概念范圍產生的問題是:為什么要堅持獨立的真實的本性,堅持它與“史德”有什么關系?這就要繼續(xù)分析《史德》篇第二段引發(fā)的“天”、“人”內涵及其之間關系。首先需要考察“天”、“人”概念。章學誠指出雖然人人都知道善善惡惡、褒正嫉邪,但仍要考慮心術,因為“天”“人”參雜于心術之中,其端緒之精微以致并非想當然的辨別力就足以依靠。(26)筆者考章氏相關文字中“天”、“人”的含義,認為“天”取“自然”義而“人”取來自于天但稟賦不純粹且有偏私之性之義。試舉幾處例證:
朱先生(朱筠)曰:科舉何難,科舉何嘗必要時文?由子之道,任子之天,科舉未嘗不得。
嬰孩不滿一尺,而面目手足無一不備,天也。
善為教者,達其天而不益以人,則生才不枉,而學者易于有成也。(27)
這些充分表明“天”乃自然稟賦之義,章益國以為是“天性”、“天質”,筆者以為仍有未盡之意。章學誠說:
近撰《史德》諸篇,所見較前有進,與《原道》、《原學》諸篇足相表里。(28)
也就是說宗旨上《史德》與《原道》、《原學》這些章氏史學本體論性質的文章相發(fā)明。而《原道》、《原學》宗旨章氏有清楚論述:
鄙著《原道》之作,蓋為三家(考訂、義理、文辭)之分畛域設也……故知道器合一之故,方可言學。道器合一之故,必求端于周孔之分,此實古今學術之要旨……《原學》之篇,即申《原道》未盡之意。其以學而不思,為俗學之因緣;思而不學,為異端之底蘊。(29)
章學誠《原道》、《原學》描述了三代道器合一的知識圓滿狀態(tài)逐漸崩潰并走向后世道器分離出現(xiàn)義理、考據、辭章三種不完全知識形態(tài)形成風氣循環(huán)與門戶對立的狀況的歷史。倪德衛(wèi)以為《史德》恰好解釋了這種病癥的由來,對筆者下面的分析很有啟發(fā)。(30)筆者以為《原道》與《史德》篇之“天”意義相通:
道之大原出于天?!兑住吩唬骸耙魂幰魂栔^道?!笔俏从腥硕酪丫咭病#?1)
也就是說陰陽運動產生之際道就存在了,因此道是自然而然產生的,“天”即道即自然即事物內在依據,章益國以為“天”指天性不能用來解釋《原道上》“道之大原出于天”。
筆者認為應當通過章學誠的質性論來分析“人”的特點與“天人關系”。先看性之形成,章學誠以為“陽變陰合,循環(huán)而不窮者,天地之氣化也”。陰陽互動循環(huán)不已,其表現(xiàn)就是“氣化”即天賦予萬物以資性和形體的過程故而人生所稟有得自于天者。而“人之異于物者,仁義道德之粹,明物察倫之具,參天贊地之能,非物所得而全耳?!比擞兴锼鶡o的道德聰明和改造自然的能力但知覺運動和心知血氣卻與他物無別。(32)人類生而有“三德”的分別,對應儒家人格概念中的中行、狂、狷。(33)“人秉中和之氣以生,則為聰明睿智”即“三德”之“正直協(xié)中”即“中行”,只有圣人才能保持這陰陽適當?shù)拇馊辉獨?。其余人秉氣之陰陽有所偏勝因此本性即“狂”或“狷”,只是生稟有厚薄,但“各有所至,亦各有所通”即經過努力是能通向道的。上古時代人生秉性不出“三德”。孔子所處時代已不得中行,可見絕大多數(shù)人秉性必有所偏。(34)章氏以為人之秉性體現(xiàn)于陰陽之氣化,“天著于人,而理附于氣”(35)。吳懷祺先生指出章學誠把“氣”引入心學從而修正了心學對筆者大有啟發(fā),只是吳先生沒有展開。(36)王陽明打通了心、性、理、氣的界限建立了完全的一元本體論:
理者氣之條理,氣者理之運用;無條理則不能運用,無運用則亦無以見其所謂條理者矣。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安可以形象方所求哉?
氣亦性也,性亦氣也。(37)
王陽明“氣”論基礎在于本心良知,“氣”化成萬物,章學誠卻沒有把由良知而生的“氣”作為世界形成的質料因。(38)章學誠在成全本性的問題上把心學“氣”論進行完善。他認為人性本靜而人感物而動,所感之發(fā)即為性之體現(xiàn)。人生于天地陰陽循環(huán)之中不能擺脫外物陰陽盈虛消息的影響,于是產生了合陽剛之氣與合陰柔之情,情自性生而才由氣出且才情依附于血氣,如果不采取手段氣、情就會放縱恣肆損害各自合陽剛與合陰柔的性質“昆陰昆陽”、“毗陰毗陽”。這種損傷憑借血氣侵入心知循環(huán),至于發(fā)為文辭害義違道仍難以自覺,于是人性純真之三德因后世人心不古而被遮蔽,鄉(xiāng)愿、偽狂、偽狷的偽性之人層出。如果對非由純真本性(三德)所發(fā)的似是而非之學(鄉(xiāng)愿、偽狂、偽狷)不加辨析,終究會埋沒三德以致永遠不見古人大體。(39)因為圣人難得,所以大賢以下都要保全本性(三德)以防止其流失入偽。
章學誠認為成全本性途徑有二:從個體來說是學習,從外界來說是禮樂制度的教化。章學誠積極評價了學習的作用:
道,公也;學,私也。君子學以致其道,將盡人以達于天也。人者何?聰明才力,分于形氣之私者也。天者何?中正平直,本于自然之公者也。故曰道公而學私。(40)
這段話充分表明“學”是溝通“人”與“天”的中介,“人”稟賦的資質具有偏狹性“分于形氣之私”,“天”自然而然為公正之大全。學習的目的就是揚棄人的偏狹性,獲得無限之天的大公中正的品質。學習的內容是什么?他認為天賦人以仁義禮智“天德”之性和五倫之天位,把天德貫徹于天位上,即便在未與物交隱微之地已有無過不及的中和境界即“成象”。人平日體象事至物交恰如其準而赴之就是通過在形下之器的鍛煉獲得形上之道的“效法”即為“學習”。這種學習是針對眾人本性容易陰陽損傷狀況癥狀下藥,“剛克柔克”以成本性。(41)學習還需要外界禮樂教化,章氏認為三代先王把握了人性感物而動以及秉性有偏的特點,于是制作禮樂“以養(yǎng)性于和節(jié)之中”,同時“絕地天通”建官分職、官守其法、官師合一把民眾納入制度化軌道。這種狀況下人人安于官守而無出位之思,本性所發(fā)中節(jié)因而得到成就。(42)內在學習和外在禮樂對于先知先覺的圣人來說是相通的,他們能謹慎對待陰陽的盈虛消息,對自身感物而發(fā)之情能夠品節(jié)之,于是禮樂產生,章氏認為這是合乎陰陽運動的自然規(guī)律。(43)對于不自知成象之準的人就需要先知先覺隨才成就,使之自悟成象準的。三代官師合一局面瓦解,后人性無所養(yǎng)于是私著始出而性受到外界誘惑,所發(fā)之意氣就樂為聲名。于是在學習之外君主憑借駕馭天下之術對人約束調節(jié)使人性有所復歸,因此君主權威作為三代外在禮樂制度的延續(xù),成為后世成全本性的途徑之一。(44)
由上可知,章學誠認為“人”的特點在于都稟賦了天德之性,具體資質分為中行、狂、狷三德,但人因感物而發(fā)產生的氣情容易失控導致本性的遮蔽以致呈現(xiàn)“偽性”特征?!妒返隆肥锥窝粤际繁仨氁斏鞅婷魈烊酥g的關系,“盡其天而不益以人”?!氨M其天”章益國以為貫徹天性(45),筆者認同之并有所補充?!疤臁敝溉松械淖匀惶斓潞唾Y質(三德),“盡其天”中除知識論意義外還有道德因素。對天性的發(fā)揮必是基于資性所近和時勢所迫造成的意之不得已,如此才做到自然。(46)章氏發(fā)展王陽明心學完完全全實現(xiàn)本性的“致良知”理論而把它理解為完全實現(xiàn)天賦資性(道德是其一部分),它是超道德而不是非道德的?!安灰嬉匀恕焙芏鄬W者已引《莊子·山木》:“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為最早出處,但這個“人”究竟指何種范圍的“人”尚需深析《史德》第二段。
第二段實際圍繞史書書寫中主體性的貫徹問題展開。前二句談是非善惡的辨別實與《習固》篇相發(fā)明?!读暪獭放u的是一種不經過獨立思考就接受定論的主體性喪失的情況,它會導致門戶之見。(47)而《史德》章氏指出正是因為在心術中“天”“人”相參的端緒細微,所以是非善惡的辨別不是憑借想當然的思維方式就能解決的。筆者以為之所以心術中有天有人,因為本于《禮記·樂記》:“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后心術形焉。”可知心術可見人之性情,又據朱子所發(fā)展的張載“心統(tǒng)性情”理論:
性只是理。氣質之性,亦只是這里出。若不從這里出,有甚歸著。如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道心固是心,人心亦心也。橫渠言:“心統(tǒng)性情?!保?8)
朱熹“心統(tǒng)性情”的一個含義是心包含性情二者,道心、人心皆在心中。這種思維方式筆者以為適用于分析《史德》。因此章氏“心術”相當于“心”作為一個“容器”包含“天”“人”二者。(49)下文講史家在對待史事的得失是非和盛衰消息時會產生氣和情,史文氣昌情摯為最佳但此時卻要辨明其中的“天”“人”。章氏認為合于理的氣、本于性的情是“天”,同時氣、情具有獨立于理、性的自由這就屬于“人”。理、性當是同等概念指自然本體,感物而發(fā)合于性理正符合《禮記·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的中和境界因此是“天”。而氣、情具有能夠違背性理的屬性是符合理學本體論的:
氣雖是理之所生,然既生出,則理管他不得。(50)
在章氏亦有言:
心之所同然者,理也,義也。然天下歧趨,皆由爭理義,而是非之心,亦從而易焉。豈心之同然,不如耳目口鼻哉?聲色臭味有據而理義無形,有據則庸愚皆知率循,無形則賢智不免于自用也。(51)
章氏認為確實理義是人心所同的原則,但理義不像實在之物人人皆可依據,是無形的因而任何人都不免于自我判斷進行抉擇,所以出現(xiàn)了對理義的分歧和是非的多樣化。這說明章學誠認為盡管天賦人性但現(xiàn)實抉擇卻是要由人自由選擇的,秉性不能決定人的表現(xiàn)。章氏認為史義來自“天”而史文由于生稟所限只能靠人力書寫,這時存在前文分析的如果缺少學習的把持,人的氣情就會沉溺遮蔽本性,以致史文害義違道猶不自知。章氏以為氣勝情偏就是動于天參于人。
在分析方法上,章學誠受理學影響很大。如有關“氣”、“情”的作用在理學中可找到依據:
心如水,性猶水之靜,情則水之流,欲則水之波瀾,但波瀾有好底,有不好底。(52)
合理的氣、情與違理的氣、情可比作水之流與水之波瀾。又心術中“天”“人”相參類似于理學心中兼有“人心”“道心”的論斷:
此心之靈,其覺于理者,道心也;其覺于欲者,人心也。(53)
心術中“天”、“人”可分別對應“道心”、“人心”,表示容易把握本性和氣情的能力。以上從理論角度分析了“心術”與“天”“人”的概念及其關系,“心術”以道德為前提的獨特的個性,“天”是自然稟賦的資質,“人”是不穩(wěn)定的把持性情的能力?!氨M其天而不益以人”當指在道德框架下充分實現(xiàn)資質與個性,同時避免性情的做作與泛濫。可見章學誠把中國史學傳統(tǒng)中的名教因素順暢地納入其知識論中,并以理學演繹方法表達了史家主體性的貫徹對于史書編纂的重要意義。正因如此,學界產生了對史德“封建道德說”和“史家主體說”的分歧,筆者以為應當站在后說基礎上吸納前說更為符合章氏本意。但章氏對客觀態(tài)度說持論的記事真實是怎樣態(tài)度,史家的個性具體在寫作中是怎樣表現(xiàn)的,接下來要討論。
二、“慎心術”與“養(yǎng)心術”涵義析論
“慎心術”與“養(yǎng)心術”實際都是指如何把持心術,保全并實現(xiàn)本性的方法論問題?!吧餍男g”于章文主要指史文書寫中的敬恕平正之功,“養(yǎng)心術”則指史家對《詩》六義比興的主旨的涵養(yǎng)。前者學界分析已詳,這里簡單概述?!妒返隆分赋鍪肺谋仨毥逯鷼夂颓椴拍艽騽幼x者,這在章氏他文中亦有見:
人之所以異于木石者,情也。情之所以可貴者,相悅以解也。(54)
即“情”亦為人所稟賦區(qū)別于無生命者的重要因素,它作為性之動打通個體間心靈聯(lián)系,由此可見章氏肯定“情”的整體意義。章氏認為氣、情于燕居虛置之時都是平正的,但由于感物而發(fā)容易溺失因此要把持住情氣,使之仍歸平正如此所發(fā)之氣情皆為合于性理的。章氏認為“天”“中平正直”(55)所以本性感物而發(fā)的氣情只要是平正的就是合乎“天”之自然的。章氏認為把持住情氣就要學習,“學也者,凝心以養(yǎng)氣,煉識而成其才者也?!保?6)學習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讀書廣識,充積義理。(57)章氏認為讀書內容也包括“非圣之書”,其原因從章氏推本周官的思維方式看“非圣之書”當為官師分離后“思而不學”的異端之學的變形,從其本于王官之學又迥異王官之學的特征中可吸取教訓從而使著述“是非不謬于圣人”。(58)章氏認為做到氣情平正的方法在于“持敬”,即控制氣使免于放縱,則文辭從容調整恰到好處地表達史事,這種“敬”是超乎道德的。(59)
關鍵的問題是“養(yǎng)心術”的解析,筆者以為章氏意在周全地考察背景后含蓄地表達事實評價?!傲x比興”本于毛詩《大序》及《周禮·春官·大師》,其含義指用委婉連類的手法表達本意。(60)后世之解釋基本不違此意。(61)而章學誠“必通六義比興之旨,而后可以講春王正月之書”亦是淵源有自:
《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圣人誰能修之?(62)
章氏據《左傳》體悟到《春秋》作為圣人所修之史書其表達方式的委婉隱微應當成為史家之法式。為何章學誠主張史書的委婉表達學界探討較少,筆者以為柳詒徵先生于《國史要義·史德》篇的演繹對分析此問題大有啟發(fā)。柳先生推本周禮“官師合一”下的古史官兼?zhèn)淇夹攀聦嵑偷赖陆袒碾p重使命,歷史主義地分析出中國史學是具直書與名教二重特征的。但史家必須以愛知其惡、憎知其善不泥一偏的心術全面考察事實背景和人物事跡本末,才可以把直書與名教統(tǒng)一,如此的史文一定是“勸懲之旨,在讀者深思而自得之?!保?3)柳先生指出章學誠“史德”蓋即此義。(64)按章學誠對官師合一確有“道藝于此焉齊,德行于此焉通”的評價。(65)章學誠也強調過直書和勸懲呢:
夫據事直書,善惡自見,《春秋》之意也。
《春秋》譏佞人。
善惡懲創(chuàng),自不可廢。(66)
史學的這種求真與致用的雙重意義在章氏看來是統(tǒng)一的:
(舊《永清縣志》)是不但賓主倒置,抑亦未辨于褒貶去取,全失《春秋》之據事直書也。(67)
然而章氏根據《春秋》謹嚴之旨對史書論斷問題采取審慎態(tài)度,認為史論若非前人未發(fā)的卓見而只是老生常談或標新立異反成贅文,至于臨文必以“嗚呼”為感慨時世則是不本性情觸發(fā)而湊合事理。(68)章氏以為如《元史》修纂排除論贊的做法亦非公是之道,他主張效法《春秋》“議而不斷”以平和之氣書寫論贊。(69)章氏沒有貶低史論的地位,他希望把包括史論在內的列傳之文用《詩》之比興的形式含蓄地表達出來。那么,如何理解章學誠主張的審慎地含蓄地闡發(fā)歷史評論70的態(tài)度呢?這與章氏對歷史可理解性以及如何表述歷史的思考密切相關。
章學誠認為歷史的可理解性是建立在事與理的結合程度上的,事理結合愈緊密歷史便愈易理解。他認為官師合一、治教合一從而道器合一的三代是事理合一的理想狀態(tài)。三代官師合一,學者所學即為國家政制,理論與實踐緊密結合“事理合一”。71這種治教合一的專家之學是表里如一之學,所想與所表達相符,學問傳承中文字無法表達的部分因為親歷熟習官司掌故可以自然領會。民間通過吟誦《詩》表達中和的情志,歌詠升平并無隱而不彰之意?!笆吕砗弦弧睅怼把砸夂弦弧薄#?2)這種盛況在周末崩潰,太師太史陳詩觀風執(zhí)簡奉諱的職責廢棄,賢人抱負之隱憂只能以詩之微言表達,圣人對秩序的關心只能寄托于《春秋》謹嚴的予奪。自此詩才史學因為不當其位故而對其著述灌注委婉之意成就了大量文采飛揚的不朽之作,然而言意乖離卻成為無可奈何的趨勢,因而想理解作者本意要比三代更加困難。(73)章氏又認為人性的局限使論者論斷去作者本意益遠。自官師合一局面瓦解后,人原本因職守所規(guī)范的聰明才智失去了外在的限制,人性有偏的特征不可免地暴露,于是各自滋長了自以為是的傾向。(74)前文分析的人有自由選擇的能力,再加上因為書寫工具的改進造成的讀書魯莽,因此也不可免地造成因為“義有主客”從而穿鑿附會作者本意的情況。章氏舉例如屈原之《東皇太一》、《橘頌》等作品本無深意,世人不明大義卻于具文附會曲解為思君疾惡。(75)對待言意乖違章學誠主張用直覺與古人共情直接把握古人本意,“蓋謂道同而德合,其究終不至于背馳也?!保?6)
章氏還發(fā)現(xiàn)歷史背景也構成理解歷史的關鍵。他認為后人雖讀古人之書,但不了解古人是在怎樣的時代和遭遇下抱何種目的發(fā)出的言論,“有所為而言者,雖有子不知夫子之所謂,況生千古以后乎?”這種言論能否作為證據是值得懷疑的。即便是同一言論,因原發(fā)言者動機有異,所謂“東走雖同,其東走之情則異”單純憑借此言論也不能發(fā)現(xiàn)古人之意。章氏認為對古人境遇沒有同情或有類似遭遇的共感是不可能理解古人的,“有其理者,不必有其事;接以跡者,不必接以心。”(77)何況存在以成敗論英雄的例子比比皆是。(78)章氏舉淮南王劉安為例。章氏認為他人以為的淮南王溺于富貴所以其書誕漫華侈的評價不能盡《淮南子》之意。他認為西漢七國之亂后中央嚴控藩國,劉安是罪人之后且漢武帝多猜忌,又觀《漢書》伍被公孫弘之攻訐可知劉安四十多年諸侯王生活日日如坐針氈于是他想用漫誕文章掩飾自己的不安。(79)這表明章學誠主張對歷史進行具體的原始要終的了解后再評價其中特定的人和事??傊?,章氏認為作為變動中的自我去評價變動中的歷史是相當艱巨的。(80)
章氏認為表述歷史的典范就是理寓事中,“理”只能在事情的展開中得到呈現(xiàn)。他認為著述或者為陰德之事溯已往的述事,或為陽德之理闡方來的明理,而一陰一陽之運動是道,所以著述的最佳形式就是“述事而理以昭焉,言理而事以范焉?!保?1)歷史著述就是陰陽運動的表現(xiàn)。(82)章氏認為古史本無議論,史論如果有就必須切合史事否則就是離器言道被闡發(fā)得愈支愈離甚至導致異端邪說乘機而入。(83)所以在章看來史文最好是通過完完全全地展現(xiàn)史事的實際情況及其本末過程,則善惡自然默含其中。綜上正因為客觀事實未必如論者之想當然“非是區(qū)區(qū)之明所可恃也”,論者所發(fā)很可能動機雖好但結果卻是不合情理的,所以“好善惡惡之心,懼其似之而非”,因此平日要養(yǎng)心術。(84)在方法上要為知人論世之學,知人之美亦要知其惡“古人敘一人之行事,尚不嫌于得失互見也”,具體分析歷史環(huán)境“因地因時,別而擇之,斯為論世。”(85)如何“養(yǎng)心術”呢?這就要對章氏的“據事直書”與“六義比興”的關聯(lián)仔細研究。前面引文“據事直書”中有“褒貶去取”的字眼,既然是“據事直書”為何也要有“去取”,難道“直書”不是書寫全部的歷史么?
倪德衛(wèi)指出史家最重要的是展示他對事物總體的直覺,并把題材各部分形成有機整體,因此史文必須且只能涵蓋所有有意義的史事,甚為洞見。(86)章學誠強調別識心裁的一家言的史著,其“直書”是服從于“史義”宗旨的?!妒返隆分笆分x出于天”的緣由,柳詒徵先生以為其本于董仲舒“道之大原出于天”和《春秋繁露·玉杯》“人受命于天,有善善惡惡之性”得出史家以受命于天之善善惡惡之性治史,甚為有見。(87)筆者以為既然“天”屬于“心術”范疇,據前文所析其自然有名教涵義故而“史義”亦當以名教為前提。這在章學誠亦有言:
紀傳之體判如方圓水火之不可相混,乃是史文體例有然,而非有關于尊卑褒貶之義法也。(88)
關于具體的“史義”內涵,章學誠有一段酣暢的論述反復被引用:
史之大原,本乎《春秋》。《春秋》之義,昭乎筆削。筆削之義,不僅事具始末,文成規(guī)矩已也。以夫子“義則竊取”之旨觀之,固將綱紀天人,推明大道。所以通古今之變,而成一家之言者,必有詳人之所略,異人之所同,重人之所輕,而忽人之所謹,繩墨之所不可得而拘,類例之所不可得而泥,而后微茫杪忽之際,有以獨斷于一心。及其書之成也,自然可以參天地而質鬼神,契前修而俟后圣,此家學之所以可貴也。(89)
也就是說“史義”之典范是“《春秋》筆削之義”?!肮P削之義”的目的是經世明道,具體表現(xiàn)為對史料的有自家本性特色的獨斷去取,以自由的精神超越形式限制而成一家之言。那么,以不違名教為前提的別識心裁之史著固然直書史事然而未必是全部史事,而且不完全出于名教考慮。章學誠認為乾隆時期秩序穩(wěn)定因而不存在直書批判的問題,從晚年上書批判朝政看出章不缺少斗爭勇氣,因而持史德封建道德說者的批判不合理。(90)持“史德”為客觀態(tài)度說者的問題在于只看到章氏“據事直書”的表述,而沒有深入其史學理論內在邏輯進行分析。
章學誠認為史書中融入“六義比興”的表達形式,的確是出于“史義”考慮的:
人物列傳,必取別識心裁,法《春秋》之謹嚴,含詩人之比興。(91)
章氏認為以本于有為而發(fā)的比興抑揚詠嘆的形式能夠使史文展現(xiàn)難以表達的情感,進而使書寫的史事和蘊含的義理也產生至情,如此能夠打動讀者“由情而恍然于其事其理”從而流傳久遠,同時比類參觀可使讀者舉一反三獲得無限啟發(fā),“興起好善惡惡之心”實現(xiàn)道德教化目的。如果單獨解釋義理指示情事,枯燥無味反而讓人疏忽。(92)他又認為史論要具《詩》教特色,會使看似淺近的文章產生深遠的意味,使激越的情感和嚴肅的旨趣產生平緩的效果,語無褒貶而意有抑揚,以無多之篇幅使人得意忘言。(93)章氏主張史文采用《詩》之比興乃是在形式上意境上的效法,不是說史文寫成詩的形式。(94)就比興委婉暗指的手法,章氏概括了一些方法。以評論時代鑒別民風為論世之學,以同時代的相比照而附出的均衡編列為類次之法,以言意內部變化的張力為予奪之權如在人表中有名而列傳中無名便見褒貶之意,以一事在各處敘述的詳略之別和異才忽列一處為品節(jié)之理如屈賈、老莊合傳而非按時代排列便是別有命意。(95)章氏對史文含蓄的表達是與《春秋》“議而不斷”審慎論斷的思想一致的,如他不贊成像《新五代史》盡以品目概人的做法,認為朝代改易之時的是非要留到后代才能做定論,故贊成《新五代史·唐六臣傳》和《宋史·周三臣傳》這種兼顧本朝國諱與前史是非之平的史家心裁。讀者只能意會作者褒貶之意、無限地回味歷史,但作者并不流露出褒貶的傾向,這也體現(xiàn)了章學誠對歷史可知性、可理解性和人類價值相對性的保守謹慎的態(tài)度。(96)柳詒徵先生引惲敬《古今人表書后》可與此互相發(fā)明。惲敬認為班固自不能以本朝人差等本朝君臣故次古人以表今人如秦始皇列第六等則漢高、武帝可知。由讀者“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即由反復深思后的直覺一下子把握住史家通過直覺意識到的有意義世界的整體,在章學誠看來歷史的意義就在這種“心領神悟”中不斷被闡發(fā)出來也就是用“史意”把握“史義”。(97)
通過章實齋“知人論世”的史論特點也能體會到他對歷史可知性的敬畏之心。“知人論世”當為“六義比興之旨”的內在規(guī)范。(98)章學誠史論的特點是原始要終地考察背景中的特定人、事,知其美又不諱其惡,論斷有余地而不絕對。如他對吳縝的評價。王明清《揮塵錄》以為吳氏輕佻故不被歐陽修所用于是吳氏著《糾謬》報復,晁公武以《糾謬》一事失檢遂謂吳縝所糾多誤不能作文。章氏認為《糾謬》整體高明只是偶有失誤就橫遭晁氏指責太不公正,歐陽修不能用這樣的校讎人才則其參與修史者可知。(99)如他對元結的評價。洪氏以謂其《元子》悖理害教,章氏認為元氏高才卻浮沉于世不得志到晚年始達,則其壯年憤世嫉邪當本于屈《騷》之感激怨懟,而以莊周寓言表達出來。(100)章學誠以為是非都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確定的,如果條件變化,主觀以為的是非就會不符合真實。因此章學誠講“據事直書”涵義更可能是要展示史事的來龍去脈,展示歷史本來是如此的,是非要由讀者通過作者的心裁手法慢慢體會而不可以言傳。(101)仍以柳詒徵先生所舉惲敬讀《史記》為例,其《讀張耳陳馀列傳》以為貫高為其君王試圖刺殺高祖不成,為營救故主挺身而出最終自殺一事太史公斷之僅僅是“當此之時,名聞天下”而已。深意是什么呢?惲敬以為由此可知漢初臣只知有己之家國而不知有天下乃是大亂之道,盡管貫高事跡可歌可泣但君子并不許之。(102)章學誠意識到了以正常經驗思維把握歷史可能并不準確,所以他說辨明善惡的心思患在似是而非,主觀以為之真實未必是歷史之真實。由此可對《史德》末段稍作分析?!叭收咔橹眨x者氣之遂”所指情、氣的最佳狀態(tài)是仁、義。后文講屈原、史遷深明六義比興之旨,雖有感慨窮遇之情但其文皆為“至文”,恰到好處地表達了他們抗懷三代之英的志向,并沒有違背君父大義。章氏認為讀者之心不平自不能明《春秋》筆削之義“史義”,以己意附會《騷》、《史》以為是謗君訕上。章氏的深意是強調讀者必須有作者的“養(yǎng)心術”和“慎心術”方可以“心知其意”完成史學這種默喻意義的互動過程。至于知人論世之法,章學誠說:
君子論世知人,則于終始出處之間推微知著,由顯測潛。(103)
章學誠同樣提出八種史事采擇之法正與此“論世知人”的方法相發(fā)明:
採擇之法,不過觀行而信其言,即類以求其實,參之時代以論其世,核之風土而得其情,因其交際而察其游,審其細行而觀其忽,聞見互參而窮虛實之致,瑕瑜不掩而盡抑揚之能。八術明,而《春秋》經世之意曉然矣。(104)
有學者以“理性主義說”解“史德”,如梁繼紅。她發(fā)現(xiàn)了朱氏椒花唫舫抄本《章氏遺書》中《周書昌別傳》后面一段其他一切章氏著作版本所無的“自記”,此文與《史德》同年寫成。茲引如下:
此傳文豪而氣蒼以涼,較前似有進步,所幸理尚勝耳。夫生平不離文墨,習久安得便無進機,學子類然不足喜也。晚歲文章貴于理勝,不欲以情勝耳。道力不進,閱涉滋多,過去未來橫生感慨,所為易以情勝者也。文辭豈必不佳而蕭見于筆端,則才為血氣所乘,而道力微矣。此皆近年閱歷有得前人所未發(fā)者,后學不可不知之也。
梁繼紅以為《周書昌別傳》中多分析說理之文遂以為史家理性地敘述“事”且闡發(fā)史義,分析道理為“史德”全部內涵。(105)筆者以為有嫌籠統(tǒng)。這段自記是符合筆者本文從史家主體性角度的分析的,所表達的仍是以平和的態(tài)度以本性應有之情展現(xiàn)古人生平。整體理解章學誠“史德”說,可見他處理的是名教世界內史家主體在書寫歷史時的堅定性問題,“慎心術”和“養(yǎng)心術”都是為辨明史事的意義需要史家進行的具體的修養(yǎng)方法,史家以平和的態(tài)度,通過別出心裁的形式展現(xiàn)他直覺到的有機的歷史整體,“史德”與“史義”是密切關聯(lián)的。學界既有三種看法都看到“史德”說中某一部分而沒有照顧好章氏學說的整體結構,結合三者之長庶幾近于章氏本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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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白壽彝:《中國史學史論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
[11]余英時:《論戴震與章學誠:清代中期學術思想史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版
[12]南開大學《中國歷史與史學》編輯組主編:《中國歷史與史學——祝賀楊翼驤先生八十壽辰學術論文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
[13]柳詒徵:《國史要義》,世紀出版集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14][美]倪德衛(wèi)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15][日]山口久和著,王標譯:《章學誠的知識論——以考證學批判為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16]杜維運:《清代史學與史家》,東大圖書有限公司1984年版
[17]許倬云:《求古編》,聯(lián)經出版公司1982年版
[18]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編:《章學誠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
[19]羅炳良:《傳統(tǒng)史學理論的終結與嬗變——章學誠史學的理論價值》,泰山出版社2005年版
[20]倉修良、葉建華著:《章學誠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
注釋:
(1)代表性的有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第二章,引自《梁啟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800頁;何炳松:《章實齋先生年譜序》,胡適:《章實齋先生年譜》,引自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7),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5頁,第86頁;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五),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505—506頁;[法]保爾·戴密微著,孫業(yè)山、王東編譯:《章學誠及其史學》,牛津大學出版社1961年版《中日史家》第10章,引自《歷史教學問題》1996年第4期。白壽彝:《說六通》,引自白壽彝:《中國史學史論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292頁。
(2)代表性的有柴德庚:《試論章學誠的學術思想》,引自氏著《史學叢考》,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06—309頁;余英時:《章實齋與柯靈烏的歷史思想——中西歷史哲學的一點比較》,引自氏著:《論戴震與章學誠:清代中期學術思想史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版,第257頁;喬治忠:《章學誠“史德”論思想評析》,引自南開大學《中國歷史與史學》編輯組主編:《中國歷史與史學——祝賀楊翼驤先生八十壽辰學術論文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199—211頁。
(3)代表性的有柳詒徵:《國史要義》,《史德第五》,世紀出版集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95—121頁;[美]倪德衛(wèi)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58頁—177頁;章益國:《章學誠“史德”說新解》,《學術月刊》,2007年12月第39卷12月號;[日]山口久和著,王標譯:《章學誠的知識論——以考證學批判為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50頁;楊遇青:《德性視野中的文學書寫——章學誠<文史通義>中的德性與文學關系論釋》,《寧夏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
(4)較為顯著的是把客觀態(tài)度說和史家主體說有所綜合提出“史德”是一種理性主義的立場,強調史家對自身情感的克制,如杜維運:《清代史學與史家》,東大圖書有限公司1984年版,第355—356頁;許倬云:《說史德》,引自氏著:《求古編》,聯(lián)經出版公司1982年版,第588—590頁;梁繼紅:《章學誠學術研究》,北京大學2003年博士學位論文,第98—99頁。也有把客觀態(tài)度說和封建道德說結合的觀點,如施丁:《再談章學誠的“史德”論》,引自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編:《章學誠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
(5)比較明顯運用理學方法分析“史德”的是喬治忠:《章學誠“史德”論思想評析》,但筆者對其結論并不認同。持“史家主體說”的學者對這點運用較少,如章益國、山口久和強調史家個性或者史家不受外界干擾的知識契機的重要地位,但其依據卻更多是西方近代以來歷史哲學的觀點,忽視了章學誠生活的學術環(huán)境占統(tǒng)治地位的哲學理論是宋明理學。山口久和以為章學誠使用宋學分析方法表達了知識論因此與宋學貌合神離筆者比較贊同,但關鍵是要對章學誠在《史德》中表達的理學分析過程進行理學式的揭露。
(6)劉知幾關于史家三長說見歐陽修、宋祁著:《新唐書》卷132《劉子玄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522頁。
(7)劉知幾撰,浦起龍釋:《史通通釋》,卷20,《忤時》:“古者刊定一史,纂成一家,體統(tǒng)各殊,指歸咸別。夫《尚書》之教也,以疏通知遠為主?!洞呵铩分x也,以懲惡勸善為先?!妒酚洝穭t退處士而進奸雄,《漢書》則抑忠臣而飾主闕,斯并曩時得失之列,良史是非之準,作者言之詳矣?!鄙虾9偶霭嫔?978年版,第591頁。關于章氏修改劉知幾“有學無才”的原因,筆者綜合山口久和、羅炳良的說法,參見[日]山口久和著,王標譯:《章學誠的知識論——以考證學批判為中心》,第166頁注16,羅炳良:《傳統(tǒng)史學理論的終結與嬗變——章學誠史學的理論價值》,泰山出版社2005年版,第221頁。
(8)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五《史德》,見《章氏遺書》卷5,引自《章學誠遺書》,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40頁,下引此書版本同。
(9)施丁先生已提出“心術”指讀史者與著史者雙方,見施?。骸对僬務聦W誠的“史德”論》,引自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編:《章學誠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又見倉修良、葉建華著:《章學誠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85頁。
(10)“心術”一詞見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書朱陸篇后》,內篇五《史德》;外篇二《<唐書糾謬>書后》;《文集》三《記捕盜二事》,四《庚辛之間亡友傳》,七《與定武書院諸及門書》;《湖北通志檢存稿》二《復社名士傳》;《外集》一《為鄭翰林虎文撰沈母朱太恭人序》,《丁巳歲暮書懷投贈賓谷轉運因以志別》,二《與胡孚中兵部》;《丙辰札記》;《評沈梅村古文》,《與邵二云論文》;《與史氏諸表姪論策對書》,見《章氏遺書》卷2,卷5,卷8,卷18,卷19,卷22,卷25,卷28,卷29;《外編》卷第3;《補遺》;《章學誠遺書佚篇》,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6頁,第40—41頁,第69頁,第188頁,第191頁,第223頁,第264頁,第308頁,第316頁,第337頁,第388頁,第390頁,第392頁,第395頁,第613頁,第614頁;第648頁。
(11)章學誠:《文集》三《記捕盜二事》,七《與定武書院諸及門書》;《外集》一《丁巳歲暮書懷投贈賓谷轉運因以志別》,見《章氏遺書》,卷18,卷22,卷28,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88頁,第223頁,第308頁。
(12)章學誠:《外集》一《為鄭翰林虎文撰沈母朱太恭人序》;《丙辰札記》,見《章氏遺書》卷28,《章氏遺書外編》卷3,第308頁,第395頁。
(13)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書朱陸篇后》,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6頁。
(14)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朱陸》,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5—16頁。
(15)章益國:《章學誠“史德”說新解》。
(16)學界久已達成清代漢學許多成績都導源于宋學的共識。
(17)據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五《詩話》、《婦學》等多篇文字不難推定章氏攻擊之“無品文人”當是袁枚。見《章氏遺書》卷5,引自《章學誠遺書》第43—49頁。
(18)章學誠:《丙辰札記》,見《章氏遺書外編》卷3,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88頁。
(19)章學誠:《湖北通志檢存稿》二《復社名士傳》,《丙辰札記》,見《章氏遺書》卷25,《外編》卷3,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64頁,第392頁。
(20)倪德衛(wèi)已發(fā)現(xiàn)此問題,見氏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他(章學誠)既是獨立性的旗幟,也是正統(tǒng)性的旗幟,他仍然難以捉摸。”第179頁。
(21)章學誠:《與邵二云論文》,見《章氏遺書補遺》,引自《章學誠遺書》,第614頁。
(22)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文德》,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7頁。
(23)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一,《易教下》;內篇二《原道上》,見《章氏遺書》卷1,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頁,第10頁。
(24)章學誠:《與邵二云論文》:“學者慎毋私智穿鑿,妄謂別有名山著述在廟堂律令之外也?!币姟墩率线z書補遺》,引自《章學誠遺書》,第614頁。
(25)章學誠雖然堅持名教,但時時他會十分尊重個體理性地為獲得更符合人性的生活所做出的選擇,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一《<述學>駁文》:“假而父母不道,或鬻于娼,或聘于叛逆賊盜,亦將父母是聽乎?”見《章氏遺書》卷7,引自《章學誠遺書》第57頁
(26)按章氏雖未明說心術中存在“天”和“人”兩種因素,但通過上下文邏輯關系可確定的確心術中天人相參。
(27)章學誠:《外集》二《與汪龍莊簡》;《論課蒙學文法》,見《章氏遺書》卷29,《章學誠遺書佚篇》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34頁,第683頁,第686頁。
(28)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三《與史馀村簡》,見《章氏遺書》卷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82頁。
(29)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三《與陳鑒亭論學》,見《章氏遺書》卷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86頁。
(30)[美]倪德衛(wèi)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第177頁。
(31)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原道上》,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0頁。
(32)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三《質性》,內篇六《假年》,見《章氏遺書》卷3,卷6,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5頁,第52頁。
(33)分別見《尚書·洪范》,《論語·子路》。
(34)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三《質性》;《答吳胥石書》,見《章氏遺書》卷3,《補遺》,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4—25頁,第608頁。
(35)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原道上》,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0頁。
(36)吳懷祺:《中國史學思想史》,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341頁。
(37)王守仁:《傳習錄》中《答陸原靜書》,《傳習錄》下,引自王守仁撰,吳光、錢明、董平、姚延福編校:《王陽明全集》卷2《語錄》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62頁,第101頁。
(38)如倪德衛(wèi)以為章學誠之“道”是人類本質,如果承認這點,那么心學的以良知之運行解釋世界的理論成立。筆者不認同這點,如果道是人類的本質那么何以理解《原道上》“未有人而道已具”的說法呢?筆者以為“道”即是“天”即是自然而然的萬事萬物的終極內在依據。章學誠把化生萬物的本體確實托付給人類以外的規(guī)律,這點與程朱理學相近。但他完善了心學的氣論并以之解決成就個性問題,筆者認為章學誠運用了理學和心學各自的很多成分來構造自己的史學理論。
(39)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文德》:“才出于氣也”,內篇三《質性》,內篇五《史德》;《湖北通志檢存稿》二《復社名士傳》,見《章氏遺書》卷2,卷3,卷5,卷25,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7頁,第24—25頁,第40頁,第264頁。
(40)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四《說林》,見《章氏遺書》卷4,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2頁。
(41)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原學上》,內篇三《質性》:“毗陰毗陽,是宜剛克柔克,所以貴學問也?!庇帧锻饧范杜c史馀村論學書》:“夫淵如高明,而心多外馳,故學問以柔克之;足下沈潛,而心多內結,豈不當以學問為剛克之具乎?”見《章氏遺書》卷2,卷3,卷2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2頁,第25頁,第335頁。
(42)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四《釋通》;《湖北通志檢存稿》二《復社名士傳》,見《章氏遺書》卷4,卷25,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5—36頁,第264頁。
(43)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原學上》;《文集》七《嘉善周氏福禮堂記》:“福則由禮生焉,猶舞慍戚,迭運循環(huán),品而節(jié)之,斯之謂禮。盈虛消息,知者謹焉。禮生于節(jié)而樂以和之,陰陽自然之理也?!币姟墩率线z書》卷2,卷2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3頁,第216頁。
(44)章學誠:《湖北通志檢存稿》二《復社名士傳》:“禮樂教衰,而人性不得所養(yǎng),猶官師轍異,而人生不得所業(yè)(自注:官師合一,則學業(yè)即為事功),一也。生不得業(yè),則退而著書,文字始出于私家矣;性不得養(yǎng),則逐于外馳,意氣遂激于名聲矣?!酥鞑傩g以馭天下,亦張弛于其過與不及,俾愚弱者有所振,而俊異者得所范,而不詭于中斯已矣?!庇秩缯率蠈τ赫鄣耐瞥缫部梢娨话?,《外集》二《再上韓城相公書》:“憲皇帝整飭官常,未嘗不留馀地,所謂王道本人情也?!币姟墩率线z書》卷25,卷2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64頁,第329頁。
(45)章益國:《章學誠“史德”說新解》。
(46)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三《與朱滄湄中翰論學書》,見《章氏遺書》卷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84頁。
(47)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五《習固》,見《章氏遺書》卷5,引自《章學誠遺書》第43頁。
(48)鄭明等校點:《朱子語類》卷4《性理一》,引自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十四),安徽教育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95頁。下引此書版本同。
(49)章益國以為“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中“其”為代詞指前文“欲為良史者”,筆者贊同之,但《史德》第二段都是就史家主體創(chuàng)作中的心理活動“心術”而言,故第二段中“天與人參”的處所應當進一步指“心術”。
(50)鄭明等校點:《朱子語類》卷4《性理一》,引自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十四),第200頁。
(51)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三《砭異》,見《章氏遺書》卷3,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7頁。
(52)鄭明等校點:《朱子語類》卷5《性理二》,引自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十四),第229頁。
(53)鄭明等校點:《朱子語類》卷62《中庸一》,引自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十六),第2013頁。
(54)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四《知難》,見《章氏遺書》卷4,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5頁。
(55)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四《說林》,見《章氏遺書》卷4,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2頁。
(56)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文德》,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7頁。
(57)章學誠:《外集》二《許尚之古文跋》:“讀書廣識,乃使義理充積于中,久之又久,使其胸次自有倫類,則心有主。心有主,則筆之于書乃如火然泉達之不可已,此古人之所以為養(yǎng)氣也。”見《章氏遺書》卷2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24頁。
(58)章學誠:《外集》二《上辛楣宮詹書》,見《章氏遺書》卷2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32頁;《丙辰札記》:“惠士奇謂不讀非圣之書者,非善讀書。此可謂專己自封之學究作項門針?!币姟墩率线z書外編》卷3,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99頁。
(59)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文德》,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7頁。
(60)《詩大序》:“《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薄吨芏Y·春官·大師》:“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鄭玄注:“云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興見今之美,嫌于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者,謂若關雎興后妃之類是也?!笨追f達疏《詩大序》:“美刺俱有比興者也……比者,比托于物,不敢正言似有所畏懼……興者,興起志意贊揚之辭?!币姟睹娬x》卷1,《周禮正義》卷23,據本于中華書局1936年《四部備要》縮印之《唐宋注疏十三經》(一),中華書局1998年版,下引此書版本同。
(61)鐘嶸:《詩品序》:“文已盡而意有余,興也;因物寓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弘斯三義,酌而用之,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詠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則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單用賦體,則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币早妿V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39—45頁。陳啟源:《毛詩稽古編》:“興比皆喻,而體不同。興者,興會所至,非即非離。言在此,意在彼,其詞微,其旨遠。比者,一正一喻,兩相譬況。其詞決,其旨顯;且與賦交錯而成文,不若興語之用以發(fā)端,多在首章也。”引自阮元主編:《清經解》卷84,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450頁。
(62)《左傳·成公·十四年》,又《左傳·昭公·三十一年》:“《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貴之?!币姟洞呵镒髠髯⑹琛肪?7,卷53,引自《唐宋注疏十三經》(三)。
(63)柳詒徵:《國史要義·史德第五》,世紀出版集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95—121頁。下引此書版本同。
(64)柳詒徵:《國史要義·史德第五》,第118頁。
(65)章學誠:《和州志》二《書第六·藝文》,見《章氏遺書外編》卷17,引自《章學誠遺書》第556頁。
(66)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三《繁稱》,內篇四《說林》;《方志略例》二《答甄秀才論修志第一書》,見《章氏遺書》卷3,卷4,卷15,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2頁,第34頁,第138頁。
(67)章學誠:《永清縣志》五《政略》,見《章氏遺書外編》卷10,引自《章學誠遺書》第487頁。
(68)章學誠:《丙辰札記》,見《章氏遺書外編》卷3,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89頁。
(69)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一《經解下》,外篇三《為畢制軍與錢辛楣宮詹論續(xù)鑒書》;《方志略例》二《答甄秀才論修志第二書》;《湖北通志檢存稿》三《徐本仙陳良翼傳》:“志曰:……《春秋》所為,議而不斷者也?!币姟墩率线z書》卷1,卷9,卷15,卷26,引自《章學誠遺書》第9頁,第80頁,第139頁,第286頁。
(70)這里的歷史評論包括對客觀事實和對史學的評論以及帶有褒貶傾向的敘事。
(71)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原學中》,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3頁。
(72)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一《詩教下》:“三代以前,《詩》教未嘗不廣也?!艧o私門之著述,未嘗無達衷之言語也?!怨攀ネ跻远Y樂治天下,三代文質,出于一也。世之盛也,典章存于官守,《禮》之質也;情志和于聲詩,樂之文也?!蓖馄稙橹x司馬撰楚辭章句序》:“六藝先王舊典,以言建事,其道簡易平直,人皆可知。即曰詩以言志,而正《風》《雅》《頌》揄揚功德,歌詠盛平,亦無隱而不彰之義,又何意之難求者哉?”見《章氏遺書》卷1,卷8,引自《章學誠遺書》第6頁,第68頁。
(73)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二《為謝司馬撰<楚辭章句>序》,見《章氏遺書》卷8,引自《章學誠遺書》第68頁。
(74)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原道中》:“一陰一陽,入于受性之偏,而各以所見為固然,亦勢也?!保馄弧?lt;淮南子洪保>辨》:“自來門戶干戈,是非水火,非必本質如是,皆隨聲附和者之求加不已,而激至于反也?!币姟墩率线z書》卷2,卷7,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1頁,第62頁。
(75)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二《為謝司馬撰<楚辭章句>序》;《乙卯札記》:“古人作書,漆文竹簡,或著縑帛,或以刀削,繁重不勝。是以文辭簡嚴……自后世紙幣作書,其便易十倍于竹帛刀漆……人情于所輕便,則易于恣放;遇其繁重,則自出謹嚴,亦其常也。讀書魯莽,未必盡由印版之多,而版印之故,居其強半?!币姟墩率线z書》卷8,《章氏遺書外編》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68頁,第383頁。
(76)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四《言公中》,見《章氏遺書》卷4,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1頁。此說受益于[美]倪德衛(wèi)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第138頁。
(77)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文德》;內篇三《辨似》,《質性》;內篇四《知難》;外篇二《讀<史通>》:“有所為而言之,不必遽為定論,圣人所不免也?!币姟墩率线z書》卷2,卷3,卷4,卷8,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7頁,第21頁,第24頁,第35頁,第74頁。
(78)章學誠:《永清縣志》五《政略》,見《章氏遺書外編》卷10,引自《章學誠遺書》第488頁。
(79)章學誠:《外集》二《與史梧園書》,見《章氏遺書》卷2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38頁。
(80)章學誠:《外集》一《蔡灤州採芝圖記》:“人生自少壯至老,身之所至不同,而心亦隨時與為變易。是己方多幻。而又謫彼幻中之幻,不亦過乎?”見《章氏遺書》卷28,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10頁。
(81)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原道下》,見《章氏遺書》卷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2頁。
(82)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一《書教下》:“夫史為記事之書,事萬變而不齊,史文屈曲而適如其事,則必因事命篇,不為常例所拘,而后能起訖自如,無一言之或遺而或溢也?!薄侗皆洝罚骸啊洞呵铩窊轮睍?,枝指不可斷,而兀足不可伸,期于適如其事而已矣?!币姟墩率线z書》卷1,《章氏遺書外編》卷3,引自《章學誠遺書》第4頁,第390頁。
(83)章學誠:《文集》六《<四書釋理>序》:“義理不切事情,則元虛飄渺,愈支愈離,而曲學橫議,異端邪說,皆得乘間而入?!薄队狼蹇h志》六《龍敏列傳第一》:“史文有褒貶。《春秋》以來,未有易焉者也。”《史考摘錄》:“自古史冊,未有評論者也。自左氏傳經,既具事之始末,時復詮言明理,附于‘君子設辭,史遷因之,篇終別起,班氏因而作贊,范氏從而加論,踵事增華,雖為一定之科律矣?!币姟墩率线z書》卷21,《章氏遺書外編》卷11,《章學誠遺書佚篇》,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06頁,第490頁,第655頁。
(84)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古文十弊》:“不知大體,則胸中是非,不可以憑。其所論次,未必俱當事理;而事理本無病者,彼反見為不然而補救之,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矣?!似埐唤馕霓o,如遇此等,但須據事直書,不可無故妄加雕飾。”內篇五《史德》,見《章氏遺書》卷2,卷5,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9頁,第40頁,第41頁。
(85)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二《古文十弊》,《湖北通志檢存稿》四《文征丁集裒錄近人詩文論》:“抒情本性,貴乎因地因時,別而擇之,斯為論世。《關雎》說周衰盛,則美刺旨殊;《子衿》言學興亡,則貞淫義異,貴耳而未嘗賤目,以目淆耳則愚。愛古未嘗薄今,以古律今斯舛。”見《章氏遺書》卷2,卷27,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9頁,第299頁。
(86)[美]倪德衛(wèi)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第177頁。
(87)柳詒徵:《國史要義·史義第七》,第156頁。
(88)章學誠:《丙辰札記》:見《章氏遺書外編》卷3,第398頁。
(89)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四《答客問上》,見《章氏遺書》卷4,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8頁。
(90)參見[美]倪德衛(wèi)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第178—179頁。
(91)章學誠:《方志略例》二《亳州志人物表例議下》,見《章氏遺書》卷15,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36頁。
(92)章學誠:《文史通義》內篇六《雜說》,外篇一《立言有本》:“引申比興,抑揚往復,可以窮文心之極變,達難顯之至情;用以規(guī)諫諷喻,興起好善惡惡之心,其為功也大矣?!蓖馄峨s說中》,見《章氏遺書》卷6,卷7,卷9,引自《章學誠遺書》第55頁,第56頁,第94頁。
(93)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三《與喬遷安明府論初學課業(yè)三簡》;《永清縣志》五《政略》:“《選舉》有表而《列傳》無名;與《職官》有表而《政略》無志,觀者依檢先后,責實循名,語無褒貶而意具抑揚,豈不可為后起者勸耶?”六《龍敏列傳第一》:“為列傳而不知神明存乎人,是則為人作自陳年甲狀而已矣?!币姟墩率线z書》卷9,見《章氏遺書外編》卷10,卷11,引自《章學誠遺書》第89頁,第487—488頁,第490頁。
(94)章學誠:《評沈梅村古文》:“蓋文各有體,六經亦莫不然。故《詩》語不可以入書,《易》言不可以附《禮》,雖以圣人之言,措非其所,即不潔矣。辭不潔則氣不清矣。”見《章氏遺書補遺》,引自《章學誠遺書》第613頁。
(95)章學誠:《永清縣志》五《政略》,六《龍敏列傳第一》,《和州志》三《列傳第一》,見《章氏遺書外編》卷10,卷11,卷18,引自《章學誠遺書》,第487—488頁,第490頁,第563頁。
(96)章學誠:《丙辰札記》,《知非日札》:“人物更多鼎革嫌諱,易代至再,公論自平。”《永清縣志》六《龍敏列傳第一》,見《章氏遺書外編》卷3,卷4,卷11,引自《章學誠遺書》第390頁,第400頁,第490頁。
(97)參見柳詒徵:《國史要義·史德第五》,第113—114頁;[美]倪德衛(wèi)著,楊立華譯:《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第176頁。
(98)這點從前面所引《和州志》三《列傳第一》中提到的“論世之學”屬于作者文中“神明之意”的一部分并與比興的表現(xiàn)手法相并列可概括出。
(99)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二《<唐書糾謬>書后》,見《章氏遺書》卷8,引自《章學誠遺書》第68頁。
(100)章學誠:《校讎通義》外篇《元次山集書后》,見《章氏遺書》卷13,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11—112頁。
(101)章學誠:《永清縣志》七《闕訪列傳第九》:“據事而書,總不必瑰異奇特,要必有端委可詳”,見《章氏遺書外編》卷12,引自《章學誠遺書》第521頁。
(102)柳詒徵:《國史要義·史德第五》,第115頁。
(103)章學誠:《文集》一《為畢制府撰光山縣重修明少保陳公祠堂碑》,見《章氏遺書》卷16,引自《章學誠遺書》第143頁。
(104)章學誠:《文集》六《金君行狀書后》,見《章氏遺書》卷21,引自《章學誠遺書》第213頁。
(105)梁繼紅:《章學誠學術研究》,北京大學2003年博士學位論文,第98—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