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佺期《遙同杜五過庾嶺》考校

郭殿忱

（北華大學文學院，吉林吉林132013）

沈佺期《遙同杜五過庾嶺》考校

郭殿忱

（北華大學文學院，吉林吉林132013）

沈佺期《遙同杜五過庾嶺》，異文多達16處。經(jīng)與《唐詩別裁集》、《全唐詩》比勘校釋，詩題應合為《遙同杜五員外審言過庾嶺》。頷聯(lián)似以“洛浦風光何所似？崇山癉疫不堪聞”為佳；頸聯(lián)出句中“鳶”字不若“人”字；尾聯(lián)“江山”一詞勝于“春風”一詞。

沈佺期；《遙同杜五過庾嶺》；校釋

據(jù)《新唐書》記載：神龍元年（705）正月，效忠于李唐皇室的大臣張柬之、崔玄日韋等，乘武則天“老且病”，率左右羽林兵討亂，誅殺內(nèi)寵張易之、張昌宗等人。未幾，附逆張氏兄弟的沈佺期、杜審言均遭貶謫嶺南［1］106，5736，5749。

四十年后，進士、國子生芮挺章選編《國秀集》，收太子詹事沈佺期詩五首，其中《遙同杜五過庾嶺》一詩，就事涉流配嶺南度大庾嶺之史實［2］。

千年以后，清代沈德潛編選《唐詩別裁集》（以下簡稱《別裁》），曹寅等奉敕修纂《全唐詩》，此七言律詩皆入選，均題作《遙同杜員外審言過嶺》［3］。其中六處異文于考論作者后，分別依據(jù)史實、行第、官職、名物加以校釋，并給出有別諸多前賢、時俊“述而不作”只羅列異同的做法，加“宜各從長”之按斷。

《新唐書·文藝傳》稱：“沈佺期字云卿，相州內(nèi)黃人，及進士第。由協(xié)律郎累除給事中，考功受賕，劾未究，會張易之敗，遂長流驩州”《舊唐書·文苑傳》稱：“佺期善屬文，尤長七言之作。與宋之問齊名，時人稱為‘沈宋’”［4］。在武則天時代，這些文學弄臣依附權(quán)貴的丑行還是《新唐書·宋之問傳》揭露得稍微詳細些：“于是時張易之等昵寵甚……沈佺期、劉允濟傾心媚附，易之所賦諸篇，盡之問、朝隱所為，至為易之奉溺器?！敝劣凇秶慵匪f任太子詹事一職，乃是沈佺期遇赦北返朝廷后的任命。

據(jù)《新唐書·百官志》載：“東宮官，詹事府，太子詹事一人，正三品；少詹事一人，正四品上。掌統(tǒng)三寺、十率府之政，少詹事為之貳?！保?］1292《舊唐書》稱沈佺期任“太子詹事”，《新唐書》則稱任“太子少詹事”。孰是孰非？而當時蘇颋所撰《授沈佺期太子少詹事等制》說得十分明白：“佺期可太子少詹事，余如故；崇禮可行太府少卿，散官勛如?！保?］這是有關此二人任命的官方文書，權(quán)威性不容置疑。

唐人頗重行第（即同一曾祖父兄弟間的大排行，如李十二白、孟六浩然），往往以之相稱。杜審言行五故稱杜五。與其合稱“文章四友”之一的李嶠（余二人為崔融、蘇味道）亦有《酬杜五弟晴朝獨坐見贈》詩可為佐證。由于這位杜五審言是后世大詩人杜二甫的祖父，故其不光彩之言行往往被“為尊者諱”了。但《新唐書》著者還是秉筆直書：“神龍初，坐交通張易之，流峰州?！彼?，也要過大庾嶺。至于稱其為“員外”，乃是他“流配嶺外”前所任“膳部員外郎”官職的習慣性省稱。

由此，可知清代所輯詩題中增添杜氏官職、名字甚好，而少了行第，則欠佳；脫一“庾”字更為一大缺欠！《元和郡縣志》載：“嶺南道韶州始興縣：大庾嶺一名東嶠山，在縣東北一百七十二里，本名塞上，漢伐南越，有監(jiān)軍姓庾，城于此地，故名大庾。”［6］《輿地紀勝（九十三）》載：“廣南東路南雄州：大庾嶺去城八十里。……以其多梅，亦曰梅嶺?！薄洞笄逡唤y(tǒng)志》載：“廣東南雄府：大庾嶺在保昌縣北?！鄙鲜鍪寂d、南雄均在今廣東韶關市境內(nèi)，大庾嶺亦在今江西大余與廣東南雄交界處，古代向為嶺北嶺南的交通要沖。

詩題中的“遙同”，《別裁》于詩后注云：“佺期流驩州，審言流峰州，南北分飛，同時過嶺而作?！彼^過嶺，意指由北而南之謂。“南北分飛”易生歧義。因沈佺期、杜審言皆被赦北返，亦須過嶺。《全唐詩》收杜審言詩39首，未言及過大庾嶺事。所以“遙同”不能理解為“同時過嶺”，而是在不同的時間度過同一大庾嶺。由此，似應綜合二題為一：《遙同杜五員外審言過庾嶺》。

《國秀集》所錄詩句有十處異文，茲一一考校。天長地闊嶺頭分，去國憂家見白云。洛浦肝腸無用說，崇山瘴疫不可聞。南浮漲海鳶·何處？北望衡陽雁幾群？

兩地春風萬余里，何時重謁圣明君？

“肝腸無用說”，《別裁》、《全唐詩》均作“風光何所似？”原文為陳述句，意即：在洛河之濱（渡口）分別時已是肝腸寸斷，哽咽無語，也無需話語。后二書所改“風光何所似？”已成疑問句——洛河之濱旖旎的風光（亦是你我昔山官場中的無限風光）似在夢里吧？由于作者是在貶途之中，想像與杜五員外度同一山嶺，滿腹疑慮化作諸多疑問句式，實屬人之常情。

“瘴疫不可聞”，上引二書皆作“瘴癘不堪聞”。“癘，疫氣也?！币姟蹲髠鳌ふ压哪辍贰鞍O疾不降”［7］。故知“疫、癘”一義，且均仄聲，似兩可。而舉凡兩可之字、詞，按例應從早出之書或版本。又，“不堪”，在事理程度上要重于“不可”。另從格律角度看，由七言律詩首句為平起（長）平收（分）格式，頷聯(lián)對句應作平平仄仄仄平平?！翱啊睘槠铰暎细衤?，而“可”為仄聲，不合格律。

“鳶”，上引二書均作“人”?！傍S”為鷙鳥，又稱“老鸞”。屬鳥綱，鷹科。以攫取蛇、鼠、雞雛等為食。詩中以此物喻己或儕類，皆不當。且與對句中的雁均為飛禽，也嫌重復。詩題中既已交待作者與杜審言二人要在不同時間過同一座大庾嶺，故知“人”字大勝于“鳶”字。

“春風”，上引二書皆作“江山”。“山”字扣題，并與首句“嶺頭”呼應。更與“萬里江山”皆屬大唐“圣明君”的貢諛題旨相契合。

又，《別裁》于詩后另注：“‘圣明君’似俚，然劉楨有‘將須圣明君’句?！鄙虻聺撜Э础笆ッ骶比?，似俚語；但飽讀詩書的他立即聯(lián)想到建安七子中，以“言壯而情駭”著稱的劉楨在《贈從弟三首》其三的收束處也寫下了“將須圣明君”之句。歷代學者公認劉楨此詩“妙絕時人”，沈佺期寫下“圣明君”三字時也許會想到此詩，那可就大有助于我們理解詩的題旨了。

［1］歐陽修，宋祁，范鎮(zhèn)，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芮挺章.國秀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35.

［3］曹寅，彭定求，沈立曾，等.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6：244.

［4］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4：5017.

［5］董誥，戴衢亨，曹振鏞，等.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2：252.

［6］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3：3084.

［7］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2034.

Collation on Shen Quanqi’s Yao Tongdu’s Five Passages of Yu Ling

GUO Dian-che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Beihua University,Jilin 132013,Jilin,China）

There were asmany as 16 variants in Shen Quanqi’s poem collection Yao Tongdu’s Five Passages of Yu Ling.Through a collation with“An Anthology of Tang Poems”,“the entire Tang poem”,the poems titles should be combined into“With Five Other Members Outside the Instance Du Yu Ling”.“Luopu scenery to jaw joint like nothing Chongshan Dan disease unbearable smell”has been regarded as the best;the neck joint word“Kite”is inferior to the word“man”;and the tail stock“Jiangshan”is superior to the word“spring”.

Shen Quanqi’s Yao Tongdu’s Five Passages of Yu Ling;collation

I207.22

A

1007-5348（2014）09-0018-02

（責任編輯：王焰安）

2014-07-02

郭殿忱（1940-），男，遼寧沈陽人，北華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古代文史典籍整理及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