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山 王 鼎 銘 文 “咎”考 釋

劉 廳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公元前6世紀(jì)末，一支長期活動于我國鮮虞水（今滹沱河）源頭山區(qū)的北方白狄部落，乘中原各國斗爭愈演愈烈之機，東出太行，在今河北省境建立了政權(quán)，即為后來實力僅次于戰(zhàn)國七雄的“千乘之國”——中山國。我國的傳世文獻(xiàn)中，記載中山國歷史的文獻(xiàn)資料，多因年代久遠(yuǎn)、時局動蕩變遷，或毀于兵燹，或焚于秦火，零星剩下的只言片語，主要集中在《史記》、《左傳》等典籍里。

有關(guān)中山國的出土文物，主要以聞名于世的 “中山三器”為代表，其中的“中山王鼎”是1977年在河北省平山縣三汲鄉(xiāng)一號墓中出土的鐵足大銅鼎，為“三器”之中極具代表性的銅鐵合鑄刻銘鼎。據(jù)鼎銘可知，此鼎鑄于中山王十四年，鑄成以后便留為奉祀宗廟的禮器，用以留示后人?！抖Y》、《易》文化之于中山國的影響，由此可以窺管。大鼎通高51.1厘米，最大直徑65.8厘米，周身刻銘77行，頂蓋及鼎腹部刻有銘文469個字。此鼎銘文字?jǐn)?shù)之多，在戰(zhàn)國銅器中非常少見，一經(jīng)出土便受到學(xué)界廣泛關(guān)注。就史料價值而論，大鼎為研究中山國的歷史、古代享堂制度、古文字的發(fā)展演變以及墓主人的情況，提供了十分珍貴的依據(jù)。難能可貴的是，大鼎保存良好，筆劃基本清楚，便于考證和研究?！俺鐾梁筢屍溷懳恼叨?，易釋之字各家略同，不可識之字間有強解者”［1］，其意義均可商。大鼎銘文“干于（於）天下之勿咎”，勿后一字為“”，以往學(xué)者隸定為“”，釋為“糾”。［2］比較而言，當(dāng)以讀解為“咎”更為確切。其理由如下：

一、從文字上看，“”釋為“咎”契合許慎原解

《說文解字·人部》對于“咎”的解釋：“咎，災(zāi)也。從人各。各者，相違也。”觀銘文字形，“”為上下結(jié)構(gòu)，上部是方向完全相反的兩個筆畫，下部則是正面的“人”形，而非以往隸定的“矢”。這些正與《說文》“從人各。各者，相違也?！钡恼f法若合符契。如該“”字隸定為“”，讀為“糾”，將其解釋為中山特有的用字現(xiàn)象，則失之牽強。亦有學(xué)者以前人不見甲骨卜辭為由，撰文指《說文》“咎”字的字形分析不確，失之偏頗。［3］

關(guān)于“咎”在甲骨卜辭中的釋義，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咎”字條有“從人從，所會意不明?！倍颂幍慕鹞馁Y料幸或可以補充說明卜辭中“咎”字的會意。徐中舒認(rèn)為，“咎”字在卜辭中為“降禍之義”。［4］在先秦文法中，“咎”字根據(jù)詞性不同，有災(zāi)禍、罪過、責(zé)備的意義，如：

諸侯必叛，君必有咎?！蹲髠鳌ふ压四辍?/p>

無咎者，善補過也。——《易·系辭》

其作汝用咎。——《書·洪范》疏:“咎是過之別名?！?/p>

爾卜爾筮，體無咎言?！对姟ばl(wèi)風(fēng)·氓》

國人皆咎公?！蹲髠鳌べ夜辍罚?］

又據(jù)《說文解字注》：“《釋詁》曰‘咎，病也。’《小雅·伐木》傳曰：‘咎，過也。 ’《北山》箋云‘咎猶罪過也。 ’《西伯勘黎》鄭注‘咎，惡也。 ’《呂覽·侈樂篇》注‘咎，殃也。 ’《方言》‘咎，謗也。 ’”可明確“咎”帶有的“消極”、“否定”的邏輯內(nèi)涵。

二、從文義上看，“ ”釋為“咎”符合段玉裁注

《說文解字注》“咎”字條目下段玉裁注：“天火曰災(zāi)，引申之凡失意自天而至曰災(zāi)……‘從人各’會意?！髡?，相違也’說從各之意?！被蛞驎r代懸隔，大鼎銘文“干于（於）天下之勿”一句，文法與后世相去已遠(yuǎn)，不易直解，但我們依然可以根據(jù)上下文來推定此句所依據(jù)的文化背景：

三、從文法上看，“”釋為“咎”方合行文邏輯

經(jīng)過以上兩點的表述，再詳細(xì)查考大鼎銘文的寫作背景，我們便可以設(shè)法籍此推定出大鼎銘文行文的簡要邏輯模型。（如表一）

查究銘文的寫作背景，大鼎出土以后，學(xué)者通過其銘文的初步釋讀，結(jié)合傳世文獻(xiàn)的相關(guān)記載，推定此銘文的寫作時間大約是在周赧王五年，公元前310年。中山相國赒乘燕國內(nèi)亂之機，帶兵攻入燕國，收獲巨大（“親帥三軍之眾，以征不義之邦，奮桴振鐸，辟啟封疆，方數(shù)百里，列城數(shù)十，克敵大邦”），而中山王為了嘉獎他（“寡人庸其德，嘉其力……”）而作此銘文。

框架F：┐p→q

p 溺于人q 溺于淵

實例Ⅰ:

（表一）

大鼎銘文開篇經(jīng)過框架F“寡人聞之”的表述，引入實例I，在這個實例中，為了突出r的作用，銘文行文進(jìn)行了燕君子噲與中山王的比對:即有r與無r的區(qū)別，用表達(dá)式來體現(xiàn)，則是：

r→┐p∧┐q

由此可見，“r”即“老赒”的作用通過該邏輯架構(gòu)而愈發(fā)得到彰顯：解救王于水火。因而才引啟了下文關(guān)于忠臣赒的功高得賞，以及其唯恐“損社稷之光”而堅辭不受的表述。因此，“干于（於）天下之勿”句“”作為“咎”字而存在，從文法上看，使大鼎銘文行文邏輯趨于完整。

［1］羅福頤.中山王墓鼎壺銘文小考［J］.故宮博物院院刊，1979（2）:81-85.

［3］徐山.釋“咎”［J］.邯鄲學(xué)院學(xué)報，2006，16（1）:33-34.

［4］徐中舒.甲骨文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8.

［5］趙生群.春秋左傳新注［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8，第1版.